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2)

    蓝色的工卡在感应器上滴了声,在机器传出“打卡成功”的提示音后,朱依依右手挂着工卡,左手拎着早餐走进办公室的大门。

    她的工位不太好找,在东南面最边角的位置,要绕过走廊,再往右拐两拐,一路走到尽头才是,几乎穿过了四分之三的办公区域。

    不过边缘部门的待遇便是这样。

    路过会议室时,朱依依往里看了一眼,有人在。

    市场部的小董正打着哈欠按下墙上的灯,瞧见她打了声招呼:“早啊,依依姐。”

    说着,走到投影仪前连上多媒体接口线,又把文件拷到电脑里。

    今天是他们公司年终总结汇报的日子,大家都来得比往常早。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小董在门口吆喝了声:“年终总结的PPT已经拷好了,大家先进会议室吧,领导马上就到了,当我求你们了,别再拖拖拉拉了。”

    说完,他双手合十作祈祷状。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

    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响起。

    “小董,我的PPT要更新下,我重新发你一份。”

    “我也!我刚加了两个新的数据进去。”

    “行,你们赶紧发我,搞快点。”

    一阵喧闹过后,会议室里渐渐坐满了人,朱依依和晓芸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年一度的年终总结会,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听说这次会议结束后会公布本年度升职员工的名单,朱依依没抱任何希望,在这个公司呆了三年,几位高层领导连她名字都没记住,升职名单里自然不会有她的名字。

    她上台汇报时,领导们甚至连头也没抬,在低头玩手机,时而交头接耳聊着什么。

    临近结束时,有位领导问了她一句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她低声说道:“快三年了。”

    “三年了啊,那也有段时间了,”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翻了翻她的汇报材料,撇嘴摇头,不过开口时还是给了她点面子,“看来以后得努力才行啊。”

    朱依依勉强笑了笑,拿好讲稿从台上下来。

    到了公布晋升名单的环节,果然没有她的名字,她倒是不意外,继续忙着手头上的工作,她最近联络上了一个20w粉丝的健身博主,合作意向挺大,而且对接的商务也很有礼貌,沟通起来很高效专业。

    她正写着合作的策划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晓芸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大概是在安慰她。

    朱依依笑了笑,回复:【没事,早就猜到了。】

    说实话,她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些看得越来越淡。回想起来,无论是上学那会还是毕业后出来工作,她好像都没有过什么高光时刻,在很久之前,她就接受了自己平庸的事实。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就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她从高考复读失利后,就已经认清了现实。

    尤其有薛裴这样的人在对照组,她早就知道自己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哪怕再努力,也不过是按照社会时钟按部就班地生活。

    世界上几十亿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出类拔萃呢。

    她已经不想再逼自己,也不想让自己再陷入焦虑和无尽的自怨自艾之中。

    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就能做成的事才是少数,很多事情都不是努力就有用的,她只求尽力就好。

    领导发言环节,朱依依放空了一会,晓芸误以为她是在难过,又发了条微信安慰她:【没事,依依,明年我们好好干,到时候这狗领导肯定不是这副嘴脸。】

    其实,晓芸内心有点为朱依依忿忿不平,虽然她才来这家公司半年,但在她看来,朱依依的工作能力远比名单上的某些人要强,而且又勤奋努力,她只是不爱在领导面前表现,不会来事,也不擅长和领导们打交道。有时候她自己独立完成的工作,功劳往往被别人瓜分了五成。

    她加了最多的班,拿到的却是最少的报酬。

    朱依依不爱表现,也一直不争不抢的,因此她工作三年,还呆在原来的岗位上,一直都在舒适圈里打转,循规蹈矩,日复一日。

    晓芸也不好评价这种性格到底好不好,但在职场上确实容易吃亏。

    她这种性格还反映在择偶观上,晓芸曾经见过朱依依的男朋友,是一个长相很老实可靠的男人,对她很好,常来接她下班,但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相处没什么火花,不过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朱依依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些,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她曾经问过朱依依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她说:“因为我们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的,家里人也喜欢。”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她当时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没有回答。

    —

    中午,朱依依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午饭。

    吃到一半,朱远庭不知怎么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都十二点半了,他这会不应该快午睡了吗?

    刚接通,朱远庭就明知故问说道:“姐,你在吃饭呀?”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笑容咧到耳后根。

    看他这背景像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后面还拉着红色的横幅写着“热烈欢迎知名校友”,只是后面的字被挡住了看不见。

    “有事就说。”朱依依没好气地回了句,“借钱免谈。”

    “切,我才不缺钱呢,我就算缺钱也不找你要啊。”朱远庭不屑地撇撇嘴,仰起头,“我就是想给你分享一下我喜悦的心情。”

    见他呲着个嘴,乐得像个傻子似的,朱依依觉着好笑,随口问他:“有什么喜事,让你乐成这样。”

    “姐,我跟你说哦,我可能很快要在学校里出名了。”

    朱依依来了兴趣,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筷子都放了下来:“来,展开讲讲,你又做什么了?”

    回忆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朱远庭眉梢上都挂着喜悦:“薛裴哥今天不是来我们学校了吗,他被校长邀请回学校做校友分享,早上,他在全校人面前演讲,还特意提到我了,那一刻,你懂什么叫万众瞩目吗,一下子齐刷刷几千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连我们班主任都回过头来看我呢……”

    “……”

    听到薛裴的名字,朱依依只觉得这饭菜都变味了,一股馊味。

    “姐,你怎么这个反应?你就不好奇薛裴哥说什么了?”朱远庭似是不满她的冷淡。

    “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有个弟弟在高二(12)班,叫朱远庭,让大家帮他监督我学习,”朱远庭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得整个人快飘了起来,“妈耶,现在全校人都知道我有个高考状元的哥哥了,都找我打听这这那那的,哎呀,反正就是倍有面儿!”

    “说完了?”

    朱依依面无表情地听完。

    就为这大中午给她打一通电话?

    朱远庭也是闲得慌。

    “欸,反正你不懂。”

    “他什么时候回老家了?”朱依依随口问道。

    “前两天啊,薛裴哥没和你说么?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恰巧这会,薛裴结束了和领导们的交谈,朝他走过来,朱远庭瞬间把镜头对准了薛裴,薛裴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湖水蓝的斜纹领带,袖口半挽,露出一块江诗丹顿陀飞轮腕表,无论从哪个细节看来,俨然是年轻英俊的商业新贵模样。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简直是风光无限。

    “你和谁打电话呢?”

    说话间,薛裴已经凑了过来,在朱远庭旁边坐下。

    屏幕里骤然出现薛裴的脸,朱依依刚才还泛着笑意的眼睛,一下沉静下来,镜头立刻移到别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电话挂了。

    大概薛裴也不想见到她,神色顿时变了变,只看了一眼屏幕就出了框,镜头里只看得见他衬衫的一角。

    那天篮球馆的事情发生后,朱依依再也没联系过薛裴,当然,薛裴也一样。

    她想,他们应该有了共同的默契,那就是最好不要再见面,既然彼此已经撕破脸了,那也没必要再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在朱依依心里,薛裴这个名字已经永久性地进入黑名单。

    因为看到他的这一秒,她又想起了那双被扔在垃圾桶里的球鞋。

    这些天,她总会反复回想起那一幕,每每想起来似乎都还能闻到那阵脏臭难闻的味道。

    她想,幸好,幸好她已经不爱他了,所以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无法再伤害到她了。

    朱远庭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还兀自往下说:“姐,你都不知道薛裴哥在学校里有多受欢迎,好多人问他要联系方式,我都被我们班的女生问得烦了。”

    “是吗?”朱依依顿了顿又说,“他快比你们大十岁了,你们班女生不嫌他年纪大么。”

    话音刚落,屏幕那头就传来一声冷笑。

    出自于谁,很显然。

    “姐,你这话说得——”朱远庭啧啧了两声,“你不会对你男朋友说话也这么刻薄吧,别到时候还没带回家就分手了,妈现在可是天天盼着你带那个叫什么李昼的回家呢。”

    薛裴心里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朱依依已经把她和李昼交往的事情告诉家里了。

    这头,又听见朱依依开口:“有些人不懂得尊重别人,自然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意有所指。

    薛裴直接把朱远庭的手机拿了过来,挑了挑眉:“看来我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有些人’。”

    此时屏幕里只剩下薛裴一个人的脸,他五官的每一寸都被放大到屏幕上,朱依依拿着手机的右手捏得紧了些。

    她闷声说:“你知道就好。”

    本以为他会恼怒地把电话挂断,没想到薛裴却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和李昼的事情,你告诉家里了?”

    “嗯。”

    薛裴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可是你们才刚交往一个月。”

    他不能理解朱依依在这件事上的所有决定,这么一段不稳定的关系,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但已经认识十年了。”

    薛裴沉默了几秒,突然轻声喊她小名:“一一。”

    这一声喊得极其温柔旖旎,那双含情的双眼似乎透过屏幕要望到她灵魂深处

    朱依依握着手机的右手颤了一瞬。

    “算上今年的话,我和你是不是认识快二十年了。”薛裴似是在感慨,“如果我们能活到八十岁,那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四分之一的人生。”

    朱依依看向远处,视线一下失去焦距,变得模糊。

    “是啊,二十年了。”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朱依依很认真地想了想,她和薛裴认识了二十年,她爱他爱了整整十年,她见证了他的成长,见证他每一段恋爱,见证他从稚嫩到成熟,见证他走向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见证他离她的生活越来越远。

    从前,她用尽全力去接近他,却总是徒劳,她无数次地感受到挫败、自卑、无奈和不甘,她总会不自觉地比较,计算和他的差距。

    现在,当她终于为这段暗恋划上句号时,她才看清了很多一直以来没意识到的事情,现在想想那十年的坚持是那么可笑。

    是不是曾经也有很多次,她的感情也像那双被扔到垃圾桶里的球鞋一样被薛裴随意丢弃了?

    她还愣着,忽然听到薛裴问她。

    “一一,我想知道,”薛裴盯着她的双眼,好像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一般,“如果那天真是我推的李昼,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如果我和李昼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问出这个问题,薛裴竟然无由来地有些紧张,他喉咙动了动,屏住了呼吸。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想问她,究竟是他们之间快二十年的感情重要,还是刚交往一个月的李昼更重要。

    那天她对他的质问,让他这些天都难以入眠。这么多年以来,朱依依还是第一次对他说出那些指责的话,并且长达十天,没有与他联系。

    他知道这个问题太过幼稚与可笑,不像他平常会问出来的问题。又或者说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她根本不会选择李昼,可他还是想确认,确认他在朱依依心里仍然留有不可取代的位置。

    朱依依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

    薛裴听见她说:“我觉得你也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薛裴攥紧了右手,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心也跟着冷了半截。

    电话那头朱依依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告别什么。

    “薛裴,我觉得,我们以后尽量不要再联系了。”

    朱远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薛裴接完电话回来后,脸色不太好,却也没多想。他姐从小就和薛裴哥吵吵闹闹,然后没几天就和好了,他一直都没当回事。

    “对了,薛裴哥,昨晚我妈去集市里买了芹淮果,想让你带点给我姐,明天你来一趟我们家吧。”

    芹淮果是他们老家的特产,别处想买都买不到,朱依依从小就爱吃,现在正巧是它结果的时节,再过一阵子,味道就没那么好了,所以吴秀珍昨天特意去买了好几斤,想让薛裴带过去给朱依依尝尝鲜。

    “我妈还说要给我姐男朋友也带点过去,可能要装满一箱了。”朱远庭没见过几次李昼,也不知道对方为人到底怎么样,说到这,他忽然转过头去问薛裴,“对了,薛裴哥,你和我姐男朋友熟不熟呀,觉得他人怎么样。”

    薛裴沉默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

    “一无是处。”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评论区里有个投票,结果李昼竟然一票都没有哈哈哈哈哈,陈晏理竟然是最高的,咱就是说我真的会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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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3)

    薛裴最后还是捎了一箱芹淮果带了上来,在顶楼公寓的冰箱里放了一天后,他决定让周时御拿给朱依依。

    周时御来到他家看到那一箱东西,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啧啧了两声:“怎么,还真的闹别扭了啊?不至于吧。”

    薛裴没说话,戴着耳机在电脑前打游戏,这是国外最近很流行的一款末日生存类游戏,刚拿了GMT年度最佳游戏奖,制作方有意向和衔时合作,原本是个很好的合作机会,但对方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所以他还在考虑。

    “不就是不小心摔伤了她男朋友吗,朱依依不至于这么恋爱脑吧。”周时御确实有些费解,甚至可以说是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李昼后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什么,看着挺老实一人,怎么心眼那么小,那你也卖惨去,那天我还看到李昼肘击了你几下呢。”

    那天在球场上,李昼有好几次犯规,周时御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想着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没必要较真。

    “不会还真是李昼说了什么吧?”周时御觉得自己八卦中又带着点看热闹的心态,“要不改天见到朱依依,我旁敲侧击地提一提。”

    薛裴眼睛都没从电脑前离开,像是根本不在意:“没必要。”

    “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朱依依也太偏心了,”周时御躺在沙发上看薛裴打游戏,一边记录游戏数据,一边翘着腿说道,“说实话,这事儿我真还挺意外的。”

    “意外什么?”

    “我以前还真怀疑过朱依依是不是喜欢你呢,不然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周末来回四个小时往我们学校跑,国庆七天假期哪都不去,你要去图书馆学习,她就跟着你一起,你让她考证,她就听你的话去考证,你说什么,她都愿意去尝试。

    还有你去国外比赛她比你还紧张,一天发五条消息问我你考得怎么样,你一生病她急得跟什么似的,忙里忙外,就你打篮球摔伤那次,她凌晨三点还在给我发摔伤有哪些忌口的,我靠,你说这不是爱情,狗都不信!”

