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电灯胆(2)

    路灯下,人影成双,漫天风雪都成了浪漫故事的背景。

    而薛裴独自在雪地里站着,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最先发现薛裴的是李昼,他扶了扶镜框,松开环绕在朱依依后背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依依,我好像看到薛裴了。”

    眉头微皱,朱依依下意识转过身去。

    与薛裴四目相对的瞬间,有雪花落在肩颈处,心莫名颤了一瞬,像钢琴突然按下了一个重音,又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慌乱的颤音。

    不过很快,意外的情绪就消逝不见,原本她也打算过两天就告诉薛裴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将结果提前。

    朱依依和李昼向薛裴走了过来,而薛裴在风雪夜里又点燃了一根烟,火舌窜出的瞬间,映出一张英俊又脆弱的脸,打火机在指间转动把玩,像是一种无聊的、虚张声势的掩饰。

    当朱依依站在面前时,薛裴早已面色如常,方才的迷茫慌乱已经从脸上抹去,没剩任何痕迹。

    走近了,朱依依才看见薛裴被冻得通红的手。

    “你来很久了?”

    薛裴嘴里还叼着烟,略显痞气,含糊说道:“有一阵了。”

    在朱依依问出下一句话前,他又说:“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不是埋怨的语气,而是陈述句,在这个时候,越是平铺直叙,越是容易让人感到愧疚。

    朱依依掏出手机,这才看到手机里密密麻麻的、长达一页的未接电话提醒,这回,她是真的没看到。

    李昼挠了挠头,替她解释:“刚才外面烟花声音太大了,依依应该没听到。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要不你进屋坐坐吧,上去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他话里的熟稔让薛裴弯了弯嘴角,只是那笑是冷的,薛裴的眼神在朱依依身上停留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嗯,我抽完这根烟就上去。”

    李昼:“行,那我们先进屋啦,这天儿太冷了,恐怕都零下几度了,我怕待会依依冻感冒了。”

    朱依依看了眼薛裴两指间夹着的香烟,没说话,李昼已经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去,一路上两人还在谈论着方才的烟花表演有多精彩。

    薛裴望着他们的背影,从唇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不知怎么这一刻,他倒是想起许久之前,朱依依说过李昼有一个优点,就是不抽烟。

    薛裴是抽完那根烟才上楼的。

    门锁着,是李昼给他开的门。

    他刚走进门,李昼就指着沙发那处,对薛裴热情笑道:“进来随便坐,不要客气,我给你倒杯热水暖一暖。”

    说完,转身就去了厨房,看样子对这房子的布局很是熟悉。

    比他还要熟悉。

    薛裴接过李昼递过来的水杯,水是刚热的,可拿在手里,薛裴却觉得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大抵是心理作用。

    他低头看着杯身上的漫画图案,是一只玩着毛球的猫咪,他记得这杯子还是他之前和朱依依一起去商场买的,这套杯具还有另外一只在他家,是一只伸着舌头的柴犬,当时朱依依还笑话说,这个傻狗长得很像他。

    薛裴陷入了沉思。

    朱依依换好家居服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李昼和薛裴正坐在沙发上看某个电视台重播的篮球赛,刚开场,李昼看得全神贯注,情绪激动,只有薛裴回头看了她一眼。

    顶着这意味不明的目光,朱依依随口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薛裴摇头。

    事实上,他这一整晚几乎没吃任何食物。

    “你还没吃饭啊?在外面等好久了吧,”李昼从沙发上站起身,俨然是男主人的架势,“我记得家里还有包速冻饺子的,要不我去给你煮一下?”

    朱依依还没来得及阻止,李昼就已经去冰箱里拿了一包速冻饺子走向厨房,边走边说:“很快的,等我几分钟,你们先聊会儿。”

    今晚李昼好像太过热情了,连朱依依都觉得有些意外,她想,进去厨房的人该是她,这样就避免了和薛裴单独呆在一个空间里。

    李昼走后,客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篮球解说员激动吼叫的声音,却衬得这气氛更加诡异。

    薛裴眼睛虽盯着电视屏幕,可他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了。

    朱依依坐在沙发的右侧,和薛裴只隔了一个位置,离得这么近,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夹杂着雪地的冷冽气息。

    “恭喜你啊。”他突兀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如老式唱片机发出的声音一般低哑,“挺般配的。”

    朱依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说了声谢谢。

    “什么时候的事啊,”薛裴笑了笑,“怎么连我都瞒着。”

    朱依依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声音开大了一些:“本来打算过两天告诉你的,顺便请你和周茜大吃一顿,只是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和你说。”

    “忙?”

    薛裴自嘲一哂,他大概理解了朱依依所说的忙是什么意思。

    朱依依没搭话,随手拿过桌面上放着的苹果,开始削起皮来,重复的动作让她免去了思考的时间。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告,厨房里传来煤气灶打火的声音,朱依依正想进厨房看看,又听到薛裴问:“是因为最近阿姨催得太紧了吗,所以你才——”

    “不是。”朱依依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自己决定的,我妈还不知道这件事。”

    薛裴这回无话可说了。

    他猜测了所有的可能性,但事情的真相却是他一开始就排除的那种情况。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相信,朱依依会答应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接受了另一个人进入她的生活。

    眼睛虽望着面前的电视屏幕,可脑海中出现的是刚才他们在雪地相拥亲吻的那一幕,在薛裴右手边,还放着李昼刚摘下来的藏青色围巾,他眼角余光刚触到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像是某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他还以为……这是属于他的新年礼物。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薛裴把带过来的淡蓝色礼盒递给她,同时说道:“新年快乐,依依。”

    后两个字他念得很轻。

    朱依依茫然地接过礼物,刻板地道了声谢。

    每年他们都会互送新年礼物,薛裴以为今年也不例外。

    他在等待朱依依给他的礼物,可看着朱依依越来越尴尬的神色,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朱依依停顿了几秒后说:“你的礼物,我忘记准备了,要不我下次补给你?”

