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久不见(3)

    两人在夜色中走着,因为下课还没多久,刚才课上有些学生路过看到他们,和陈宴理打了招呼后,都朝朱依依多看了两眼,那眼神带着疑惑、好奇和探究。

    朱依依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从前她走在薛裴旁边时,也常被这样的眼神审视着、观察着。

    她不自在地往右侧走远了些,与陈宴理拉开一些距离。陈宴理大概有些疑惑,眉头皱了皱。

    这里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路程,朱依依看着旁边的陈宴理好像没有要提前离开的意思。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他倒像是没有任何尴尬的情绪,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处,别人和他打招呼,他微笑以作示意。

    朱依依这会已经饿得无法思考,从购物袋里拿出方才买的全麦面包想先吃几口垫垫肚子,撕开包装后又一手拿着矿泉水瓶想拧开瓶盖,可怎么都打不开,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那个矿泉水瓶,轻轻一拧,瓶盖松了些,又递回给她。

    “好了。”他说。

    “谢谢。”

    她一边走路一边嚼着面包,陈宴理不知怎么想起刚才上课的情形,笑着说:“今天的课,你好像听得很用心。”

    今天全场那么多人,她是最认真的一个。

    旁人还偶尔拿出手机回个消息,她倒是一刻也没走神,一直在做笔记。

    朱依依很少被人夸赞,这一刻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你讲得很好啊。”

    这话不是在恭维他,而是她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上一位邀请过来的老师讲的内容太过学术,只负责搭理论框架但缺乏真正的洞察,但陈宴理显然有过大企业很多实际操作的经验,也了解现在市场的最新动向,讲得深入浅出,很精彩。

    难怪这么年轻就能有这么漂亮的履历。

    陈宴理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低头,刚好看到她眼里流露出崇拜与赞赏的神色,陈宴理上挑的眼尾漾开笑意。

    原来除了薛裴,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他。

    快走到地铁站,朱依依忽然问他:“不过,你怎么还会记得我?”

    陈宴理眼里藏着星光的倒影,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记得?”

    “因为——”朱依依的话突兀地停在这,没有说下去。

    因为我很普通啊。

    朱依依在心里把话补充完整。

    普通到放在人堆里,一眨眼就能被人潮淹没,普通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哪怕她出了洋相,也没有人会留意到她,普通到她习惯了被人遗忘和忽视,反而被人记得才是值得疑惑的事情。

    所以刚刚在便利店里,她才会那么惊讶,在那狭长的队伍里他是怎么一眼就看到她的。

    陈宴理:“所以,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朱依依确实已经把他给忘了,忘记得彻彻底底。

    她早已回想不起那天的细节,她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有当时的感受——绝望、难过、心灰意冷。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有多狼狈,在那间昏暗的密室里,她哭了很久很久,有人从身后给她递了包纸巾。

    “我记忆力不是很好,而且只见过一次,很容易就忘记了。”

    陈宴理想,她倒是没骗他,这记忆力确实不太好,因为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眼看着地铁站要到了,朱依依在等红绿灯过马路时,小声问他:“那个,你也要去地铁站吗?”

    “我在这等朋友。”陈宴理装作看了眼手表,“他说一会就到。”

    “哦,这样。”朱依依心理负担少了些,舒了一口气,语气也难得欢快了起来,“那陈老师,我先回家了。”

    “好,再见。”

    朱依依走进地铁站时,回头看了一眼,陈宴理竟还在马路对面站着,车流如水,行人如织,他在深冬的夜里朝她挥了挥手。

    这个夜忽然有了些暖意。

    ——

    回到家,朱依依在快递站点拿到了家里寄过来的红薯和山莓,都是老家那边最有名的特产。

    她这头刚收到,吴秀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这些都是外婆寄过来的,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让她这两天就给薛裴拿过去,免得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朱依依这会正在吃泡面,没好气地说:“怎么不直接寄到薛裴那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址?”

    “我不是惦记着你爱吃红薯嘛,你也留点在家里吃,平时周末别老是吃外卖,煮点红薯粥吃也好,吃多了外卖身体都要垮了。”

    “嗯,知道了。”

    “那你记得给薛裴拿过去啊,别忘了。”吴秀珍特意叮嘱,“你得亲自给人送过去知道吗,这样才有诚意,那么贵的电视机,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朱依依木讷地应了声,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她刚好要到附近办理证件,就顺路把东西送了过去。

    去之前,她没有给薛裴打电话,他在与不在都不是关键,反正她知道薛裴公寓的密码。

    她只需要“亲自”把东西送到就行,他人不在的话她也没办法,到时候吴秀珍问起来,她也有借口可推脱。

    薛裴在书房里正开着视频会议,忽然听到门口的密码锁好像被人打开了。

    这栋公寓的密码他一共只给过两个人,一个是朱依依,一个是周时御,周时御已经去了外地出差,那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朱依依。

    骨节分明的右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一双桃花眼在金丝眼睛下流淌着意味不明的光,他内心隐有雀跃,但表情依旧如常,流利地用法语回答对方的问题。

    书房的门只是半掩,他能听见客厅传来的细微声响,他忽然想到,朱依依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他已经想不起她上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但在会议中途,薛裴还是走了走神,终于记了起来——是在去年中秋节那天,他们一起去超市买了很多水果,还买了很多食材,似乎她每次过来都会把家里的冰箱填得很满。

    她花了一整个下午做了一顿饭,他记得味道很好,然后他们在客厅看了一个晚上的科幻电影,他还记得那部电影是《银翼杀手2049》,最后朱依依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

    “Eden?”

    对方没等到他的回答,喊了声他的名字。

    薛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右手支着下巴,请求对方将问题重复一遍。

    等会议结束后,周时御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在电话里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呢,笑得那么甜,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薛裴:“没什么。”

    “对了,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他的提议?如果我们能得到佩雷的支持,我们工作室在海外市场的发展无疑会更上一个台阶,”周时御觉得可惜,“只是去法国两年而已,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况且你现在又没有女朋友,也不担心异地恋什么的,过年过节你回趟家,其实和在北城没区别,我相信叔叔阿姨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薛裴拒绝得很坚定:“不用考虑了,蛋糕虽大,可风险也大,稳一点未必不是件好事。”

    “薛裴,你不像是那种束手束脚的人,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开拓海外市场这事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并且对方开的条件很优渥,想来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周时御斟酌着想了想,猜测道,“你不会是舍不得朱依依吧?”

    薛裴沉默了一阵,没有否认。

    他承认他不想离开北城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朱依依。

    他离不开她。

    也不愿为了事业而去到离她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足够冷淡,两年后,只怕会变得更加陌生。

    薛裴挂了电话走到客厅,朱依依正放好东西从厨房出来,准备离开。

    见到薛裴出现在客厅,朱依依明显一愣。

    她还以为没人在家的。

    他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头发没有像平时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自然地往下垂,可高挺的鼻梁上却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既有闲适的慵懒,又有精英的气质,像是刚处理完公务出来。

    朱依依回头望向厨房,向他解释道:“外婆给你寄了些红薯和山莓,红薯我放进储物柜里了,山莓放在冰箱最底下那层……谢谢你买给外婆的电视机,她很高兴,这几天邻居的奶奶也常过来一块儿看电视,有人陪她聊天,她心情也好了很多。”

    看到朱依依对他态度不再那么戒备,薛裴眼中笑意潋滟。

    “外婆开心就好。”

    眼看着任务已经完成,朱依依拿起沙发上的背包:“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好久没过来了,这就要走了?”薛裴有些失望,低声说道,“你刚才说要谢谢我,那陪我吃顿饭吧。”

    说着,薛裴朝她走了过来,两人近得只剩下一指的距离,朱依依甚至能闻得出来昨晚薛裴用的是什么味道的沐浴露,可薛裴像是浑然不觉得这距离有什么问题,俯身说道:“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学着给你做。”

    薛裴要给她做饭,这倒是新奇。

    朱依依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又从客观的角度思考了一阵,最后为了她的肠胃着想,她决定还是自己来。

    拉开冰箱,里面是空的,储物柜里除了她刚带过来的红薯,就是别人送过来的补品。

    朱依依看着这个干净整洁的厨房,大概它上一次投入使用还是她去年过来的时候。

    为了消耗掉那一大袋红薯,朱依依做了一顿红薯大餐,主食是红薯粥,还做了两道菜,辣炒红薯丝和蒜苗炒红薯,饭后甜品是红薯糖水。

    她承认部分黑暗料理是存了整蛊薛裴的心思。

    但薛裴很捧场地将菜都尝了一遍,然后给出评价:“嗯,这顿饭很有创造力,不过可能吃完这顿,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想再碰它了。”

    朱依依捂着嘴憋笑,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

    “开心了?”薛裴偏过头看她,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笑。

    “嗯。”

    朱依依刚把红薯粥喝完,就收到了晓芸微信上发过来的消息。

    她点开,好几个视频跳了出来。

    是公司的合作推广,一群大学生穿着他们公司的运动服打篮球。

    晓芸:【你看,我们公司的丑衣服,被他们穿得多好看,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朱依依放下筷子,笑着回她:【是还不错。】

    聊完,朱依依又点开那几个视频看了一遍,有个镜头正好拍到一个男生扣篮的瞬间,一头红色头发,笑得张扬又野性,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

    说不定发到网上真的能火。朱依依想。

    一旁的薛裴见她把这视频看了两三遍,还保存了,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沉默了几秒后,问道:“你怎么开始喜欢看这种东西了?”

    这语气颇有质问对方怎么误入歧途的意味在里面。

    朱依依不解:“哪种东西?”

    薛裴下巴抬了抬,望向她的手机。

    朱依依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倒也不恼,大大方方地说:“食色性也,有什么问题?”

    薛裴眼神幽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你审美变了不少。”

    “年轻帅气的男大学生,谁不喜欢?”

    薛裴挑眉:“所以重点是年轻。”

    “当然。”

    薛裴像是被噎住了,不置可否。

    说着说着,朱依依想起了正经事:“对了,你买给外婆的电视机多少钱?”

    薛裴实在太了解她了。

    她只说了这一句,他就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他故意把价格抬高了几倍:“这个是我喊日本的朋友订的,加上运费和人工费,应该是两万多。”

    “两万?”朱依依皱眉,音量也跟着高了不少。

    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电视机,竟然要两万,朱依依确实被吓到了。

    薛裴扶了扶镜框:“嗯,怎么了?”

    朱依依打消了来时的念头,要是给薛裴转了这两万,她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于是她摇了摇头,用她能想到的最自然的语气说道:“没事了,我就问问。”

    薛裴低下头,勾了勾唇角,金丝镜片下折射着戏谑的光。

    吃完饭,朱依依就要走,薛裴执意要送她回去,说是约了朋友在那一带打网球,刚好顺路,既然薛裴都这样说,朱依依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在车上,朱依依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你最近是单身状态吗?”

    许是她的问题太过突然,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心乱了,薛裴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差点打了滑,差点撞上一旁的花坛。

    他强装镇定,用一贯的玩笑口吻回道:“怎么,我是不是单身状态,你还不清楚么?”

    “那就好。”朱依依把车窗打开了些,声音也被这三月的春风吹散了,“你还记得阿庭的班主任吴老师吗,你上回去学校的时候见过的,家里人想介绍你和她认识,所以让我来问问你。”

    薛裴又是一愣,握紧了方向盘:“什么意思?”

    “我听阿庭说他们吴老师对你挺有好感的,后来还找他打听过你的消息。”

    深冬的风吹到薛裴脸上,刺骨的寒冷。

    薛裴踩下刹车,车就这么停在马路边上。

    “所以呢?”

    “听说她下个月会来北城三中开交流会,家里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先见见面。”

    薛裴似乎不敢想象,艰难地问道:“那你觉得?”

    朱依依只当薛裴是在问她的看法,如实回道:“我觉得她挺适合你的,听说她大学也是在北城读的,名牌大学毕业,长得也很好看,对了,阿庭给我发过她的照片,我找一下——”

    她说着,就翻起了和朱远庭的聊天记录,因为已经有段时间了,她找了好一会,大概过了两分钟,她把手机递过去给薛裴看。

    “你看,是不是长得很有气质?”

    薛裴没有看那张照片,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照片上,他一寸寸盯紧了朱依依脸上的神情,竟没有看出任何他想要的诸如口是心非之类的情绪出现在她脸上。

    也就是说,她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要将他推给别人。

    薛裴心往下沉了沉。

    自那后,薛裴没有再说话。

    车开到朱依依家楼下,她已经上了楼,薛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靠在车身上点了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将他淹没。

    朱依依以前从来不会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连开玩笑她都不曾向他提起过这些事情。

    他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他曾去她的学校找过她,那是仅有的几次。

    那天,她刚和朋友聚餐回来,他在学校门口等她。

    朱依依一见到他,眼里闪过惊喜,高兴得快步走了过来,手里那袋栗子都差点抖落到地上。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朱依依站定时,还在喘着粗气,“你等很久了?我下午出去聚餐了,现在才回来。”

    薛裴笑着说:“没多久,刚来一会儿。”

    旁边的女孩问她:“依依,这是谁呀?”