    薛裴鼠标都忘了点,游戏里背着□□的人物下一秒就被击倒在地,屏幕上播报“您已被击杀”的提醒。

    他和朱依依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呢,薛裴想。

    薛裴一向自诩聪明,可在这个问题上,他竟没有丝毫头绪。

    昨天夜里,他复盘了所有的一切,但最终都找不到任何症结,也许他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适应朱依依的生活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身份是她的男朋友。

    从高二那年他发现朱依依喜欢自己开始,薛裴曾有一段时间陷入迷茫、慌乱、不知所措。

    感情是双向的,他知道自己对朱依依并非男女之爱,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她能尽快开始一段感情,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可真到了这一天,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失落、困惑、烦闷、焦躁……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

    他并非要朱依依一辈子围着他转,他只是无法接受被忽视、被隔离在她的世界外。

    当她那么果断地说出“以后不再联系”的时候,薛裴忽然觉得原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二十年对她来说竟一文不值。

    周时御耸耸肩,“不过现在看来,我当初确实看走眼了。毕竟她为了李昼都要和你绝交了,这还只是个皮外伤,李昼要是伤得再重一点,不得跟你拼命。她现在不仅是不喜欢你,可能还恨上你了,没想到啊,薛裴,原来你的魅力也是有死角的。”

    像薛裴这样的,竟然也有人看不上啊,周时御现在的心情可以用诧异来形容。

    游戏尚未结束,薛裴就把电脑关了,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冬天的风渗入骨头的寒,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冷。

    烟燃尽,火星渐渐熄灭,周时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视线望向远处的高楼。

    “不过你最近还真有点反常,像变了个人似的。”

    就拿上次在篮球场的事来说,李昼不过是想在女朋友面前表现一下,这也无可厚非,但薛裴那天不知犯什么冲,非要较那个劲,打得那么狠,让别人无处发挥,在女朋友面前掉脸。

    而这件事情最吊诡之处就在于,薛裴从来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相反,他和薛裴认识这么多年,薛裴对旁人一向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沉稳冷静,与人相处没一处是不得体妥帖的。可偏偏那天,他像撕掉了以前那些虚假的伪装,那暴戾的样子连他都有些陌生。

    想着,周时御踢了一脚那箱芹淮果,说:“那既然你都和朱依依闹翻了,那这箱东西干脆就不送过去了呗,吃力不讨好。”

    薛裴正好站在风口,他的声音在风中变得遥远,深沉,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送过去吧,她爱吃这个。”

    “人都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你还管她爱吃什么。”

    薛裴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得周时御心里发毛,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去送。”

    当天下午,周时御就把这箱果子给朱依依送了过去。

    来的路上他都觉得有点滑稽,想想他好歹也是个游戏公司的CTO,现在沦落到给人当送快递的,还顺带充当了传话筒和金牌调解员的角色。

    “这是你妈妈喊薛裴给你带上来的,薛裴今天还有事,就让我顺便拿过来了。”周时御气喘吁吁地说着,把那箱水果放在门口,又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近来工作忙,没怎么去健身房锻炼,体力也跟不上了,以至于扛着这箱水果爬上七楼都有些吃不消。

    “谢谢啊,辛苦你跑一趟了。”朱依依看他这样,都有些过意不去。

    周时御摆摆手:“这有啥,就那几步路,再说了,薛裴让我拿过来,那我肯定使命必达。”

    听到薛裴的名字,朱依依沉默了,嘴角的笑容淡了些。

    “进来坐会吧,我给你倒杯花茶,刚泡的味道正好,我早上还做了些点心,做多了,你带些回去吃吧。”

    听到有吃的,周时御二话不说进了门。

    “行,那我就不客气啦。”

    朱依依给周时御倒了杯茶,又拿出早上刚烤的点心放在茶几上,她想着再去洗些水果,便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

    这间屋子的隔音不是太好,她听到客厅的周时御在打电话。

    “嗯嗯,刚送到。”

    “在她家里坐着呢。”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你们之间的事,我才懒得掺和呢。”

    “她在厨房里。”

    “你没有什么想让我转告的?”

    “行,那我挂啦。”

    避免尴尬,等周时御打完电话,朱依依才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又看了眼墙角那满满的一大箱果子,知道吴秀珍肯定是把薛裴的份也算上了,所以才买了这么多,一时有些头疼。

    这么多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便对周时御说,“要不你也拿点回去吃吧,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这个果子周时御还真是第一次见,刚才来的路上他就想尝尝味道,可又想着一个合格的快递员是不能私自食用顾客食物的,起码得先得到顾客的同意才行。

    “那我先尝一个。”

    他没再客气,当下他就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剥开果皮,一整个塞进嘴里。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看起来丑不拉几的果子还真挺好吃的,味道甘甜,汁水饱满,一点都不涩,吃完口里还留着淡淡的果香,很清爽。

    “那我拿些给我女朋友也尝尝,她肯定爱吃。”

    朱依依笑了笑,进厨房拿了个购物袋,给他装了满满一袋。

    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周时御想,朱依依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孩,人温柔又细心,说话轻声细语的,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怪可爱的。

    他大学那会就想给她介绍对象来着,可后来又想他身边有哪个人能比薛裴更出众、更耀眼,以薛裴为标杆去审视了一圈身边的男性后,周时御放弃了这个想法。

    喜欢过薛裴的人,大概也很难再对别人动心。

    后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依依,你和薛裴……还真是吵架了啊?”

    “嗯。”

    “就因为那天的事?”

    朱依依认真想了想,摇头:“也不全是,有很多因素。”

    她和薛裴之间的事情,总归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完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周时御看朱依依这样子,好像是真的狠下心了似的,她这人平时看着挺好说话的,但其实心里很有主见,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

    他又忍不住替薛裴说话:“其实薛裴挺关心你的,你看你们俩吵架,他还惦记着你爱吃这个,让我给你送过来,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因为这点小事就闹翻了,不值得。”

    可朱依依听到却没什么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

    “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普通的邻居,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

    周时御咋舌。

    这事儿闹得这么严重?

    既然对方这么说,周时御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将话题岔开又聊了几句和李昼有关的事情,周时御原以为朱依依不过是想和李昼谈谈恋爱试试,在他看来,初恋一般不都是拿来试错的吗,有几对是能走到最后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两人竟然真的是以结婚为目的去谈恋爱的。

    他一脸震惊地走出门口,正准备给薛裴发消息说自己准备走了。他想着刚才这些聊天内容还是不要让薛裴知道比较好,免得徒生事端。

    可当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原来刚才电话一直没挂。

    淦。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说句题外话,大家这么讨厌李昼,我是没想到的hhh感觉目前他还没有做特别讨厌的事情啊(捂脸)

    第23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4)

    午睡没睡好,朱依依起床时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意识稍清醒了些。

    手机放在床头,她拿起来看了眼,发现在一个小时前,吴秀珍给她发了好几条语音消息,她大概是在买菜的路上,还能隐约听到市场里菜贩的吆喝声。

    妈:【依依啊,那箱水果,薛裴给你拿过去了没?】

    妈:【路上磕磕绊绊的,果子没坏吧】

    妈:【你记得啊,别一下子吃太多,免得吃坏了肚子,这果子很寒凉的,你要是吃不完就给李昼也拿点过去,知道没?】

    朱依依听完这几段语音,给吴秀珍回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

    下一秒,吴秀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睡醒了啊?”

    “嗯,刚醒。”

    朱依依一边应着,一边开了免提,在书架上拿了本书下来,是昨晚还没看完的一本侦探小说。

    “你和那个李昼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啊,都没见你提起的?”吴秀珍有些心急,猜测道,“别是黄了吧?”

    朱依依叹了叹气:“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

    吴秀珍打开了话匣子:“我和你爸一致觉得李昼这孩子还不错的,但是呢,就两点不好,一个是身高差了点,第二个就是工作太辛苦了,唉,他要是当初考了公务员就更理想了。”

    朱依依没好气地笑了笑。

    吴秀珍好几次打电话过来都在强调李昼的身高问题,话里话外都是惋惜,她笑着说:“那下次我让他穿好增高鞋垫再去看你吧。”

    “你这孩子!我跟你说认真的呢,”朱依依的冷幽默,吴秀珍并不买单,嫌弃地打断了她的话,“妈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他有意思才和他在一起的,你认真回答。”

    朱依依敛住了脸上笑容,翻书的手指一直停在那,她沉默了会,说:“是,我觉得李昼人挺好的。”

    吴秀珍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妈也不是要逼你,就是看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谈恋爱,我和你爸心里着急,哪怕你谈了又分手,妈也能接受,就是看你一直没动静,我才更担心。去年我和你爸还说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他老是吵架,所以才让你对婚姻那么恐惧。”

    “当然不是,”朱依依眼眶莫名红了红,“和你们没关系,是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而已。”

    “那就好,那你可要和李昼好好相处,脾气别那么倔,别像平时和薛裴相处那样,老是怼来怼去的。”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朱依依化了点淡妆,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今天是周末,她本就打算去一趟李昼的出租屋,给他拿些?淮果过去,顺带去超市买一些补品给他。

    过了这么些天,李昼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处也结了痂,看到李昼伤口好了,朱依依终于放下心来,缓了一口气。

    李昼知道她今天要来,还特意做了四菜一汤,他一大早就起床去市场买好了菜,然后回家一直忙活到下午,朱依依喜欢吃大闸蟹,他还特意挑了几只大的,做了一道姜葱炒蟹。

    朱依依吃得满嘴是油,李昼细心地拿纸巾给她擦脸,边笑着说道:“吃归吃,怎么把脸都弄脏了。”

    “好吃嘛,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这话没有半分恭维的成分在,平心而论,李昼厨艺确实不错,很合她的口味,不仅会做粤菜湘菜,网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网红菜式他看一遍也能做出个样子。

    朱依依说完喝了一口丝瓜豆腐汤,热腾腾的汤下肚,朱依依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觉得身子都暖和了不少。

    “这么爱吃我做的菜,不如你搬来我家附近吧,我楼下正好有房子在出租,我打听过了,房租和你现在的差不多,就是水电费用高一些,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近。”朱依依脸蛋有点圆,低头吃饭时有些可爱,李昼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等你搬过来,我天天煮饭给你吃。”

    听起来很心动,但朱依依最近还没有换房子的打算,而且现在两人感情还不稳定,搬得近了,反而容易闹矛盾。

    “我现在的房子租期还没到呢,现在退租的话,押金就拿不回来了。”

    “也是,不着急。”李昼大概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多问,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听老孙说薛裴已经在北城已经买了好几套房了?按照北城现在的房价,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看来现在做游戏比我想象得还要赚钱啊。”

    李昼前几天又遇到了薛裴,他去远泞路那一带跑业务,需要上门拜访某位客户,走出小区时迎面撞上了薛裴,他正开着车准备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薛裴好像没想搭理他,车窗都没降下来,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那小区是著名的富人区,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程度,很多富豪都住在那,大家都调侃远泞一块砖,三线城市一套房,他是真没料到薛裴能住在这。

    想起这几次遇到薛裴,他开的车都不一样,好几辆都是百来万的车,想想也是自己眼界小了,还记得当初他刚听说薛裴毕业去做了游戏的时候,他还在心里鄙夷,怎么北大毕业出来的,这么没出息。

    原来现在游戏行业竟赚钱到这种地步。

    朱依依眼睑低垂,没过多评价:“是吧,他还没毕业就买了一套公寓,在淮森路那边。他之前大学炒股也赚了些钱。”

    李昼显然有些震惊:“果然北大毕业的就是不一样啊,你看我们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买不起市中心公寓的一个卫生间。”

    朱依依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吃完饭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综艺,是一个推理的真人秀节目,朱依依信心十足,提议谁猜对凶手谁就去洗碗,李昼笑着答应了。

    一个半小时的节目,中间有一段剧情特别渗人,背景音乐也阴阴森森的,朱依依不自觉地神经绷紧,李昼将她搂得紧了些,又把毛毯往她身上盖。

    他取笑道:“害怕还要看,晚上做噩梦了怎么办。”

    “那我就打电话骚扰你,让你也别想睡了。”朱依依吓唬他。

    李昼哈哈大笑。

    “行,那我今晚不关机睡觉了,免得你找不到我。”

    寒冬天气,室内没有暖气,两人靠在一起取暖看电视,李昼忽然有感而发:“依依,你知道吗,你就是我想象中女朋友的样子。”

    “什么样子。”

    “反正就是跟你在一起,特别安心。”灯光下,李昼望着她的眼睛,“让我很想有个家。”

    ——

    薛裴最近去了南方出差,有个商业论坛邀请他出席,地点定在琼市,离北城相隔了两千多公里。年底事忙,他本想推辞不去,但后来又应了下来,近来他情绪不太对,这次出差就当是去散心。

    琼市常年四季如春,冬天温度都在15°左右,周时御刚下飞机便热得冒汗,提议先回酒店换身衣服,他裹着围巾穿着羊绒大衣,走在路上实在太惹眼,回头率过高。

    “没想到这么热,大冬天的还能热出汗来。”周时御把围巾摘了下来,搭在臂弯处,“不怪我,我还是第一次来,低估了这里的天气,你呢,之前来过没?”

    薛裴点头:“嗯,来过。”

    想起他第一次来琼市,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和朱依依两家第一次家庭出游便是选在琼市,他记得很清楚,也是在冬天,那阵她寒假作业没写完,白天到处玩,晚上便去他房间里赶作业,写十分钟玩一个小时,没点定性。

    往往前一秒还躺在床上看漫画,下一秒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就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当叔叔阿姨拧开房门走进来时,她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假装”学习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很爱撒娇,也很粘人,一有求于他就喊他“薛裴哥哥”,他也是真受用,有求必应,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哥哥”也不喊了,直呼他名字。

    薛裴神色黯了黯,不再往下想。

    从酒店出来,主办方派了车过来接送他们去论坛现场,他们去得有些晚了,刚到没多久,就轮到薛裴上台发言,当薛裴站到会场中央的那一刻,周时御看到台下女观众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啧啧,这该死的魅力。

    不出所料,午宴上薛裴成为了在场所有人视线追逐的焦点,外表英俊,年轻有为,谈吐不凡,单是这几个条件就足够让人心动,周时御在一旁品着红酒,懒懒散散地看着薛裴游刃有余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话术都不带变的。

    “刚才这个这么漂亮,你都不喜欢啊。”

    听说父亲还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北城著名的企业家的,本身是硕士在读,周时御倒觉得那女孩和薛裴挺般配的。

    薛裴没理会他的调侃。

    他早已不是过去会冲动开始一段恋情的年纪,他现在对爱情的态度,比以往审慎许多,他不想辜负别人,也不想把爱情当成露水游戏。

    “我先回酒店了。”

    今天一直在连轴转,从北到南,没有停下来歇过,薛裴的确有些累了。

    回到酒店,他洗了个热水澡,刚从浴室出来,就接到了朱远庭打来的电话。

    “薛裴哥,你现在有空没?帮我看看这道化学题呗,这里碳酸钠晶体失水的能量变化是怎么算出来的啊,我看了答案都没弄懂。”

    过两天,朱远庭就要期末考试了,现在心里慌得一批,想趁着最后关头冲刺一波。

    薛裴看了眼题目,不算太难,但题干的干扰项很多,解题思路需要特别清晰才能运算正确,他讲解了将近半个小时,朱远庭终于弄明白了。

    “谢谢薛裴哥,我就知道你一说我就懂!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呀,过年回家你想吃啥,我悄悄让我姐给你做!”开空头支票这一招,朱远庭向来玩得很溜。

    听到他说的话,薛裴倒是愣了一瞬:“还不知道,可能要到除夕当天。”

    “啊?这么晚啊,我还想着等你回来,我和你、还有我姐一块儿去漫展玩。”朱远庭显而易见的失落了起来。

    “漫展什么时候?”

    “27号。”

    薛裴看了眼日历,说:“看情况吧。”

    就算他提前回去,估计朱依依也不想见到他。他这些天以来严格恪守着朱依依所说的话,能不见面就不要见面,这些天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等着朱依依主动来找他。

    他越来越觉得,朱依依大概快沉不住气了。

    他了解她的。

    “你姐姐什么时候放假?”他问。

    “昨天打电话回来,说是25号。”朱远庭显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们今年还一块儿回来不?”