    忘记回电话,忘记回信息,忘记过冬至,忘记给他准备新年礼物,自从李昼出现后,她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忘得彻彻底底。

    薛裴还没意识到这股异样的情绪是因何而起,只觉得朱依依分给他的关注,现在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专属了,就像小时候朱依依去夏令营交到了新的朋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每天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上下学,那一段时间,他也是受到了同样的冷落。

    薛裴从沙发上站起身,室内昏暗的灯光照得他五官更为立体,如同暗室里的一尊雕塑,他下颌线绷紧,整张脸没什么情绪。

    抄起沙发上放着的大衣,他冷淡地留下一句:“我走了,让他别忙活了。”

    李昼端着一锅刚煮好的饺子走出厨房时,客厅里只剩朱依依一个人。

    饺子放在茶几的垫子上,咕噜咕噜冒出热气,室内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李昼环顾四周,疑惑:“薛裴呢,怎么人不见了?”

    朱依依淡淡地说:“他刚刚回去了。”

    “怎么不吃完再走,我还煮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朱依依知道李昼是个节俭的人,便说:“没事,吃剩的我明天当早餐吧,不会浪费的。”

    吃完饺子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朱依依望了眼墙上的时钟,示意时间太晚了,让李昼也早点回家休息,李昼确实有意离开,他在这方面向来很有分寸感。

    不过,临走前他忽然看到了桌面上包装精美的礼盒,眼神迟疑了片刻后,问:“这是薛裴送的?”

    “嗯。”

    “他今晚过来,就是为了送你这个新年礼物吧。”

    朱依依点了点头。

    “这东西看起来不便宜,”李昼眼中有羡慕之意,忽然想起上次同学聚会上听说的消息,“听说薛裴刚毕业就成立了一家游戏工作室,是不是挺赚钱的,我们这些同学里,就属薛裴最有出息,不过也是,他学历摆在那,我们比不了。”

    “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

    朱依依不愿讨论起太多和薛裴有关的事情。

    “你不打开看看吗?”李昼望向那个淡蓝色的礼盒。

    朱依依原想着过一阵再看,不过现在打开也无妨,她拆开精美的包装,礼盒里装着一对耳环和一条同系列的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昼想起前几日他在圣诞节送给朱依依的情侣对戒还是在淘宝上买的,一对戒指520块。

    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薛裴他每年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吗?”李昼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摩挲,言辞带着愧疚的意味,声音都低了几度,“对比起来,我圣诞节送你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不过等我赚到钱,下次一定给你送更好的,不会委屈你的。”

    李昼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这一面,片刻后,朱依依回握住他的手,望向他们手上佩戴的情侣对戒,说道:“我没觉得委屈,礼物的价值不是用价格来衡量的,对我来说,这枚戒指的意义更珍贵。”

    因为它不仅意味着一段新的感情,还意味着新的未来,新的人生。

    当晚,朱依依和李昼在朋友圈发了同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人十指交握,手上的情侣对戒异常显眼。

    李昼还给这张照片配了句酸得掉牙的文案:【和她的故事,要从十年前开始讲起。】

    第二天醒来,朱依依就被老同学们信息轰炸了,班群上一下多了几百条未读消息,以前的老同学一边调侃一边喊李昼出来发红包,让大家新年沾沾喜气。

    而那条“官宣”的朋友圈底下也是热闹得很,在那密密麻麻的点赞列表里,朱依依一下看到了薛裴的头像。

    他点赞,并评论了句:【挺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

    感谢在2022-05-29 20:14:07~2022-05-30 09: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肿瘤、锦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GURRDY 5瓶;锦鲤3瓶;lucky、壹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电灯胆(3)

    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直到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气才稍稍好了起来。

    朱依依和李昼计划开车去邻市玩,有个新开的陶艺手工馆李昼好像挺感兴趣的,两人一早就做好了出行攻略,先去当地的一家网红日料店吃饭,接着去陶艺馆那边做手工,下午再去新年集市里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给朱远庭当作新年礼物。

    行程充实得一天恨不得当作三天去用。

    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出发,朱依依一大早就起床化了个淡妆,可临到出门前,忽然有了状况。

    朱依依被一个电话喊回了公司加班,所有计划都泡汤了。同事在小群里叫苦连天,可在部门群里,大家都清一色地回复“收到”。

    坐地铁去公司的路上,她给李昼发了语音解释,李昼明显有些失望,可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专心工作,下次有空的时候再去。

    去到公司才发现,受害者不止她一个,几乎是整个组都被叫了回来。

    原因是这次元旦的活动推广效果实在太差,销售数据远远达不到上头的标准,昨天晚上老板跟几个高层领导发了火,今天这把火就烧到了他们这些底层员工。

    加班是难以避免的了,开会时每个人都被骂了一顿,尤其是销售部门骂得最狠,朱依依听得心惊肉跳的,轮到她的时候,她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敢反驳。

    这个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在她们这种中小型企业,岗位的职能划分没那么清楚,通常都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朱依依虽然是策划岗,但除了写活动策划案和日常的社群文案,还要负责对接网红KOL,线上线下到处跑。

    这一整天,她在微博、抖音这些社交平台给网红博主发了无数私信,但没有一个人回复她。

    这也正常,她们公司这种二流运动服饰品牌,经费又少,一般粉丝量大的网红都懒得理会他们。

    平常朱依依都不会那么着急,但这次情况特殊,如果在周五开会前,她还是没有任何推进,就没法向经理交代。

    另一个策划妹子已经处于放弃状态,趴在电脑前颓靡不振,见朱依依还在大海捞针地发私信,又说:“这样不是办法啊,你有没有认识什么朋友可能会认识这一类博主的,我们先加上联系方式交差。”

    几乎在下一秒,朱依依就想到了一个名字,他交际圈广,应该会认识。

    下意识点开薛裴的对话框后,朱依依半天没有输入一个字。

    踌躇了几秒,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没把信息发出去。

    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

    薛裴的元旦假期是在医院度过的,一连躺了三天,呼吸间全是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那天从朱依依家离开后,第二天薛裴就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周时御去到他家时看到他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怎么喊都喊不醒,简直吓坏了,立刻把他送去了医院。

    “幸好我知道你公寓的密码,不然你命就交代在那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

    薛裴笑了笑,唇色仍是苍白的。

    周时御想起那一天还有点后怕,薛裴弓着腰侧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连毛细管都依稀可见,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煽翅般颤动,嘴唇在呓语着什么,脆弱得像是展馆里的易碎品。

    他来不及多思考,把薛裴喊醒后,立刻开车去了医院。

    周时御伸手探他的额头,幸好现在烧已经退了。

    “怎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是最近天气太冷,在外面被冷到了吗?”

