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日出时让恋爱终结

    陈宴理度过了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那是一个属于酒精、属于音乐、属于浪漫的夜晚。

    彻夜的狂欢,碰杯声清脆,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他望向朱依依,她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也正专注地望着自己。

    她眼神中的内容,将这一秒无限拉长。

    陈宴理在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中,听见了内心的另一句祈祷。

    他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她都能在他身边。

    或许恋爱中的人在热恋的那一刻,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永恒。

    却不知道原来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渊。

    生日宴后,他们的感情在加速升温,除了工作外的时间,他们都呆在一起。

    上班,下班,一日三餐,虽然不是同居,但也相差无几。两人工作都忙,但再忙也总能挤出时间陪伴对方。

    朱依依学会了很多新菜式,都是口味清淡的粤菜,而她煮的菜, 第一口都是先让他尝。

    他家里也一下多了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女士的抓夹发圈、新的抱枕和地毯、会根据气压变化预测天气的风暴瓶,每次陈宴理下班回家看见她蹲在地上拆快递,没一会她就兴冲冲地拿到书房,满眼期待地问他:“可爱吗?”

    当他点头说下“可爱”二字,不到一周,他书房的办公桌上就多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很趣致。

    他去沪市出差了两周,她周末也悄悄跟了过来,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来之前没告诉他,一个人在他下榻的酒店等了半天,直到当晚他应酬完回到酒店才知道这件事,问及原因,她说“有点想你,所以就赶过来啦”。

    他们有了很多情侣同款的衣服,她在某红书上还开了个账号,偶尔分享他们的情侣装,她告诉他,原本只是随手一发,没想到有一条笔记火了,竟然有好几千人关注,催她多点更新。

    于是,那段时间家里又多了许多新的快递包裹。

    都说恋爱使人降智,在这件事上陈宴理很有发言权。

    朱依依平时很少会和他撒娇,慢慢地,反而是他学会了这项技能。

    几乎是无师自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在微信上给朱依依发的消息总被她笑话。

    有时候她威胁他,要曝光他的聊天记录给阿Ken他们看。

    “让他们看看平时高冷的总监,背地里在微信上‘汪汪汪,今天几点回家呀’。”

    他笑着辩解:“我是在学wille给你发消息。”

    他们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比如在右侧锁骨往下三厘米的位置纹了对方的名字,他要让她永远记住他。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越在乎,就越想占有对方的全部,也更难容忍感情里的瑕疵。

    每一次薛裴的出现,都在慢慢点燃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引线。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他渐渐失去理智和判断力。

    他越发在意薛裴若有似无的挑衅,也开始猜测朱依依不愿步入婚姻的理由。

    是因为李昼带给她的对婚姻的阴影,还是因为她无法释怀与薛裴的那十年。无论是哪个答案,他都难以接受。

    他们的感情急转而下是从一件很细微的事情开始的。

    那天是陈宴理团队的庆功宴。

    但就在开始的半个小时前,朱依依在微信上告诉他,她弟弟毕业旅行来了北城,不知怎么在酒吧和别人发生了争执,她现在得过去一趟。

    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立刻走下楼,往车库的方向赶:“在哪个酒吧?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你别担心,我弟给薛裴打了电话,他已经在那边处理了,我现在赶过去先看看具体情况,”情急之下,朱依依说话时没考虑太多,“今天是你的庆功宴,你怎么能缺席。”

    “等事情结束,我再赶过来。”她说。

    掌心的钥匙冰冷,他站在电梯门口,车库幽暗的灯光打在脸上,他沉默了几秒,最后说:“好,那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庆功宴没有那么重要,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他希望听到的是,她需要他。

    当晚他滴酒未沾,还没结束,他就提前离开,打电话给朱依依,但电话那头一直忙音。

    回到公寓,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朱依依才给他回了电话,说刚才在酒吧没有信号,现在刚走出来,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准备领弟弟回出租屋那边。

    就在安静的这几秒,他隐约听见薛裴的说话声,他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电话挂断,陈宴理忽然悲观地想到,就算他让朱依依删除掉所有与薛裴的联系方式也没用,他们总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能让他们见面、产生交集,而薛裴以亲情作为幌子,总能一次又一次地替她排忧解难,骗取她的同情。