    “不。”

    “也对,我姐应该和她男朋友一块儿回来。”

    “嗯……”

    两人又聊了几句,快下午三点了,薛裴准备挂电话睡个午觉,朱远庭却好像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兴奋起来,“薛裴哥,我跟你讲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薛裴声音温和起来:“说来听听。”

    “昨晚我去书房里找东西,无意间翻到我姐高中的语文课本,你说她平时上课是不是天天开小差啊?”

    “偶尔,”薛裴眼底染上笑意,想起的却是上课时朱依依有些婴儿肥的脸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样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薛裴虽是这么问,但他知道朱依依并不像朱远庭说的那样,她以前也有过很用功学习的时候,尤其是在复读那年。

    “因为她上课都在画你啊。”

    “画什么?”

    薛裴心里一滞,心跳都停了一拍,以为自己听错了。

    “画你。”

    朱远庭以为他不信,一下连发了好几张图片过来,说话声音得意洋洋的,“你别说我姐画得还挺用心的,我一眼就认出来画的是你。”

    点开图片的那一秒,薛裴眼眶一下有些发热。

    在朱远庭发过来的照片里,薛裴看到了朱依依画的自己,她画得确实很用心,连发丝都一根根勾勒出来,坐在书桌前计算数学题的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他,靠在课桌上闭眼休息的他,在球场上打篮球的他……

    透过这些久远的画像,薛裴好像看到了当年朱依依画画时的样子,眼睑低垂,刘海从耳后滑落,她表情专注时眉头总是拧得很紧,拿着铅笔一笔一划在纸上描摹。

    “你再看这张,把你画得好丑,估计那时候你惹她生气了,才把你画成这样。”朱远庭笑着说,“哈哈,我姐报复心还挺强。”

    薛裴看向最后一张图,朱依依在一副画好的人像上打了个大大的“×”,还用圆珠笔给他添了两束长长的胡子一直垂到肩膀,眼睛也画成荷包蛋的形状,头发还用红笔上了色,像杀马特一样,绘画笔法极其潦草粗糙。

    他禁不住笑出声,心底仍然热热的。

    朱依依真可爱。他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七千字了,彻底掏空。评论区随即发30个小红包,大家开心看文哦

    第24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5)

    临近春节假期,大家都无心上班,除了那些急着完成的事情,其他小事都推到了年后。“年后再说”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朱依依也终于过了一段清闲日子,每天按时上下班,不用再加班了,再者是公司的组织架构有所调整,她和晓芸被调到了另一个组,虽然工作内容没怎么改变,但跟着的领导比以前那位要和善多了。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另一个好消息是在春节放假的前一天,朱依依终于领到了年终奖。

    她战战兢兢地点开工/商银行的APP,当她看到上面的数字时,眉头都舒展了,终于露出了笑容。

    19756.5,快两万块钱了。

    除去工资七千五,这么算下来年终奖也有差不多一万二,来这三年,她还是第一次领到这么多。

    朱依依对这个数字挺满意,一整天心情都不错。虽然在高消费的北城,她这点钱算不上什么,但好歹过年回家可以给吴秀珍包个大红包了。

    当晚她就和李昼去商场买了好些保健品带回家给爸妈,但在选礼物给朱远庭时倒是犯了愁,选了好半天最后听李昼的话买了一盒乐高的积木。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回桐城,这回朱依依终于记得买晕车药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李昼也给她买了。

    她看着车窗前放着的药盒,她有些感动。

    “谢谢。”她说。

    李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谢谢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春节的高速还是很堵,一直到傍晚他们才回到家,由于时间实在太晚,李昼没有进门,只在小区门口和朱依依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也好,免去了很多尴尬的场面,朱依依都怕吴秀珍把李昼吓到。

    吃完晚饭,朱依依把礼物拿给朱远庭。

    他正在书房里做去年的高考英语试卷,听说有礼物收,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跟黏在她行李箱上似的,立刻跑了过来。

    “是什么?”朱远庭一脸期待,“没想到我还有礼物收,谢谢姐姐!”

    当朱依依把礼物从行李箱拿出来时,他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撇了撇嘴角,失望地说:“啊?怎么是积木?”

    朱依依愣了愣:“不喜欢吗?”

    “你今年没和薛裴哥一起去买吗?”朱远庭拿起那盒积木看了又看,惋惜地叹了口气,“姐,你买这个太浪费钱了,我平时不玩积木的,好几百块钱呢,你还不如折现给我。”

    往年朱依依都是和薛裴一块儿去买年货带回家的,朱远庭的礼物也是他们一起选的。

    她不了解她弟的精神世界,这种年龄的小男生喜欢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往常都是薛裴说什么好她就买哪个,很省心省力,而且朱远庭也挺喜欢。

    朱远庭见他姐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解释道:“姐,我不是不喜欢你的礼物,只是我真的不喜欢玩这个——”

    “我知道,我没生气,你继续做题吧。”

    朱依依表情很淡然。

    “我搞到了三张星城动漫展的套票,过两天我们一块儿去吧,顺便喊上你男朋友。”朱远庭说起来还有些遗憾,“本来想等薛裴哥一块儿去的,现在只能便宜你男朋友喽。”

    “什么意思?”朱依依问了句。

    “薛裴哥要到除夕那天才能回来呢。”

    “哦。”

    朱依依没再说话。

    想起上次她和薛裴说话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过了两日,朱依依带着李昼和朱远庭一块儿去了动漫展,为了融入年轻人,朱依依还特意穿得年轻了一些,把以前衣柜里的羊角大衣穿了出来,还用蝴蝶结发圈扎了个马尾,李昼大概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穿着太过商务,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说实话,朱远庭看着都有点尴尬。

    可还能咋办。

    如果让朱远庭选,他心目中理想的姐夫该是像薛裴这样的,有钱,学历高,长得帅,还对他那么好,他想起自己那一屋子的手办和游戏机几乎都是薛裴给他买的。

    他正想东想西,就被他姐喊过去拍照,朱依依想和一位漂亮的女COSER合影,朱远庭拿起手机咔咔拍了几张,他姐今天心情貌似不错,笑得很灿烂,脸颊的小酒窝都露了出来。

    朱远庭随手就把这张照片发给了薛裴——

    【你看我姐笑得傻里傻气,今天她穿得像不像高中生。】

    半个小时后,薛裴回了过来,两条消息。

    【挺像。】

    【他怎么也在】

    他?

    这张照片里没有男人啊。

    直到朱远庭放大了这张照片,终于明白薛裴所说的“他”是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昼正拎着朱依依的手提包,望着门口的方向,背影这么模糊,薛裴哥竟然还认得出来。

    眼力真不错。

    【你说我姐的男朋友啊,他和我们一块儿来的。】

    说着,朱远庭又给薛裴发了一张照片,是他姐和她男朋友的合照,两人站在一个蜘蛛侠的巨型手办前,朱依依拿着杯奶茶,李昼搂着她的腰,乍看上去还挺般配。

    消息发出去后,薛裴没有再回复了,朱远庭想他大概是忙昏头了没看到。

    很快就到了除夕,朱依依和朱远庭一大早就起了床,贴对联,包饺子,买年货,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天,累得够呛,偏偏吴秀珍还一直旁敲侧击打听她和李昼的进展,像是恨不得过完年就把她嫁出去,朱依依听着都有些心累。

    她本来还打算过几天领李昼回家见见的,现在都有些犹豫了。

    吃完年夜饭,他们一家拎着水果、点心去薛裴家串门看春晚,每年的除夕他们两家都是在一起过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去之前朱依依还有些抗拒和抵触的心理,可站在他家门前,她忽然想开了,放假这么多天,她和薛裴不可能完全不见的,薛阿姨一直以来对她这么好,她不可能因为薛裴就对她避而不见。

    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去到之后,才发现薛裴原来还没回来。

    “薛裴今年工作忙,六点多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刚到承州,不知道到家得几点了。”薛妈妈说起来还有点担心,这大过年的,还要在路上奔波,年夜饭都赶不上一口热的。

    “承州啊,”朱建兴琢磨了下,“那还有一两百公里呢。”

    吴秀珍眼看着这饭菜就快凉了,拍了下朱依依的手臂:“依依,你给薛裴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了,我们提前把菜热一热,待会薛裴一回来就能吃了。”

    突然被点到名,朱依依愣了愣,捏着手机的右手渗出了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拒绝,她迟缓地应了声:“……好。”

    拨通电话的时候,朱依依喉咙有些发紧,跟八百米长跑过后似的,干涩又难受。

    电话接通得太快,朱依依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捏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秒种,最后还是薛裴先开口:“有事?”

    生疏的语气让朱依依心里沉了沉,她不想让家人看出异样,还在假装着活络,笑着问:“嗯,你到哪啦?”

    “在邑城服务区,”薛裴顿了顿,他声音里亦有些紧绷,“怎么?”

    邑城离他们这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

    “没事,那应该快到了。”朱依依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望着薛阿姨殷切的眼神,又补充了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家吃饭。”

    后半句她说得很轻,在薛裴听来,有种莫名的温柔意味包裹在里面。

    薛裴那边忽然没了声,朱依依以为是高速上没了信号,正想把电话挂了,在最后一秒终于听到他的回答:“好。”

    这通二十秒不到的电话让朱依依情绪起起落落,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处发泄,幸好大家都围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气氛融洽,都有说有笑的,没人看出她的反常。

    在播放到春晚某个小品的时候,趴在窗口的朱远庭突然高声喊了句:“薛裴哥回来了!”

    说完,棉鞋都没换,就一溜烟地跑下楼去,情绪之兴奋比朱依依回家那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看这孩子——”吴秀珍没好气地笑了笑,“从放寒假那天就开始念叨,天天盼着薛裴回来。”

    薛妈妈笑得很欣慰:“孩子们感情好嘛,薛裴也一直把阿庭当亲弟弟的。”

    没一会,楼道里就传来声响,紧接着声控灯也亮了起来,柔和的灯光逐渐映出人的轮廓,薛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袭黑色的大衣修饰出高大的身形,内衬的雾色毛衣显得人温文尔雅,气质翩然,他右手提着行李箱,臂弯处搭着条深灰色的围巾。

    朱依依神情有些不自然,因为那围巾是她早几年送的。

    大概他已经忘记了,才会这样不避讳地戴在身上。

    “都快九点了,你饿不饿,路上有没有吃东西?”盼了一天可算是回来了,薛妈妈走上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越看越心疼,“儿子,怎么感觉你又瘦了,脸都小了一圈,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啊?”

    薛裴笑了笑,侧过脸去:“每次回家您都这么说。”

    薛妈妈不服气,找来朱依依当帮手:“依依,你来说句公道话,薛裴他是不是瘦了?”

    正在嗑瓜子的朱依依愣了愣神,把瓜子壳从嘴边拿了下来,缓缓转过去头,和薛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朱依依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嗯,好像是瘦了点。”

    “你看,依依都这么说,平时是不是工作太忙了,都来不及吃饭。”薛妈妈话里话外都心疼得不行,“依依啊,你和薛裴都在北城,你可得帮我多看着他,让他多注意身体。”

    朱依依表面功夫做足:“……好,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监督他的。”

    薛裴自然听出了她敷衍的语气,看着沙发上她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都沾了不少味道,薛裴去卧室换了身衣服。

    看着他的房门关上,朱依依松了口气,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几分钟后,旁边的沙发突然陷了进去,薛裴在她旁边坐下,不经意间裤腿挨着她的腿,朱依依后背绷直,也不能怪他是故意的,因为就只有她这里还空了个位置,但朱依依还是有些许不自在,嗑瓜子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吴秀珍关心道:“薛裴,路上是不是很堵,怎么这么晚才到?”

    “是有些堵,让大家担心了,”薛裴眼睛弯弯,笑得得体,他为人处世一向妥帖周到,又问候道,“叔叔阿姨,你们吃过饭了吗?”

    朱远庭在一旁抢话:“我们很早就吃了,因为我姐才四点钟就说饿死了,要吃炸鸡翅,所以全家都提前了吃饭时间——”

    朱依依脸一黑,拧着朱远庭的胳膊不松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

    “啊,痛痛痛,我不说了不说了,姐,你快松开!”

    看着他们在那打闹,薛裴眼底不自觉染了笑意,那目光落到朱依依脸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里面包裹着的炽热的想念。

    他算了算,今天是他们二十五天后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认识十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冷战这么久,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短信,他们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互不相识,互不打扰。

    薛裴吃完年夜饭出来,朱依依人不见了,茶几上那包瓜子还剩了大半。

    朱远庭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指了指楼上:“你找我姐啊,她去天台看烟花啦,刚才市中心那一带有烟花表演,这么冷的天,我姐可真抗冻啊。”

    薛裴走到天台时,朱依依正背对着门口靠在栏杆上打电话,天台风大,灯光很暗,她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像一首在黑夜里凌乱的诗。

    薛裴在身后静静地看了很久,也静静地听了很久。

    她大概正在和李昼打电话。

    “我还不困,你呢?”

    “对,在薛裴家,可能要守完岁才回去。”

    “是有些无聊,所以不想挂电话,你再陪我聊一会嘛。”

    “你要陪我一起守岁吗?”

    “嗯,想的。”

    “想你。”

    ……

    听到这,薛裴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背影混在夜色里浓得像墨。

    他想起,刚才在邑城服务区,他接到朱依依电话时的欣喜,她在电话那头说等他回家吃饭,在侧视镜里薛裴看到自己禁不住弯起的嘴角。

    从邑城回来的路上,他开得很快,他还以为……她想见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6月7号,存稿告急。

    第25章

    被偏爱的曾有恃无恐(1)

    朱依依和李昼打了半个小时电话才下楼,夜越深天台风越大,她觉得自己的手都快冻僵了。

    这么冷的天气,她只想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睡觉。于是她下楼后径自回了家,回到家后在微信上和吴秀珍说了句太困了,想先回家休息,让她帮忙和叔叔阿姨说一声。

    很快吴秀珍发了句语音过来,让她早点休息,别熬夜。

    朱依依洗完澡在房间里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电影,那电影是李昼给她推荐的喜剧片,还挺有意思的,她边看边笑,一整天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看了半个小时,李昼在微信上问她:【怎么样,好不好看?】

    朱依依回:【挺好看的。】

    顺手给他拍了平板电脑上正在播放的进度条。

    李昼:【头发吹干就早点睡,不要熬夜哦】

    朱依依:【嗯嗯】

    临近十二点,大门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紧接着朱远庭咋咋呼呼地跑进她房间,一股脑地把几个红包扔到她面前,动作风风火火的。

    “呐,红包!叔叔阿姨给你的。”朱远庭语气轻快,把红包往她眼前推了推,“红包已送到,那我先走喽。”

    说完脚底跟抹油了似的,急着想走。

    朱依依心里暖暖的,笑着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有红包领啊。”

    朱远庭把魔爪伸向那几个红包,笑嘻嘻地说:“姐,你是不是不要啊,那给我算了。”

    “谁说我不要的,松手!”朱依依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不过看了眼发现不太对劲,“怎么是三个。”

    除了叔叔阿姨,还有一个是谁给的。

    “哦,那个是薛裴哥给你的。”

    “……”

    拿红包的手就那么停在那。

    朱远庭没看出她的异样,径自往下说:“薛裴哥刚才特地让我拿给你的,他也给我包了一个大红包,还给我带了最新款的电脑!不行,我待会得发个状态嘚瑟一下,让我同学他们羡慕去。”

    “这么贵的礼物你也敢收,朱远庭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朱依依弹了下他的脑门。

    朱远庭来了情绪,反驳道:“这是我期末考试的奖励,而且刚才我已经非常诚恳地道过谢了。”

    “你的谢谢值几个钱?”朱依依教训他,“那电脑得好几万块钱吧,你赶紧把礼物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就告诉爸妈。”

    朱远庭有点难过,小声说:“真的要退回去吗?”