    “嗯,是吧。”

    薛裴声音带着病态的沙哑。

    他穿着病号服望向窗外,想起了那一场大雪。

    周时御絮絮叨叨:“发烧了都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打,也得给朱依依打啊,我要不是恰好去你家,你脑子都要烧坏了。”

    薛裴沉默。

    其实他给朱依依发了消息的。

    在失去意识前,他给朱依依发了消息,他记得他好像打了很多字,可醒来后发现发出去的只有一串乱码的数字,而朱依依回了他一个问号。

    “那你现在要不要给朱依依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看一下你,不都说人生病的时候会特别想念家里人吗?”周时御知道朱依依和他关系亲近,有朱依依照顾他,说不定也好得快一些。

    薛裴喉咙哽了哽,下颌线绷紧:“不用了。”

    周时御没再多嘴,从座位上起身:“那我走了,再不走我女朋友要生气了,我明天再过来接你出院。”

    周时御走得很干脆,他知道薛裴在医院里绝对不会缺人照顾的,毕竟他才住了几天院,就不知道有多少年轻漂亮的护士悄悄来门口看他,嘘寒问暖的,没隔一会就量一次体温,脸颊红红的,眼神温柔得跟水一样,一看就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昨天他和薛裴一块儿吃午饭,有个长得很可爱的护士还问薛裴需不需要帮忙,生病了吃饭会不会不方便。

    薛裴回答得很礼貌:“谢谢,不过我的手没受伤。”

    想起这件事,周时御在医院走廊里忍不住笑出声。

    周时御走后,薛裴在病床上打开了手提电脑,处理了几封紧要的邮件,大概是药效起了,不一会又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几个工作室的小朋友来医院看望他,大概是周时御说漏嘴了,他们一知道这个消息就赶了过来。

    一行人带着水果花篮和晚餐,病房里热闹了好一阵,只是薛裴还是没什么胃口,带过来的食物只尝了几口就放下了。

    “老大,你安心养病,我和阿七会赶进度的,不会耽误游戏上线时间的。”

    阿七跟着附和了句:“不过老大你还是得快点好起来,周总不管事,你再不来的话,公司就乱套了。”

    这几天放元旦假,但因为游戏快上线了,他们一直呆在公司里加班,没怎么休息过。

    在游戏行业,加班就跟喝水一样自然,但这会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薛裴情绪有点反常,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明天别加班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们走了后,病房重新变得安静,薛裴看向窗外那棵已经快掉光叶子的枯树,忽然想起周时御刚才说的那句话——人生病的时候总是会特别想家。

    薛裴觉得这话说得挺对,因为这时候他特别想看到朱依依。

    她在的话,一定会先数落他一顿,责怪他那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她会给他熬生病喝的小米粥,做他喜欢吃的清淡的食物,会让他多注意休息,不要在病床上工作。

    她会担心他。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给朱依依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薛裴却忽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事?”

    话到了嘴边,薛裴却又说不出口,只问了句:“你在家么?”

    “不在,在加班。”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啪啪的打字声,很响亮。

    “很忙吗?”

    “嗯,忙。”

    一般朱依依这么回答就是想挂电话了,可薛裴这会还不想挂,于是朱依依也只能等着他的下文。

    “送你的新年礼物,你喜欢吗?”

    因为生病的缘故,薛裴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朱依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沉默了几秒,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下次还是不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我会有心理负担。”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薛裴眉头皱了皱:“能有什么负担?”

    他记得,上次他要送朱远庭礼物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是不喜欢吗?”

    不知怎么,这一刻,薛裴忽然想起了朱依依发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那一对情侣戒指。

    是因为李昼,所以她觉得有负担吗。

    朱依依在电话那头小声解释:“喜欢,但下次别送了。这些名牌我戴出去,别人只觉得我戴的是假的。”

    薛裴沉默了几秒,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又问,“我的新年礼物呢,什么时候补给我?”

    朱依依那边安静了一会,键盘的敲打声停了下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你想要什么?”

    薛裴神情柔和了些:“特别的。”

    和别人都不一样的。

    朱依依想了好一阵,终于应了声:“嗯,那我先挂了,领导有事找我,改天再说。”

    “好。”

    漫长的嘟嘟声响起——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薛裴想的是,朱依依竟然没有听出来他生病了。

    她不关心他了。

    第19章

    电灯胆(4)

    出院的第二天,薛裴就回了公司。

    周时御让他在家里再休息一阵,但薛裴觉得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游戏快要上线了,他要全程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延误了上线时间。

    周时御了解薛裴的性格,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便没再多说什么。

    周时御和薛裴从大学开始创业,在成立衔时工作室之前,就已经成功孵化过几款热门游戏,在行业内声量不小,以至于薛裴还没毕业,就已经有几家著名的游戏公司找上门来,他们摆出丰厚的条件,薪水极其优渥,且承诺薛裴一过去就会为他建立新的项目组,由他完全主导,但薛裴全都拒绝了。

    因为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周时御有时候会想,这就是他和薛裴的不同,如果当初这机会落到他头上的话,他肯定当下就答应了,都不带一丝一毫犹豫的,事实证明,还是薛裴有远见。

    在别人的屋檐下,又怎么能闯出自己的事业。

    思绪渐渐回笼,周时御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薛裴,感慨上帝果然还是会偏爱某些人的,给了他聪慧的大脑还不够,还要给他一身迷惑人的好看皮囊。

    这个认知从周时御大学刚入学那一天就有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当年薛裴站在军训的队伍里,单是那张脸就足够引人注目,更别提那187的身高,人群中出挑得看不见第二个人。

    后来他才听说这竟然还是J省的理科状元。

    够他惊讶好一阵。

    大学那几年,他跟薛裴同一个寝室,只要和他站在一起,肯定就没有人将目光移向自己,真是残忍的现实。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半,薛裴随手抄起挂在一旁的大衣,“走吧,先去吃饭。”

    “你脸色怎么还是那么差,”周时御生怕他又熬出病来,“是昨天没休息好,还是今天太累了?”