    感情一旦有了缺口,就很难再修复回最初的模样。

    没几日,他和朱依依的弟弟见了面,这是朱依依第一次向他介绍她的家人,他很重视。

    她弟弟很聪明,也很善谈,交流中不时地提起他们姐弟一起长大的趣事。

    难免会提到薛裴。

    于是,他从第三人的视角中,再次听见了朱依依和薛裴的成长故事,像是校园青春电影的爱情范本。

    “我姐啊,以前一放学就爱往薛裴哥家里跑,不是去抄作业,就是去蹭吃的。”

    “不过薛裴哥也对我们很好的,他拿了奖学金都给我和我姐买礼物了,自己都没剩多少钱。”

    “我们小时候还许愿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大家一起住。”

    他配合地笑笑,没搭话。

    八月中旬,陈宴理的妈妈来了北城一趟,朱依依在市中心的餐厅定了位置。

    席间气氛融洽,他妈妈对朱依依很满意,恨不得立刻就让他成家,很自然地提到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催他们结婚。

    朱依依有片刻的怔愣和茫然,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陈宴理明白了她的态度,心往下沉了沉。

    当晚回家的路上,朱依依问他:“你还没有和你妈妈说吗?”

    她以为陈宴理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家里人了。

    这是他们时隔半年后,再次讨论起这个问题。

    陈宴理说出了真心话:“我始终觉得,你或许只是一时的抗拒。”

    他总觉得,只要他对她足够好,她的想法总会慢慢改变,她只是暂时性的对婚姻感到失望,如果她真的爱他,他有信心改变她现在的看法。

    朱依依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小声说道:“那……如果不是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陈宴理握住她的手,却也觉得有什么正在他们中间渐渐消散、抽离。

    “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对我还是不信任吗?”

    朱依依陷入了沉默。

    因为这不是一句信任或者不信任就能够解释的问题。

    她爱他,也享受现在和他在一起的生活状态,但有些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有些恐惧,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

    她才与吴秀珍在这个问题上达成短暂的和解,不想再次掉入另一个催婚的循环。

    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区。

    自那天起,两人都有意减少了联系。

    陈宴理再次联系她,是在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他约她一起去看日出。

    湛宁山是北城著名的日出观赏地,海拔高,地理位置优越,日出时云海在山峦间流动,美如仙境。

    朱依依和陈宴理从中午开始出发,山间的路很陡,后面半程,朱依依走得有些吃力,陈宴理弯腰背她。

    朱依依犹豫了好一阵,才搂住他的肩。

    “是不是很重?”

    “不重。”陈宴理笑着说,“身上都是骨头。”

    “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天快黑了,路不好走,”陈宴理顿了顿,“别乱动,听话。”

    就这样,在天黑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

    他们坐在睡袋前聊了一整晚,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旅行,他们无话不谈。

    就像在维多利亚港那晚,他们不知疲倦地说着话,直到黎明到来,城市苏醒。

    这个夜晚快要过去时,陈宴理终于开口。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陈宴理顿了顿,“我上周升职了。”

    从他此刻的表情来看,却看不出是个好消息。

    “是吗?”朱依依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恭喜你。”

    陈宴理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从九月开始,我会调回港城任职,以后……就留在港城了。”

    夜晚风大,朱依依的心猛地一颤,一时有些慌乱,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

    其实在来之前,她就预感到了什么。

    她扭过头望着山下村落里零星的灯火,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说:“挺好的,离家里也近,阿姨应该会很高兴。”

    只是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渐渐松开。

    有人先抽出了手。

    陈宴理有种命定的无力感,即便已经预知了结局,他还是问道:“那你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港城发展吗?”