    “对。”朱依依态度很强硬,“没得商量。”

    “好吧。”

    朱远庭哼哼了几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朱远庭走后,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朱依依盯着桌面上薛裴给的红包发起了呆,视线从清晰到模糊,逐渐失焦,墙上的时钟嘀嗒地走着,秒针和分针重叠后又分开。

    在十二点整点,朱依依终于拆开了薛裴给她的红包。

    除了那厚厚的一沓人民币外,在红包背面,写着一行字,笔势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出自谁之手。

    薛裴在上面写着:新年快乐,依依。

    —

    春节第一天,朱依依和周茜去了市中心那一带逛街买衣服,到了下午,李昼打电话问她在哪,说他妈妈做了些红枣糕,让她带点回去和家人一起尝尝。

    朱依依没好意思拒绝,便带了两盒红枣糕回家,吴秀珍一开始还嫌她乱买东西,说家里人不爱吃这么甜的点心,后来一听说是李昼妈妈做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立刻去厨房洗了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乐得嘴都合不拢。

    “不是说不爱吃吗?”朱依依故意问道。

    吴秀珍眉飞色舞地说:“这可是李昼妈妈做的,能不尝尝嘛。”

    两幅面孔,出神入化。

    吴秀珍吃完甚至还拿了一块儿去厨房给朱建兴:“建兴,你快来尝尝,咱们亲家做的红枣糕,味道可甜可甜了,真是好手艺。”

    还专门演这一出戏给她看,朱依依简直哭笑不得。

    李昼给她发来短信:【怎么样,会不会太甜了,你爸妈吃不吃得惯?】

    朱依依看着厨房里造作表演的两人,叹了口气,回复:【吃得惯,他们很喜欢。】

    李昼:【那改天你来我家多拿点回去吃。】

    朱依依顿了顿,没回复。

    她知道这是见家长的另一种说法。

    但对她来说,好像有点太快了。

    客厅里吴秀珍还在拿红枣糕说事,为了逃离这个战场,朱依依只好去书房找朱远庭打游戏。

    朱远庭正在显摆薛裴之前送给他的手办,一边说一边录着视频,大概是录给同学看的,朱依依对这些一窍不通,就在旁边听着他在那吹嘘。

    好半天,朱远庭像是才发现她在这,转过头问她:“姐,你来这是干嘛的?”

    “找你打游戏。”朱依依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你吹完牛了没,快点上号。”

    “你早说啊,”朱远庭把旁边的台式电脑摁了开机,滔滔不绝说着,“我们来玩薛裴哥公司新出的游戏吧,最近可火了,我待会给你也整个新的账号。”

    “不要,懒得学。”

    朱依依很少玩端游,也玩不明白,拒绝了朱远庭的请求,拉着他陪她一块儿打别的MOBA游戏。

    一连打了两把游戏都是输,朱依依评分低得离谱,濒临被队友举报的边缘,她也是太久没玩了,确实找不到手感。

    朱远庭笑话她:“姐,你现在这技术,说你小学生都是抬举你了。”

    朱依依踹了她弟的电脑椅一脚。

    “行行行,我不说了。”朱远庭就此打住。

    第三把的时候,朱远庭拉了个人进来。

    是薛裴。

    一见到薛裴的头像,朱依依立刻按下退出组队,可朱远庭手速比她还要快,她正准备退出,朱远庭就已经把游戏开了。

    “对了,姐,我把薛裴哥也喊来了,我一个人带不动你,免得待会输了你又骂我。”

    朱依依面无表情:“闭嘴。”

    游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到了选英雄的时候,薛裴问她:“你想玩什么位置?”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似有羽毛拂过,朱依依不免想起那个写着“新年快乐”的红包,心情更加复杂。

    她不知道薛裴这是在上演哪一出。

    “姐,问你呢,你发什么呆?”朱远庭手肘碰了碰她的肩膀。

    朱依依才发现轮到自己选英雄了,她回过神来,还有五秒钟的时间,她临急临忙选了个平时不常玩的英雄。

    “你要玩射手啊,”朱远庭本来想选射手的,可现在也没办法了,“姐,你别坑我啊,我都没见你玩过几次射手,我这把可是准备拿战力英雄的。”

    朱依依现在是骑虎难下,可嘴还是很硬:“少废话。”

    轮到薛裴选英雄的时候,他秒选了辅助,朱远庭不理解,因为薛裴一贯都是玩打野类英雄的,怎么这回玩了辅助。

    “薛裴哥,你玩辅助?”

    薛裴应了声:“嗯,我保护你姐姐。”

    “……”

    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朱依依愣了愣。

    朱远庭倒是笑得欢:“也是哦,是得保护好我姐,只要她不坑,我们准能赢。”

    进入游戏界面,薛裴的确做到了如他所说的“保护”,朱依依去到哪他就跟到哪,她出塔,他也出塔,她去打小野怪,他也去打小野怪,她回城,他满血也跟着回城,甚至她网络卡了靠墙一直走,薛裴也跟着模仿她的动作,好像在逗着她玩似的。

    两人在游戏里几乎零交流,只有在敌人过来抓她时,薛裴会提醒她往回走,或是在把敌人拉过来时,会提醒她击杀目标,饶是朱依依技术平平,这一局下来也杀了差不多十个人头,朱远庭笑称薛裴这是把饭喂到她嘴里了,就算是栓条狗都能赢。

    朱依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厉害,朱远庭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是薛裴的功劳。

    原先还算不错的心情,现在她只觉得扫兴。

    “怎么样?”薛裴好像在和她说话。

    “什么怎么样?”朱依依语气很冷漠。

    “我保护得好不好?”

    朱依依顿了顿,说:“不知道。”

    薛裴轻轻笑了声,他声线本就低沉,这么一笑更是撩人,耳膜处跟轻微电流声经过似的,有酥酥麻麻的痒意。

    不过朱依依早对这免疫了,她只想知道薛裴到底在做什么。

    下一把游戏,为了不让薛裴跟着她,朱依依没有选射手,而是选了一个功能性辅助,技能是可以给队友加血。

    薛裴这回选了一个打野英雄。

    朱依依想这一把终于不用和他有交集了,可游戏一开始,薛裴就发了个信号“跟着我”。

    朱依依在游戏里扣了个问号。

    “这回轮到你保护我了。”他说。

    朱依依一整晚都在避免和他说话,可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拿什么保护你?”朱依依玩的这个英雄压根就跟不上他,更谈不上保护了,她不知道薛裴安了什么心,让她一个奶妈跟着他。

    朱远庭这把玩的是射手,虽然也觉得让她姐保护薛裴有点扯,但也没说什么,憋着笑说道:“没事,姐,你不用管我,你就跟着薛裴哥吧。”

    游戏开局五分钟后,朱依依才明白薛裴让她跟着他是什么意思。

    “过来敌方野区,给你拿蓝buff。”

    “过来,给个二技能,收人头。”

    “跟着我。”

    ……

    朱依依懵了。

    朱远庭眼红得嗷嗷叫:“薛裴哥,你偏心,什么好东西全都给我姐了。”

    薛裴那头顿了顿,笑着说:“嗯,我偏心。”

    不止偏心,他还觉得自己有点犯贱。

    他明知道朱依依不想搭理他,不想和他说话,可他还是想出现在她面前,还是想和她说话。

    朱依依不是一个思路清晰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不太好,想问题很容易一根筋,稍微复杂一点的问题就能纠结上半天。

    她对她和薛裴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上一次两人激烈的冲突。

    他问她,如果他和李昼之间只能选一个,她会怎么选择。

    她不太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了,大概意思是两人以后尽量不要联系了。

    她说出这句决绝的话,当然不仅是因为篮球场上那件事,那不过是个导火索,而是因为她每次看到薛裴总会让她想起一些很傻逼的过往,像鞭尸一样来来回回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她从前一腔热血的付出,自以为伟大,自以为感人至深,自以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见证他一段又一段的恋情,甚至怀揣着最恶毒的心眼期盼着他们分开,每次看到薛裴,她都会想起自己曾经有多刻薄,有多不堪。只要见不到薛裴,她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好像就能抹掉她暗恋过他的事实。

    所以那天她把话说得很明白,薛裴挂掉电话时,从屏幕那头望了她一眼,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去。他最后说了句好。

    她以为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共识,可现在薛裴对她的态度让她有些茫然,好像之前的事情都不存在了一样。

    她宁愿薛裴不要再理会她,就把她当做是陌生人一样,她还不会这么难受,偏偏他又像以前一样对她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吴秀珍包了一大盘饺子,喊朱依依给薛裴家送去。

    朱依依踌躇了好一阵,没动身。

    她原想着喊朱远庭去送,可他这会又不知道跑哪去儿了,没在家,可能是出门找同学玩了还没回来。

    她想着等朱远庭回来再说。

    吴秀珍收拾好厨房走出来,发现朱依依还坐在沙发上,那盘饺子原封不动地在茶几上放着。

    她就纳闷了:“怎么还在这坐着?还不给你薛叔叔他们送过去。”

    朱依依推脱:“等阿庭回来再送过去吧,他不是正好要去找薛裴辅导功课吗?”

    “等他回来,这饺子都凉了,就这几步路的时间,你还不乐意了,别这么懒着了,赶紧去。”

    朱依依最后只能认了命,从沙发上起来,捧着一大盘饺子,敲响了薛裴家的门。

    而开门的人正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

    薛裴今天大概没出门,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居家服,头发没怎么打理,自然地垂落在眼睑处,那样子像是刚睡醒不久,抬眼慵懒地望向她。

    “来了?”

    他语气自然,像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似的。

    朱依依没再看他,立刻把那盘饺子递了过去,冷淡地说:“……嗯,刚煮好的饺子,我妈让我拿过来给叔叔阿姨的。”

    “哦?”薛裴尾音上扬,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所以没有给我的吗?”

    知道薛裴是在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朱依依没有搭话。

    她想,上一次他们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必要。

    又听见他问,“什么馅儿的?”

    “紫菜鲜肉。”

    这是朱依依最爱吃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她缠着吴阿姨做的。

    他笑了笑,说:“这么多年你还吃不腻。”

    朱依依面无表情,把那盘饺子放在茶几上就准备走。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下一秒,身后的薛裴喊住了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朱依依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和她对视的瞬间,薛裴喉结动了动,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没有和我说’新年快乐’。”

    想起昨天夜里的新年红包,朱依依沉默了几秒后,开口:“新年快乐,工作顺利。”

    薛裴终于露出了笑容,眉眼都带着笑意,这二十多天的压抑心情似乎缓解了些。

    他承认这回是他先沉不住气。

    向她低头求和,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这么想着,薛裴习惯性地伸手揉她的头发,可朱依依立刻往后躲了躲。

    薛裴眼底有片刻的错愕。

    只听见她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有男朋友了。”

    “所以呢?”

    薛裴声音很闷,再也没有刚才那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们之间相处要有边界感。”朱依依顿了顿又说,“你不要总是摸我的头发,李昼看到不好。”

    薛裴敛住了脸上的笑意,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低了几度,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讽刺地勾了勾唇。

    “行。”

    “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朱依依再望向他时,眼底已经再没有从前崇拜与爱,“我那天说,我们以后尽量还是不要联系了,这句话是认真的。”

    薛裴沉默地望着她,没说话。

    朱依依刚转过身,听见薛裴在身后低声说了句:“一定要这样吗?”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对。”

    “一定要这样。”

    这个并不愉快的插曲加剧了两人关系的恶化。

    接下来的几天,朱依依和薛裴形成了某种默契——能不见就不见。

    他们都在极力避免出现在同一个空间。

    朱依依一家去薛裴家做客,薛裴就找借口出门,薛裴要是过来串门,朱依依就回房间里休息,偶尔迎面碰上,只要没有家人在场,他们就跟陌生人似的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有天早上,她刚起床,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没想到薛裴就在客厅里坐着,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打了一半的哈欠就这么咽了过去。不过薛裴也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连一旁的朱远庭都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大概也猜到了点什么。

    他姐肯定是和薛裴闹矛盾了。

    貌似还挺严重的。

    —

    听说李昼妈妈喜欢在金桐花园附近晨运,春节这几天,吴秀珍一大早就起床赶去金桐花园,想着能不能碰上李昼的妈妈,可以一块儿坐下来聊聊。

    经过这几天,吴秀珍已经不指望朱依依会主动带李昼过来了,一提起这事她总是推推脱脱的,没个正形,吴秀珍也不是要逼着她现在就要结婚,她只是想着刚好是春节,有个由头大家一起吃顿饭,可以考察考察,看看李昼为人靠不靠谱。

    吴秀珍说不动她,只好自己主动出击。

    不料这几天总是不赶巧,都没碰上,反倒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薛裴妈妈好几回。

    这天,两人又有说有笑地回到小区门口,吴秀珍说起她明天准备回乡下探亲的事情。

    “我妈不肯来城里住,说住不习惯也不适应,就盼着我过年这几天回乡下看她,我正赶着回家收拾东西呢,明天一早就走。”

    薛裴妈妈一听,有些感慨:“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都好多年没回过老家了,都不知道现在乡下变成什么样了,有时真想回乡下看看,呼吸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只是现在已经找不到理由回去了,家里老人也全都不在了。”

    这话说得吴秀珍鼻子都酸了酸,当下就邀请她一块儿去乡下住几天,正好现在放假了,孩子们也有时间。

    “乡下空气多好啊,风景也好,看着都舒心,城里呆腻了是该换个环境了,你听我的,和我一块儿回去。”

    薛裴妈妈有些心动,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怕打扰到家里的老人,那就不好了。

    “我爸已经走了好几年了,我妈现在年纪大了,就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吴秀珍一向说一不二,立刻就把这事儿定了下来,“我想起乡下那屋还有好几间空房呢,你就当报了旅游团,开开心心地玩,什么都别想,你昨天不是说薛裴爸爸去了外地,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也闷得慌,不如去乡下透透气。”

    薛裴妈妈终于点头应下,说今晚就回去收拾行李。

    吴秀珍这边已经决定好了,朱依依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本来还想着回老家这几天终于可以不用见到薛裴了,昨晚睡觉还睡得特别香。

    但第二天,当她看到薛裴的车停在她家楼下时,整个人如遭重击,拿着行李箱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动。

    薛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为了避开她,转身上了车。

    那头吴秀珍使唤她赶紧把行李拿到薛裴的车上:“你和阿庭坐薛裴的车走,别磨蹭了,快放好行李,大家等你老半天了。”

    朱依依还懵着:“什么情况?”