    她斟酌着用词,最后说道:“我哥啊。”

    薛裴礼貌回道:“你好,我是依依的哥哥,今天刚好有空,所以过来看看她。”

    那会正好是饭点,得知他还没吃饭,朱依依立刻带他找了个附近的餐厅吃饭,他口味清淡,她选了家粤菜馆。

    茶水刚上,她和舍友就去了前台点菜,忘了拿上手机。

    她手机的聊天记录正停留在她和舍友的对话——

    舍友:【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们你有个哥哥,还长得那么帅!】

    朱依依:【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舍友:【依依,要不你今晚回来摸摸我衣服的料,看看是不是当你嫂子的料[呲牙]】

    朱依依:【……】

    舍友:【我未来的小姑子,全世界最好的依依同学,你就帮我撮合一下嘛】

    薛裴看到输入栏那行还没发出去的字,写着:【我帮你问问吧……】

    ——

    在淮城区的网球馆里,薛裴见到了一位许久没见的旧友——张东峘。

    他们当年是在一个科技论坛上认识的,已经有几年没有联系,听说对方现在正在从事金融业的工作,在圈内风头正盛,他们这次见面除了叙旧,还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谈合作。

    不过张东峘是看出来了,薛裴今日的状态不怎么好,要是按照往常薛裴不可能让他有机会连赢三球。

    打到一半,张东峘就已经体力不支,提议先歇一会,他们在休息区坐着,张东峘的女朋友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先递给薛裴一瓶,薛裴抬头礼貌说了声谢谢,声音无波无澜的,那女孩却愣了愣,耳根不知怎么红了,好一阵才说了句不客气。

    张东峘刚好留意到这一幕,像是丝毫不介意,还笑着调侃道:“看来薛裴你魅力不减当年啊,不过也是,有你这张脸到哪不都是把女孩迷得七荤八素的。”

    他女朋友大概听出了其中的揶揄,掐了把他的手臂,小声解释:“我只是看看,看看还不行么,我又没有怎么样。”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不过说真的,薛裴不喜欢你这一款。”张东峘笑着回道,提前掐灭她那些小心思。

    张东峘确实不介意,他本身就是个爱出来玩的,对男女关系没有什么约束性的概念,不过是荷尔蒙之间的互相吸引,彼此还有感觉就在一起,觉得没意思了就分开。

    男女朋友的概念在张东峘那是不存在的,顶多就是互相陪伴的关系,并且他是不婚主义,从不给对方承诺,也不希望对方跟他要这些不切实际的,在和每一任在交往前,他就已经说得很明白。

    休息得差不多了,张东峘从座位站起来活动活动,刚拿起球拍,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薛裴:“对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有个小邻居么,怎么今天没来。”

    “就那个扎着个马尾,背帆布袋的,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观众席那看你打球。”

    虽然已经有好几年不见,张东峘对这人倒是印象深刻,因为长得太过普通,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哪个带出来的妞不都是长得水水灵灵的,倒是薛裴每次都带着他那小邻居过来,让在场的女性都以为自己有机可乘,总心不在焉的,大概就是那种心理——连她都可以,那我为什么不去试试。

    薛裴仰头喝了口矿泉水,继而说:“她今天没有时间。”

    “这样啊,她还在北城工作吧。”

    “嗯。”

    “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年我们一块儿打球,她们女孩在观众席聊天,我当时的女朋友问她为什么选择来北城读书,你也知道朱依依这分数在北城这上不了什么好学校,朱依依说因为你在这。

    有另一个女孩说那如果薛裴毕业后去了别的地方工作呢,你也跟着去吗,她说,反正你去哪,她就去哪。”张东峘啧啧了两声,“你们还真的跟亲兄妹似的,去到哪都黏着,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薛裴走到一旁点了根烟,嘴里叼着,一边打火,看上去竟有些痞气。

    他吸了口烟,哑声说:“没怎么样,她有男朋友了。”

    张东峘眼睛瞪得浑圆:“真的?”

    薛裴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干涩,仰头望着场馆上的白炽灯,大概是盯得太久了,眼睛竟有些发酸。

    回家的路上,风从窗外灌进来,薛裴觉得自己好像比刚才清醒了一些。

    可即便这样,他仍然不明白,喜欢了他十年的朱依依,是从哪一刻开始放弃他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存稿修了很多,所以来晚了,抱歉orz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霸王票~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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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想回到过去(1)

    因为周一要开周会,大家都不敢迟到,朱依依也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公司整理PPT。

    在她们公司,周会是形式大于内容的产物。

    讲的无非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内容,每个人花两三分钟就能讲完,但没有人会这么做,大家都默契地把时长拉到二十分钟以上,做足了表面功夫,像1+1=2这么简单浅显的内容,一定要加上一些高大上的术语修饰,非要从那么显然的内容里深挖出什么特别的洞察来。

    而领导今天也特别有激情,足足讲到十二点半下班才肯结束这场空洞无聊的会议。

    下了班,朱依依和晓芸去附近一家新开的饭店下馆子,两人饭还没吃完,那头工作群里就来了任务,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

    领导在群里@她们俩,让她们下午去一趟北城理工大学,跟那边的负责人对接一下春季高校篮球赛的事情。

    这个春季篮球赛是他们部门第一季度的工作重点,上头特别重视,听说花了大价钱赞助的,势必要弄出点水花来,不然钱就白砸了。

    能让这抠门公司花钱是真的不容易,朱依依感触很深,因为来这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能掏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打广告。

    铁公鸡拔毛,那势必每一根毛都要发挥出最大的利用价值。

    因为朱依依和晓芸是刚调来这部门的,负责的是最苦最累的活,线上线下两头忙,每天都要在北城各大高校间来回跑动,还要负责宣传预热和联系各大高校的负责人,以及给一些学生拍摄短视频发布到社交媒体上。

    这其实算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但领导定的KPI实在太异想天开,一个月时间官方的短视频号要增粉20万,达成会有2000块的奖金,但如果低于这个数,就要扣一半的KPI,晓芸听到之后,只想说这狗公司真的疯了。

    一个只有832个粉丝的空白账号,要拍点什么内容才能涨粉20万,这简直是痴心妄想,而且才给那么一点推广经费。

    推广方案也一直在变,这一周她就赶了三份新的推广方案,每天在交上去和重写之间反反复复,她看着OA系统上调休的工时已经累计到了21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她这周平均每天加班时长都超过4个小时。

    没有加班费,车费也不能报销,从地铁下来走路回家的那段时间,是朱依依每天都丧的时候。

    她常常会发呆想很多事情,她想,如果当初她要是考上好一点的学校,是不是今天就不用过得那么苦那么累,是不是在找工作的时候就有更大的自主权,不用在这种公司里受气,不用天天熬夜加班还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优化”了。

    更消极的时候,她会想如果下辈子过的还是这样的生活,她宁愿不出生,也不想再来这个世界凑数了。

    她想起去年搬家的时候遇到一位师傅,年纪已经快五十了,大冬天穿着一件破旧的棉服,那衣服已经缝缝补补了很多次,后背全是歪歪斜斜的针脚,那天天气特别冷,他一个人扛着差不多两米高的衣柜从一楼搬到七楼,大概实在太重,男人从脖子到脸都处于充血状态,额头青筋凸起盘踞在额角,大滴大滴的汗滑落进眼睛,刺痛得频频眨眼。

    他咬着牙齿,颤颤巍巍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朱依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咙有些泛酸,她本想过去帮忙,但大叔喝住了她:“小姑娘,不行的,我们领导看到你帮我的话要扣我钱的。”

    朱依依只好在旁边一路看着他把那么重的衣柜搬上七楼。

    他说,搬这一趟就有五十块,一个月少说也能攒到三四千块钱,再干几个月就能给他女儿攒够大学的学费了。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可朱依依仍然忘不了那个画面——昏暗的楼道,艰难爬楼梯的男人,沉重的衣柜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背上。

    那座山的名字大概叫生活。

    兴许是这段时间加班太狠,再加上换季的原因,许久没有生病的朱依依竟然熬出了病来。

    起初她只是觉得头有点重,还以为是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可没想到这天半夜竟然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可以煮鸡蛋,嗓子像在冒火。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想去客厅那拿退烧药,等烧退了第二天再去医院看病,可从卧室到客厅那几步路她都走得摇摇晃晃,地板好像不停地转,额头冷汗直冒。

    身体也软得像一滩水,站都站不稳。

    额头温度越来越高,她的意识也越来越不清醒。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烧傻了。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手机被她捏出了汗。

    她在犹豫要不要给李昼打电话。

    朱依依一直是个很怕麻烦别人的人,哪怕已经高烧成这样,她仍担心这么晚给李昼打电话会不会影响到他第二天上班。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

    眼皮已经越来越重,好像下一秒眼睛就要合上。

    朱依依终于拨通了李昼的号码,可传来的是机械的女声以及对方已经关机的提醒,心往下沉了沉。

    在最后意识残留的时刻,她记得她好像拨通了另一个快捷号码。

    ——

    薛裴是被一阵突兀的电话声吵醒的。

    他睡眠很浅,几乎是铃声一响他就醒了过来。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朱依依虚弱的声音——

    “薛裴,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我好像发烧了,你能、能过来送我去医院吗……”

    她在电话那头礼貌且陌生地询问,声音虚弱如同呓语,薛裴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感从里到外蔓延。

    从前最爱黏着他的朱依依,现在连生病给他打电话都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薛裴披了件大衣,抄起车钥匙立刻跑了下楼。

    电梯的楼层提示灯一闪一闪的,在这静谧的夜里更让人心情难以平静,薛裴焦躁得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大概是他这边太安静了,朱依依忽然开口,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她问的是:“薛裴,你会来吗?”

    “别怕,我马上到。”

    他温柔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仿佛有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朱依依小声说了句好。

    电话一直没挂。

    轿车在马路上一路疾驰,在这个三月的春夜,薛裴慌乱得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捏出了汗。

    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暑假,朱依依爸妈去了外地旅游,朱依依在他家里借住,那两天薛裴爸妈去了邻市参加婚礼,只剩下他和朱依依在家里,没想到半夜她就发了高烧。

    也是在这样一个四下无人的夜,他背着高烧的朱依依在大马路上心急如焚,焦急等待着来往的车辆,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时间流逝得那么缓慢、那么煎熬。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夜实在太安静,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

    薛裴背上的衣服洇湿了一片,身后有隐隐的抽泣声传来。

    他意识到朱依依哭了。

    “好好的,怎么哭了?”他一时有些慌乱。

    朱依依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她那会年纪还小,一边抽泣一边说道:“薛裴,我有点害怕。”

    薛裴温声说道:“别怕,我在这呢。”

    “我额头好烫,你说我会不会烧成傻子啊,万一我要是变成傻子了肯定考不上大学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薛裴噗嗤地笑了声,将她放到一旁的长椅上。

    “你怎么还有空想这个。”

    “薛裴,我要是变成傻子了,你会照顾我吗?”

    “会。”薛裴握着她的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朱依依仍旧是病恹恹的样子,但语气里却带着期待:“那你会照顾我多久?”

    薛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你说多久就多久。”

    “这可是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

    薛裴赶到朱依依家楼下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声音。

    他用力地敲门,也没有听到任何应答声。

    幸好薛裴在门口的鞋盒里找到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朱依依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脸色苍白,薛裴用手探她的额头,烫得不像话,他没有一刻犹豫,立刻抱着她下了楼。

    朱依依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好像被别人抱了起来,那怀抱温暖,熟悉,带着少年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意识好像渐渐变得无序,那感觉就像一下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而不是已经被社会重锤过的成年人。

    无意识地,她往薛裴怀里钻了钻,就像小孩在噩梦中寻找安全感的庇护所,可那一刻,薛裴脚步却顿了顿,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怔愣间,他听见朱依依小声喊他的名字:“薛裴。”

    “嗯,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明明还闭着眼睛,朱依依的眼泪却倏的掉了下来,就像小时候生了病,家里人来学校接她回家,她一见到他们就委屈得不行,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薛裴心脏都攥紧:“不哭,没事的。”

    “我好像已经烧到40°了,额头很烫。”

    “马上到楼下了,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嗯。”

    生病中的朱依依好像一下又对他放下了所有防备,或者说在高烧中她早已经忘记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依赖着他、爱跟在他身后的朱依依。

    车上,副驾驶座上的她一直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如孩童梦中的呓语,薛裴没太听清。

    他唯一听清的是这一句——

    她说:“薛裴,原来长大的感觉没有那么好。”

    抽泣声让她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

    “我好想回到以前,我想变成以前的朱依依。”

    不用加班,不用被逼着相亲,不用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而活着。

    在这安静无人的红绿灯路口,薛裴望着那不断跳跃着的红色交通指示灯,开口说道:“我也想做回以前的薛裴,那个曾经被你依赖的薛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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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想回到过去(2)

    到了医院,看完病后,朱依依终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沉沉睡去,而薛裴在一旁清醒地坐着,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在他印象里朱依依极少生病,可一病起来就能拖上一两周都不见好,她一生病就变得脆弱又爱哭,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吊瓶还在输着液,薛裴握住朱依依另一边的手,她身上的热度从掌心向他传递过来,他扣紧了她的手,右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像比来时温度降了许多。

    病房里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灯,薛裴借着这光仔细地打量朱依依的脸,从额头往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个五官,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安静地呆在一个空间里,也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

    这个慌乱又漫长的夜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他和朱依依共同经历的过去,没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他隐约意识到有个答案在心里萌芽,将要破土而出。

    不知看了多久,薛裴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解的动作——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鼻腔萦绕的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忽然弯腰亲了朱依依。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小心翼翼,不带有任何□□,也许还夹杂着试探和好奇,一如多年前那个下午,朱依依在他房间里留下的那个露水般的吻。

    天快亮了,这个夜晚终将会过去。

    朱依依醒来时,薛裴刚从楼下买了早餐上来,是她爱吃的小笼包和蒸饺,还有一份小米粥。

    看见她醒了,薛裴把早餐随手放好,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

    已经没有那么烫了,薛裴松了一口气,把被子掖好。

    “别着凉了。”他声音温柔。

    薛裴俯身时与朱依依靠得很近,清浅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侧,引起一阵颤栗,朱依依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

    大概是烧糊涂了,昨晚的事情她已经不大记得了,看到薛裴出现在这,她倒是反应了好一会。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头晕吗?”

    薛裴把热粥倒在瓷碗里,用勺子搅拌散热,这么寻常的动作做起来竟是赏心悦目的。他刚才回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现在衣服上还有淡淡的香气。

    “已经好多了。”朱依依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句,“昨晚……你送我过来的?”

