“你要怎么做?”楚宁问他。
“……”段渊沉默,从发现灵阵到现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完全没有思考过如何去破阵。
在灵阵师一行,他虽有一些自傲的资本,却到底不是其中宗师,他又许多年对其修行的搁置,保不齐有更强者后来居上了,比如现在的灵阵他就从未见过。
楚宁猜他可能也没有计策,便拿出一件衣服,铺在地上,说道:“此事明日再说,你来这儿躺着。”
段渊看他,楚宁担忧地说:“我找到你时,你躺在此处,身上又布了灵阵,我近不了你身,也没办法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只能在这里等你了,你少说也睡了两个时辰,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硌得疼了?我给你揉揉?”
段渊面无表情挪开视线:“不用。”
楚宁又说:“我来的也不算太晚,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当时有不少人暗中窥视着你,如果你没有给你自己布阵,等我到时,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这一切发生的事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段渊说,他原本就没打算参合进来,确认了楚宁出现在他家的一部分原因后,他就已经准备回程了。
楚宁问他:“遇到了什么呢?和魔道的人有关吗?那个要利用这个大阵找你的人,是魔道的人吗?”
“……”段渊诧异地看向楚宁,在这几天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他差不多了解到楚宁的一些问题,不喜欢魔道,排斥人器,纵使不会像其他正道那般正义,但也不会愿意与魔道为伍。
那他口口声声诉说着对他的喜爱时,知道他生于魔道,长于魔宫,永远不可能与魔修割席吗?如果不知道,那当他知道的那一刻,他会怎么想呢?
他开口问道:“楚宁,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呢?”
“……”楚宁一愣,他不知道段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但若真要说起这个,他也答不上来什么,他们当年生活在一起的半年里,他曾问起过段渊的名字,却都被对方以不记得为由给含糊过去了。
段渊的身世在当时就是一个迷,他留给世人的只有一个尊号,甚至还是当时他杀死上任魔道尊者时,被他的追随者叫起来的,他独占了上任魔尊者的宫殿,将宫殿中的所有生灵都驱赶了出去。
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要作恶的样子,正道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当年的仙试大会甚至想要邀请他参加,但意外便从使者死于魔殿中时发生了。
段渊身体里的毒彻底外溢,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莫说那个小小的使者,纵使普通的化神修士贸然去了毒域也会被侵蚀掉一层皮去。
但无人知晓那毒的由来,只以为是段渊有意为之,且那毒极其针对修士,于是他便成了新的魔尊,纵使他还什么都没做,正道便开始谋划着如何铲除这个隐患。
百毒不侵的楚宁被迫担下了这个任务,他们初次见面时,段渊对他的到来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来的竟然是他。
当时他察觉到了段渊的言外之意,却因为过于警惕而没有追问其中的真相,这成了他以后的一个遗憾,那时的他一定记得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是何时。
楚宁长叹了一口气,他说:“我知道你是魔道中人,但你却又和他们不一样,你或许只是误入了歧途,对吗?这种事情在修士之中发生得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宗门里没有藏着一个魔修。”
“……”段渊忍不住笑了,他从未真正接触过正道宗门,竟然不知道魔修居然到处都是:“你们不会去杀了他们吗?”
“不会的。”楚宁捡了一根收集来的木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宗主说过,我们修心修身,不可缺其一,否则难成大道,只是其中修心最为苛刻,他并非我们修士的心性,还有德行与因果,人母承苦十月,我们生来便欠着她,我们最先要偿还的便是生之恩,然后是养之恩,缺了任何一个,因果化作绳索将我们系于红尘寸步难进。
可我们修士又是多少出身修行世家,于父母左右长大,偿还了生养之恩的呢?年少离家追随所谓大道者比比皆是,只因年少最适合入门,从一开始,我们便有因果缠身还不清了。”
他看向段渊,说道:“你说我们怎么不入魔呢?我们大多数修士最简单的因果都不还,它慢慢的,成为我们心中不易察觉的业,然后我们在修行一途又欠下其他的因果,最终在某一个将来,只需要一份愧疚又或者一分贪欲,便能走入歧途。”
“……”段渊心中震撼不已,他难以发出一言一语,楚宁却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得道飞升者有几人?长生不死者又有几人,清灵山宗主心怀苍生,她看得长远,深知这因果无法斩断,也不能斩断,于是她接下清灵山这烂摊子,一生都不得自在,你说,道修与魔修的区别在哪呢?”
段渊沉默,楚宁看着他,似乎一定要等到他的回答,他思索片刻,说道:“……为人利己之别?”