    朱远庭在一旁搭话:“你不知道吗,薛裴哥也跟我们一块儿回老家。”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朱远庭兴高采烈地说,帮她把行李扛到后备箱里,又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和薛裴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好,妈这回可算做了件好事。”

    朱依依彻底沉默。

    一早的好心情算是被毁得彻彻底底。

    朱远庭倒是在旁边哼起歌来。

    乡下多无聊啊,薛裴在的话,他们还能一块儿打打游戏聊聊天什么的,想想多有意思。

    在上车前,朱依依眼角的余光瞥到薛裴的侧脸。

    车窗半降,他单手握着方向盘,薄唇紧抿,脸色异常冷峻。

    大概也对这次的行程很不满。

    “上车呀,姐。”

    朱远庭说完就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和薛裴东拉西扯地聊天,气氛终于缓和了些,没有了刚才的死寂。

    朱依依最后还是上了车。

    方向盘打转,轿车驶向马路中央,她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因为戴着耳机,也听不见朱远庭和他到底在聊什么,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中途李昼倒是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现在在哪。

    朱依依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些歉意:“我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我要回老家住几天,可能要下周才回来。”

    明天是情人节,他们本来约好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

    “这么巧,”李昼无奈的笑了笑,“我也正好想和你说,我这几天都不在桐城呢,我朋友那边缺个人拉货,师傅都回去过年了,有批急单没人运送,问我要不要过去帮忙,我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一天少说也能赚个五六百呢。”

    “拉货?”朱依依愣了愣,好像记起之前李昼和她提起过他有一个朋友是开食品加工厂的,有时候送货要忙活到凌晨两三点,“会不会很辛苦?”

    “我辛苦点没关系,再说了,我们这个年纪的哪有不辛苦的,”李昼声音里倒不见疲惫,反而听出了对未来的期盼,“我就想赶紧赚到首付的钱,咱们就能在北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不过明天就到情人节了,到时候不能陪你过节了,你不会生气吧,没想到咱们第一个情人节竟然要分隔两地。”

    “不会,”朱依依望着窗外的风景,喉咙有些干涩,“我怎么会生气,那你别太累了,开车记得要注意安全。”

    “嗯嗯,那先提前和你说句情人节快乐,我今晚凌晨可能没时间看手机。”李昼笑着说,“等你下周回来,咱们再把电影补上。”

    “好,情人节快乐。”

    朱依依也跟着弯了弯嘴角,这时后视镜里的薛裴忽然看了她一眼,虽是面无表情的,可那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怪异,朱依依当下就敛住了笑容。

    太扫兴了。

    和李昼匆匆聊了几句后,朱依依就挂了电话。

    不明所以的朱远庭八卦地回过头,问:“刚才是你男朋友打过来的电话吗?就那个叫李昼的?”

    “嗯。”她不自然地应了声。

    朱远庭瞬时就明白了:“难怪你刚才一会哭一会笑的,姐,以前可没看出来你这么感性呢,怎么你们几天不见,你就要哭了呀。”

    “少管闲事。”

    朱依依作势就要把抱枕砸过去,朱远庭吓得缩了缩脖子,拿薛裴当挡箭牌。

    “薛裴哥,救我,我姐又恼羞成怒了。”

    驾驶座的薛裴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转过头,沉声说了句:“系好安全带,马上到高速了。”

    这话像是对朱远庭说的,又像是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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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被偏爱的曾有恃无恐(2)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朱依依没有再说话。

    到了目的地,她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身后忽然传来薛裴低沉的声音:“我来吧。”

    紧接着,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双骨节分明、强劲有力的手就从她右侧越过,将车上黑色的行李箱拿了下来,放在地上。

    朱依依客套地说了句谢谢,没有看薛裴的表情,就推着行李箱走到里屋。

    外婆在门口的藤椅上坐着,本来还眯着眼睛打盹,听到外面有响动才缓缓睁开眼,一见这么多人,眼神都清亮了不少,扶着把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上前迎接他们。

    吴秀珍连忙走了过去,心疼地说道:“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风口上坐着?”

    说着,把围巾裹她脖子上掖好。

    “我不冷,屋里头暖和着呢。”

    外婆笑得和蔼,又走近了两步打量着薛裴,布满褶皱的右手搀上他的肩膀,声音里难掩惊喜与意外,对吴秀珍说道:“哎呦,这就是依依的男朋友吧,你昨天电话里怎么没说长得这么高,这么俊呐,我早就说依依肯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现在看来还真是!”

    早几年,她就找人给依依看过面相,那人一看就说依依以后是大富大贵的命呢,所以这事过去那么久了,她还一直记着。

    外婆对薛裴越看越满意,而薛裴愣了愣,大概不知道怎么解释,停顿了片刻后,乖顺地喊了声:“外婆好。”

    朱依依尴尬得抠紧了手,立刻解释:“外婆,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外婆往后看了看,也没见这屋里还有别人啊?

    吴秀珍一见乱了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走过去说道:“妈,这是我邻居的儿子,叫薛裴,和依依一块儿长大的,不是依依的男朋友。”

    “哦,”外婆点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又望向薛裴说道,“那就可惜了。”

    朱依依走过去搀着她:“外婆,我男朋友这几天有事不能过来,下次再带他来见您,好不好?”

    外婆连连应下:“好,那外婆可就记着了啊。”

    薛裴看了一眼朱依依,下颌线绷紧,没说话。

    这场尴尬的意外就这么告一段落。

    时值正午,大家都有些饿了,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厨房里也没什么吃的,只有一些早上现摘的菜叶和半斤猪肉,这会儿也赶不及去买吃的了,便随便对付着吃了一顿。

    不过外婆倒是很高兴,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多人陪她一块儿吃饭了,胃口也好了不少,吃完还添了一碗饭,餐桌上又听吴秀珍说薛裴是北大毕业的,对着薛裴又是一顿夸。

    吴秀珍叹了叹气,说起老生常谈的话题:“唉,你看都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依依就——”

    说到后半句,朱依依刚好从厨房里盛好饭出来,薛裴意识到接下来吴秀珍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谈话,将话题引向别处。

    饭后,朱远庭带着薛裴在屋里头参观,这房屋已经有些历史了,墙壁的白漆已经发灰,家具大多都旧了,客厅里还放着老式的电视机,一打开都是雪花,唯一好的是宽敞通风,坐北朝南,阳光比较充沛,比城里还要暖和一些。

    朱依依一大早起来,吃完饭就困了,把行李箱的东西收拾好后,她换了身衣服就回房间睡起了午觉。

    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让人心烦意燥。

    她以为是朱远庭来闹她,黑着脸拉开门,谁知门口站着的是薛裴,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又不好发作,但脸色仍旧是不好的。

    “有事?”她问。

    薛裴看了眼她身上穿着的睡衣:“你换件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去哪?”

    薛裴:“阿姨让我们去镇上买菜,晚上吃的。”

    这村落太偏僻,平常要买点好吃的都得去到镇上,交通极其不便利,朱依依以前来过知道这边的情况,只是现在去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她本来还想再睡会的。

    “现在吗?”

    薛裴点头。

    估计是考虑到傍晚去的话回来就天黑了,这边晚上路不好走。

    “行吧,等我几分钟。”

    说完,朱依依关上门换衣服。

    想到一会还要和薛裴一块儿去镇上,朱依依心情更是烦闷,路过时踢了一脚门口前放着的行李箱。

    大概命运就是这样,她越不想和薛裴有牵扯的时候,反而总是有那么多迫不得已。

    等她换好衣服下楼,薛裴果然在门口那站着等她。

    他本就长得高,还穿了双运动鞋,几乎够到了门梁上,那气质和整个破旧古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乡村油画里突然闯入了大城市里来的少年,过于突兀。

    见她下来,薛裴收回了视线,往门外走了几步。

    走到楼下,朱依依才发现门口就只有薛裴一个人。

    朱远庭呢?

    薛裴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阿庭在镇上等我们,他刚才自己去了,没带手机和钱包,让我们过去接他。”

    朱依依扶着额头:“这个傻子。”

    门口那放着一辆自行车,是薛裴向邻居借的,他刚才问过了,这里离镇上远,走路去不现实,并且村里的路太窄了,开轿车去的话拐不过弯。

    薛裴已经很多年没骑过自行车了。

    他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朱依依复读那年的高考前夕,他担心她考试压力太大,便从学校请了两天假回来陪她考试,但又不希望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所以和她说那两天学校正好没课,所以才想着回家一趟。

    那天傍晚,他骑自行车载着朱依依几乎绕了桐城一圈,直到晚霞落下,他们才在岄心湖旁停了下来。

    湖面的风很大,两人的衣衫在风中簌簌作响,朱依依望着湖面开始发呆。

    “怎么样,还紧不紧张?”

    朱依依小声说了句:“有点。”

    “不用紧张,你已经准备得很好了,按往常来看,一本肯定没问题的,”薛裴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等你考完试,我带你出去玩。”

    朱依依眼睛霎时亮了亮:“真的?去哪儿呀?”

    “你想去哪就去哪,听你的。”

    看着她高兴的模样,薛裴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那我想去海城,听班上的同学说,那里的日出特别漂亮,而且有很多好吃的。我早就想去了,就是没人陪我去。”

    “好,那就去海城。”

    薛裴已经决定了,这个暑假都空出来陪她。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朱依依问了句:“我听说你和珊雯分手了,是真的吗?”

    “嗯。”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只是他一直没和朱依依提起。

    朱依依不解,追问:“为什么呢?”

    薛裴停顿了片刻,回答:“我们性格不太合适。”

    朱依依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但也没继续追问,只说了句:“那你难不难过?”

    “还好。”

    他的声音融入傍晚的风声,没什么别的情绪。

    朱依依仰头打量他的脸,似乎是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

    “恋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等你以后恋爱了就知道了。和你平时喜欢看的那些小说不一样,不是每段感情都会那么深刻,能让人痛苦得死去活来的不叫爱,叫折磨。”

    朱依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朱依依坐在后座拽着他衬衫的一角,路灯将少女的倒影映在脚边,她踌躇了好一阵对他说:“薛裴,如果我高考考到一本线,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这么神秘,”薛裴笑了笑,“还要等到高考后才能说。”

    “哎呀,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当年她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只记得朱依依高考那两天,他几乎没怎么入睡,每场考试,他都在考场前等她出来。而她每次走出大门一看见他,总是面带笑容的,一路小跑过来奔向他。

    在考英语前,她在考场门前对他说:“薛裴,我能不能蹭一下高考状元的喜气呀?”

    薛裴没好气地笑了笑,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的说法,但也由着她。

    “怎么蹭?”

    “那你站好,别动。”

    薛裴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听她的话,在原地站着。

    下一秒,朱依依忽然伸手抱住了他,耳朵正好贴在他心脏处,薛裴愣了愣,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的异样,整个过程只不过短短几秒,但时间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

    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好了,我宣布我蹭到了!”

    说完,朱依依就跑进了考场,他看到她的背影,耳朵还红着。

    想起以前的事,薛裴脸上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了些。

    他回过神来,跨坐在鞍座上,修长的双腿抵着地板,对她说了句:“上车。”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坐在自行车上还真有些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朱依依一时想起了很多片刻,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回。

    她一时愣了愣,迟迟没有动静。

    薛裴像是没了耐心:“还不上车?”

    “你要载我?”

    疑问的语气。

    薛裴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揶揄道:“或者,你可以再问邻居借一辆。”

    薛裴这话是在逗她。

    他知道朱依依不会骑自行车。

    也不能说不会,只是自从初中的时候她骑车摔过一次差点骨折之后,她就再也不敢骑了,薛裴也不敢再让她骑。

    知道薛裴是在嘲讽自己,可朱依依也没有办法,恰好这会吴秀珍走过来催他们出发,她只好板着脸坐上车。

    “坐稳了,这里路不好走。”薛裴回头看了她一眼。

    “嗯,知道了。”

    乡村的路很颠簸,薛裴虽然骑得不快,但朱依依还是觉得摇摇晃晃的,很没安全感。她两手紧紧握着后座的架子,身体僵硬地挺直,像是要和他拉开距离。

    薛裴大概也发现了,眼神变了变。

    昨天夜里下了雨,路上有些滑,拐弯的时候,车胎磕到了路边的一颗石子,朱依依几乎要从车上摔下来,慌乱惊恐中她吓得一把搂住了薛裴的腰。

    抱得严严实实的。

    即便隔着卫衣,她都能感受到他腰腹处的力量,紧实劲瘦的腰身,指尖隐约触碰到了腹肌的轮廓,朱依依的手像被烫到了似的,她察觉到那一刻,薛裴的身体也僵了僵。

    她正要松手,就听见他沉声说:“抱紧了,别待会又摔下来。”

    朱依依自然不会抱他一路。

    等到了平稳处,她立刻就松开了手。

    村里的路弯弯绕绕的,后面的路薛裴不会走,朱依依只好一直给他指路。

    两人的对话简短且生疏,一直重复着几句——

    “往哪走。”

    “右。”

    到了下一个巷口。

    薛裴又问:“哪?”

    “左。”

    再后来他也不问了,一直是朱依依在说话。

    “路口右拐。”

    “左转。”

    “直走。”

    沉默了一会,薛裴又问:“还有多远?”

    “快到了。”

    自行车骑到路口,朱依依已经看到她的傻弟弟在马路对面那间杂货铺里朝他们招手。

    朱远庭倒是一点都不嫌丢人似的,大声喊道:“我在这!我在这!”