    下午好几个会连着开,都没时间休息,他都怕薛裴累垮了,到时候朱依依又得“眼泪汪汪”的了。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周末去朱依依家让她给你煲点药膳汤补一补吧,生病了多喝汤才好得快。”

    骤然听到她的名字,薛裴眼神变了变,没说话。

    “说起来,跨年那天我看朱依依的朋友圈,她这是交男朋友了?还是你们高中同学?”周时御八卦的心一下燃了起来。

    “嗯。”

    薛裴明显不想多聊,只应了声。

    可周时御的好奇心还没那么快熄灭:“那高中时候,你有没有看出什么猫腻,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从高中开始就有苗头了,不然不会好得这么快,悄无声息的,我那天看到吓了一跳,我还反复看了两遍,才敢确认这是她本人。”

    薛裴薄唇紧抿,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没关注,也没留意。”

    “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秀恩爱,真是够稀奇的,这还是她初恋吧。”周时御笑了笑,打趣道,“难怪她最近都不来找你了,毕竟朋友哪有男朋友重要啊。”

    薛裴的神色冷得像块冰。

    “你有这么多疑问的话,不如直接去问她。”

    看着薛裴离开的背影,周时御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说错了话。

    正值下班时间,薛裴在等电梯时,有个女孩正在同朋友打电话抱怨,说她闺蜜自从交了男朋友之后,就不理她了,喊她周末出来逛街,十次有九次都叫不到人,还有一次是直接放了她们鸽子。

    “她真的越来越离谱了,整天就知道和她男朋友黏在一块儿,有时间发朋友圈秀恩爱,没时间回我消息,一回全都是嗯嗯哦哦,一个字一个字地敷衍我。我和她十多年的朋友,还比不上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吗?!”

    这一刻,薛裴突然有了灵魂般的共鸣。

    他好像终于明白,这些天以来他烦闷、愤怒的缘由。

    他只是不习惯朱依依将本来属于他的关注,分给了第二个人,并且将他忽视得彻彻底底。

    —

    元旦后的第一周,对朱依依来说是忧虑的一周,苦难的一周,煎熬的一周。

    她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加班,加班。

    用生命在加班。

    她上次大海捞针似的给许多网红博主发了私信,可回复她的只有两个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待他们的回复。

    她把衣服给他们寄了过去,一周后,她得到了回复,一个说衣服质量太差了,款式太土,所以不接他们的推广,另一个说得比较委婉,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被拒绝是常有的事,朱依依并没有太意外,但让她生气的是,有几件寄回来的衣服都被弄脏了,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一个巨大的脚印横贯衣服中央,还有一件衣服的吊牌被剪掉了,衣袖还被剪了个口子。

    很显然是恶意损坏。

    朱依依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立刻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对接的商务,可对方死都不认账,说不是他们弄的,多次交涉,最后对方只愿意承担一半的赔偿费用,也就是说,另一半的费用她还得自己倒贴钱进去。

    傍晚吃饭的时候,她还一直想着这件事,饭也没吃几口,因为这件事,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情绪很差,不仅因此被领导训了一顿,还亏了几百块钱。

    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

    李昼安慰她不要太在意,他说指不定对方就是跟逗猫似的耍她们玩的,毕竟有些人总爱在穷人身上找乐子,他们就是喜欢戏弄别人来找存在感。

    李昼这话里有话,他前段时间跑业务,在别人身上吃了瘪,对方是个有钱的暴发户,那人假意和他签合约吊了他一个月,后来转头立刻跟另一个人下了订单,害他被组长痛骂了一顿,他上门去讨说法,还被那人奚落了一番,以至于过了这么久,他怨气还没消。

    朱依依苦笑,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跟李昼有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悲戚感。

    有钱人的快乐大多是相似的,而穷人的苦恼却总是各有不同。

    最后,还是她先安慰起李昼来:“算了,下班后就不要再想工作的事情了,不能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里,不然下班了也跟加班似的,你别看我刚刚那么生气,其实睡一觉起来,我第二天又能原地复活了,在这一点上,你该跟我学习学习。”

    “嗯,你说得对。”李昼扯了扯嘴角。

    话虽是这样说,可接下来他碗里的馄饨再也没动过。

    在路边的小摊吃完晚餐,朱依依和李昼在附近逛了逛。

    这边有条步行街很有名,是卖一些手工小饰品和小玩意的,很多情侣都爱下班来这边逛。

    朱依依瞧见一对情侣钥匙扣特别可爱,便买了下来,给了李昼一只。李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当下就换上了,眼看着李昼又拿出手机拍了照片,朱依依知道他是又要发朋友圈了,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朱依依不是那种爱发朋友圈分享生活的性格,通常一年也发不到二十条朋友圈,可李昼不同,他喜欢在朋友圈里记录生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哪里玩,都写得事无巨细。有时候,他会督促她也发朋友圈秀恩爱,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只能随了他。

    “对了,依依,你不是说要给薛裴买新年礼物吗,”李昼指着前面的百货商场,牵起她的手,“要不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朱依依这才想起她答应补送给薛裴的新年礼物已经拖了快一周了。

    那天,薛裴在电话里说想要“特别的”礼物,可她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

    什么是特别的礼物?