    薛裴抬头:“不然呢?”

    “哦,谢谢,”朱依依诚恳道谢,“昨晚打扰你了。”

    这生疏的语气让薛裴皱了皱眉,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正在翻看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视线停顿了一秒,一不留神碗里的热粥溅到了他的手上,烫出了红印,他却丝毫不觉。

    等过了几分钟,他才开口问道:“昨晚你也打给李昼了?”

    “嗯。”

    “然后呢?”薛裴像是故意这么说,声音冷若坚冰,“他怎么没来?”

    “他手机关机了。”

    薛裴冷哼了声。

    “所以才打给我。”

    朱依依没说话,却也算是默认了。

    薛裴想明白了。

    所以,他只是她的备选。

    因为她找不到李昼,所以才找的他。

    有一股闷气滞在心口,薛裴很想问些什么,可他没有立场。

    李昼是她的男朋友,而他是什么?

    不过是个“普通朋友”。

    朱依依在微信上和领导请了假,又拍了张打吊针的图发了过去,领导这才信了,让她回来再在OA上补个请假条,请完假她又和晓芸说了声,晓芸洋洋洒洒发了一大段话,让她好好照顾身体,公司的事情一切有她,不用担心。

    心里有些感动,朱依依放下了手机,对着薛裴的背影说道:“我生病的事,你别告诉我妈,她最近身体不太好,免得她又担心。”

    薛裴应了声,把粥放到桌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医生开好的药。

    “吃完早餐,记得吃药。”

    说完,薛裴小声补充了句,“我问过了,不苦的。”

    桌面上还放着一包水果硬糖,大概是薛裴刚才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的,朱依依眼神暗了暗,问他:“你吃早餐了吗?”

    “没。”

    “那一起吃吧,你买了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过说完,朱依依又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你去那边的小桌子吃。”

    薛裴不解:“为什么?”

    “我怕传染给你。”

    薛裴想起昨晚的事,嘴角忽然弯了弯,轻笑了声。

    要是传染的话大概早已经传染了。

    “没事,我不怕。”他说。

    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小餐桌上吃早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着聊着朱依依倒是想起了一件紧要的事。

    她边喝粥边问他:“薛裴,下周六你有时间吗?”

    以为朱依依要约他,薛裴爽快地说道。

    “有,怎么了?”

    “上回和你提起过的,就是阿庭的老师这周会来北城,她说她周六刚好有时间。”

    薛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冷漠地应了声:“哦。你好像很关心这件事。”

    朱依依低头喝粥:“家里一直在问。”

    “你希望我去?”

    “嗯。”

    薛裴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有股气凝在胸腔里。

    “为什么?”

    “我觉得,你和她挺般配的,见一下也挺好。”

    这是朱依依的心里话,因为在她的心里,薛裴就适合那样的女孩,学历高,漂亮,温婉,大方,就像曾经的江珊雯。

    “……生病了就好好养病,别总操心别人的事。”

    吃完早餐,医生又来病房里测了一次体温,换了新的吊瓶,又叮嘱了她几句。

    薛裴就在旁边陪着她,他就这么在病房里待了一整个上午,朱依依看着他时不时去走廊接电话,面色凝重,大概是在处理公务。

    薛裴接完电话后又回来这坐着。

    朱依依想了想,说:“你回公司吧,我现在好多了,你不用陪着我的。”

    薛裴却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要不要喝汤?”

    薛裴记得她小时候生病总爱喝排骨汤。

    朱依依被他带到沟里,已经忘记刚才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点头:“都可以,清淡点的就好,你看能买到什么就吃什么。”

    直到薛裴走出病房,朱依依才想起她刚才明明是想让薛裴回公司去的。

    薛裴开车去超市买了菜,回来照着菜谱煮了排骨山药汤,又做了几道朱依依爱吃的菜,他是第一次做饭,没什么经验,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他是天生的完美主义者,什么事都想要做到最好,但在做饭上,从这第一次的成果来看,他确实不算有天赋。

    在把汤倒进保温盒的时候,汤汁从里面溅了出来,薛裴不小心烫到了手,手背霎时红了一大片还起了泡,在水龙头下冲水的时候,他想,等明天再试验几次,大概就不会这么笨拙了。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薛裴心情还算不错,他想待会如果朱依依夸这些菜好吃的话,那他就告诉她这些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但如果她要是说难吃,他就说这些都是在楼下的餐馆买的。

    所有的猜想在薛裴走到病房门口时,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李昼出现在病房里。

    他就坐在朱依依的病床前,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瓷碗,右手舀了一口汤递到朱依依唇边,而朱依依的脸上是他未曾见过的神情,眼睑低垂着,似乎还有些害羞,耳后根泛着红,但总归不是抗拒的,也不像刚才刻意要和他拉开距离。

    这个温馨的画面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淋下,让薛裴此刻彻底清醒,也像是瞬间坠入冰窟,因为他感觉到手心都是冰凉的,心脏处好像被塞入了一块冰,从心脏蔓延到皮肤,彻骨的寒。

    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种真切的嫉妒。

    是的,是嫉妒。

    他嫉妒李昼。

    嫉妒她对他的亲昵,嫉妒她对他笑,嫉妒她在他面前流露出羞涩的神情。

    嫉妒他是她的男朋友。

    半个小时后,有护士在走廊前经过,在垃圾桶里,她看到一个崭新的保温饭盒扔在里面,旁边还有一束名贵的花。

    —

    朱依依退烧后立刻就出院了。

    一来是公司那边的事太多,她再不回去上班,晓芸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来她不希望李昼天天往这边跑,耽误了他的工作。

    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再慢慢调理个两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出院的时候,朱依依给薛裴发了条短信,信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得谢谢他。

    昨天夜里,有些记忆忽然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记起了那天的细节,他电话里温柔的安抚,他抱着她走下楼,有位护士说薛裴照顾了她一整夜,没有合过眼。

    犹豫了许久,最后朱依依发送了最简短的一句:【我今天出院了,谢谢你的照顾。】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薛裴才回了过来。

    只有一个字:【嗯。】

    这个“嗯”将朱依依接下来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她原想问他那天中午去了哪,怎么说去买午饭后就再也没出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后来想想,他也没必要向她交代这些。

    他来与不来,她都不该感到奇怪。

    回到公司,朱依依又继续忙着春季篮球赛的宣传推广,忙碌得几乎没有时间吃饭,药也是想起来才吃一顿,这个病就这么拖了一周才见好。

    朱依依很早就知道,人的勤奋程度和收获并不一定是成正比的,在四月初,她领到了三月份的工资,被扣了一千五,因为绩效没达标。

    对比起晓芸的愤懑和不甘,朱依依倒显得过于平静,大概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朱依依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会与领导据理力争的新人了,她懂得什么是所谓的职场规则,没有人会愿意听她们的辩解,领导们只会看业绩,他们制定了规矩,你没完成,那任何争辩都没有用。

    晚上,朱依依在记账本里记下了这笔工资,想着这个月如果省吃俭用的话应该也能按计划完成攒钱的目标。朱依依出来工作这几年也攒了一些钱,她想等攒够了钱,就回老家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先交个首付,然后再慢慢供房。虽然按照目前来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她的愿望。

    还没记完账,就接到了朱远庭打过来的电话。

    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地问:“姐,薛裴哥那边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他对我们语文老师印象怎么样,他们俩聊得来么?”朱远庭语气里还有点小期待,一边转着笔一边说,“我不敢去问我们老师,只好来问你了,你就告诉我吧。”

    朱依依看了眼日期,原来今天已经是周六了。

    “你还是去问薛裴吧,问我没用。”

    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见面。

    “你就给我透露一点嘛,就一点。”

    朱依依一边记账,一边回道:“你再这么八卦,我就告诉你们老师,反正我现在有她的联系方式。”

    这招果然把朱远庭唬住了,他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算了算了,我不问了,行了吧,真没劲儿。”

    朱依依正准备挂了,又听到朱远庭在那边支支吾吾地问:“对了,你们女孩平时喜欢收到什么礼物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男生送了你一套球星签名的珍藏版篮球服,会不会显得特傻?”

    朱依依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说:“你给女孩子送篮球服了?你给我讲讲你的解题思路。”

    除非那个女孩也喜欢打篮球,不然这礼物算是白送了。

    “又笑我,就知道笑我,”朱远庭撇撇嘴,“那你倒是给我个参考啊,前几天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朱依依这才想起他给自己发了消息这事儿,她那会大概还在住院,消息看了一眼忘记回了。

    “是要送给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是吧?”

    朱远庭摸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声。

    “过几天就是她生日了,我想送她点东西。”

    朱依依愣了愣:“你要和她表白了?”

    “才不是,”朱远庭心里还是有分寸的,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影响到她的学习,“我就是作为普通同学想送她一个礼物。”

    “这样啊,姐帮你想想。”朱依依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月亮,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是作为同学送的礼物,那就不能是太私人的物品,那要不送支钢笔吧,或者送个笔记本,不过是不是有点太老套了——”

    离开校园生活太久了,她都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都喜欢什么。

    朱依依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朱远庭心急地反问道:“那薛裴哥以前给你送的这些生日礼物,哪个是你最喜欢的?”

    朱远庭想着从这里找点灵感参考参考。他记得薛裴给他姐送过很多东西,项链、耳环、香水、珍藏版诗集,什么都有。

    指间的笔掉在地上,朱依依没有弯腰去捡,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容淡了些。

    “我的答案没什么参考价值。”

    “你说来听听嘛。”朱远庭想了想,“是薛裴哥去瑞士比赛带回来的耳环,还是那个放在柜子里的香水?”

    都不是。

    朱依依眼神黯淡了些,真正珍贵的礼物,往往是用钱买不到的。

    朱依依顿了顿,喉咙有些干涩:“是千纸鹤,他曾经给我折了一百个千纸鹤。”

    朱依依捡起地上掉的笔,在纸上划了划,笔珠已经磨损了,写起来断断续续的,有些东西一旦坏了,就很难再回到以前。

    “千纸鹤?”朱远庭显然很意外,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大声,“哈哈哈怎么他还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啊?太老土了,我们现在的学生都不兴这一套了。”

    朱远庭实在很难把高冷的薛裴和这么幼稚的举动联系在一起,折千纸鹤这不都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吗?

    薛裴当然不会主动去做这些事情,当初是朱依依要求的。

    初三那年,班上不知怎么都流行起折千纸鹤。

    坐在朱依依前桌的女孩就收到了她男朋友送她的一百个千纸鹤,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着,特别好看,说是折够一百个就能许愿。

    朱依依其实也没有多相信这个事情,但就是天天缠着薛裴给她折,吃饭的时候说,去他家找他玩的时候说,在他身边转悠念叨个不停。

    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薛裴的自行车后座,装作失落自言自语道:“唉,班上的莫晓慧都收到两瓶满满的了,我还一个都没有,都没有人要送我,我真的好可怜啊。”

    其实她知道薛裴不会去做这件事,她就是闹着玩,看着薛裴一脸无奈的表情她就觉得心里舒畅,就跟捉弄成功了似的。

    所以当她生日那天,薛裴喊她下楼,从后背拿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瓶时,她当时是真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玻璃瓶里放着满满的千纸鹤,还缠着一闪一闪的灯,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薛裴有些不自在地把那玻璃瓶塞到她手里。

    “给你,拿着。”

    她又惊又喜地问:“薛裴,你折的?”

    夏天的风鼓起少年的衣衫,额前的碎发遮盖着眼睑,他喉结动了动,别过脸,像是怕被她取笑似的,好一会才轻轻地嗯了声。

    “折给我的?”

    “不然呢?”少年挑了挑眉,“不是你说想要吗。”

    朱依依如获至宝,捧在手心左右打量,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她一想到薛裴放学后坐在房间里,一脸无奈不屑又一本正经地折千纸鹤的样子,心里就甜滋滋的。

    薛裴见她笑了,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满意了?”

    “满意了。”

    “喜欢吗?”

    朱依依点头:“超级喜欢!”

    这个比莫晓慧收到的还要漂亮呢,她已经想好了,今晚要把它摆在床头的桌子上,应该会做个很甜很甜的梦吧。

    薛裴揉她的头发:“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

    朱依依笑着说:“我本来就还没长大呀。”

    “这么幼稚的事,我只做这一次。”少年的声音夹杂着蝉鸣,很有夏日的味道,“下次别再来闹我了。”

    “知道了,这一百个千纸鹤,我会好好收藏起来的。”

    “不是说要许愿吗?”薛裴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就许期末考试考到班上前五名吧。”

    “这也太难了吧。”

    ……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朱远庭还以为朱依依已经挂了。

    “姐,你还在听吗?”他小声问道。

    “嗯。”

    “那你最后许了什么愿?”

    朱依依停顿了很久,喉咙有些干涩。

    那时候,她许的愿是:想和薛裴永远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双更啦,明晚有事,可能不更啦。

    第34章

    想回到过去(3)

    培训班恢复了之前的上课时间。

    朱依依周日一大早就出了门,免得像上次一样差点迟到。

    她去到的时候,阶梯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她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坐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朱依依干脆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忙起了公司的工作。

    刚敲下第一行字,陈宴理就到了。

    他今天穿得比上次要休闲一些,一袭浅灰色的薄款风衣衬得人更为英俊贵气,宛如画报上的模特,助教跟在他旁边,和他正说着什么,他偶尔点头回应。

    因为位置靠后,他进门时,朱依依并没有看到他,在电脑上修改着文稿。

    助教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男生,和陈宴理说话时有些磕磕绊绊的,明明他大学是学校辩论队的,口条和思维逻辑一向清晰,但遇到眼前这人,他总觉得对方有种莫名的气场,导致他说话时姿态不自觉就摆得很低。

    他想,或许这也是慕强心态的一种。

    他正传达着领导对他的邀约,忽然发现对方好像从进门开始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却没看到任何重要的信息点。

    那窗边只有一个女孩坐在那对着电脑打字。

    那女孩他觉得挺面熟的,好像从第一期讲座就来了,但没什么存在感,上课时也不爱发言,直到现在,他也没记住她到底叫什么。

    ——

    临近中午,终于下课。

    讲台上好些人还在问问题,朱依依其实也有事想问他,但看他现在好像也抽不开身,便只能问旁边的助教。

    她戳了下对方的肩膀,那助教终于转过头来。

    她小声询问道:“您好,上节课的课件可以发我一下吗?我前两天问了另一个助教,但他一直没回复,所以想问下你这边有保存吗?”