    这些话在他心里想过无数遍。

    他在逼她做出选择。

    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回港城,离薛裴越远越好。

    等待的这几秒比整个夜晚都要漫长,但在朱依依开口的那一刻,他又打断了她:“在日出之前,可以先不要告诉我答案。”

    他想和她安静地看完这场日出。

    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场。

    太阳从云层喷薄而出,朱依依逆光坐着,连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放回口袋的同时,她起身站了起来。

    “那我先走啦。”

    这一句话已经是答案。

    阳光有些刺眼,陈宴理看久了眼睛有些酸涩。

    “还认得下山的路吗,要不要等等我?”他问。

    “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陈宴理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朱依依和他道别,拿起背包准备离开,还没走几步,又听见身后的陈宴理说:“还记得生日那天,我以为那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原来已经是最后一次。”

    她停住了脚步,久久没有转过身。

    陈宴理看见她伸手抹了抹脸颊,回过头时眼眶红了。

    “那我提前祝你,以后每一个生日都越来越开心。”

    陈宴理很想对她说声谢谢,但他知道说完这句话,她就真的要走了。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朱依依把背包扔在地上,向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离别的拥抱。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很感谢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去做,只知道在角落里埋头干活,我以为不会有人留意到我,也不会有人看到我的努力。

    是你鼓励我去争取,去尝试,去做那些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值得被爱、被珍惜,让我知道我被选择不是因为合适和听话……”

    “但我真的没有底气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和同事,也想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所以,对不起。”

    ……

    陈宴理想,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复杂,他放不下那些计较与猜疑,而她也给不了曾经的爱与热忱。

    究竟是他要的太多,还是她给的太少。

    又或许一切只是因为,他们遇到的时机不对。

    离开北城的那天,陈宴理在上飞机前,点开了她的社交平台账号。

    在一个小时前,她发了一条动态。

    是一张日出的照片。

    还有一句话:“谢谢大家的关注,不过我和他的故事到此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回头看了下,这章节奏有点赶,原本剧情设置会更丰满一点的,担心太拖沓了就没写,到时候修文回头加上,字数大概增加一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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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日出时让恋爱终结

    朱依依走出首都机场,今天的阳光异常刺眼,她伸手在眼睛处挡了挡。

    坐进出租车,她转过头从后挡风玻璃望出去。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大概不知道她来过,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司机瞧见她没带行李,和她搭话:“来送朋友啊。”

    “是啊。”

    司机打趣道:“这么热的天还愿意出门,肯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朱依依笑了笑。

    “你说,外面这天气啊,站一会都要中暑了……”

    还在聊着,背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收到了陈宴理发过来的消息,大概是在起飞前最后一刻给她发的。

    Chen:【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让你放下在北城的所有陪我去港城,我只是想要一个承诺,但我知道,你给不了。我不只是在逼你做出选择,也是在逼自己。

    我从前对婚姻没什么向往,有人曾经说我太过理想主义,没有烟火气,肯定无法忍受从爱情迈入婚姻的过程,因为所有婚姻走到最后,免不了要面对一地鸡毛的窘境,我很认同。但后来,我又觉得如果和你在一起,即便婚姻只能沦为柴米油盐的平庸生活,也让我很向往。

    我总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结束,但想了想,继续走下去大概也是一样的结果。我理解你的选择,以后工作上如果有问题,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之前说过的,在我这里,你享有终身售后服务。】

    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视线逐渐模糊。

    朱依依想起刚才登机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或许是在人群中找她。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果一开始她相亲遇到的是他,而不是李昼,故事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但生活总是经不起推敲和假设。

    两年前的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憧憬,也不抱有希望,她看到她的人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听吴秀珍的话,找个合适的男人结婚,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以没有爱情,只要彼此合适,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也没关系。

    结婚就是找一个人一起平摊房租、水电、节省生活成本,在不断的争吵与妥协中消磨时间。李昼曾经短暂地给过她希望,让她以为婚姻会成为生活的救赎,只是最后他又残忍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她今年二十八岁,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差点踏入婚姻的关系,因此她更不想被社会时钟推着走,不想被他妈妈所说的三十岁前结婚的想法所束缚,她享受恋爱的过程,但婚姻是需要更加谨慎对待的课题。她渐渐觉得对她来说,婚姻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从前,她富有牺牲感、喜欢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因为薛裴在北城上学,报考志愿时,除了北城之外的其他学校,她都不纳入考虑。她习惯以薛裴为目标,习惯将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挂钩,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她明白了当初的决定有多傻。

    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无条件地爱一个人,也不会再为了对方而放弃自己的工作、交友圈,去到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因为现在的工作和社交圈子,才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晚上,朱依依洗澡时低头望着锁骨下的纹身,上面刻着陈宴理的名字。

    她呆呆地看了好久,神色暗了暗。

    她还记得他们刻完纹身那天,陈宴理问她。

    “刻在这里的话,会永远记得我吗?”