楚宁陷入沉思,片刻,他没有评论段渊的回答,而是说:“她告诉我,只差在那道心,于私于公都是道,救世害人都有因果。”
他说:“修士本就是自私的,没有为人利己之别,我们夺天地运气,毁生灵万物,是逆天而行,天道不认可修士,我们便以功德服之,可功过难相抵,我们因果都还不尽,那功德又谈何说起呢?”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于天道眼里,魔修与道修是一样的,杀他们做什么呢?因为他们碍着我们正道了,所以我们要杀他们,魔道残害苍生,我们杀他们是为苍生,不是因为他们是魔道,但魔道能做的,正道也能做,只因为他们做出来了,就成了魔道。”
段渊觉得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他说:“……她这么想?行善为正道,行恶为魔道?你那宗主颇有些意思了。”
“我也觉得。”楚宁仰天看向天上的星尘,说:“她还想着正魔两道共存呢。”
“……”
“所以,我并不在意你的过去是好是坏。”楚宁说:“佛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只要你以后不做坏事就没关系。”
段渊被他这天真可笑的话逗笑了,但他没有去反驳他,他看到楚宁眼中倒映出面前的火花,是可以驱散所有黑暗的热情,代表黑暗的黑色瞳孔被橙色的火光按下,虽然那光只是浮于表面的,但此刻它是如此炙热迷人。
过去是不可能放下的,所行之罪化作因,往后必要食其恶果,这是天地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想,纵使自己放下了所谓的屠刀,曾经种种种下的因都让他成不了佛。
他说:“我确实是魔道中人,我在魔教中长大,你或许知道,氾叶宫。”
“……”楚宁一愣,震惊地看向段渊:“氾叶宫?”
“嗯?很惊讶吗?”段渊指尖金色元素飞舞,看起来十分纯粹,无半点魔气,他说:“氾叶宫最初与你们正道宗派的修行方式并无区别,引灵入体,修心锻身,观天地知微。”
“但正如你们宗主所说,行善者为正,行恶者为魔,氾叶宫便是如此,我们功法正统,所行为恶。”他看向楚宁,指尖金色冲向他的眼睛,楚宁下意识闭眼,但那金色流光只是掀起了他额前的几缕短发,随后他听到段渊语气无一丝波澜地说道:“我自幼长于氾叶宫,本就是魔道中人,并非什么误入歧途。”
“……不可能!”楚宁脸色难看得吓人,他记得很多年之后,段琴与他再遇,曾提到过,氾叶宫被段渊亲手所灭,在段琴的所随口提到的过去,段渊怎么都无法与氾叶宫扯上联系。
“怎么不可能?”段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对我的认知到底是以什么来判断?”
“……”楚宁沉默,他避开这个问题,问段渊:“今日遇到的意料之中的事,是你在氾叶宫认识的人造成的吗?”
“我并不记得他。”段渊说道:“你知道我一直在遗忘,那个人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或许是在氾叶宫认识的吗?”
“或许?怎么说?”
“我虽然在氾叶宫长大,却不是在氾叶宫出生啊,我回到氾叶宫之前的事情忘了很多,我离开氾叶宫之后的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很模糊。”段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很多事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我有一些了解,特别是我在氾叶宫学到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找你?”
“不知道……”段渊闭上眼睛,回忆谢千机最后消失时的样子,说道:“发疯吧。”
氾叶宫自从广纳邪修后,稍微正常点的人都死光了,逃都无处可逃了。
楚宁担忧不已,他问:“那你会回去吗?”
段渊说:“我现在不会,但如果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说不定会有让我回去的理由。”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楚宁表情认真,他说:“如果你被他们抓回去,我就是死,也要把你拉出来。”
“……”段渊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到了,他问:“怎么拉?那里头尽是邪修诡道,你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况且他还是罕见的炉鼎之体,氾叶宫可不是讲什么细水长流的地方,杀鸡取卵的事可做的不少。
“我不在乎。”
“……”段渊长叹,此时的楚宁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竟有了几分相似。
他又想到那人的赤红色长剑,剑是佩戴在腰间,应当未炼化入丹,所以只能如此携带,像极了凡间话本里的侠客剑士,他问:“你若拿到你来此处要拿的材料,你要做什么?剑?还是刀?”
“刀吧……”楚宁表情纠结了一瞬,随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刀!我以刀入道,刀才是最合适我的,为什么要用剑?”
这个“为什么”问的是谁?子虚吗?段渊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又问:“那刀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听说此处宝物是一块血石。”
“血石……”楚宁眉头拧了起来,他突然说道:“我好像遗漏了什么。”关于前世的一些信息。
“轰!”此时远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天边都白了一瞬,距离似乎并不远,脚下传来的震感还很强烈。
楚宁反应迅速将段渊扶起,他面沉如水:“今晚看来是不得安宁了。”
段渊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点头同意:“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你我无论是谁应对这一切都不划算。”
但事态并没有给他们足够撤离的时间,脚下白光大起,段渊脸色一变:“灵阵启动了。”
楚宁望着天边,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忽略的东西:“观世镜。”
段渊一愣:“什么?”
“观天地运转,世道轮回,破三界而入修罗,是伪神器,观世镜。”楚宁面色凝重,他说:“我们今晚可能走不出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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