    那助教愣了愣,翻了下手机:“哦,我好像有,那你先加一下我微信吧,我现在发你。”

    说着,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二维码,让朱依依加他。

    他们这边正加着微信,陈宴理这时忽然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容敛住。

    助教已经把文件发了过去,朱依依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回到座位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她在楼道里等电梯,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趟,但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朱依依皱了皱眉,看来只能等下一趟了。

    五分钟后,终于又来了一趟电梯。

    朱依依刚走进去,身后忽然也跟着走进一个人。

    她仰头望着这个高大的背影,心想,刚才讲台上不是还有很多人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很快就到了一楼,朱依依走出电梯时,陈宴理似乎等了等她,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朱依依正想着和他打声招呼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忽然听到陈宴理问:“你们刚才怎么加微信了?”

    “我问助教老师要上一节课的课件。”

    陈宴理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他:“怎么不直接问我?”

    “刚才人太多了,我就想着还是不要打扰你了。”

    她眼神有些闪躲,陈宴理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我——”这话让朱依依更是心慌,本想用其他话搪塞过去,但最后还是如实说道,“我从小成绩不好,所以就有些怕老师,可能成生理本能了。”

    陈宴理被她逗笑,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

    “那看来我不应该答应他们来当这个特邀讲师。不过你上周没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上周生病了,所以就没去,”朱依依想了想,又说,“我和另一个助教请了假的。”

    陈宴理脸色凝重了些:“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

    走着走着,陈宴理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件事:“我发现,你好像有不回我消息的习惯。”

    “嗯?”

    朱依依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原来几天前,陈宴理给她发过一条消息:【怎么今天没来,是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那会可能看到忘记回复了。”

    陈宴理:“其实,前两年,经过桐城时——”

    他话还没说完,朱依依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车,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昼的车牌号码。

    她回过头,笑着对陈宴理说:“陈老师,那我先走了。”

    陈宴理疑惑道:“怎么?”

    “我男朋友今天来接我,”朱依依指向马路对面的车,“我们约好了待会一起去吃饭。”

    陈宴理的脚步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

    篮球春季赛结束后,朱依依工作终于没那么忙了。

    好几天下班后,她回家熬了汤都顺便拿去李昼的公司。

    担心晚高峰的地铁人太多太挤,会把汤弄洒,朱依依还特地打了车过去,二环的路塞车是常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堵了半个小时之后,朱依依又开始后悔怎么没坐地铁,加上计价表一直在跳,朱依依肉疼得不敢再看价格。

    八点左右,朱依依终于到了李昼公司楼下,她一手提着保温盒,给他打了个电话。

    李昼事先不知道她要过来,接到她的电话还以为是在开玩笑,直到他从落地窗前看到朱依依在马路对面的身影才确信了这是真的,惊喜与意外的情绪在胸腔内交织,李昼匆匆把文件合上就下楼来接她。

    很快,他就到了一楼大厅,走出大厦的玻璃门,他看到朱依依在便利店前朝他招手,眉眼弯弯。

    因为今天要见客户,李昼出门前打扮了一番,穿得西装革履的,头发还喷了发胶,见朱依依盯着他瞧,他倒不好意思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

    “是不是穿得很奇怪?”李昼低头打量身上的西装,“今天去城东那边见了个客户,就换了身衣服,回到公司忘记换回来了。”

    “第一次见你这样穿,”朱依依笑了笑,“很适合你。”

    听到女朋友这么说,李昼傻乐了一会,拉着朱依依的手就往大厦里面走。

    他准备带她去公司的茶水间里吃晚饭,顺便参观下他的工位。

    但朱依依怕影响不好,提议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会就行,可李昼还是坚持,说今天他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在,大家都已经下班了,而且他同事之前也经常这么干,就算撞见了也没什么。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朱依依跟在李昼身后走进公司,果然像他说的一样,公司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在处理财务报表,李昼过去打了声招呼,对方抬头看了朱依依一眼,熟络地打趣道:“昼哥,这是你女朋友吧?”

    “对,她知道我今晚要加班,给我送晚饭来了。”李昼转过头给朱依依介绍,“这是我们财务部的小张,是咱们隔壁市的,今年刚毕业。”

    “你好。”朱依依腼腆地打了声招呼。

    寒暄了一番后,两人回到茶水间坐下开始吃饭。

    朱依依扯了几张纸巾垫在桌面,免得弄脏了待会擦不干净,李昼边拧开保温盒,边问道:“不过你今天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为了给我惊喜吗?”

    说起来,这还是朱依依第一次给他送晚饭。

    “今天刚好有空,下班早,就去市场买了些菜。”

    “不会是因为你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了你,所以你也礼尚往来吧。”李昼想到这种可能,倒是有些泄气,“依依你可千万别对我这么客气,你是我女朋友,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不是啊,”朱依依眨了眨眼,“我没那么想。”

    话虽是这么说,可朱依依的确是抱着那样的想法才给李昼送饭的,吴秀珍从小就教导她,别人对她好一分,那以后就要还别人一分,不能让别人白白付出。

    “你没这么想就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着,李昼就捧着瓷碗喝了口汤。

    朱依依今天煮的是虫草花鸡汤,还炒了两个小菜,李昼吃得一脸满足,脸颊旁还蹭了油,朱依依拿过桌面上的纸巾给他擦了擦脸。

    谁知道这时候门忽然被用力地推开了,她的手就这么尴尬地顿在那。

    有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孩,看起来像是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站在门口,嫌恶地皱了皱眉。

    李昼被吓了一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小周总,您是要找谁吗?”

    “高敬呢?”

    “哦,高经理好像去楼下开会了,要不我帮您喊高经理上来?”

    对方眼尾没抬,在沙发上坐下:“行,你去吧。”

    李昼扭头对朱依依小声说道:“那我先下去一会,很快就回来,你先吃着。”

    朱依依点头:“好。”

    李昼走了后,茶水间里就只剩下朱依依和这个没什么礼貌的小孩,室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只听得见朱依依用筷子夹菜吃饭的吞咽声,后来,她也没再动筷,担心给李昼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小孩在另一侧的沙发悠悠地坐着,时不时望向腕间的手表。

    “哎,给我倒杯水。”那人忽然开口。

    朱依依在脑海里确认了三遍,确定她这是在使唤她。

    她本来不想理会,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朱依依还是起身从饮水机旁抽了个一次性的纸杯出来,接了杯温水放在桌子中间,也没说话,就那么放着,那人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去。

    幸好没多久,李昼就推开门走了进来,许是刚才走得太急了,站定时还微微喘着粗气。

    “小周总,高经理已经在会议室里等您了。”

    “行。”

    他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等他离开,李昼才把门重新关上。

    “没吓着你吧。”

    朱依依摇头:“没有。”

    跑这一趟,倒是热出了一身汗,李昼把空调打开,又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一边给朱依依解释:“刚才那个是我们老板的儿子,平时全都把我们当保姆使唤的,为人处事就那个性格,你别介意。”

    “我们私下都说他是投胎能手,独生子,家里宠得不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百万的跑车,说买就买,眼睛眨都不眨的,你说我买双球鞋都得放进购物车里挑一挑呢,人就打个电话的功夫,第二天车就到了。”

    “我们都说,这栋楼迟早都是他的。”李昼语气里尽是羡慕,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饭,“我经常想啊,要是我有这样的出身多好,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挥霍,像他那样的,迟早有一天把家业都败光。”

    朱依依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当是听了个八卦,听完就算了。

    吃完饭,李昼的工作还没完成,还要接着加班,朱依依便在旁边陪他,帮他处理了几份表单,又拿起桌面上的书看了一会,是一本讲医药营销的书,朱依依看得云里雾里的,那些专有名词越看越困。

    她趴在桌面上想休息几分钟,谁知道就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对面那栋大楼灯已经灭了,朱依依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已经十点半了。”李昼把电脑上的网页都关了,按下关机键,“我正想喊你,没想到你这就醒了。”

    竟然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大概是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肩胛骨处还有点疼,朱依依活动了下脖颈,问他:“工作完成了?”

    “嗯,”李昼背起公文包,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喽。”

    夜色已深。

    李昼开车送朱依依到出租屋楼下,因为时间实在太晚,他就没上楼。

    北城四月的风还有些寒,朱依依拢紧了身上的薄风衣,她关上车门,和李昼挥手道别,还没走几步,车上的李昼忽然喊了她一声。

    “依依,等下。”

    她在黑夜里站定,回头。

    李昼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朱依依疑惑:“怎么了,我是不是漏了东西在车上?”

    “没有。”李昼又走近了几步,眼睛在月光下很亮,“就突然想再和你说说话。”

    朱依依抿紧嘴角,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明天大家都还得上班呢。

    “就聊几句,”李昼在长椅上坐下,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你知道刚才在公司里,你在我旁边睡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好想、好想娶你回家。”

    “……”

    朱依依愣住了,放在李昼后背的手松了松。

    “原来被人关心是这么幸福的感觉。”李昼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缓缓说道,“我今天特别开心,因为有你陪着我身边,加班到这个点,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我现在就想努力工作,赶紧攒钱在北城买房,等我们结了婚就可以搬过来一起住了。”

    朱依依沉默着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昼还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又问道:“你说两居室会不会太小,一个当宝宝房,一个当主卧,你觉得呢?”

    朱依依呆呆地望向远处的月亮,木讷地说:“你决定就好。”

    她和李昼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她还没有认真地想过。

    这天晚上睡觉前,朱依依侧躺在床上刷了会朋友圈,忽然发现在十分钟前,李昼发了一条状态。

    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她今天煮的虫草花鸡汤,另一张是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照片,远处是高楼矗立的背景,她逆光枕在书上,嘴角竟还微微弯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朱依依呆呆地看了几秒,然后把手机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忽然没有了任何睡意。

    第35章

    忘掉种过的花(1)

    月初发了工资,朱依依给吴秀珍转了一千块钱当家用。

    钱刚转过去没多久,吴秀珍就发了语音消息过来,长达三十六秒——

    “哎,你怎么又把钱转过来了,上个月不是和你说了吗,你的工资就自己存着,不用给我和你爸打钱,你这工资也不多,攒起来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和你爸还有退休金呢。”

    下一秒,吴秀珍就把钱退了回来。

    经了这么一轮,钱又转回了她的账户里,朱依依最后只给朱建兴悄悄转了五百块当私房钱,剩下的转到了另一张银行卡,那张卡是她专门存钱回老家买房的,虽然目前来看还不够付首付的。

    她正在记账本上记着,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天李昼对她说的话“我现在就想努力工作,赶紧攒钱在北城买房,等我们结了婚就可以搬过来一起住了”。

    她想,如果她也省吃俭用一些的话,两个人一起攒钱在北城买房是不是就没那么辛苦?

    第二天傍晚,朱依依正准备下班,晓芸忽然戳了戳她的肩膀。

    “走这么快干嘛?”晓芸今天心情好像不错,脸上一整天都带着笑容,“要和男朋友约会去啊?”

    “没有,难得不用加班,不回家在这做什么?”

    “难得不用加班,那当然是和我一起出去吃好吃的!”晓芸朝她眨眨眼睛,“最近有家火锅店可火了,我老早就想去,但都没时间,不如今天你陪我去吧,刚好昨天发了工资,我请你吃饭。”

    朱依依心疼她的钱刚要拒绝,就听到她说:“我上个月拿了全勤哦,这可是历史第一次,你就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嘛。”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朱依依便没有拒绝。

    正好是下班时间,门口那很多人在等位。

    朱依依去前台取号,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周时御和他们工作室的几个小伙伴,他们正准备进去。

    周时御停下了脚步,和她打招呼:“这么巧,你也过来吃饭?”

    “嗯,我和同事一块儿来的,网上说这家店味道还不错,想过来尝尝。”

    “味道确实还行。”周时御回头看着门口那背包的女孩,示意朱依依把她同事也喊过来,“算了,你们也别等了,过来一起吃吧,我们订了个大包厢,待会薛裴就到了。”

    朱依依看了眼小票,排在前面的还有23桌,轮到她们估计都得晚上七八点了。

    “我先问问我同事。”

    她怕晓芸看到这么多陌生人会尴尬。

    朱依依去找晓芸的时候,周时御也特地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周时御是那种很有亲和力的长相,长得有点小帅,哄女孩子很有一套,只说了几句就把晓芸逗乐了。

    最后一行人就这么在二楼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点菜的时候,朱依依听到他们在闲聊——

    “对了,时御哥,怎么回事,老大怎么突然就说不来了?”

    周时御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说是有事要处理。”

    说实话,周时御也有些不解,他前脚和薛裴说在这边遇到了朱依依,薛裴后脚就说有急事,不过来了。

    难不成这两人又吵架了,不过看朱依依这样子也不像。

    “散伙饭老大都不来,我们几个在这嘎嘎一顿吃,这像话吗?”

    “什么散伙饭,阿七你会不会说话,老大只是去出差,怎么就成散伙饭了,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不过他怎么突然就答应去国外了,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同意的吗?”

    周时御轻笑了声:“谁知道呢。”

    朱依依只当薛裴是像往常一样要去国外出差,随口问道:“他这次要去哪个国家?”