    对薛裴来说,什么才是特别的……

    她想起大一那年的圣诞节,她去薛裴学校找他,带着她给他准备的圣诞礼物,是一瓶男士香水,价格不便宜,她在奶茶店做了一个月的兼职,才攒钱买到的。

    也是在那一天,朱依依见证了薛裴的第二段恋爱,是他同学院的一位学姐,是混血儿,漂亮,健康,性感,一眼看去甚至比江珊雯还要更时髦耀眼,朱依依站在她面前像是还没长大的高中生,瘦小又羸弱。

    那天的聚餐薛裴很多朋友都来了,朱依依一直在角落里坐着,不怎么说话,也插不上什么话,薛裴大概察觉到了,常和她搭话,照顾她的情绪,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尴尬,当全场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脸在发烫。

    这顿饭吃得有些如坐针毡,她想着等送完礼物她就走。

    好不容易到了送礼物环节,朱依依才知道她和薛裴女朋友送的礼物撞了,她们送给薛裴的是同一款香水,连香味都是一模一样。

    显然,薛裴也有些意外,目光停留在朱依依脸上。

    那一刻她尴尬得头都没抬起来,她以去卫生间为由在厕所里躲了一会,呆在卫生间的那几分钟里,她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敢哭,担心把眼睛哭红了,被薛裴察觉到异常,而且她今天还化了妆,要是哭花了妆就更狼狈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朱依依刚好听到薛裴和他女朋友在走廊的对话。

    是女生撒娇的声音。

    “为什么她会送你这么暧昧的礼物,我不管,薛裴,你只能喷我送你的香水,知不知道?”

    她忘记当时薛裴有没有点头了,从她的角度看得并不清楚,也听不清薛裴到底说了什么。

    可眼下这个场景已经让她足够难堪。

    当天晚上,临走前,她把薛裴叫到一边,让他把那瓶香水还给她。

    “你要拿回去?”薛裴神色茫然,眉头微皱,“为什么?”

    “你不是都有一瓶了吗?留在你这也是浪费。”她说。

    “送人的礼物可以随便要回去?”薛裴没同意,脸色不太好,“这是男士香水,你想再送给谁?”

    朱依依管他同不同意,走的时候直接把整个袋子都拿走了,第二天,她转手就挂在闲鱼上卖掉了,亏了一百多块钱才卖出去。

    “依依?”

    李昼拿着一双男款运动鞋走过来,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朱依依这才回过神来,近来她总是很容易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可是很奇怪,那些有着悲惨底色的过去,现在再想起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如今审视过去,带着一种灾难后死里逃生的人追忆过往的意味在里面。

    “这款你觉得怎么样?”李昼摸了摸鞋面,质感还不错,“是最近很火的一个国潮牌子,我记得薛裴以前不是很爱打篮球吗,送双球鞋说不定他会喜欢。”

    李昼说得有道理,朱依依点了点头,转身就拿着球鞋去前台买单。

    “你不再看看?”李昼愣了愣,拉住她的手,“不多看几款吗?”

    朱依依低头看了眼:“不用了,就这双挺好的。”

    原以为还要挑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李昼看着朱依依离开的背影,对她和薛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

    ——

    终于到了周末,朱依依想约周茜和薛裴一起出来吃顿饭,当是履行她之前说过的话。

    她本来就打算新年后向他们正式介绍一下李昼。最近周茜催得紧,她就把时间定在了这个周末。

    在前一天晚上,她给薛裴打了个电话。

    刚接通,她就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找我有事?”

    薛裴刚在健身房跑完步,声音有些喘,前些日子他生病刚好,嗓音也连带着低沉了不少,这低沉性感的喘/息声通过电流传到朱依依耳朵,让她想起了大学时候听的带着点颜色的广播剧。

    她把音量键调低了一些,手机拿远。

    “信号不好么?”

    大概是她太久没说话,薛裴以为是健身房里信号不好,走出了大门,声线逐渐平稳。

    “现在能听到吗?”

    “嗯,听到了。”朱依依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云,视线里没了焦距,“明天出来吃个饭吧,我和李昼想请你和周茜一块儿吃顿饭。”

    薛裴那边突然停顿了挺久,朱依依只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猜不透他是什么样的神情。

    朱依依又接着说了句:“没什么,就大家正式见个面,之前就想着要给你们介绍的。”

    薛裴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不过你要是不想来也没关系。”朱依依自己打圆场,顿了顿又说,“新年礼物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拿给你。”

    低沉的嗓音划过耳畔,“几点?”

    “还没定,看你们时间吧。”

    薛裴那边的声音忽然又远了些。

    “六点周时御约我打球,在那之前都行。”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定位置。”

    朱依依想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再决定去哪里吃。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的,”薛裴说完忽然又不太肯定了,补了句,“对吗?”

    薛裴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朱依依不懂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随口应了声,说一会儿订好餐厅后就把地址发给他。

    话题到此为止,再没别的闲话可聊,朱依依停顿了几秒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时的朱依依还不知道明天会是那么腥风血雨的一天。

    在城南的一家粤菜馆,朱依依定了一个独立的包厢。

    见面时间定在四点整,薛裴来得晚了些,附近停车位满了,他把车停在附近的一家商场。

    薛裴走进来的时候,周茜眼睛亮了亮,朝他招手。

    “薛裴,这里!”