    “真是没救了。”朱依依吐槽。

    等车少了一些,朱依依就从马路走过去。

    “你们可算来了!”朱远庭激动得像见到救世主,“姐,你快过来帮我把电话钱给付了,幸好这家店的老板借了我手机打电话,不然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你们,又得山长水远跑回家一趟了。”

    朱远庭今天也是撞了邪,什么坏事都给碰见了。下午他自告奋勇出来买菜,还特意拿了几张现金揣在兜里,怕一会要是不能微信支付起码还能有现金可以用。

    可偏偏出门前他忘记把外套捎上了,手机和现金都没带,只好在这给薛裴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找他。

    朱依依正想嘲讽他几句,薛裴却笑着说:“没事了,下次就不要这么冒冒失失了。”

    朱远庭四指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三人沿着路边一路走到菜市场,薛裴身上那气质招来不少人的侧目,朱依依都不自在了起来,倒是当事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没当回事,不过长得好也有好处,买菜的时候,那阿姨送的配菜比她们买的还要多。

    “姐,我们还要买什么菜呀?妈说了一遍,我给忘了。”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朱依依边走边看,补充了句,“主要多买些外婆爱吃的。”

    其实在来的路上,朱依依就已经想好要买什么了,她目标很明确,不到半个小时手里就已经沉甸甸的。

    她在路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几根玉米,打算拿来做配菜,正扫码付款,回头发现薛裴不见了。

    她以为是刚才走丢了,四处张望,正准备给他打电话,视线瞥到马路对面,终于在一家卖糖糕的店前面看到了他的身影。

    冬日的阳光下,他逆光站着,连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那么有生活气的场景,他站在那倒像是文艺片里抽出来的一帧。

    朱依依只看了一秒就收回视线。

    薛裴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纸袋子,还在冒着热气。

    朱远庭好奇:“薛裴哥,你买的是什么啊?”

    “糖糕。”薛裴顿了顿,望向朱依依,“某人爱吃的。”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回忆剧情比较多,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无聊,觉得剧情慢的话,可以养肥再看哦,距离男二出场大概还有四五章的样子。

    第27章

    被偏爱的曾有恃无恐(3)

    买好了菜,天已经快黑了,朱依依看了眼时间,现在出发的话,回到家差不多六点,时间刚刚好。

    可朱远庭却被集市里热闹的吆喝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走得越来越慢,每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看。

    眼看着就要走出集市,朱远庭终于憋不住,拽了拽朱依依的羽绒服帽子,提议道:“姐,我们去玩那个吧!”

    朱依依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不远处一个打气球枪的小摊,那边有很多小孩围着,看上去都是初高中生的模样,恰巧这时有人用玩具枪击中了气球,砰地一声格外响亮,人群里又是一阵喧闹。

    朱依依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截的朱远庭,撇了撇嘴:“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16了。”他如实回答。

    “……你还知道你16岁啊,还玩这个?”

    朱远庭似是不满她的鄙夷,反驳:“不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更别说,我现在就是少年。姐,我就玩十分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朱依依继续往前走,没说话。

    见朱依依没反应,朱远庭只好向薛裴求救:“薛裴哥,你帮我劝劝我姐吧。”

    薛裴看了眼时间,还早,笑着说道:“要不就让阿庭玩一会儿,现在还早。”

    朱依依没理会他的话,径直往前走。

    朱远庭仍在旁边软磨硬泡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一双无辜的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

    朱依依最后还是松了口。

    她主要是担心朱远庭今晚回家闷闷不乐的,外婆看见也会不高兴。

    “行,说好了啊,就十分钟。”

    “谢谢姐姐!”朱远庭嘴甜了起来,“我待会要是拿到礼物,全都给你。”

    朱依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能拿到再说吧。”

    走到小摊前,问了老板,说是十块钱十枪,朱远庭便问朱依依要了十块钱,朱依依直接扫码转了二十块钱过去,让他一次玩个够。

    “姐,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受宠若惊了。”

    朱依依没搭理他的恭维。

    朱远庭又问:“你要哪个奖品,我保证给你赢回来。”

    朱依依倒还认真地挑了起来,最后选了个难度最大的,一个穿着婚纱捧着花的小熊公仔。

    店主说,这个要累计打中十枪才能获得。

    这游戏看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并且距离设置得太远,不好瞄准,朱远庭打了十枪就中了两次,朱依依一边嘲笑他一边在旁边看热闹。

    薛裴看着她的侧脸,眉眼还掺着笑。

    最后,朱远庭把二十次机会全都用完了,一共就打中了五次。

    朱远庭的心情可以用挫败来形容,回去的路上还在抱怨着:“一定是枪的问题,这个枪太轻了,一点手感都没有。”

    朱依依:“……”

    一行人走到路口,薛裴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停下来,到路边接了个电话,说的是法语,朱依依一个字都听不懂。

    几分钟后,他才挂了电话,对朱依依和朱远庭说:“你们先回去吧。”

    朱远庭疑惑:“那你呢?”

    “我有份文件需要回复。”朱依依外婆家还没有接通无线网络,现在看来只能去网吧,薛裴顿了顿,又说,“不用等我,你们先回去,别耽误了时间。”

    “好吧。”

    朱远庭好像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

    其实他也想去网吧玩会,但他姐不会骑车,所以他还是得跟着回去。

    走之前,朱远庭又问:“对了,薛裴哥,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薛裴点头:“嗯,大概记得的。”

    他记忆力一向不错,记这点路没什么难度。

    朱依依好像并没有在意他什么时候回去,什么话都没问,只对朱远庭说了句:“走吧,回到家天都快黑了。”

    薛裴从镇上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薛妈妈见人回来了,终于放下心来,这边路这么复杂,她还担心薛裴找不到路回来,刚才在村口那里等了好一阵,打电话过去薛裴也没接,估计是路上没信号。

    薛妈妈边说着边走进厨房:“可算回来了,我去把饭菜热一热,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饿坏了吧。”

    朱建兴也跟着说了句:“刚才我和你妈妈还商量着要不要开车去找你呢。”

    “有些文件要处理,让大家担心了,回来的路上没信号。”薛裴将大衣脱下放在沙发旁,接着问,“你们都吃过饭了吗?”

    薛妈妈:“我们都吃过了,今晚还是依依掌勺呢,煮了满满一大桌,可用心了,还特意给你留了你爱吃的菜,你待会多吃点。”

    “是吗?”

    薛裴笑了笑,可客厅里并没有发现朱依依的身影。沙发上倒是横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他记得这是朱依依和李昼的情侣款。

    脸色冷了些。

    吴秀珍恰好从厨房走了出来:“薛裴,你回来这一趟,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吧?”

    “不会的,只是一些小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好。”

    “对了,你手上拿着的这个是什么啊?”

    薛裴眉眼柔和了些,望着那个小熊玩偶说:“这个是给依依的。”

    ……

    薛裴吃完饭,把那个小熊玩偶放到朱依依的房间门口,离开时,他又回头看了眼。

    设想着待会朱依依看到时的反应,薛裴嘴角弯了弯。

    经过院子时,他隐约听见朱依依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她好像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声音是外放的,所以他听得很清楚,走近了才发现,她打的是视频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很显然就是李昼。

    薛裴的脚步突兀地停在那没动,却也没离开,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一来一回的。

    李昼:“今天过得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朱依依想了想:“还挺开心的。”

    其实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烦心事,就已经算是开心的一天。

    不用为了工作烦恼,可以和家人呆在一起聊聊天,看会电视,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一天。

    李昼在那边吃着泡面,问她:“你今天一直呆在家里吗,有没有出去走走?”

    “有啊,下午和我弟去镇上买了些吃的,晚上回来煮了一顿大餐,忙活了好一阵。说起来就好笑,我弟下午去镇上忘记带钱了,手机也没带,还得我过去赎他回来,”朱依依坐在凳子上,边说边笑,“我弟平时学习挺好的,但在生活上老是丢三落四,不带脑子出门。”

    李昼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你们两个去吗?”

    朱依依停顿了两秒后,说:“嗯,就我们俩。”

    他们还在往下说着,站在身后的薛裴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些。

    夜风从院子里灌进来,吹乱了薛裴额前的头发,插着口袋的右手摸了摸烟盒,最后还是没拿出来。

    薛裴转身往回走,回到客厅,茶几上还放着他给朱依依买的糖糕,从数量来看,一口都没动。

    当下他不知怎么又走了出去,或许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心态,他走到朱依依身后,故意说了句:“原来你在这,阿姨刚才找你呢。”

    说完,他还弯了弯腰凑近了些,屏幕里他的脸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满意地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李昼的声音:“薛裴?”

    朱依依当下愣住了,皱了皱眉,回过头,对上的是薛裴略显无辜的眼神,他耸了耸肩,像是才发现她在打电话。

    “哦,你们在打视频啊,那你们继续聊。”

    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有走远,他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望着院子里那盆快被冻僵了的花。

    电话那头的李昼问道:“薛裴也跟你一块儿回老家了?”

    “嗯,我妈邀请他们一家过来玩几天。”

    李昼迟疑了片刻,说:“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真让人羡慕,看着就跟一家人似的。”

    朱依依不作声。

    李昼开起玩笑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也带回去?我也想尝尝你外婆的手艺了,你上回不是说她包饺子特别好吃吗。”

    朱依依没料想他会提到这一茬,耳朵有些烫:“怎么又说起这个。”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我就是随便说说。”

    朱依依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工作怎么样,累不累?”

    “能赚到钱就不累。”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李昼还在货车上坐着,他抹了抹汗,“我上次答应了你的,等赚到钱就给你买一份好点的礼物,现在终于可以兑现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朱依依准备去洗澡了才把电话挂断。

    当她伸着懒腰回过头时,发现薛裴还坐在那,正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你怎么还在这?”她问。

    薛裴挑了挑眉。

    “我在这乘凉,不可以吗?”

    室外快零度的天气,他还在这乘凉,怕是脑子烧坏了。

    “你很闲?”

    在这偷听她讲电话。

    “嗯,挺闲的。”他回。

    “那你继续乘凉吧,我进屋了。”

    身后薛裴忽然开口问了句:“买给你的糖糕,怎么不吃?”

    朱依依冷声说:“不想吃。”

    “因为是我买的?”薛裴抬眼看她。

    朱依依眼里没什么情绪,说:“只是不喜欢吃了。”

    刚才还漫不经心的薛裴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真的不喜欢了?”

    “对。”

    薛裴又问:“以后都不喜欢了么?”

    “对。”

    她语气坚定。

    薛裴声音低沉了不少:“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糖糕该怎么办?”

    他话里有话,可朱依依没有听懂,她只回了句:“那就扔了吧。”

    朱依依离开后,薛裴还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他望向天上的月,明明还是那么圆,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圆满。

    等他回到客厅,发现桌面上原来放着的糖糕不见了。

    薛裴正弯了弯嘴角,心情隐有雀跃,但还不到一秒,笑容就凝结在脸上。

    在一旁的垃圾桶里,他看到了下午他给她买的那份糖糕,用纸袋装着的,一个都没动。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一颗真心被践踏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的。

    这天晚上,薛裴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暑假。

    那个暑假,他是和朱依依一起度过的,她父母去了外地旅行,所以朱依依在他家里住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

    她住的客房,就在他房间正对面,她时常过来找他一起玩游戏。

    有一天下午,他做完习题准备午睡休息,刚闭上眼睛,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即便此刻闭着眼睛,他也能猜到是朱依依。

    他听见她轻轻推开他的房门,小声喊了句:“薛裴,你睡着了吗,我饿了,好想吃东西。”

    薛裴那会想捉弄她,便没有说话,装作还在熟睡。

    “真的睡着了?”她嘀咕着。

    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隐约察觉到朱依依已经站在他的床前,因为那脚步声就此静止了,有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他意识到她在弯腰凑近,安静地注视着他。

    薛裴正想睁眼吓她,忽然一阵湿润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薛裴全身的神经霎时绷紧,对方柔软的嘴唇覆在他唇之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刚触碰到就分开。

    这是一个短暂的亲吻,短暂到薛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朱依依就已经离开了。

    薛裴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如同短路,嗡嗡作响。

    在这个下午,薛裴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朱依依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薛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朱依依走了好一阵,他还望着天花板心跳如雷,再也无法入睡,从前朱依依对他的好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内播放,他一直以来都认为他和朱依依之间是最纯粹的亲情,可就在这一天,朱依依打破了他的认知,以一种他从未料想过的方式。

    那个下午薛裴想了很多很多,他心里无比笃定的是,他对朱依依没有除了亲情之外的情感。

    为了掐灭朱依依对他的感情,薛裴做了一件他后半辈子都为之后悔的蠢事——他把江珊雯带到了朱依依面前。

    那个周末,在动漫城门前,朱依依看到了江珊雯,那一刻他看到朱依依的脸色变了,回过头望着自己的神情里夹杂着震惊,难堪,委屈,和希望破灭后的心灰意冷。

    那双总是看着他的眼睛,失去了光。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仍然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生怕被他看穿。

    “你女朋友长得真好看。”

    她像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话音落下时,他留意到本来和他并排站着的朱依依,悄悄往右边挪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

    梦里的薛裴还没开口,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如同宿醉。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窗户,为这静默的夜里增添了几分寒意。

    久不能寐。

    薛裴站在窗口望向门前那棵在风雨中矗立的古树,雨水冲刷窗户,视线一下模糊,一下清晰,他看不清那颗树,好像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第28章

    被偏爱的曾有恃无恐(4)

    昨夜下了小雨,乡间的空气更加清新,田间的风景像是被擦拭干净了一般,万物焕然一新。

    朱依依一早起来就跟着外婆去菜园子做农活,中午又带着外婆去集市里逛了一圈,外婆很久没出去走动了,看到街上一些新鲜的玩意啧啧称奇,拿起来看了又看,脸上是久违的兴奋,朱依依看得心里一阵酸涩。

    “外婆,你为什么不愿意搬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啊,城里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没带你去呢。”

    满是皱纹的手抚上朱依依的手背,安抚地轻拍了两下,外婆和蔼地笑着,说道:“你外公走的那年,我答应过他,要在这屋子里陪着他的。你不用担心,外婆身体还硬朗着呢,你们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外婆就很高兴了,不过下次回来不要带那么多补品了,吃不完都浪费了。”

    朱依依眼睛红红的,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口。

    “等你结婚了,外婆再去城里看你好不好?到时候你可得带外婆好好逛逛。”

    似是没料想到话题会绕到这里来,朱依依迟疑了一会,点头说好。

    从集市里回去,朱依依把买的手工小玩意都装进了行李箱,她给周茜买了几个手工的小玩偶,想着她肯定会喜欢。

    躺在床上,午觉没睡着,朱依依侧身朝向窗外,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光是看着这田间的风景,都能感受到大自然抚慰人心的力量,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像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什么都可以先抛在一边,不用想下个月要交多少房租,不用想今年的工作计划怎么完成,不用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在这里的生活。

    朱依依下楼时他正在门口逗弄邻居家的大狗,见她下楼说了声:“姐,你这么快睡醒了啊。”

    “没睡着。”

    “我和阿黄吵到你了?”

    阿黄是这只大狗的名字。

    “没有,就是没睡着。”

    “哦,和我无关就行,”朱远庭眨眨眼,提议道,“那要不我们一起去楼上找薛裴哥打游戏吧。”

    “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你是怎么考到年级第五的。”

    听说他这次期末考试考了665分,朱依依都不敢相信。

    “你弟弟聪明呗,又不是死读书就能考到好成绩。”朱远庭得意洋洋起来,走进客厅,靠在沙发上往后伸懒腰。

    不过得意的神情只维持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他有些失落,叹了口气。

    “怎么这副表情?”朱依依好奇。

    朱远庭有些丧气地说:“要是能考到年级第二就好了。”

    “怎么不是年级第一?”