    她点头说:“会啊,那你呢?”

    陈宴理笑着回道:“我也会,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狗狗都会永远记得主人的,除非主人先不要他了。”

    朱依依眼里闪着泪光。

    她想,她不会将这个纹身祛掉,因为这是这段感情存在过的证明。

    ——

    得知朱依依分手的消息时,薛裴正在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论坛,他作为受邀嘉宾要上台发言。

    上一位嘉宾已经从台上下来,工作人员来到他的座位,指引他走到讲台右侧。

    在上台前,薛裴看了一眼手机。

    然后,他发现五分钟前,谢遥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我昨天和依依姐一起出来吃饭,她好像和她男朋友已经分手了。】

    就是这一条消息,让薛裴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巨大的喜悦冲击之下,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

    听说人在极度兴奋时,会出现生理性手抖,薛裴看了眼正在颤抖的左手,原来是真的。

    主持人已经介绍完毕,薛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身,直到旁边的工作人员小声提醒:“薛先生,到您了。”

    薛裴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走上讲台。

    他没有准备讲稿的习惯,现在站在讲台上,准备好的内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她好像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他们分手了。

    终于分手了。

    薛裴有如坠入梦境,嘴角弯了弯。

    “抱歉,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我已经忘了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台下的人以为这是故意设置的环节,全场都配合地笑了起来。

    薛裴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今天论坛的主题,在脑海中回溯了片刻,重新组织语言。

    大家以为这是节目效果,观众席传来一阵笑声。

    只有刚才的工作人员知道,这不是什么节目效果,而是真的。

    他捏了一把汗,不过下一秒,他的顾虑就打消了。

    台上的薛先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或许是因为前面的铺垫,大家听得反而更加认真。

    而薛裴想,这可能是他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演讲。

    不过管他呢。

    论坛结束,原本还有一个晚宴,薛裴拒绝了邀请,提前离开。

    车驶离地下车库,薛裴将车开至马路上,还没几分钟,他就踩下刹车,车靠边停下。

    摇下车窗,薛裴缓缓点了一根烟,并喊来了代驾。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驾驶。

    他现在情绪激动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连他都想笑话自己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朱依依出租屋楼下,代驾观察他脸上的神色,问道:“先生是特意赶回来陪女朋友吗?”

    薛裴愣了愣,笑着点头。

    “嗯。”

    下车前,薛裴付了代驾三倍的价钱,对方半鞠躬连连道谢,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对了。

    在朱依依出租屋前站了好一会,薛裴才鼓起勇气敲门。

    只是等了好半天,都没人来开门。

    薛裴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很有耐心,那条只有28个字的短信被他反复来回地看。

    他甚至想下楼跑两圈。

    一直到晚上七点,朱依依从外面回来,他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工作日,朱依依才刚下班。

    朱依依拎着刚在菜市场买回来的菜,右手在挎包里摸索钥匙,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

    薛裴还没找好借口,朱依依又问道:“我妈让你过来拿月饼的?”

    临近中秋节,家里寄了很多月饼上来,吴秀珍前几日喊她拿过去给薛裴,但她都在赶项目,渐渐把这事忘了。

    没想到朱依依帮他找好了借口,薛裴笑着点头:“是,阿姨让我过来的。”

    薛裴顺理成章地坐在朱依依的出租屋里坐下,并且蹭了一顿晚饭。

    餐桌上,朱依依想起了什么,说:“我妈寄了很多过来,你要是吃不完的话,可以拿点给谢遥。”

    “嗯,行。”

    薛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我听谢遥说,你和阿理分开了?”

    朱依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好一阵才点头:“是,分开有一阵了。”

    从她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薛裴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却又不能显露出任何异样。

    他清了清嗓子:“怎么分手了,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么?”