    许是因为待会要去打球,薛裴今天穿得很休闲,黑色连帽卫衣,浅灰色运动裤,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褪去了精英感十足的西装,有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薛裴这才刚坐下,李昼就起身给他倒酒。

    “要不要喝点?这红酒还不错的,我特地带过来的。”

    薛裴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清冷:“今天开车了,不方便喝酒。”

    说完,视线下移至李昼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薛裴觉得有些眼熟,皱了皱眉,望向朱依依。

    原来穿的是情侣款,一件黑色,一件白色。

    倒是爱折腾。

    “是我糊涂了,我都忘了你开了车过来。”李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拿着红酒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没事,薛裴不喝,我喝,我和依依说好了今天要不醉不归的,”周茜把杯子递了过去,等李昼把酒斟满后笑着调侃,“好啦,这一杯就当是提前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别乱说话。”

    朱依依笑着拧了下周茜的大腿。

    周茜反而说得更起劲:“学委,你要加油哦,争取明年就喝上你和依依的喜酒,我份子钱已经准备好了,说实话,你们别说我马后炮,从国庆你送我们上来那会,我就知道你和依依准能成,依依就适合像你这样的细心又体贴的人。”

    李昼笑了笑,在桌下牵住朱依依的手,从薛裴的角度,刚好能看得清清楚楚。

    十指交缠,亲密难分。

    气氛烘托到这,李昼像是有感而发:“虽然我和依依交往时间不长,但我对这段感情是很认真的,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结婚为目的去交往,虽然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走的每一步我都很珍惜。”

    薛裴观察着朱依依脸上的表情,他竟然看到了诸如幸福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她眉眼温柔地望向李昼,那样的目光让薛裴有些恍惚。

    明明这样的神情曾经只停驻在他身上的。

    “酸死人了,还没上菜,我就已经被狗粮喂饱了。”周茜望着他们交握的手直呼受不了,向薛裴投去求救的眼神,“薛神,你快说句话,不能我一个人受罪。”

    被喊到名字,薛裴骤然抬起头,像是刚刚回过神,隐晦不明的目光带有穿透力般扫过朱依依的脸,片刻后,挑了挑眉:“嗯?我应该说些什么。”

    他抿了口茶,似笑非笑。

    薛裴不明白今天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甚至从他进门到现在,朱依依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主动瞧过他一眼。

    周茜不愧是气氛组组长,完全没看出任何异样,把话题又岔开了,说起了他们高中时候的趣事,薛裴似乎兴致不太高,偶尔才搭几句话,再也没往朱依依的方向看。

    当这顿饭来到尾声,周茜从座位上站起来,举杯说道:“最后,让我们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薛裴抬眼望向朱依依。

    他看到她脸红了。

    不知是热的,还是喝酒后的反应,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浓情蜜意里忽然插入一句突兀的话:“我先走了,待会还有事。”

    说话间,薛裴已经推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他想,他需要时间去适应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到底中间有什么是他忽略的,朱依依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让他这么陌生。

    包厢的门已经紧紧关上,朱依依才想起自己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等下。”朱依依推开门走出去,在身后喊了声,只是薛裴好像没听到似的,脚步没停。

    在走廊转角处,朱依依终于追上了薛裴。站定时,朱依依还微微喘着粗气,脸颊泛着红,头发都乱了些。

    “礼物,刚才忘记给你了。”说着,她把那袋子递到他手里,再也不像往年那样保留神秘,而是直接告诉他,“是一双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薛裴心中却隐有雀跃。

    但还是没有伸手来接。

    “你是要去打篮球吗?”朱依依问。

    “嗯。”

    “你最近不是发烧了?要是没好彻底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剧烈运动了。”

    朱依依也是前几天听薛阿姨说才知道薛裴发烧的事,薛阿姨在电话那头让她多盯着薛裴,提醒他要注意身体。

    原来她知道他生病的事,薛裴心里有些不对味。

    她知道竟然都没来医院看他,连关心问候的话也没一句。

    “小没良心的。”

    朱依依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薛裴拿过她手里抱着的鞋盒,“我待会打球就穿上。”

    大概是因为穿着运动服,眼前的薛裴和高中时代穿着校服的薛裴重合在一起,朱依依愣了愣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更加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嗯,那我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薛裴低沉的声线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要不要去看我打球?”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憨批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穷、Lobe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摆、正正常常、锦鲤、蛊湘、5676393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木吖20瓶;利利卿15瓶;吃葡萄不吐葡萄皮12瓶;末初、Amon、少年勇、腐大桃子、DYINGDzly、乔笙10瓶;掩栀青8瓶;猫尾尖5瓶;五月3瓶;LLLy、霜序十九2瓶;菠萝菠萝蜜、八嘎、锦鲤、咸鱼宝宝、壹哟1瓶;

    第20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1)

    “好呀好呀,我要去!”

    朱依依还没开口,身后的周茜就替她答应了。

    在周茜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游泳以外再没有什么运动能比篮球更赏心悦目了,尤其是帅哥打篮球,上学那会儿,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拉着朱依依去篮球场看男生们打球,在汗水挥洒的热浪中感受那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简直是治愈身心的良药。

    现在工作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朱依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动机,把她拉到一旁:“你是去看篮球的还是去看男人的。”

    “都看,不行吗?”

    周茜寻思,看男人又不犯法。

    去停车场的路上,李昼听说薛裴待会要去打篮球,他也蠢蠢欲动起来,问薛裴能不能多加他一个,他好久没打了,想练练。

    朱依依原本想阻止他,想着尽量减少和薛裴的接触,可李昼兴致很高,得意说道:“待会去场上我给你秀一手,你男朋友大学可是校队的。”

    走在前面的薛裴听到这,忽然回过头看了李昼一眼。

    “行,那待会一块儿练练。”

    F.A篮球馆实行的是会员制,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特定的客人。

    他们去到的时候,周时御已经在场馆里等着了,他刚打完一场球赛,正拿毛巾擦汗。

    看见朱依依旁边的男人,周时御愣了愣,紧接着热情伸出手:“这是依依的男朋友吧,你好呀,我是周时御,薛裴的大学同学兼室友。”

    李昼连忙伸出手回握,心想薛裴的朋友果然层次都不一样,名校毕业出来的,穿着打扮都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这时,场上刚好还缺一个人,周时御让李昼先去救场,他刚才太累了还没缓过来,想再歇一会。