    “因为第一名是不可战胜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远庭看着不像是这么轻易服输的人。

    “哎,你别问了,反正我就是不想考第一。”

    朱远庭肢体动作突然扭捏了起来,朱依依忽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走在他旁边坐下,旁敲侧击了一番后,他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如果我考到第二名的话,她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呢?”

    原来是这样啊……

    朱依依伸手戳他的肩膀:“那这么说,年级第一是你喜欢的女孩?”

    朱依依还是第一次见她弟露出这么羞涩的神情,他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衣服上的拉链,像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有出息啊。”

    朱依依伸手薅了薅他的头发,让他把女孩的照片给她看看,朱远庭扭捏了一阵,在手机相册里翻了翻,找到一张班级大合照。

    “第一排左边第三个。”

    朱依依凑近看了看,是一个有些瘦小的女孩,齐肩短发,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笑得很腼腆,不是第一眼就惊艳的长相,但看起来很舒服。

    朱依依还没说什么,朱远庭反而敏感了起来,把手机收了回去:“不许说她不好看,反正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好看的!”

    看他这样子,朱依依忽然想感慨年轻真好,这么纯粹的暗恋大概只会发生在他这个懵懂的年纪了。

    “那你和她表白过没?”

    “还不是时候,我不想打扰她,等高考完吧,反正我一定要和她考到同一所学校,实在不行,那也得去同一个城市。”

    他语气坚定,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朱依依不知想到什么,望着院子外面已经被冻枯萎的花,苦笑了下,说道:“那你要加油了。”

    到了傍晚,他们去村口小卖部买了满满一箱烟花,一下花了三百多块钱,全是朱远庭付的,他新年刚领了压岁钱,现在花起钱来特别豪气。

    邻居家的小朋友看到这么多烟花全都围了过来,不过只是眼馋地看着,又不敢拿,圆滚滚的眼睛望向朱依依,那渴望的眼神能把人瞬间融化。

    当听到朱依依说这些烟花是买来给他们玩的时候,小朋友们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口一个“谢谢依依姐”,喊得特别甜,朱依依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姐,你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对着朱远庭,朱依依又是另一副表情,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朱远庭耸了耸肩,背过身,拿起打火机点了一根冲天炮,嗖地飞到空中又炸开,嘣地一声,朱依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两手捂住耳,心都颤了颤。

    恶作剧成功!

    看到朱依依回头怒视的眼神,朱远庭在一旁哈哈大笑。

    “幼稚死了。”

    都十六岁了,还跟小孩似的。

    朱依依正要过去打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了在门口处站着的薛裴,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大概是看到了刚才朱远庭捉弄她的那一幕。

    朱依依立刻转过身去,没和他搭话。

    这时,邻居家的小妹妹点了一根仙女棒,眨巴着大眼睛问她:“依依姐,我们老师说仙女棒可以许愿是真的吗?”

    “是啊。”朱依依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姐姐你刚才怎么不许愿?”

    朱依依不忍心破坏小朋友的幻想,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姐姐刚才忘了,现在许好不好?”

    朱远庭在一旁憋笑。

    “让你骗小朋友。”

    朱依依剜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许愿。

    黑暗的夜里,远处隐约看到山峦叠嶂,朱依依在微弱的火光中双手合十,在这夜色的衬托中还真有几分虔诚的味道。

    薛裴看着她的身影,心里莫名一荡,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朱依依这么安静柔和的一面了。

    仙女棒还在燃烧,此刻,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这个愿望又和谁有关。

    “薛裴哥,你怎么来了?”朱远庭这才发现薛裴的身影,刚才听说他在房间里开视频会议,所以都就没喊他。

    薛裴弯了弯嘴角:“听阿姨说,你们在放烟花,我出来看看。”

    “你来得正好,我姐刚才还喊我过去帮忙呢,你快去看看她在捣鼓什么。”

    朱远庭知道他姐和薛裴最近吵架了,想给他们制造机会相处,这些天看他们俩一直冷战,他都快别扭死了,每次都要靠他活跃气氛。

    赶紧和好吧。朱远庭在心里默念。

    朱依依正弯腰从纸箱里把仙女棒拿出来分给小朋友们,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鼻尖涌入一阵熟悉的男士香水味,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薛裴帮她把纸箱里的烟花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

    昨晚下过雨,朱依依担心烟花放在地上沾到水,指向不远处的长椅:“放那边吧。”

    薛裴看了她一眼,点头说好。

    他们俩难得这么安静地呆着,没有往日剑拔弩张的气氛,薛裴主动开了口。

    “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放烟花了。”

    朱依依认真想了想,大概有六七年了。

    薛裴坐在长椅的那头,望向那群在院子里打闹的小朋友,他们正捂着耳朵等待烟火爆炸的那一刻,表情既期待又害怕,薛裴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

    这个夜晚好像有了些年味。

    就像回到很多年前。

    “我想起来,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玩一种烟花,”大概是想起以前的事,薛裴笑了笑,“点燃后就会不停地在地上旋转,在夜里特别漂亮,你还记不记得?”

    尘封的记忆突然被人拭去了上面的灰,朱依依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薛裴一起在天台上放烟花,风太大,薛裴特意站在风口处为她挡风,少年眼里映着绚烂的烟火,璀璨如天上的星星。

    她不再往下想。

    “说起来,最近我总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那些细枝末节的片段从前大概是忽略了,现在想来竟觉得很美好。”夜晚,薛裴的声线也变得温柔,像是浸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朱依依没说话。

    寒冷的夜里,远处有户人家也放起了烟花,那声音擦破此刻安静的夜空,朱依依和薛裴同时抬起头看着那烟花升到空中又落下来,火星四溅,那转瞬即逝的美绚烂又夺目。

    烟火落幕,这个世界又重新归于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朱依依想,就像她曾经对薛裴的感情,从开始到结束就像是在她心里放了一场璀璨的烟火,那么炽热又盛大,可观众永远只有她一个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一旁的薛裴想起刚才她虔诚许愿的样子,忽然问她:“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朱依依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哄小朋友的事情。

    “想变成有钱人。”

    在今年以前,她每次过年都会许两个愿望,但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了。

    薛裴还没开口,有个胖乎乎的小朋友跑了过来,踮起脚递给薛裴一根仙女棒,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打火机,点。”

    薛裴帮他点燃了仙女棒,刚要递给他,可小佟没有伸手来接,而是拉了拉朱依依的手:“姐姐,我也要许愿。你帮我拿着。”

    “好,姐姐帮你拿着。”

    那根点燃的仙女棒又从薛裴手里转交到朱依依手中。

    小佟眯起眼睛认真许愿,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薛裴眼里有了笑意,身上的精英气质削减了不少,侧脸柔和得像一幅画。

    等小佟睁开眼睛,朱依依好奇问他:“佟佟,你刚才许什么愿啦,可以告诉姐姐吗?”

    小佟奶声奶气地说:“我希望开学的时候,小花可以做我同桌。”

    朱依依捏了捏他的脸:“你喜欢小花对不对?”

    小佟重重地点头,下一秒又委屈了起来:“可是她嫌我学习太差了,都不肯跟我玩。”

    朱依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薛裴这时也弯下腰,指腹轻轻抹掉小佟眼角的泪痕,英俊的脸上难得有了些亲和力,他语气柔和:“明天哥哥姐姐带你去找小花玩好不好?”

    “真的吗?”小佟果然止住了眼泪。

    薛裴点头,把他的围巾裹得严实了些:“不过你要帮哥哥一个忙。”

    “什么忙?”

    朱依依皱了皱眉,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帮哥哥许个愿吧。”

    看着薛裴一本正经逗小孩的样子,朱依依鄙夷地笑出声:“你还信这个。你不是说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薛裴声音低沉了些:“有时候,也不那么坚定。”

    朱依依想起前段时间隐约听吴秀珍提起过,薛裴最近有个新的海外项目,砸了不少钱,迷信也正常。

    小佟像是生怕薛裴反悔,使劲晃着他的手:“哥哥,你要许什么愿,我帮你!”

    薛裴眼神翻涌着某种情绪,灼热的视线望向朱依依:“就许:希望依依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他说得很慢,沙哑的嗓音揉进这月色之中,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切感官都被稀释了,可唯独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朱依依心里猛然一颤。

    她没想过薛裴说的愿望会是这个。

    小佟已经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地许愿,可朱依依仍旧沉默着,薛裴拽了下她的衣袖,笑着说:“你不能骗小朋友的。”

    薛裴补充道:“你刚才对他们说今天许的所有愿望都会成真。”

    “不包括你这个。”

    朱依依知道薛裴是在借题发挥,便起身想要离开,可薛裴握住了她的手。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或者,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们才能像从前一样。”月色下,他用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睛望着她,小声说道,“朱依依,你不能这么偏心的。你和李昼在一起了,就不管我了么?”

    薛裴极少会流露出这脆弱的一面,大多数时间他总是维持着冷静,理智,客观,与人交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温和有礼,可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但此刻的薛裴很不薛裴。

    他委屈,不满,愤懑,就像在质问朱依依原本答应给他的东西,为什么转眼就到了别人的手里。

    大概是被烟花熏到了眼睛,朱依依此刻眼眶有些发热。

    朱依依尚未作答,又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昼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是不是比我还重要?”

    这时,远处又放起了烟花,后半句就这样淹没在这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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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好久不见(1)

    薛裴最后还是没有兑现小佟的承诺。

    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小镇。

    朱依依是在吃午饭时才从朱远庭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说是薛裴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所以提前回去了,朱依依拿着筷子的右手顿了顿,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她记起昨晚他们的对话,并不算愉快。

    一开始,她的确是想和他好好聊的。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她沉默了半晌,补全了后半句,“或许,我们可以当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这四个字让薛裴眉头一皱,大概是觉得有些讽刺,他忽而轻笑出声,打火机点燃手上的香烟,尼古丁的味道随风飘向远处。

    “什么样的普通朋友?”薛裴望向远处,似在认真思考,眼神中少见的茫然,“见面点头微笑,平时假装寒暄,节假日群发祝福短信的普通朋友吗?”

    朱依依还没回答,薛裴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唯有他身上那阵标志性的男士香水味还萦绕在风中。

    餐桌上,吴秀珍这会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边吃饭边问她:“对了,薛裴妈妈早上临走前让我问问你,最近薛裴有没有什么动静,你跟他两个人都在北城,关系也那么好,应该知道他的情况。”

    朱依依没听懂:“什么什么情况?”

    “就是问你薛裴最近有没有谈女朋友,看他也有两三年没谈对象了,薛裴妈妈心里着急啊,问他呢,他也什么都不说,你看薛裴现在事业也稳定了,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成家立业了。”

    朱依依埋头吃饭,不作评判:“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没听他提起过。”

    “不应该啊,薛裴这么优秀,怎么会还单着呢,依依,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优秀的女孩,给薛裴也介绍介绍?我看薛裴妈妈整天都在操心呢,按我说,其实也不用担心,薛裴那条件哪用得着相亲啊,身高、样貌、学历,哪样不是顶尖的。”

    朱依依已经听腻了这番说辞,没搭话,可朱远庭像是想到了什么,八卦了起来:“妈,你还记得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吗,你上回开家长会见过的。”

    “记得,咋了?”

    “我觉得她好像对薛裴哥有点意思,上个月他不是来学校里宣讲吗,我们班的蒋老师走近和他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那天下课了她还来问了我一些事情,都是和薛裴哥有关的。”

    虽然朱远庭不懂这些大人间的情情爱爱的,但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

    “真的啊?你这孩子咋现在才说呢,”吴秀珍眼睛亮了亮,把筷子放下,“我记得你那吴老师长得挺漂亮的,而且也是名牌大学毕业,这么看来还怪合适的呢,改天我去给薛裴妈妈说说介绍他们俩认识一下。”

    朱建兴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叹了口气:“薛裴才多大啊,着什么急,他这年纪正是拼事业的时候。”

    “哎,你懂什么,别打岔,煮你的饭去。”吴秀珍一脸嫌弃地将他打发走了。

    这时候,外婆在一旁悠悠地说了句:“我看啊,薛裴这孩子还是和我们依依最合适,他那天看依依的眼神,一看就不一样。”

    朱依依连连摇头否认,开玩笑说道:“外婆,你那天肯定没戴老花镜。”

    餐桌上一阵笑声,但话题没有就此终止,吴秀珍接着说道:“依依,你回北城后也找机会给薛裴说说这事,眼看着你也有着落了,薛裴也是该抓紧点了。”

    碗里的青菜夹起又放下,朱依依敷衍应了声:“嗯,等下次见到再说吧。”

    薛裴的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掺和了。

    —

    正月初七这天,朱依依一家开车返回城里,临走的时候,外婆泪眼汪汪地站在家门口朝他们挥手告别。

    朱依依裹紧了外婆脖子上的围巾:“外婆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

    “妈,你听依依的话别送了,万一风寒感冒的,冷出病来咋办。”

    怎么劝说都没用,外婆好像铁了心要等他们离开后才肯进屋,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先上车。可车已经开远了,朱依依从后车窗回头看,穿着棉袄的外婆仍在原地站着朝他们挥手。

    她单薄的身影逐渐缩小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朱依依才肯收回目光。

    眼泪砸在手背,朱依依伸手抹了抹,口袋里还揣着外婆刚才塞给她的新年红包,和两个还热乎着的包子,因为担心她路上会饿,所以刚才特意给她捎上的。

    想起刚才外婆不舍的眼神,朱依依鼻子又酸了酸。

    到了红绿灯路口,朱依依正低着头,视线内突然多了一包纸巾。

    是朱远庭递过来的。

    他小声安慰道:“姐,别哭啦,等你下次放假我们再回来看外婆吧。”

    朱依依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车已经开到了大马路,宽敞了许多,朱远庭戳了戳她的手:“话说你和薛裴哥和好了没?那天看你们在外面聊了那么久,都聊啥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朱依依不想聊任何与薛裴有关的话题。

    “看着你们闹矛盾,我心里也不好受,真的。”

    他说得倒是有几分诚恳,但朱依依没理会:“你有什么好难受的。”

    “我很重感情的好不好,以前我们仨经常一起出去玩,可自从你们吵架之后,薛裴哥连我们家都很少来了。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吵架啊?我问薛裴哥他也不愿意说,还是第一次看你们冷战这么久。”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朱远庭炸了:“靠,我都十六了,哪里是小孩子了!”

    ……

    从南镇到桐城一共三个小时的路程,不过因为朱远庭在一旁插科打诨,抖机灵,时间倒过得挺快,没一会就回到了桐城。

    一到家,朱依依就进房间补了半天觉。回老家这几天她都没睡好,因为她房间里有扇窗户是漏风的,风呼呼地往里吹着,睡到半夜总要被冷醒。

    下午六点,朱依依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朱远庭就从客厅跑了出来,咋咋呼呼地问她:“姐,你是不是给外婆买新的电视啦?”

    朱依依有点懵:“没有啊。怎么了?”