    端着茶杯的手明显一滞,周时御侧过头望着朱依依,眉头紧蹙:“薛裴要去法国的事,他没告诉你?”

    朱依依摇头,不明白周时御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这些工作上的事薛裴也没必要全都告诉她。

    “所以,他要去法国的事从没和你提起过吗?我还以为他会先告诉你再做决定,毕竟这回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周时御顿了顿又说,“而是两年。”

    朱依依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奇怪的是,我之前怎么劝薛裴他都不愿意去,上个月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不过薛裴的想法我一向猜不透。”周时御夹起一块肥牛在油碟里沾了沾酱,感慨道,“你都不知道法国那边的人给了多丰厚的条件,我之前怎么劝他,他都没兴趣……”

    周时御后面还说了什么,朱依依已经听不清了。

    她呆呆地看着锅里正沸腾的、不停翻滚的红油,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饭吃到一半,朱依依走出包厢,握着手机在走廊站着,来往的服务员以为她需要帮忙,过来礼貌询问了两遍,朱依依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只是里面太闷了,想在这透透气。

    不知在这站了多久,最后,她还是拨通了薛裴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但想好的话就这么咽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便一直这么沉默着。

    她说不清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因为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她想去求证这个消息的真假,即便她知道周时御不会拿这种事和她开玩笑。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薛裴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声。

    朱依依喉咙有些干涩:“你要出国了?”

    薛裴嗯了声。

    又问她:“火锅好吃吗?”

    “还行。”

    “少吃点,”薛裴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别又生病了。”

    “嗯,知道。”

    “应得倒是快,要做得到才好。”薛裴的声音好像一下变远了,有着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还带些怅然若失,“以后你要是再生病,我就没办法赶回来送你去医院了。”

    话音刚落,薛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是,你有李昼,用不着我。”

    话题就这么停在这,不上不下的。

    川菜馆楼下有人在过生日,大声唱着生日歌,起哄声越来越大,倒是让这通电话里的沉默显得没那么尴尬了。

    朱依依想起,似乎再过几日就是薛裴的生日。

    她想了好一会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时间定好了吗?”

    “下周六早上十点的飞机。”

    朱依依算了算,那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

    “这么快?”她问。

    “嗯,事情有点急。”

    朱依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捏着电话的手洇出了汗,薛裴竟也没挂电话,就这么等着她的下一句。

    可她只是说了句:“也挺好,听周时御说是个很重要的项目。”

    “或许吧。”

    薛裴的声音里没什么波澜,像是根本不在意。

    “那我提前祝你项目成功!”朱依依看着楼下正在过生日的那家人,视线逐渐失焦,“不过我知道,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薛裴笑了笑,竟难过了起来。

    “那你要来送我吗?”

    “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之间说话已经变得越来越客气。

    “好啊,有空的。”

    朱依依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便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对了,我同事喊我,那我先进去吃饭了。”

    “好。”

    “再见。”

    “嗯,再见。”

    挂了电话,朱依依还在原地站了许久,这一瞬间,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知道自己并非是对薛裴还存有什么心思,她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呆就是两年。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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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忘掉种过的花(2)

    北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淅淅沥沥的,柏油路面一直没干过,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倒是像极了南方。

    薛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只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走出房门前,薛裴的视线停留在室内的某处,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那是一个放在床头的相框,里面装着的是他和朱依依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都还很稚嫩,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朱依依当年还是披肩发齐刘海,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裤,像个还没长大的高中生。

    这照片是在薛裴大二的时候拍的,那年朱依依刚上大一。

    在春天的一个周末,他约了朱依依一起去登山,因为她体质实在太差了,薛裴想趁着这好天气带她多到户外走走,让她多锻炼锻炼身体。

    他不带着她,她就总不爱运动。

    可那次登山的运动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一下有些吃不消,到了后半程,朱依依几乎是走一个小时就要休息半小时,他也拿她没办法,便也只能跟着她一起慢悠悠地往上走。

    看她身上的背包有些重,薛裴默不作声地把她的粉色书包拿了过来背在肩侧,想要减轻些她身上的负担。

    他一米八七的高个子,背着这个粉色的小书包,大概显得有些怪异,朱依依在走道停了下来,盯着他瞧,忍不住一直笑。

    薛裴还以为她要笑话自己,正要把书包扔回给她,可她下一句说的是:“薛裴,你真好。”

    他当下愣住了。

    “除了我爸我妈,就你对我最好了。”她说。

    他怕她误解,想了想,说:“你以后肯定会遇到对你更好的人。”

    “真的吗?”她眼神黯淡了些,不太相信。

    “嗯。”

    “希望吧。”

    说完这句她转过身去,这回倒是走得比刚才要快一些。

    一直到傍晚,他们终于登上山顶,为了纪录这一路的艰辛,朱依依喊了一位路人帮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

    晚霞漫天,远处有飞鸟掠过,他们站在山顶肩并着肩,面向镜头微笑。

    咔嚓一声,就这么定格了这一刻。

    后来朱依依将这张照片洗了出来,给了他一张,他便放在相框里,随手摆放在床头,这一放,就是好几年,薛裴搬了好几次家,但始终都没忘记把它带走。

    可这一次出门前,薛裴最后还是没有把相框放进行李箱。

    在关上房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当是告别。

    有些事一旦越过雷池就再也无法挽回,在事况尚且可控时就该及时止步。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天在病房里的亲吻,嘴唇相碰的热度,发烫的耳根,急促的心跳,意乱情迷的气氛,一切都那么陌生,当某个想法从心底里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一秒,他又想到李昼发的那两张照片,她为他煮汤,去他公司陪他加班,好像她真的已经如他从前所希望的那样——不再爱他了。

    十年了,她终于放下他了。

    他本应该高兴的,可他却变得焦躁、不安、心慌,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反常,可他不明白这些反常是出自习惯,占有,亲情还是……爱?

    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他已经在心里选好了标准答案,所以他不再去计较那个真实的答案是什么。

    那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旁人都说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受控的因素,可薛裴不这么认为,他向来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自己的感情。

    薛裴拎着行李箱走下楼,周时御望着那个半大的行李箱,总觉得薛裴一点都不像是个出远门的人,倒像是去邻市度假,住上几天就回来了。

    薛裴到机场的时候,朱依依已经在大厅坐着等他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素色的碎花裙,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针织衫,黑色长发垂在肩膀,薛裴极少看她这么打扮,似乎和李昼恋爱以来,她的穿衣风格也变化了许多,从以前的卫衣牛仔裤变成了现在温柔娴静的长裙。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一月没见。

    “朱依依竟然来得比我们还早,你看她多有心。”周时御发现了在人群中的朱依依,朝她招招手,转身对薛裴说,“反倒是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她商量商量,还要我转告。”

    薛裴淡淡地说:“没有必要。”

    周时御意外地挑了挑眉,心想,你就嘴硬吧。

    谈话间,薛裴已经走到了机场大厅,离朱依依也越来越近,越是靠近,他脚步反而越来越缓。

    薛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或许他今天不该让她来的。

    可朱依依并未察觉到薛裴内心的暗涌,在她看来,那仍旧是风度翩翩、优雅清贵的薛裴,永远都那么冷静理智,好像没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

    “等很久了?”薛裴问她。

    朱依依摇头:“没有,刚到一会。”

    周时御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看着朱依依座位旁放着的餐盒:“这么贴心啊,你还给我们买了早餐,早上起太早了,我还还没吃早餐呢。”

    朱依依也只是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吃吧,本来就是给你们买的。”

    周时御随性地在旁边坐下,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吃了起来,边嚼边说:“说起来,真的好想念大学那会你每周给薛裴带吃的,那么多花样的甜品,好多我都是第一次吃,本来我都不好这一口的。”

    朱依依被逗笑:“那改天我有时间做的话,顺便拿去你们公司。”

    “哇,可以吗?”

    周时御乐得正想答应,薛裴的话突兀地插/了进来:“不是还要赶回去开会?”

    “坏了,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周时御这才猛然惊醒,匆匆把剩下半块包子扔进嘴里,和朱依依告别。

    周时御此时此刻并没有多少离愁别绪,他打算过两月去法国一趟,和那边的游戏公司谈具体的合作模式,和薛裴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他想着到时候把朱依依也拐过去玩一两周好了,她可以出国散散心,他顺便可以给薛裴一个惊喜。

    周时御走后,朱依依把座位上的早餐袋子收拾了一下,忽然听到薛裴冷冷地说了句:“不用给他做。”

    “什么?”朱依依没听懂。

    薛裴重复道:“不用给他做甜品。”

    “为什么?”

    “他只是开玩笑,你不用当真。”

    “哦,好的。”

    朱依依坐直了身子,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两人并排坐着,就这么沉默了一阵。

    来之前,朱依依原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问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法国,最近工作是不是不顺利。

    可现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连她忽然也觉得,他去法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阳光从落地窗外透了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机场人来人往,有情侣在大厅里拥抱告别,泪眼朦胧地诉说情话。

    朱依依从别处收回视线:“阿姨知道你今天走吗?”

    “嗯,早上刚通了电话。”

    “阿姨前几天和我说,她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在国外会不适应。”

    “在那边会有新的团队,我也不全是一个人扛着,”薛裴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边,随性地问道,“不过,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去法国?”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衔时是你的心血,你肯定想把它发展好。”

    朱依依转过头望向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是全然的信任,薛裴不知怎么喉咙竟干涩了起来。

    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再看到这样的她了。

    他很想告诉她,其实,原因是你。

    机场广播开始播放登机的信息,周围的乘客已经动身前往登机口,朱依依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递给薛裴,最上面还歪歪斜斜地绑着彩带。

    朱依依递给他:“给你的。”

    薛裴一愣,眼神闪过意外和惊喜。

    朱依依小声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薛裴恍然记起原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朱依依竟然还替他记着。

    薛裴心里一热。

    想到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朱依依这会难得开起了玩笑:“这礼物其实有点寒酸,你别抱有什么期待,不过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办法退了,跨国邮费那么贵,你寄回来不划算的。”

    薛裴轻笑,弯了弯嘴角。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朱依依想说,她一直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的,尤其是在他面前。不过幸好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了,朱远庭知道我今天要来送你,特意让我转告你。”

    “转告什么?”

    “他说,他会想你的。”

    阳光越来越猛烈,薛裴站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他回过头时,眼神已然变了变。

    “那你呢?”

    “你会想我吗?”

    可这两句话最终淹没在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了,朱依依什么都没听到。

    登机提醒再一次响起,朱依依站在机场大厅看着薛裴缓缓走入登机口,在拐弯处,薛裴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什么,距离实在太远,她听不清。

    直到她已经走出机场,才反应过来薛裴刚才说的是什么。

    是“再见。”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种告别。

    郑重的告别。

    薛裴在飞机上打开了朱依依送她的礼物。

    是一个陶瓷的杯子,淡雅的水青色,形状很别致,一看就知道是她手工做的,右下角还刻着他的英文名Eden。

    朱依依向来喜欢捣鼓这些手工的玩意,也做得像模像样,薛裴静静观赏了很久,最后把它放回包装盒里,这才发现底部还有一张明信片,规规整整地写着“前程似锦”四个字。

    飞机穿过云层,薛裴透过舷窗望向如棉花般的云层,难得有豁然开朗之感,就像解开了一道攻克许久的难题,得出答案的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

    这大概是他和朱依依之间最好的结局了。他想。

    不过他没预料到的是,等他下次再回来时,参加的却是她的订婚宴。

    直到那一刻,薛裴才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

    是一颗再也无法挽回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没更到订婚的,此处高亮,大概还有三四章,可以过两天囤起来一把子看完。感谢在2022-06-17 03:29:24~2022-06-17 22: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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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忘掉种过的花(3)

    薛裴离开后,朱依依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一如既往的平淡,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偶尔也三点一线,如果下班得早她会顺路去李昼公司一起吃饭,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重复,没什么惊喜,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每一天都过得很踏实安稳。

    一开始她还会偶尔想起薛裴,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薛裴的名字好像从她的生活中剔除了。

    剔除得干干净净,没留一点痕迹。

    除了有几次和家里打电话时,吴秀珍突然提起薛裴的名字,朱依依当下晃了晃神,就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薛裴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而她竟然没再想起过这个人。

    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再去想的。

    她和李昼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近,他平时工作虽忙,但闲下来也会接送她上下班,周末去邻市旅游,也是他提前准备好攻略,很少需要她再费心。

    这天,临近下班,朱依依正在处理市场部发过来的报表,是关于下个季度推广预算的数据,那表格并不算复杂,但数据繁杂且细碎,估计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弄好。

    她正心急着,微信忽然弹出李昼发过来的消息:【我到啦。】

    他们今天原本约好了一起看电影,但没想到李昼来得那么快。

    朱依依心里有了压力,匆匆回复完李昼,又切回Excel页面,想着赶紧做完交上去。晓芸大概看出了她的窘境,把这活儿揽了过去,让她先下班去看电影。

    朱依依心里感激。

    “谢啦,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你说的啊,明早我要吃你做的牛脷酥!”