    突然来了表现的机会,李昼自然乐意,三两下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观众席的座椅上。那座位是没人坐过的,上面还带着厚厚的灰尘,朱依依担心弄脏了衣服,将那件羽绒服抱在手上,又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李昼回过头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暖,回头笑着冲她喊话:“依依,待会要给我加油哦。”

    “嗯!”朱依依重重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说,“等你进球了再说。”

    “第一次看到朱依依旁边多了个男人,还真不太习惯。”周时御啧啧了两声,看着场上正在运球的李昼,和旁边坐着的薛裴感慨,“不过这俩感情真不错啊,相处起来还挺甜,果然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真让人羡慕。”

    “这算什么青梅竹马?”薛裴冷冷说了句,仰头喝了口水。

    周时御撇嘴。

    怎么不是了。

    李昼上场之后,双方比分已经逐渐拉平,虽然身高没有优势,但李昼技巧不错,一连投进几个三分球,朱依依在台下也激动了起来,和周茜在台下一起给李昼加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时御朝朱依依的方向看了眼,对薛裴说:“说实话,你心里有没有酸酸的感觉。大学的时候你在场上打球,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你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周时御故意挑事,“你猜待会你和她男朋友一块儿打球,她会给谁加油。”

    “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假设。”

    薛裴没理会,眼睛望向台下。

    话是这么说的,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竟也在心里比较起来。

    不过和朱依依认识这么多年,薛裴还不至于认为在他和李昼之间,她会偏向李昼。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李昼根本没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李昼不过是朱依依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过是闲暇时调剂生活的佐料,不过是她的第二选择。

    今天打的是友谊赛,场上的大多是薛裴的大学同学,下半场,有人被换了下来,薛裴和周时御准备上场。

    上场前,薛裴特意去休息室里换上了朱依依送给他的球鞋。

    想到这是朱依依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薛裴眉目柔和了起来,嘴角有上扬的迹象,连系鞋带的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李昼走进休息室时,薛裴刚给左脚的球鞋系好了结。

    李昼仰头喝了一口矿泉水,视线聚焦在薛裴白色的球鞋上,夸赞道:“这球鞋和你今天的衣服很搭,很适合你。”

    “嗯,这是依依送的新年礼物。”

    薛裴承认自己说出口时带有某种炫耀性的意味,又或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试探。

    谁知道李昼笑了笑,对他说:“我知道啊,说起来这双鞋还是我挑的呢,前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逛夜市,我觉得这双鞋很适合你,就给依依提议要不就买这双。”

    系鞋带的手一顿,心里一坠,像是有什么从高处快速坠落,摔了个头破血流,男人手臂青筋渐露,眸中隐有风暴席卷,周身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气势。

    “你挑的?”薛裴声音低沉。

    “对啊,在商场里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一双,没想到这么适合你。”

    李昼喝完水边说边走出门,如果此时他回过头,就会看到一双幽深阴鸷的眼睛,如黑夜里的猎豹一般看向他。

    下半场球赛正式开始,薛裴在一组,周时御和李昼在另一组。

    走进会场时,周时御用手肘碰了碰薛裴,开玩笑道:“你待会要小心喽,我们这边的战术就是针对你设计的,我和李昼专门负责围剿你,绝对不给你发挥的机会。”

    一旁的队长立刻捂住了他的嘴:“靠,周时御你丫怎么还带剧透的。”

    “我这不是怕薛裴输得太惨嘛,免得他没面子,台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他们在一旁聊得火热,薛裴却好像充耳不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观众席上坐着的某人身上。

    她膝盖上放着的是李昼的羽绒服,右侧座位上是李昼刚喝过的矿泉水,她甚至用手机做了滚动字幕,上面写着“李昼加油”这几个字,举在手上反复循环播放。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朋友哪有男朋友重要。”周时御说起风凉话来,没谁比得上他。

    哨声响起。

    薛裴收回视线,勾了勾唇:“好,游戏现在开始。”

    ———

    薛裴好像认真了。

    这是开场第五分钟,周时御心里唯一的感受。

    认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薛裴这么狠的打法,以前比赛都没见过他打得这样激进,丝毫不给对方一点余地,像是势必要压过全场所有人的风头。一开场,他就来了个Tomahawk dunk,把周时御吓了一跳。

    他在心里暗骂,哪有人一开场就放大招的,而且这人不是生病才刚好吗。

    一向打法内敛的薛裴今天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变得暴力又激进,抢断,后仰,跳投,补篮,一气呵成,让人连防守都没有机会。

    场上比分已经是绝对性的碾压,这是一场从开始就看得到结局的比赛。

    周茜全程都在尖叫,前半场她还觉得有些无聊没什么意思,没想到后半场突然变得这么精彩,全程高能,目不暇接。

    尤其薛裴撩起球服下摆擦汗时,劲瘦的腰身下刚好露出整整齐齐的六块腹肌,周茜的眼睛没有办法从那个部位离开一秒钟。

    她一边录视频一边脸红:“完了,我好像爱上薛裴了,不行,依依你快点打醒我,我知道我配不上。”

    朱依依没理会周茜的玩笑,她手心已经捏出了汗,刚才李昼防守时,差点被薛裴撞倒,她担心他会受伤。

    而此时,场上的李昼也有些急了,这一场他的风头被薛裴抢得彻底,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他还一个球都没投进,好几次他好不容易拿到球,结果投篮时被薛裴给盖了帽。

    今天薛裴好像就是故意在针对他似的,李昼心里生出不少怨气,眼看着薛裴准备跳投,他一时心急,从侧边跑到薛裴前面想挡住他的进攻,结果球非但没拦住,落地时还不小心摔倒了。

    砰地一声,有人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响,让人心颤。

    朱依依吓了一跳,立刻从观众席跑了下来。

    周时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从场沿跑过来连忙将李昼扶到一边,捋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势,膝盖处已经渗出了血,汩汩地往外冒,李昼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家都围了过来,除了薛裴。

    周时御起身去休息室:“我先给你拿点东西消毒一下,先别乱动。”

    球场上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周时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伤看起来还没有薛裴大学那会严重,估计就是个皮外伤,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吓人。

    朱依依这会已经赶到,那血已经沿着膝盖处一路蜿蜒至小腿滴在地板上,太过触目惊心,她泪点本就低,眼眶霎时就红了,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心疼。

    “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朱依依在旁边蹲下。

    李昼拧紧眉头,汗沿着额角往下,脸色有些苍白:“我没事,你别哭。”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摔倒了?”