    朱远庭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原来刚才外婆从乡下打电话过来,说有人来家里装新的电视机,问是不是他们叫人过来装的。

    朱依依瞬时警觉,以为这是什么新型的骗局,专门来坑骗农村老人群体的,她吓得立刻给外婆打了电话过去,不过事情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因为那装电视的师傅告诉她,前几天那位先生就已经把款都付了,他们今天只是过来帮忙安装线路,不收取任何费用。

    朱依依更是疑惑,问道:“师傅,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吗?”

    “姑娘,你等等啊,我找下单子。”过了一阵,师傅给她念了一串号码,接着说,“上面写着是一位姓薛的先生订的,其他的信息没留。”

    朱依依沉默了几秒,点头:“好的,我大概知道了,麻烦你把电话给回我外婆吧。”

    电话那头的外婆问:“依依,你说这电视机他们是不是送错人了啊?”

    “没送错,”朱依依顿了顿才开口,“我问了,他们说这个是薛裴给您订的。”

    外婆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哎唷,多浪费钱啊,这电视这么大,肯定很贵,要不还是退了吧,你给他打个电话说说看。”

    退是不可能退的了,朱依依抠着掌心,当下更是心情复杂。

    在乡下那几天,薛裴常陪着外婆一起看电视,那台老式电视机一打开就是大片的雪花,声音沙沙地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打电话订的。

    “外婆,既然是他买给您的,您就留着吧,有空的时候,可以喊隔壁的张奶奶一块儿过来看会电视,这样就不无聊了。”

    “这孩子真是有心了,依依啊,你记得帮外婆和他说声谢谢,改天等地里的红薯和山莓长好了,我给你寄点上去,你帮外婆拿些过去谢谢人家。”

    朱依依乖巧地应了声。

    电话挂了好一会,朱依依看着通讯录上薛裴的号码,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她想着等回北城之后,再约薛裴出来,顺便把电视机的钱转给他。

    —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十来天的春节假期就要结束了,在李昼的劝说下,朱依依最后还是去了他家一趟。

    去之前,她心里极其忐忑,拎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手心都捏出了汗,有种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紧张感。

    很多事情都是做之前觉得难,自己先在心里设想了种种不好的结局,可一旦开始做了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反倒显得先前那些忧虑都是多余的。这是两个小时后,朱依依从李昼家离开时得出的结论。

    事实上,李昼的妈妈比她想象得还要温柔。

    早前就听李昼提起过,他妈妈是一位小学语文老师,性格很温和,平易近人,可见了面朱依依才知道,她比李昼形容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话轻声细语,而且很会照顾对方的情绪,朱依依呆在李昼家里这两个小时,没有一分钟觉得自己被怠慢,被轻视,聊天的过程里没有一句话是催他们结婚的,反而像是对待一位来家里做客的朋友,随和又亲近。

    朱依依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轻松的家庭氛围,让她对家庭关系有了新的认识。

    离开的时候,李昼送她到她家楼下,笑着问她:“怎么样,还紧张吗?”

    “不紧张了,以后应该都不会紧张了,”朱依依伸了个懒腰,心理上都轻松了不少,“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早点来拜访阿姨的。”

    “现在也不晚。”李昼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出门的时候,我妈对我说,哪怕我们俩最后没成,也欢迎你常来我们家玩,她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的,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妈离婚了,我妈妈为了我一直都没有再嫁,如果你平时能和她聊聊天,她一定很高兴。”

    “我会的,我也很喜欢阿姨。”

    这并不是朱依依敷衍李昼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想,今天见到李昼的妈妈,让她想起了她小学时候遇到的一位老师,优雅知性,对待每个人都是那么温柔,只是后来她转学了就再也没见过了。

    李昼笑着打趣:“你们相处得那么好,那看来我以后不用操心婆媳矛盾的问题了。”

    朱依依瞪了一眼,用力掐他的手臂。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我的手就要淤青了。”

    ——

    第二天,朱依依就坐高铁回了北城。

    她这回没坐李昼的车,因为堵车实在太要命了,刚好前一天晚上她抢到了高铁票,便选择坐高铁回去。

    虽然如此,一路上仍是奔波劳累的,一回到出租屋,她也懒得做饭和洗碗了,在厨房里泡了桶酸菜牛肉面随便对付着吃了点就去洗澡,头发还没吹干,朱依依就累得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早。

    听说春节过后普遍都会陷入假期综合症,具体表现为一上班就四肢乏力,头脑犯困,上班第一天,朱依依明显感受到了假期综合症的威力,一整个早上脑袋都昏昏沉沉的,明明前一天晚上睡了差不多九个小时,但还是忍不住犯困,对着电脑老打瞌睡。

    临近中午十一点,眼皮越来越重,朱依依支着脑袋打了会盹,眼睛刚合上,谁知道领导恰好从办公室走出来,晓芸一见慌了,连忙碰了碰她的手臂,又咳嗽了两声,把朱依依闹醒了。

    幸好领导没留意到这边的动静,朱依依才得以逃过一劫。

    这一幕过于惊险刺激,朱依依这下倒是立刻就清醒了,连带着后背都发凉,她揉了揉眼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午饭的时候,为了报答晓芸的恩情,朱依依特意请她去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饭。

    晓芸调侃道:“看来你过年领不少红包啊,居然请我来这里吃饭。”

    这家餐厅人均消费都50元起,对普通打工族来说已经算是奢侈,毕竟他们这个抠门公司一顿饭的餐补只有十五块钱。

    “对了,依依,你晚上有没有空,咱们一起去逛街吧?”晓芸喝着冻柠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吸管,“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趁今晚不用加班。”

    朱依依正要答应,忽而记起一件事。

    “今晚不行,今晚得去上课。”

    “上课?上什么课?”

    “之前公司不是给我们报了个新媒体有关的培训班吗,本来是周末上课的,现在改到晚上了。”

    “这么可恶。”晓芸大概有些失望,回道:“好吧。”

    看着她失望的样子,朱依依又有些不忍心:“要不我翘课,陪你一起去?”

    晓芸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那怎么行,我还等着你学成归来带我知识改变命运呢,你怎么辜负我的期望,朱依依同学,请端正你的学习态度,不要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朱依依一边笑,一边打开了微信群聊。

    这个培训班有个微信群,有时候助教会在上面分享当天的课件资料。

    她看到一个小时前,助教邀请了一个人进群,微信名字叫“Chen”,头像是侯麦某部电影的剧照。

    大概这就是上节课助教口中所说的行业大咖,听说刚从国外回来,曾经做过很多大品牌的campaign,在业内声望很高,这次也是为了配合他,所以才把上课时间改到了晚上。

    这次上课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离得有些远,朱依依一下班就匆匆忙忙赶过去,最后在七点半踩点到。

    她走进门时,讲台上已经有人在了,应该就是今天邀请来的讲师。

    那人和她想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烟灰色的手工西装,左侧口袋露出半截方巾,袖口半挽,站在讲台正低头望向电脑,从朱依依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眉头微皱着,似乎正在和主办方沟通着接下来的事宜,远远望去有种内敛的精英气质。

    底下有人在小声讨论,全是和课程无关的内容,譬如他是否结婚,是否单身,样貌学历等等。

    确实,这位讲师在样貌上是过于突出了,这么年轻履历竟然这么优秀,想来主办方能请到他也是花了不少功夫。

    朱依依没有多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刚坐好,助教就拿着麦克风上场。

    朱依依抬头看着屏幕上那人的名字,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陈宴理。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可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她疑惑地望向那人的脸,试图想找出一些记忆上的关联,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那人嘴角含笑望着她,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心底生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朱依依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大概是长得和某个男明星有些像,才会让她生出这样的错觉。朱依依只当他刚才冲她笑是个偶然。

    助教开始介绍这堂课接下来的内容,朱依依看到讲台上的陈宴理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打字。

    下一秒,朱依依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显示她收到一条微信——

    Chen:【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地雷和营养液,破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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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好久不见(2)

    上完课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了,朱依依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经过货架的时候又拿了个全麦面包。

    她今天没吃晚饭,一下班就赶了过来,这会已经饿得不行,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估计撑不到回家就要犯胃病。

    排队结账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陈宴理,排在队伍前面,和她隔着四五个人。

    他长得高,穿着也突出,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出众,朱依依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想到刚才那条短信,朱依依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打招呼。

    直到现在,她还有些恍惚,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记得她。

    连她都早就把当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墙上的时钟嘀嗒地走着,很快就轮到陈宴理结账,不过他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大概是手机网络不太好,付款码一直转不出来,收银员却对他格外有耐心,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指导他使用别的付款方式,这么操作了半分钟,还是没能成功付款。

    站在陈宴理身后的女孩大概是刚才培训班上的学生,甜甜笑着走到前面,说:“老师,要不我帮你付吧。”

    陈宴理这时不知怎么回过头来,一眼看到了队伍里的朱依依,眼睛亮了亮,对那女孩说:“谢谢,不过我刚好有朋友在。”

    然后,朱依依看到陈宴理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上来。

    朱依依眉头皱着愣在原地,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喊她,万一不是那就出洋相了。

    尤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脸颊都有些烫,思考更是迟缓。

    陈宴理好像看出了她的迟疑,这回开口,喊的是她的名字:“依依,帮我付一下款。”

    “……哦,好。”

    从上学那会开始,朱依依就一直对老师这个职业保持着天然的敬畏感,陈宴理虽然看起来和她是同龄人,但顶着老师的头衔,朱依依面对他仍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于是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走到收银台前,出示了付款码,嘀地一声,屏幕显示扣除了三十九块八。

    “好了。”她对陈宴理说。

    “谢谢。”

    付完款朱依依又回到队伍里排队,陈宴理就一直在便利店门口前的座椅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他肩宽腿长,半个人靠在椅背上,右手拧开了矿泉水瓶,仰头喝水,喉咙也跟着上下滚动,大概因为穿着西装,有种禁欲的性感。

    朱依依收回了视线,望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面包。

    她想,这人不会真的是在等她吧。

    等她做什么呢。

    他怎么还不走。

    他快点走吧……

    朱依依内心的弹幕词条不断滚动。

    队伍缓慢地往前挪动,陈宴理仍站在刚才的位置,大概等得有些久了,他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

    朱依依结完账走出便利店,陈宴理很自然地走了过来,走在她右侧的位置,他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面包,语气熟稔问道:“还没吃晚饭?”

    朱依依点头:“嗯,这边离我公司有些远。路上来不及吃。”

    陈宴理轻笑了声:“看来是我考虑不周。”

    朱依依不懂他的意思:“嗯?”

    “看来我应该重新调整一下上课时间,免得有些人来不及吃晚饭,”陈宴理说完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说是不是?”

    她更是局促,小声说道:“不用吧。”

    她今天进门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她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大家都来得比较早。

    “不过,以后都是晚上上课吗?”她问。

    如果改到晚上上课,那她的通勤时间就更长了,从公司到这里要一个小时,从这里再回到出租屋又要一个半小时,一整个晚上几乎都浪费在地铁公交上。

    “不一定。”陈宴理顿了顿,“到时候会配合大家的时间,只是最近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噢,好的。”

    说话时,她一直低着头,陈宴理看着她眼睑低垂的样子,倒是和很多年前有些不一样。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薛裴把朱依依带到他面前,那是在一家市中心的日料店。

    她那会似乎比现在要鲜活、开朗许多,也爱笑,不像现在那么内敛,沉闷,安静。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陈宴理疑惑的是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如同复刻一样存储在脑海里,在再次见到她的这一刻,那些褪色的记忆又变得鲜明又生动。

    陈宴理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羊角大衣,深红色,左侧绣花印着麋鹿,很有圣诞节的气氛,她跟在薛裴旁边走进门,一路两人说说笑笑,薛裴帮她拎著书包,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亲兄妹。

    她来之前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得知他是薛裴的朋友后,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好呀,我叫朱依依。”

    “你好,陈宴理。”

    他记得她当时眨了眨眼,流露出惊艳的神情:“哇,你名字真好听,不像我这个名字太凑合了。”

    那天吃的是日料,她不太吃得惯,但话挺密的,和薛裴絮絮叨叨地说起学校里的事情,从饭堂的菜式说到某个口音很重的老师,薛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笑着接几句话。过了会,她拿出手机玩了一会游戏,快闯关失败的时候,她立刻把手机扔给了薛裴,如同扔烫手山芋一般。

    “求救求救,快点帮我!”朱依依双手合十。

    薛裴无奈地笑笑,放下了餐具,接过她的手机,帮她玩到通关,才把手机给回她。

    薛裴的反应实在太平常,像是从前这样的情景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似的。

    “她就这样,是不是像还没长大似的。”薛裴这么对他解释。

    他当时喝了口茶,但笑不语。

    吃完这顿饭,他们一起去玩了密室逃脱,薛裴还喊了另外几个朋友。

    一共八个人,按照游戏规则要分成四组。

    朱依依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和薛裴一组,也一直跟在他旁边,直到薛裴主动与另一个人组队,对她说:“依依,你跟着阿理,待会我们再汇合。”

    然后薛裴把朱依依的书包递给了他。

    “阿理,你帮我看着她点,她平时有点胆小,别让那些东西吓着她了。”

    “好。”

    薛裴又走近了,对朱依依说道:“你前段时间不是羡慕你舍友恋爱了吗,你总跟着我,怎么认识新朋友?”

    朱依依好像才明白今天薛裴安排他们见面的用意——原来是想撮合她和这个刚见面的人。

    那一瞬间,陈宴理看到女孩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一下没有了生气,她默默地从他手里把书包接了过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再也没开口说话。

    陈宴理好几次回过头看她,都在怀疑这和早上在日料店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和他那天在篮球场上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到了搜证环节,大家各自进入房间搜集线索,要找到密码才能成功解锁下一道门与其他队友汇合。

    门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陈宴理担心她会不小心踩到地上伪造的头骨,问她:“你会不会害怕?”

    “不会。”

    过了半分钟,房间里传来诡异的音乐,陈宴理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过来跟着我?”他顿了顿又说,“你可以拽着我的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没有听到任何应答。

    等他再回过头时,却撞上了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蓄满了泪,却又强忍着不显露出任何异样。

    陈宴理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颤了一瞬。

    她大概感到愧疚,小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情绪不太好,可能要拖你的后腿了。”

    “想哭就哭吧,”陈宴理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这里只有我在,他看不见。”

    大概是后半句触动了她的情绪,几乎是下一秒,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蹲在墙角里,背对着他,在朦胧的光线里,他看到她的肩膀在压抑地颤动,他站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安静地看了很久。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他竟然记了那么多年,现在想来,那好像是他第一次模糊地感知到“爱”这个词的重量。

    那天,他们这一组拿了最后一名。

    其实他早就解出了密室的答案,但还是等她哭完了才输入密码。

    他还记得那天临走前,朱依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刚才的事不要告诉他,可以吗,求你。”

    他沉默了几秒后,回答:“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点匆忙,明天不更哦,修一下文。

    谢谢宝子们的地雷和营养液,营养液破千了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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