    “没问题。”

    朱依依心里暖乎乎的,和晓芸道别后,拎起背包走了出门。

    他们去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场五分钟。

    看的是一部好莱坞刚上映的大片,全场几乎坐满了人,他们选的座位在第五排最中间,走道的位置特别窄,朱依依低头弯腰从人潮中穿过去。

    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别人的脚,大概是挡到了后面的视线,有人不耐烦地砸吧嘴,朱依依一时心急便走得快了些,但怕什么就来什么——下一秒,她就真的踩到了旁边人的脚。

    严格说来,也怪不得她,那人腿长得没位置放,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她已经走在最外缘了,还是避免不了。

    借着大荧幕幽蓝的灯光,朱依依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她红着脸说了声道歉,抬头,发现竟然还是熟人。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陈宴理。

    他大概也是刚下了班过来,穿得很正式,领带松松垮垮地扯开,有种随意的慵懒,眼尾黑色的小痣在幽□□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冷,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大概是他女朋友,长相秾丽,比很多明星还要好看些,他们原本还在交谈,因为她这个插曲,好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对不起,对不起。”

    朱依依匆匆道了歉,还没等陈宴理回答,她就弯腰回到座位坐下。

    李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走在朱依依身后,等她坐下后,他便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开始专心看电影。

    这是一部科幻大片,电影剧情很复杂,多线并行,朱依依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太够用,她前一秒以为凶手是这个,下一秒好像又反转了,直到结局,朱依依都没弄懂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抑或是所有人都是凶手。

    电影已经散场,朱依依仍旧一头雾水。

    她正准备问李昼,转过头发现李昼竟然已经睡着了,头枕在椅背,眼镜滑至鼻翼,怀里还抱着个爆米花睡得正香。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朱依依盯着看了一会,觉得挺有意思的,便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但她拍照的音效没关,咔嚓一声,倒是把李昼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问她:“看完了?”

    “嗯。”

    “好不好看?我昨晚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到家,所以刚看到一半就犯困了。”李昼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啊,依依。”

    朱依依笑了笑:“你和我道歉做什么?”

    “我怕你觉得和你约会,我不用心。”

    “怎么会。”

    李昼放下心来,把眼镜戴好,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衬衫:“看来这电影不好看,我俩就不该凑这个热闹。”

    说实话,李昼都有些心疼电影票钱,还不如拿这钱去吃点好吃的呢。

    正聊着,有道清澈温润的声线插了进来:“这么巧,竟然在这遇到你。”

    李昼怔愣回过头,望着这个身形高大气质不俗的男人,还以为对方认错人了,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让他通过。

    陈宴理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的男人,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我是朱依依培训班上的老师陈宴理。”

    李昼点头,看了眼女朋友,见对方点头后,马上笑着说:“原来是你,没想到这么年轻,我之前有听依依提起过。”

    “是吗?她怎么说的?”陈宴理饶有兴致地望向李昼,等待他的下文。

    “她提起有位新来的老师很有人格魅力,听说是从国外留学回来什么的,能力很强。”

    “谬赞了,”陈宴理嘴角笑意更浓,看了眼腕表,视线停留在朱依依身上,“你们待会有没有事,我有位朋友正巧从外地过来,想尝点特色菜,可我也是刚回国不太了解,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推荐,方便的话,不如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顿晚饭吧。”

    这邀约有些突然,况且大家也不算很熟悉的关系,朱依依怕李昼会尴尬,连忙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已经买好菜了,就不打扰你们啦。”

    陈宴理似是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走出商场大门,朱依依和陈宴理道别后就坐上了李昼的车。

    在外面吃饭太贵,他们开车去超市买了打折的蔬菜和肉类回家做饭。

    李昼在厨房里忙活,朱依依在旁边帮忙打下手,两人闲聊起今天在公司发生的琐事,厨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这温馨的画面颇有家的感觉。

    只是,李昼不知想到什么,问了句:“依依,你最近有和薛裴联系过吗?”

    朱依依手上动作停顿了一刹,随后继续洗青菜,缓声说道:“没有啊。”

    “你说,薛裴这会儿在干嘛呢?”

    “可能在工作吧。”

    “也是,他那边和我们有时差,这会应该还是下午?”

    “是吧。”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李昼大概也只是随口一提。

    水龙头还在开着,水声哗哗,朱依依思绪飘远。

    她认真算了算,原来距离薛裴离开那天,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薛裴没有和她联系过,朱依依也没有主动问起薛裴在法国的生活。

    他们最后一次聊天停留在他下飞机后给她发的一条短信。

    只有三个字:【我到了】

    她当时回道:【好。】

    朱依依很早就知道,成年人的关系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由亲到疏,从熟悉到陌生,听起来似乎要经历很漫长的过程,其实短短几个月,就可以发生很多事。

    不过朱远庭倒是有一次打电话过来说起薛裴的动态——薛裴从法国那边给他寄了一套书,还有一套蝴蝶标本。

    “姐,我觉得那个蝴蝶标本应该是给你的。”

    “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那首诗吗?”朱远庭用力地回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就你书架上那本诗集,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忘记了……”

    朱依依笑了笑,没当一回事。

    直到那天晚上,朱远庭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是朱依依放在书架上的那本聂鲁达诗集。

    他拍下的那一页写着——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怎么样,我就说吧。”朱远庭在为自己的记忆力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连我都知道你以前喜欢这首诗,还摘抄过,没理由薛裴哥会不记得。”

    不得不说,朱远庭的联想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就因为这一句诗就认定这蝴蝶标本是薛裴送给她的。

    朱依依没当真,这实在太牵强附会了。

    薛裴去法国的第三个月,朱依依在市中心的超市遇到了周时御。

    那会她正推着购物车在零食区乱逛,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戴着耳机听不见脚步声,猛地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周时御。

    朱依依连忙摘下了耳机。

    “吓到你了?”周时御笑了笑,望向她前面的手推车,里面还是空荡荡的,只放了几包薯片,“你下班刚过来?”

    “是啊,今天刚好有空。”朱依依问他,“你呢?”

    “我正好路过,看到有个人背影很像你,就进来看看,原来还真是。”

    说实话,周时御有些惊喜。

    因为他原打算过几天就去找朱依依的,没想到今天在这边碰上了,那正好可以和她聊聊正事。

    周时御熟稔地帮她推着购物车:“对了,我告诉你个消息。”

    朱依依好奇,抬眼问她:“什么?”

    “下周我要去一趟法国,待个三五天。”

    周时御已经把机票都订好了,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差她了。

    朱依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是要去出差?”

    “也不全是因为出差,主要是想看看薛裴。”周时御开起了玩笑,“怕他在法国过得太舒坦了,我过去给他找点事忙。”

    朱依依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你今年年假还没用吧。”周时御问她。

    不明白周时御怎么关心起了这个,但朱依依还是如实回答道:“还没。”

    周时御松了口气,当下就有了决定:“那正好,下周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薛裴肯定很想你了,我们过去给他一个big big surprise。”

    后半句让朱依依神色变了变,沉默着没说话。

    “你说,他到时候见到你是什么反应,”光是想象那个场面,周时御就觉得有意思,语气欢快了,“对了,你看下有什么需要买的,今天一块儿买了带过去。”

    “你玩得开心点,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朱依依声音平静。

    “你不去?”周时御停下脚步,更是不解,“为什么?”

    “下周我公司有事,走不开。”

    周时御似是不信,俯身看她的表情,又提议:“那你什么时候能休假,没事儿,我可以等你,你这个月没空的话,那下个月?”

    朱依依摇摇头,眼睑下垂:“……你还是不用等我了,其实,我不太想去。”

    不想去?

    周时御细细品味了这三个字,皱了皱眉。

    他好像越来越读不懂朱依依和薛裴之间的关系了。

    “为什么?”

    朱依依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往走前,根据列好的购物清单,将货架上的商品放进购物车。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他的?我帮你带过去。”

    “没有。”

    周时御听见眼前的人这样说。

    第38章

    忘掉种过的花(4)

    法国的夏天,炎热得要将人融化,阳光炙烤着马路,路上行人撑着阳伞步伐匆匆,比起在这晒太阳,他们更想到海边沙滩上度假,在凉爽的海风里度过这个酷暑。

    咖啡厅里,Marine正和同事Lea调侃这见鬼的炎热天气,可对方再次将话题扭转到她刚才所说的那位英俊的亚洲男人——

    “Marine,我向你保证,那绝对是我见过最有气质的亚洲男人,比我在电影里看到的任何一张亚洲面孔都要帅气一万倍。”

    Marine不耐烦地望向窗外,她对这个话题依旧提不起兴趣,实际上她正在为下午的会议而感到心烦,以至于无法专注与Lea的谈话。

    她只附和地问道:“你们在哪碰见的?”

    “就在早上的电梯里。”

    Lea一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起今天的“艳遇”,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颊。

    当她复述出这整件事,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心脏急速跳动的时刻:“今天早上的电梯格外拥挤,那个亚洲男人就站在我身前,不知到了几楼,电梯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肩膀,他转身用法语和我说了句抱歉,我的上帝,他的嗓音也像大提琴一样低沉又浑厚……”

    “Lea,你太夸张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电影里陷入爱情的痴情女人,而且还是没有好结局的那种。”Marine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试图让她变得清醒。

    Lea丝毫没有受到打击:“我保证,你如果见到他,就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贴切。”

    Marine不以为然,甚至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下午开会,当她走进会议室看到坐在主位的那个亚洲男人,她才承认Lea的话确实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那是一个英俊得过分的亚洲男人。

    上身穿着一件禁欲的黑色衬衫,脖颈间系着暗色条纹领带,整体沉闷压抑的穿搭风格却因那张挑不出缺点的脸而显得熠熠生辉,宽肩撑起衬衫的廓形,完美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他只是坐在那就让人移不开眼,他有着令无数少女魂牵梦萦的英俊五官,那双褐色的眼睛好像写满了忧郁的故事,让人忍不住探究一二。

    Marine整个会议都有些心神不宁,尤其轮到她发言时,她更是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她知道她并不是这个会议室里唯一感到心猿意马的人,而且她留意到男人的手上尚未佩戴婚戒。

    会议结束,总监邀请他一起前往史密斯先生举办的宴会,那是一个名流齐聚的高端晚宴,Marine曾听总监开会时提起过。

    可男人委婉地拒绝了。

    他薄唇微弯,笑得礼貌又疏离:“晚上有位朋友从中国过来,很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

    眼看着男人将要乘坐电梯离开,Marine心里竟涌起一阵失落。

    她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能见到这么英俊的男人了。

    薛裴参加完会议从HOTBLA大厦走出来,阳光依旧猛烈,强烈的光源刺激让薛裴眯了眯眼。

    助理连忙走过来为他撑伞:“薛先生,车已经到了,我们现在离开吗?”

    “嗯,现在。”

    助理一边撑伞,一边恭敬地扶住车门,薛裴低头弯腰上车,车厢内的冷气缓解了片刻的疲惫,薛裴看了眼时间,对他说:“直接去机场。”

    “好的,薛先生。”

    车内播放着柔和的轻音乐,薛裴靠在椅背闭目养神,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好,后半程竟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境支离破碎的,竟有种诡谲的美感。

    梦只做到一半,就被助理喊醒了。

    “薛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助理轻声提醒。

    醒来更觉疲惫,大脑神经高度紧绷,薛裴揉了揉太阳穴,在车上缓了一阵才下车。

    而此时,周时御已经在贵宾休息室里悠闲地喝着咖啡等待薛裴出现。

    没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薛裴的身影。

    但在薛裴朝他走来的瞬间,周时御却愣了愣。

    因为第一眼他没认出来那是薛裴。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薛裴的气质变化这么大。

    怎么说呢,人还是那个人,但总觉得有什么变了似的,他好像瘦了些,五官轮廓变得更立体,气质也更沉稳成熟,金丝眼镜下是一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态度,好像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冷血。

    周时御竟然在薛裴身上看到了这个词。

    如果说以前的薛裴还带着点学生气,那双眼睛还能看出点梦想和热爱,那现在的薛裴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感,更像是一个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的野心家,不谈梦想,只计较利益和得失。

    可奇怪的是,周时御反而觉得这样的薛裴好像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或许是因为身上多了一种故事感。

    他越来越觉得薛裴出国的决定有多么正确,或许他早该做出这个决定,衔时的未来一定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他还在发着愣,薛裴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飞机提前到了?”

    “是啊,提前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周时御靠在沙发上休憩,给他倒了杯咖啡,一边故作失望地说道,“看来你不太欢迎我,都不提前一点来,竟然还是踩点到的。”

    薛裴:“刚才有个会议,耽误了些时间。”

    “什么会议。”

    薛裴如实说道:“和一个游戏发行商约了见面,过两天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方案你都带过来了?”

    周时御叹气,在沙发上仰躺着:“我才刚来你就和我聊工作啊,上吊也得喘口气吧,我可没你精力充沛。”

    “这不是你先提起的话题?”薛裴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订好了餐厅。”

    知道周时御要来,薛裴已经提前预定了餐厅,菜品都按照他的口味选的。

    “等一下,”周时御忽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在沙发翘起二郎腿,望向墙上的时钟似在确认时间,“再等个人,估计她也快到了。”

    薛裴应了声,没什么反应,他只当是工作室还有其他人要来。

    见薛裴一点都不好奇,周时御更觉得有意思。

    他就想知道,如果薛裴知道朱依依要来,会是什么反应?还能保持现在这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吗?

    薛裴刚坐下打开手提电脑,就听见周时御悠悠地说:“再过两个小时,朱依依那趟飞机应该就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时御看到薛裴修长漂亮的手指就那么突兀地停在键盘上,那张完美的、似乎没有任何感情的面具终于揭了下来,周时御捕捉到了薛裴眼里一闪而过的意外。

    果然刚才的沉稳冷漠都是表象。周时御有种意料之内的得意。

    金丝眼镜下冷静的双眼忽然有了光彩,望向自己时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她要来?”

    “怎么没听她提起?”

    声线都有了些变化。

    短短几秒内,薛裴想了很多,他想起前几天他与客户会面,路过一条步行街,里面有很多老式的中古店,或许她会喜欢,转念又想到他今天为周时御预定的餐厅她不一定能吃得惯,薛裴吩咐助理重新去订餐厅,他正浏览着附近的餐厅介绍,忽然听到周时御憋笑着说:“薛裴,我开玩笑的,你还真的当真了?”

    薛裴的脸色是在一刹那之间冷下来的,再次望向周时御时那眼神冷漠中夹杂着失落。

    “你什么时候喜欢拿这些事情来开玩笑了?”