    朱依依不愿多谈,含糊地回了句:“很多原因。”

    其实薛裴根本不关心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只需要知道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最好,永远都不要复合。

    他也不会再给机会他们复合。

    这天晚上,薛裴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从他和朱依依孩子的小名,一直想到学区房的位置。

    后半夜,他给周时御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周时御以为他在朱依依那又受到了什么刺激,担心他会出事,半夜开车到他家附近的酒吧。

    他去到时薛裴已经喝得半醉,双眼迷离,枕在右手上望着杯中摇晃的液体。

    “我的努力是有用的。”

    “什么?”

    “他们终于分手了。”

    说话时,薛裴阖上了眼睛,周时御看到他眼角隐有泪光。

    周时御听到他喃喃地说道,“他终于把依依还给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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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走钢索的人

    朱远庭考上了北城理工大学。

    还没开学,他就提前一周来了北城,他一个人呆在老家实在闲不住。

    朱远庭学的是软件工程专业,白天一有时间就往薛裴公司跑,说是去学习,晚上薛裴再送他回来。

    一来二去,朱依依和薛裴几乎天天见面。

    薛裴每天都在出租屋里待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朱依依在卧室里工作,他就在客厅给朱远庭讲数据结构与算法,都是软件工程专业相关的知识。

    朱远庭实在有些吃不消,这还没开学呢,怎么就开始补课了。

    他小声埋怨:“哥,其实我也不用这么努力的。”

    其实薛裴只是想在这里呆久一点,久到能和她说上一句“晚安”再离开。

    薛裴公司离这里很远,每天往返很耗时间,朱远庭原想在薛裴家里住的,但被朱依依以不能打扰别人为由驳回了,薛裴不知怎么也不同意,他一下成了万人嫌,晚上只好乖乖回出租屋里睡客厅。

    只是客厅的沙发又窄又小,他一米八的个子,脚都伸不直,每天起床腰酸背痛的。

    好不容易熬到新生入学,那天正好是周日,朱依依和薛裴陪他去学校报道,办理入学手续。

    朱远庭带过来的行李不算多,一个30寸的行李箱,还有两个旅行袋,朱依依正准备帮他推行李箱,薛裴就接了过来。

    “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最后,朱依依手里除了一张校园指示图,什么都没拿。

    反倒是朱远庭很积极地把手里的旅行袋递给她:“姐,那你帮我拿会呗,我这个好重的。”

    这头话音刚落,薛裴看了他一眼,朱远庭又缩回了手,讪笑着说道:“我开玩笑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今天太阳尤其猛烈,还没走几步路就热得汗流浃背,朱依依撑着伞,一边看着路边的指示牌,对照手里的地图。

    还没反应过来,薛裴忽然弯腰钻到她的伞下。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鼻间被男士香水的味道侵袭,朱依依有片刻的怔愣,只是他的动作过于自然,就像是上学时候,他总不爱带伞,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要蹭她的。

    走在前面的朱远庭回过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不满地说道:“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太阳底下晒着,好啊,你们俩欺负我,让我拿最重的行李,晒最大的太阳。”

    薛裴似乎心情很好,笑了笑,没有反驳。

    朱依依始终有些不自在,把伞扔给朱远庭,自己走快了几步,走到树荫下把校园地图拿起来挡太阳。

    薛裴眼睑低垂,若有所思。

    前面就是男生宿舍楼,朱依依不太方便进去,想起很快就要军训了,她到校园的小超市里给朱远庭买防晒霜和其他生活用品。

    薛裴帮忙拿行李上楼,朱远庭的宿舍在三楼,是四人间,他算是来得晚的,宿舍里差不多人都到齐了。

    朱远庭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薛裴打量着这里的住宿环境。

    “薛裴哥,我姐上大学那会,是不是也是你送她去报道的?”