    她的座位刚好是视野盲区,她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昼已经倒在地上,周茜说也许是防守的时候摔下来的。

    李昼欲言又止,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怪我刚才心急了想抢篮板,薛裴那会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就没站稳。”

    在这句话的语境里,“不小心”似乎有另一种解读方式。

    ……

    薛裴从外面抽了根烟回来,在篮球馆门口遇到刚从药店回来的朱依依。

    她行色匆忙,手上还拿着一个装着药膏和棉签的塑料袋。

    她直直地往前走,好像没打算搭理他。

    擦肩而过时,薛裴喊住了朱依依。

    “他好点没?”

    连名字他都不屑于称呼,只用“他”来代称。

    那语气很僵硬,不像是问候,反倒像是相反的意味。

    “嗯。”

    朱依依敷衍地应了声,往门里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头,在他面前站定,一脸的欲言又止。

    薛裴这才发现她眼眶还红着,像是刚哭过,他猛地想起之前周时御对他说的话,他说他大学那会打篮球受了伤,她也是眼泪汪汪的。

    是像现在这样吗?薛裴想。

    他还没从回忆中抽离,就听到眼前的人隐忍的质问声:“薛裴,我知道你打篮球很厉害,但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只是一场比赛非要弄成现在这样吗?”

    朱依依确实很愤怒,打篮球不过是为了娱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为了出风头给别人难堪。

    “什么意思?”

    薛裴皱眉,茫然的神色出现在他眼眸,他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片刻后,他好像想明白了,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不怒反笑,挑眉反问道:“你以为是我推的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薛裴这么一说,朱依依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声音弱了些。

    “不是吗?”

    可在薛裴看来,却是全然的维护。

    “我的手根本没碰到他。”薛裴太阳穴处突突地跳,他极力压制住心头的怒意,见朱依依仍是不信,心里竟从未有过的难受,“怎么,你觉得我在说谎?”

    朱依依沉默。

    “你不相信我。”薛裴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可心脏处像被一根细长的针从上至下刺穿,搅得血肉模糊,快喘不上气。

    朱依依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虽然我不太了解篮球,可我看得出来,你刚才在针对李昼,是吗?”

    薛裴突然语塞了。

    夜幕已经降临,马路上车流如梭,昏暗的灯光在他身上投出好看的倒影,却显得是那样孤寂。

    许久后,薛裴终于点了点头,承认。

    “是,我是在针对他。”

    “为什么?”朱依依不能理解。

    对啊,为什么呢。

    连薛裴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概也许是因为他不习惯朱依依的世界里多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竟然还是个这么没用的东西。

    可这句话薛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站在路灯下又点起了一根烟,呼出烟雾的瞬间,他开口:“你刚才不是问我能不能考虑别人的感受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李昼,他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

    朱依依拿着药膏回到休息室,李昼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靠在沙发上刷短视频,见她推开门走进来,便把手机反面盖上,只是手机里还传来抖音热歌的背景音乐,在这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有些聒噪刺耳。

    朱依依看向他膝盖处的绷带:“包扎好了?”

    “嗯。刚才有个球友恰好是医生,就帮忙包扎了一下,我给你发了消息,让你不用去买药了,你可能没看到。”

    说着,李昼拿过她的手机,果然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

    朱依依确实是没看手机,“那这些药膏——”

    李昼双手接过,放进带来的公文包内:“没事,我拿回家再用,跑了很远才买到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朱依依沉默了几秒。

    “不远,只是路有点难找,花了点时间。”

    李昼揉了揉她的头发:“依依,辛苦你了,让你担心了。”

    “你还疼不疼,有没有好点?”她坐在他旁边。

    “好多了,就是下周可能要请两天假。”李昼情绪有些低落,想着请假两天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泡汤了,懊悔说道,“刚才我们应该听你的话回家休息的,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看来今日不宜运动。”

    空气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犹豫了一阵,朱依依还是问了出口:“刚才真是薛裴——”

    “推你的吗”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周时御就走了进来,他已经把球服换了,穿上深灰色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暗青色围巾,他在休息室里四处张望,还是没看到某人的身影。

    “薛裴呢,你有看到他吗?”周时御问朱依依,“打电话不听,给他发消息也没回,他不会忘了我们今晚还有个应酬吧,少了他可不行,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朱依依眼睑低垂:“刚才在门口。”

    “行,那我先找找,”周时御说完,望向负伤的李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腿伤好了,我和薛裴再请你吃饭,无端端来这受了伤,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没事的,小伤,过几天就好了。”当着周时御的面,李昼态度又变了些,扶着沙发站起来给周时御递了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用得上的都可以找我哈,有合适的合作也可以多推荐推荐。”

    周时御愣了一瞬,很快面色如常,应下:“好,那我们下次再见。”

    时候不早,球馆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朱依依搀着李昼走出大门,在路边等出租车,想着先送李昼回家休息。

    这会儿天冷,室外温度在零度以下,路边的树都结了冰,幸好今日他们穿得够多,不至于在寒风中冷得哆嗦,只是李昼将身体的重量往她身上倾斜,朱依依本就瘦小,更觉吃力,肩膀处酸痛难言。

    她搀扶着李昼,只希望出租车快点到来,她现在心里太乱了,需要时间去消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忽然,李昼好像看到了什么,视线凝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

    “依依,你看这——”

    后半句他没有说下去。

    顺着李昼的视线望过去,朱依依看到她下午送给薛裴的那双白色球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混在那一堆肮脏恶臭的废弃品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把她送的新年礼物扔了。

    作者有话说: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