    周时御这才意识到自己开了个多过火的玩笑,边道歉边解释:“我本来是要把朱依依喊过来的,我想你们这么久没见,所以想带她过来度假玩几天,那天我在超市碰见她的时候,还特意去问了她。”

    话停在这,薛裴没在说话。

    似乎在等他的后文。

    “但是,我怎么说她都不愿意来,”周时御斟酌着用词,“可能是工作确实很忙吧,也可能是不想和她男朋友分开那么久。”

    薛裴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神色阴沉了许多,沉声说道:“不来也好。下次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你们最近没有联系吗?”

    周时御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想起那天他对朱依依说起薛裴的事,她好像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薛裴在机场外点了一根烟:“不联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薛裴呼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有些苦涩,在胸腔内蔓延,“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后半句已经很显然,周时御听出了言外之意,于是再也没提过和朱依依有关的事。

    抽完那根烟,薛裴上了车。

    周时御也跟着坐在后座,他原是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薛裴冷峻的侧脸,话又咽了回去。

    一路上,周时御都有些如坐针毡。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薛裴和朱依依这两个人了。

    这一晚,他们在Le Gabriel餐厅用了晚餐,聊的都是些工作上的事,话题枯燥乏味。

    夜幕降临,从窗外能看到巴黎夜空的星星,薛裴喝了点红酒,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服务生正往杯中倒着红酒,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绸缎流动。

    周时御忽然听到薛裴哑声问了句:“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时御愣了愣:“谁?”

    薛裴声音平静中藏着暗涌:“她和李昼怎么样了?”

    周时御这才反应过来问的是朱依依,笑着说:“感情挺稳定的,上次去打网球还看到他们俩了,李昼在场上打球,朱依依在场下给他拿着矿泉水和毛巾,反正我看过去的时候,朱依依总是笑着的……”

    周时御还没说完,薛裴就打断了他,那身酒意好像散去了,眼神恢复了清明。

    “不早了,回去吧。”

    当晚,薛裴回到别墅,在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从上至下冲刷身体,水珠从锁骨一路往下,滑过块块分明的腹肌,一身的酒气也渐渐消散,闭上眼的这几秒,薛裴想到了很多很多。

    时间好像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碎片,浮现在他眼前,这些画面他这几个月总反反复复地想起——

    高一,他在楼下等朱依依一起上学,因为朱依依总爱睡懒觉,所以他总要在楼下等上十几分钟。

    大冬天,室外很冷,朱依依的起床气更加严重,好几次他都看到朱依依一边穿着校服外套,一边急急忙忙地走下楼梯,朝他跑过来。他无奈地笑着,一边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明天再这样,我就不等你了。”他这么对她说。

    一开始朱依依当了真,好几天来得比他还早,后来大概知道他是在吓唬她,又变回了老样子,继续赖床。

    有时候出门太晚快迟到了,他只好骑自行车载朱依依上学,她悠闲地坐在车后座,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吃油条,早晨的风打在薛裴身上有股寒意,他担心朱依依冷,又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给她盖着腿。

    快到学校时,他听见朱依依在车后座自言自语:

    “薛裴,你怎么骑车也骑得这么好,一点都不会颠簸耶,你看我豆浆一点都没洒。”

    “薛裴,为什么我总迟到,你都不生我气啊,你对所有人脾气都这么好吗?”

    “薛裴,待会体育课我想请假,你帮我和体育委员说说好不好,你们俩关系这么好,他肯定会答应的!”

    “对了,昨天老师留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呀,我算了一晚上都没算出来。”

    她一路上吱吱喳喳地说着,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

    高二,薛裴代表学校和邻市的重点高中打篮球赛,朱依依在场下使劲给他喊着加油,他每次进球场下都是一片欢呼声,可奇怪的是他总能从所有声音里精确无误地分辨出哪个声音来自朱依依。

    他每次进球都能捕捉到场下朱依依热切望向他的眼神,他也总是习惯性地追逐她的视线。

    她眼里的崇拜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鼓舞。

    高三,他们不在一个班,朱依依也用功了很多,她不再总是围绕着他转,有时课间他过来找她,能看到她正在请教前桌男同学问题,他们凑得很近,两人有说有笑的。

    薛裴走到窗口,正想喊她,却听到朱依依夸赞那位男同学:“哇,你太厉害了!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看来以后我就可以不用老是去问薛裴了。”

    听到的这一刻,薛裴竟觉得胸口莫名一滞。

    那天他生了闷气,没有等她下课,她放学后还特意来他家里找他,却又不敢进来,只趴在他房间窗口上,因为身高不够,只露出了半截脑袋。

    她小声敲了敲窗户,书桌前的薛裴听见她委屈地问:“你今天怎么没等我下课?”

    他默不作声,拿笔的右手在草稿纸上顿了顿。

    “是不是一模考试考差了?”朱依依还在猜测着原因,“可是你就算考差了,也还是第一名呀。”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朱依依实在想不到原因,“难道是叔叔阿姨吵架了?”

    答案已经越来越离谱,薛裴没再回答。

    朱依依最后也不知道他那天因何而生气。

    记忆还在回溯,他又想起朱依依刚上大一那年,他给她介绍男朋友。

    那些记忆刚冒出来,薛裴就将眼前的镜子砸碎了,好像这样那些记忆就能从大脑中删除又重组。

    满手的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

    他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

    ……

    薛裴从浴室走出来,浴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半湿的头发往下滴水,他找到医药箱随手包扎了一下伤口,血慢慢止住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这座星光璀璨的城,某些念头一旦萌芽就很难再熄灭。

    终于他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在拨通的那一刻,薛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大概是酒精作祟,他变得感性、失控,他忽然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朱依依说。

    电话拨通了,可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直至电话那头机械的女声响起,薛裴才想起中国和法国有六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应该是北京时间的凌晨四点。

    这个夜晚重新变得安静,又难熬。

    翌日,薛裴睡到自然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阴影。

    一切好像又恢复如常,只有那些细碎的伤痕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拿过床头的手机,朱依依在三个小时前给他回复了微信:【昨晚手机开了睡眠模式,有什么急事吗?】

    薛裴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的高楼,随后拿起手机回复:【没事,打错了。】

    过了一阵,朱依依回了过来:【噢,好的。】

    阳光下微尘漂浮,薛裴低头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逐渐失焦。

    或许他该庆幸朱依依没有接到昨晚那通来电,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彻底回不了头。

    人不该在意识不清醒时做出任何决定。

    他一直以来都严格遵守着这条准则。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二点前应该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6-18 17:59:20~2022-06-19 11:4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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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1)

    一周后,周时御回国。

    薛裴那天有事走不开,只好让助理开车送周时御到机场,周时御也没觉得有什么被怠慢的,薛裴就那个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

    大学的时候,周时御就见识过他在实验室里的样子,不吃不喝都可以待上一整天,也只有朱依依来学校找他,他才肯从实验室里出来。

    “哥,前面有点堵,我们可能要绕点路才行。”

    助理小莫忽然开口,打断了周时御的回忆,周时御看了眼腕表,时间还很充裕。

    “行,你看着办吧,我也没来几天,不知道该怎么走。”

    “好嘞,哥,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让您准时上飞机。”

    助理是南方人,说话却有股东北口音,为人爽朗又有干劲,他来法国这边已经好几年了,一路上给周时御介绍当地的特色建筑。

    下车时,他打开后备箱帮周时御拿行李。

    周时御见他瘦瘦弱弱的,摆摆手:“你放着我来吧,你帮我拿那堆礼物就行,就我座位旁边那些。”

    一开始小莫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周时御态度坚决,他才终于应下。

    拉开车门,看到后座上那一大堆奢侈品的纸袋,他啧啧惊叹:“哥,这些都是你要带回国的礼物啊?这么多!是不是买给嫂子的?”

    “是啊,不然她天天念叨我,我可受不了。”周时御想起女朋友眉眼都温柔了不少,颇有些硬汉柔情的意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全是给我女朋友的,有一份是帮你老板买的。”

    “啊?帮薛总买的?”

    “是啊。”

    周时御想起昨天,他特意开车去Le Village Royal给他女朋友买礼物,逛了好几家奢侈品店,薛裴就在附近的咖啡厅里坐着等他。

    “不是,你就这么看着?”他问薛裴,大为不解。

    薛裴对着电脑回复邮件,面无表情回道:“怎么?”

    “你就……没有什么要买给朱依依的?我顺道帮你带回去。”

    薛裴喉结动了动,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好一阵说:“不用了。”

    周时御对薛裴的行为大失所望。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场面很熟悉,他记得他来之前问朱依依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给薛裴的,朱依依也是同样的反应,先是愣了愣,然后摇头拒绝。

    这两人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很像。

    最后,周时御自作主张地替薛裴买了一份礼物带给朱依依。

    —

    薛裴没想到朱依依会主动联系上他。

    是在周时御回国的第三天。

    他应酬结束回到公寓,壁灯亮起,一室冷清,这里明明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一拉开窗帘就能将整座城收于眼底,但却从未给过他家的感觉。

    前些日子,他好像找到了症结所在,他让人完全按照1:1复刻了北城公寓的装修布局,但仍旧是不一样的,那个冰箱不会再存放着满满的水果和蔬菜,客厅里的花瓶不会再有新鲜的花,餐桌上不会摆满美味的食物……

    看似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

    薛裴坐在吧台上喝了点酒,近来他习惯用酒精助眠,酒意微醺之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空旷的公寓里响起。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薛裴有些恍惚,杯中的酒在灯下摇曳。

    电话接通的瞬间,薛裴算了算时间,现在大概是国内的凌晨。

    而在这个时间点,朱依依给他打了电话。

    这通时隔四个月之久的电话,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一会后,他听见朱依依问他:“你在忙?”

    “没有。”薛裴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嘴唇,这是他紧张的象征,“我已经到家了。”

    “哦,我也是想着你这会应该已经下班了,所以才给你打过来。”朱依依说话一如以往的和声细语,大概是太长时间没联系,两人间的气氛倒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没什么想吃的。”

    朱依依笑着说道:“离开了这么久,是不是想念家里的菜了?在那边会不会吃不习惯?”

    朱依依只是寒暄了一句,薛裴眼眶竟有些热:“嗯,是。”

    “对了,你送我的礼物,周时御今天拿过来给我了。”朱依依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其实前段时间我就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小象玩偶,就是太贵了,当时没舍得买,没想到最后它还是来到我身边了。”

    礼物?

    薛裴只花了几秒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此时此刻责怪的竟然不是周时御的自作主张。

    薛裴忽然觉得他这段时间所有的伪装都是无效的,他骗不过自己。她只对他说了句谢谢,他就已经在后悔怎么没给她买礼物,还需要假周时御之手。

    像是补救一样,薛裴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寄回去。”

    “不用不用,我什么也不缺,不要浪费钱了。”

    薛裴还想说点什么,可电话那头的朱依依打了个哈欠,说:“已经很晚了,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薛裴还坐在吧台没动,杯中红酒倒映在他眼眸中,周身笼罩着的气息似乎是阴郁的,又似乎将要透露出一些生机。

    明亮的灯光下,他却像是身处黑暗之中陷入了混沌与挣扎。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时御送的是一对情侣玩偶,而那礼物一般是送给好事将近的新婚夫妻的。

    —

    朱依依的出租屋这几天格外热闹。

    这个二十多平米的房子终于住进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是一只可爱的小奶猫,眼睛又大又圆,抬头看人时眼睛水汪汪的,那眼神能让人瞬间融化。

    每天朱依依一回到家,它就走到门口蹭她的脚,在地上打滚撒娇,格外粘人,朱依依现在除了上班几乎都不愿意出门,只想在家里陪着它。

    这只流浪猫是李昼送给她的。

    那天下了点小雨,他们从超市买了菜回来,撑伞往李昼的出租屋走,快走到他家楼下,朱依依忽然在路边的花坛听到一声猫叫,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小三花,怯生生地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打量她。

    朱依依刚想要伸手去摸它,它却往回缩了缩身子,钻进花坛深处,不愿意出来了。

    朱依依当下有些许失落,离开时还频频回头看,颇有些不舍。

    过了几日,李昼忽然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等她去到他家后,发现那天她看到的流浪猫正躺在猫窝里呼呼大睡,怀里还抱着一个仿真的玩具小鱼,舒服得呼噜呼噜地叫。

    “是不是很可爱?”李昼问她。

    朱依依没抑制住内心的欣喜,抬头望向李昼:“你领养它了?”

    “我替你领养的,那天我看你好像很喜欢,”李昼伸手抚摸猫猫的脑袋,“我已经给它做好驱虫了,等过两天我们带它去打疫苗,这样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它。”

    朱依依弯腰给猫猫顺毛,越看越喜欢,思考了一会问他:“那它叫什么名字好呢?”

    “你来起吧。”

    朱依依想了好一会,提议道:“那要不就叫它粥粥吧。”

    “粥粥”和“昼昼”正好是谐音。

    李昼思忖了片刻好像明白了,嘴角笑意更浓:“行,都听你的。”

    这几天朱依依闲下来就在网上购买猫猫的玩具,下班后就往李昼家跑。

    没多久,李昼就出了差,朱依依便把粥粥接过来照顾。

    周末,周茜去她家做客,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朝她跑过来,在她脚边来回蹭着。

    “哎呀,这是什么可爱的小东西,”周茜一把抱了起来,亲了亲它的耳朵,粥粥一点儿也不怕生,往她怀里继续蹭着,“依依,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之前不是说出租屋太小了不想养吗,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朱依依以前的确不想养猫,即便她真的很喜欢小动物。

    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从前总觉得没有归属感,她总觉得有一天,她肯定会离开这座城市,她想着等她耗尽了对薛裴的喜欢,就回老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薪水不高,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

    后来,她终于已经不再喜欢薛裴了,但她发现她还是愿意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从前或许是为了薛裴,但现在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为了自己。

    她慢慢接纳了可以在北城生活很久的想法,也愿意接纳另一个小生命进入她的生活。粥粥来了之后,朱依依也开始有了家的感觉。

    她说:“我打算过段时间换个大点的房子。”

    周茜叹息地说道:“你早该换了,你现在住得又偏,还是七楼,说实话,有时候我想来找你,一想到这么远,我都懒得过来了。”

    周茜是个行动派,立刻给她推了几个中介,继而又问起这只猫的来历,朱依依如实和她说了,周茜果然免不了一顿调侃。

    “哦,原来这就是你和李昼的宝贝女儿啊,难怪这么可爱。”

    朱依依嘴角带着笑:“又瞎说。”

    “哪瞎说了,不过你们俩感情还真是越来越好了。”周茜打探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朱依依没听懂她的问题:“能有什么打算?”