    “嗯。”

    想起很多年前的事,薛裴眼神变得柔和。

    朱依依那会有些丢三落四,又不认路,很依赖他,他拿着一张校园地图,带她一起去领军训服、办理饭卡、图书馆的证件。

    她去宿舍楼上收拾东西,没一会就发现漏了好几样,薛裴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每隔几分钟,就收到她的消息。

    【薛裴,帮我买双拖鞋,我一会下去拿!】

    【啊啊啊,我衣架也忘记买了。】

    【还有沐浴露!】

    【顺便买瓶驱蚊液,听说这里晚上好多蚊子。】

    薛裴一整个下午,都在超市和她宿舍楼下往返。

    最后,得到了朱依依的一句评价:“薛裴,幸好有你在,不然我晚上要跑断腿了,我总是一会想起一个。”

    他想,大概朱依依早已经忘记这些事情了。

    朱远庭去阳台洗新买的毛巾,有个男同学刚冲完澡在那里晾衣服,边和他搭话套近乎。

    “哎,你姐怎么没上楼呢?”

    朱远庭疑惑地问:“我姐?你刚才见到我姐了?”

    “你们在校门口下车,我就在你们后面呢。”

    “哦,我姐说这是男生宿舍,她不方便上来。”

    “这有什么,和舍管说一声就行,”男同学小声说道,“不过说真的,你姐的背影和我前女友长得好像啊,刚才看到我都恍惚了。”

    朱远庭才不信呢,眉头皱了皱。

    “你就编吧。”

    “真的,不信待会给你看照片。”男同学又接着问,“对了,外面那个是你哥吧,开的那车贼帅。”

    “我是他姐夫。”

    薛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阳台门口,冷眼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显然不太好。

    这掷地有声的五个字,让朱远庭手抖了抖。

    啪地一声,刚洗好的毛巾就这么掉在地上。

    他震惊地望向薛裴。

    他没听错吧?

    姐夫?

    朱远庭觉得要么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要么就是他理解错了“姐夫”的意思。

    男同学说错了话,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像而已。”

    从宿舍楼下来,朱远庭还在想着刚才这事,走路都心不在焉的。

    回想这几天薛裴和她姐之间的互动,怎么看都不像情侣啊。

    “哥,你刚才是在和我舍友开玩笑的吧。”

    薛裴笑着回了句:“你觉得呢?”

    朱远庭眨了眨眼:“卧槽,真的假的?”

    信息过载,朱远庭的大脑一下短路了,他仿佛听到了滋滋的电流声在脑海中闪过。

    这……算怎么回事?

    “可是,我姐好像不喜欢你。”朱远庭的话说得直接,虽然薛裴很好,但他能看出来她姐对薛裴没那方面的意思,“她到现在都不舍得把她前男友留下来的东西扔掉呢。”

    这话无疑在薛裴心上捅了个窟窿。

    “我觉得他们还会复合的。”

    薛裴声音变得低沉:“不可能。”

    朱远庭知道自己踩了雷区,乖乖闭嘴。

    走到楼下,薛裴又问他:“生活费够用吗?”

    朱远庭点头:“够的。”

    临走的时候,薛裴给了他一个新的钱包。

    “开学礼物,拿着。”

    等薛裴已经驱车离开,朱远庭才把钱包打开。

    我靠。

    他忍不住说了句脏话。

    他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一张银行卡。

    回去的路上,薛裴收到了朱远庭发过来的消息。

    【谢谢姐夫!】

    附带三个鞠躬弯腰的表情包。

    副驾驶座上的朱依依看到聊天框上面写着朱远庭的名字。

    “怎么了,他是不是落了什么?”

    “没有。”

    薛裴嘴角弯了弯。

    ——

    九月还没过完,谢遥和薛裴就分手了。

    朱依依是在谢遥朋友圈里看到的消息。

    那会她还在下班的地铁上,刷到的时候都愣了愣。

    正想着到家找她聊聊,没想到谢遥先联系上了她。

    分手的理由很简单。

    她说和薛裴在一起没什么共同话题,长期相处起来,双方都觉得不太合适,于是选择了和平分手。

    说得有理有据,但不知怎么,朱依依觉得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直到看到薛裴,她好像明白了原因。

    因为在他脸上,竟看不到一丝一毫分手后难过的神情。

    月底,公司人事有变动,项目二组的经理辞职了,一时招不到新人,肖总只好让朱依依先暂时接管。

    这下工作量成倍地增加,朱依依几乎每天都忙到凌晨才打车回家。

    连国庆长假也是如此。

    这天,晓芸已经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车,准备和她一起拼车回家。

    只是去到楼下,朱依依发现薛裴正从旁边的便利店走出来,指间还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不过在看到她的刹那,薛裴立刻掐灭了烟丝,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动作行云流水。

    但走近了仍能闻到强烈的尼古丁的味道。

    朱依依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姨担心你这么晚回家不安全,让我过来接你。”

    一个小时前,朱依依在他们家的群里发了消息,说今晚要加班,一会把顺风车司机的车牌号发到这。

    而晓芸打量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因为太有距离感,以至于她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她小声地问朱依依:“这位是?”

    朱依依随口说道:“我邻居,也在北城工作。”

    “邻居”的生疏称呼让薛裴愣了愣,片刻后,他表情恢复如常。

    “时间不早了,先上车吧。”

    朱依依没多想,让晓芸取消了行程。

    但第二天晓芸告诉她,她六点钟下楼拿外卖那会就看到这辆车停在这了。

    也就是说,他起码在这等了五个多小时。

    朱依依原本在吃着午餐,这下忽然没了胃口。

    薛裴越来越多的举动,让朱依依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国庆假期,因为要加班,朱依依只能放三天。

    放假前夕,他们组的人一起去聚餐,结束后大家还没尽兴,于是又续摊,去附近唱K。

    这段时间加班太狠,大家都压抑了太久,一下玩嗨了,朱依依难得释放自己一回,撕心裂肺地唱了一晚上的歌,又喝了不少酒,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精里。

    这个减压之夜,大家都玩到凌晨才走。

    有个男同事开了车过来,顺路送她和晓芸,晓芸住得比朱依依近,朱依依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她今天确实喝多了,看月亮都能看出重影来,走路歪歪扭扭的。

    男同事本想上去扶她,又觉得不合规矩,陪她走进小区才离开。

    “经理,那我先走啦,你早点休息。”

    朱依依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十二点多了。

    “嗯,今晚麻烦你了。”

    “没事,这有什么。”

    朱依依笑着和他挥手告别:“拜拜。”

    “拜拜。”

    朱依依走进小区,才发现薛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一楼的铁门旁站着。

    今晚的月色很暗,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表情看不真切,指间还在把玩着打火机,说话时,他声音却有些沙哑。

    “新认识的朋友?”

    他在问刚才送他回来的男人。

    朱依依没理会他,从背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只是薛裴长得太高,把光源都挡住了,她看不清钥匙的形状,试了好几次都没对。

    朱依依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你让开一点。”

    薛裴纹丝不动地站着,话题仍围绕在那个男人身上。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酒吧?”

    “他开的车都快报废了。”

    “个子也不高,看起来不怎么样。”

    那语气越来越酸。

    朱依依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他一眼:“你懂得尊重别人吗?他是我同事。”

    她的语气很差,薛裴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放下心来。

    “对不起,那我下次当面和他道歉,好不好?”

    “不用了。”

    朱依依终于找对了钥匙,打开了门,薛裴跟在她身后上楼。

    两人的脚步声填满了整个楼道,站在玄关处,朱依依回头望着身后的薛裴,灯光下,他堪称完美的五官更加立体,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睛亮晶晶,像坠满了星光。

    他好奇地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此时此刻,只要一想到薛裴可能还喜欢她这件事,朱依依就觉得头疼。

    昨天,她遇到了谢遥,在她的旁敲侧击下,谢遥终于告诉了她真相。原来,她和薛裴并非情侣关系。那他们为什么要假装是情侣?