    “你们也谈了这么久了,就没想过你们的未来?”

    眼神里闪过片刻的茫然,朱依依看了眼正在周茜怀里熟睡的粥粥,说:“顺其自然吧,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时候自然就会发生。”

    周茜白了她一眼:“又给我打太极。”

    周茜在这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前她看到摆在客厅的一对毛绒绒的玩偶,她记得这玩意不便宜,看起来做工这么精致,也不像是仿版。

    “你买的?”

    “不是。薛裴让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

    “我就说,我看你也不是会将钱花在这种东西上的人,”周茜拿起来看了眼,“我同事之前结婚的时候我本来也想送她这个的,但是太贵了,下不去手,不过现在看到实物,真的很精致,物有所值。”

    朱依依认同地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拿着逗猫棒和粥粥玩。

    周茜还在看着,忽然恍然大悟:“不过依依,你说薛裴送这个给你是不是有什么用意?看来他跟我一样,都希望你和李昼赶紧完成人生大事,等你和李昼结婚那天,你可得提前通知他,让他从法国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顺便给你们俩包个大红包。”

    朱依依听到笑了笑,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周某:完蛋,亲手拆cp了。

    Ps:十二点更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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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2)

    在Gauss先生举办的高端酒会上,薛裴遇到了江珊雯。

    她今晚打扮得很精致,一袭露背长裙腰间点缀着碎钻,黑发红唇,分外明艳动人。

    宴会厅里,她正坐在沙发上品酒。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她右手边,是一位高大英俊的法国男人,西装革履,留着卷曲的长发,颇有艺术家的气质,和她很是般配。

    三人迎面碰上的时候,薛裴倒没有任何尴尬,礼貌展露了笑意当是打了招呼,他无意与他们攀谈。不过江珊雯当下就松开了男伴的手,在法国男人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笑着朝薛裴走了过来。

    “聊聊?”

    走近,江珊雯主动和他碰了碰杯,展露笑意。

    薛裴望向不远处的男人,薄唇弯了弯:“似乎不太方便。”

    “昨天刚认识的,一位巴黎的设计师,不太熟,只是刚好在门口遇到了。”

    江珊雯主动向薛裴解释,不过看薛裴淡然的神色,似乎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她神色黯然了些,但仍旧没有被他的冷淡击退,像是早已习惯。

    她装作开玩笑:“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抗拒了,我们也半年没见了,连叙叙旧都不愿意么。”

    江珊雯这么说,薛裴也不便再拒绝,他看了眼腕表,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他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薛裴抿了口红酒,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优雅又迷人的魅力。

    江珊雯有半年多时间没再见到他,这一见,旧日那些心动的情绪倒是像红酒一样在心尖摇曳。

    她时常在想,在年少的时候能和薛裴这样的人谈过一场恋爱,大抵也算是一种圆满。

    和薛裴分手后,她谈过很多任男朋友,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念念不忘。此后她交往的每一任男朋友,她总会不自觉地拿来和薛裴比较,她总会想如果是薛裴,肯定不会这样做,不会说那些不尊重女性的话,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不会做那些没脑子的蠢事,不会脑子里只剩下性而言。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想,这辈子她再也遇不到那样的人,光是站在那就能让她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一整天,被他注视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心动不已,难以忘怀。

    “你说,巴黎就这么点地方,我们这半年来竟然一直都遇不到,是不是很奇怪?”

    薛裴不置可否,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珊雯故作遗憾地说:“看来你都没留意我朋友圈,我来得可比你早,二月份那会我就调过来了,一直没离开过。”

    薛裴望向外面的夜色:“来法国后,很少用国内的社交软件了。”

    “真的?我怎么不相信呢,”江珊雯佯装开玩笑,右手支着下巴望向他,“那你平时和家里人怎么联系?朱依依没找你么?”

    “和她很少联系了。”

    薛裴声音低沉了不少。

    他说得淡然,江珊雯倒有些意外。

    “为什么?”

    “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

    “不会是因为她交男朋友的原因吧。”江珊雯挑眉,有点像是在看热闹。

    迟疑了两秒,薛裴不知怎么勾了勾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或许是吧。”

    江珊雯说话直来直去,一点也没避讳:“说实话,我很意外,我以前总觉得她会一直这么喜欢你下去呢,我想着大概要到你结婚那天,她才能释怀那十年的感情,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不过也是,都十年了,足够一个人死心一百回、一千回了,何况她这才是第一回 。等到下次见面,我得当面恭喜她才行。”

    薛裴轻笑了声,没说话。

    修长的手指握紧了杯身,泛起青筋的指节昭示着情绪的变化,可偏偏眼底还是那漠不关心的模样。

    江珊雯没留意到这些细节,往下说道:“我看她朋友圈,她和她男朋友还挺甜蜜的,前不久好像还一起领养了小动物。”

    薛裴笑着抿了口红酒:“是么,没太留意。”

    江珊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异样来,可他始终云淡风轻,无论她说什么,薛裴好像始终都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没多久,宴会正式开始,薛裴被主办方邀请前往主会场,走之前,江珊雯忽然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薛裴低头看了眼,是熟悉的名字——周永强,是他高中时候的数学老师。

    薛裴疑惑:“你怎么会有周老师的名片?”

    “前几天我在街上碰见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法国,在Rue Capron经营一家书店,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认出我来,我和他说你也在法国后,他就给了我一张名片,想来,他大概以为我们还在一起,想让我转交给你。”

    薛裴收下那张名片,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铺垫和迟疑,起身对她说了句。

    “抱歉,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江珊雯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句再见,他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口。

    薛裴走了好一阵,江珊雯坐在沙发上独自喝完那杯红酒,她喝得有些醉了,没等宴会结束就提前离开,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库,刚才的法国男人还在车里等她。

    “结束了?”男人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酒味,眉头皱了皱,关切地说:“Chloe,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看来你们刚才聊得并不算愉快。”

    江珊雯降下车窗,想透透气,说话有气无力的。

    “开车吧,今晚去我的公寓。”

    男人还在往下追问:“你这么失落,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个中国男人?”

    江珊雯点了根烟,头发随着动作掉落在肩颈,火光映照着她美丽的脸,有种文艺电影般的颓废感,她默不作声地抽完那根烟,才低声笑了笑,算是默认。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珊雯懒懒地抬眼,醉眼朦胧望向他:“如果我说是旧情人,你会生气吗?”

    “不会,”法国男人笑了笑,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因为他看起来对你没什么兴趣。”

    江珊雯听到这话,也不觉得生气,反倒笑了笑。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只有她还看不清真相。

    —

    将近十点,宴会结束。

    从热闹中抽身的薛裴敛住了眉眼间的笑意,整个人都显得冷清了不少,他身上沾着淡淡的酒气,许是有些醉了,走路有些摇晃,一旁的侍应要过来扶他,他摆了摆手。

    助理小莫一见薛裴走过来,立刻下车给他打开车门,问道:“薛总,今晚这么快结束了?我还以为要到十二点呢。”

    “嗯。”

    “那我们现在回公寓还是去公司?”

    薛裴望向窗外这座流光溢彩的城,来了半年,他依旧没能在这里获得任何归属感。

    “回公寓吧。”他说。

    “好嘞。”

    小莫打转方向盘,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薛裴靠在后座闭上眼睛,原想休憩一会,但想到的是一张熟悉的、生动的脸。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他又想起了朱依依。

    无由来的、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又陷入了一种烦闷、无法纾解的情绪当中。

    其实刚才他对江珊雯撒谎了。

    他说他来法国后没有再关注朱依依的生活,是假的。

    事实上,最近这两个月像是戒断反应起了作用一样,他变得越来越病态、偏执,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几乎每天,他都会点开她的朋友圈,看她的生活动态。

    这是如今他唯一能了解她的途径,他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曾经提起过他,哪怕只言片语。

    但他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照片,和李昼的。

    他们在一起过恋爱一百天的纪念日,她和李昼去吃了火锅,照片里她只露出半张脸,不过似乎笑得很开心;

    五一假期,他们一起去云城看了日出,她背对镜头靠在栏杆上,背着一个登山的双肩包,薛裴发现她头发好像长了一些,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他们还去了一个当地的livehouse看乐队表演,她很兴奋地录了一段视频,可现场实在太嘈杂,人声、音乐声混在一起极其刺耳,在最后几秒钟,她好像说了句什么,薛裴看了六七遍后,终于听懂了,她是在对李昼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他还看到他们一起养了一只猫,叫“粥粥”,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周茜在底下调侃,他才明白原来猫的名字取自李昼名字的谐音。

    他好像意识到曾经他存在朱依依身边的痕迹已经被李昼彻底抹去了。

    ……

    大概是今晚酒的后劲太大,薛裴竟然又有了一些不该萌生的想法。

    他竟然在想,如果他告诉朱依依,他好像有点喜欢她了,她会不会和李昼分手,和他在一起。

    下一秒,他就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突然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窗外的风吹进来,他清醒了一些,那个荒唐的念头也渐渐从他的思绪中剔除干净。

    酒意已经散去不少,到了红绿灯路口,薛裴习惯性地再次点进朱依依的朋友圈,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眉头微皱,往下翻了翻,一直拉到最底部,他反复确认,仍然难以置信——朱依依把所有与他有关的内容全都删掉了。

    他送给她的书、他们去旅行拍下的风景照、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以及她十八岁那年,他们在学校前的餐馆拍下的合照……

    那些对他而言那么美好的记忆,她全都删得彻彻底底,一丝不留。

    茫然的神色出现在薛裴的脸上,他承认,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慌乱。

    快到目的地了,助理小莫缓缓将车驶进车库,他正打转方向盘,忽然听到后座传来薛总的声音,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删掉以前的朋友圈吗?”

    “啊?”小莫愣了愣,确认薛总是在问自己后,回答道,“不想留着就删了吧,我也会经常删除。”

    “如果,只删掉了和某一个人有关的内容呢?”

    小莫很自然地回答道:“那应该就是想彻底忘记这个人,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薛裴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

    朱依依要重新开始了,那他呢?

    他该怎么办?

    从那天晚上起,薛裴开始持续性的失眠,甚至吃所有助眠类的药物都没有用,心脏好像悬在一根细细的长线上,只要一想起朱依依,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心像是从高空急速往下坠落,摔得粉碎。

    失眠的这些夜晚,他近乎自虐地看完了手机上保存的所有与朱依依的聊天记录。

    横亘了六年,他仍然能从这只言片语里还原出当时的场景,还原出朱依依曾经对他有多偏爱。

    在留存下来的聊天记录里,第一条消息是六年前她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是一张五人的合照,朱依依站在最边儿上,中间穿着蓝白衬衫的男生手上捧着一个奖杯。

    从照片来看,大概是在学术竞赛的现场,他们刚在台上领了奖,朱依依就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不过她发过来的消息是:【看,我和我们班的班草合影了!】

    当时他明明一眼就看了出来,却还是酸溜溜地回道:【谁啊,哪个是班草?】

    朱依依:【哇,不是吧,薛裴你有没有审美,这都看不出来。】

    照片里一共只有三个男的,一个长得膀大脖子粗,一个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只有中间那个眉眼清秀些。

    薛裴却回道:【在我看来,长得都差不多。】

    朱依依:【哦。】

    话题停在这,朱依依没再发消息过来。

    过了十分钟,他又发了过去:【你真觉得中间那男的长得帅?】

    朱依依:【你看,你明明就看出来,还装蒜。】

    薛裴:【……也就一般吧。】

    朱依依很快就回了过来:【班上很多女生喜欢他的,不过我觉得你比他帅很多很多很多。】

    凌晨三点,薛裴看着这句话,嘴角有了些笑意。

    那些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聊天,朱依依常给他分享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有时候是说起那个很严厉的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老师,有时候是问他学习上的事情,有时候是给他发游戏里的链接,让他点进去帮她复活……

    她对他几乎无话不谈。

    有一阵,他关在实验室里,没办法带手机。

    她有一门考试考得很不理想,情绪很差,在微信上给他连发了一页的消息,懊悔自己在考试时审错了题目,把本来会做的题目答错了。

    等他看到时,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他一出实验室,就给她打了电话过去。

    薛裴还没说话,她先不好意思了起来:“薛裴,你刚刚是不是在忙,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薛裴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小心翼翼的情绪。

    薛裴向她解释完后,问她现在心情怎么样,她说“我现在已经好很多啦,给你发完消息后,我感觉我又复活了。”

    可他明明一字未回。

    她却说从他这里获得了安慰。

    往后翻了几页,薛裴发现有两个月的聊天记录,几乎是空白的。

    那两个月,朱依依再也没有主动给他发消息,偶尔的几条,都是关于家里的事情,寥寥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在这个夜晚,薛裴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记起了原因。

    因为那段时间他恋爱了。

    朱依依便不再天天找他。

    她收起了分享欲,和他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不再过问他的生活。

    那两个月,她是怎么度过的。

    薛裴忽然意识到曾经的他有多残忍。

    作者有话说:

    注: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是迁移保存的,并不是说六年才换一次手机……

    大概还有两章就到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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