    随手脱下高跟鞋扔在地上,朱依依靠在沙发上缓了一阵。

    头实在太重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薛裴跟在她身后帮她把鞋放回鞋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薛裴帮她打开了客厅的电视,是她平时常看的综艺节目,又进了厨房,朱依依听见里面一阵捣鼓,不知道在做什么。

    没一会,他就从厨房出来,捧着一杯蜂蜜水,还温热的,放在她手上。

    “头痛不痛,先醒醒酒,”薛裴看着她脸上还没褪去的醉意,“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

    这会酒有点上头,朱依依故意气他。

    “因为想起他了。”

    在这个语境里,谁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朱依依阖着眼,不知道薛裴现在到底是什么神情,但能感觉到沙发上的手骤然握紧,陷进去一块。

    她以为薛裴会生气,然后立刻从这里离开,但他只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站在那一动不动,就像画室里没有灵魂的雕像矗立在原地。

    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可朱依依却觉得此刻安静得连秒针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好半天,她才听见薛裴低落的声音。

    他说:“就这么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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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走钢索的人

    综艺节目里,那两位主持人还在互相捧哏,电视机里传来阵阵笑声,却显得这气氛更加诡异。

    朱依依没回答,于是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回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点头应了声:“对。”

    薛裴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他看着那杯冲调好的蜂蜜水放在桌面上,还在往外冒着热气,她一口也没喝。

    大概他一离开,她就会将它倒掉。

    而朱依依望向墙上的时钟,她想,大概她再数十个数,他就会离开。

    只是,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薛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走了进去。

    厨房的门没关,朱依依扭过头,正好看到薛裴在料理台前的背影。

    他正在煮面,筷子快速搅拌着锅里的面条,他打了个鸡蛋,又倒了点酱油,薛裴的体态一向很好,站得笔直,从背影来看,比起做饭,更像是在做实验。

    等他从里面出来,朱依依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面煮好了,你饿了记得吃。下次就算心情不好,也别喝那么多酒,晚上回家不安全。”薛裴温声叮嘱着,“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这样的薛裴很不薛裴,不咄咄逼人,不骄矜,不傲慢,也不那么歇斯底里,朱依依的眼眶突如其来地有些干涩。

    薛裴已经走到玄关处,正要推开门,又听见朱依依喊他的名字。

    “薛裴。”

    他猛地转过头,眼里半是疑惑,半是期待。至于在期待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怎么了?”他问。

    “你还喜欢我,是么?”

    大概是因为真的喝醉了,这会她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这个问句让薛裴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局促、紧张,他一下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耳后根也渐渐跟着红了。

    只是还没等他回答,就听到朱依依说:“你别喜欢我,真的,不要喜欢我。”

    她的语气很强硬,听上去像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不知道你最近这些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去猜,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和你都没有可能。”

    薛裴木讷地站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室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朱依依的话说得越来越重:“我不需要你在楼下等四五个小时接我下班,也不需要你刻意的讨好,还有,你给我发的那些早安晚安的信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其实根本不想回复。”

    “打扰到你吗?”薛裴勉强扯了扯嘴角,像做错事一样捏紧了手机,“那我明天不发了。”

    薛裴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心里更是堵得慌。

    她本以为这件事早在半年前已经结束了,她和薛裴不会再有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但直到今天,她发现所有事还在原地踏步,她只是被他蒙在鼓里。

    “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吸引力了。以前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优秀,喜欢你身上所有的光环,现在你比以前更优秀,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刚才送我回来的同事,大概你一点也瞧不上他,但对我来说,他比起你,更让我有和异性相处的感觉。被他夸赞,我会觉得开心,但面对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有心动的感觉。”

    今晚这些话其实并不全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只是不想再和薛裴纠缠在一起了。

    她太了解薛裴,他的弱点、他的软肋,他的痛处,她太知道怎么说,会让薛裴难过,会让他彻底死心。

    果然,薛裴听完这番话后脸色变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人。

    “你说的是真的?”薛裴笑得有些苦涩,“我对你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吗?”

    半掩的门重新合上,像是某种沉默的信号。

    这段时间,薛裴再也没服用过精神类的药物,但现在,站在这里,他隐隐觉得那种绝望、痛苦、无助的感觉又将他包围。

    好像要失控。

    从门口走过来这几步,薛裴觉得自己将要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比如他想用那些越界的行为来证明她说的话并不是真的。

    他想用膝盖抵着她的双腿,用她以前送他的领带系在她的手上,打上死结,他想让他们的气息交叠在一起,让自己也染上她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想占有她的全部,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这些旖旎的画面从脑海中消散。

    朱依依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只觉得他脸色不太对。

    其实他们都知道,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些真挚炽热的感情,都风干在过去的岁月里,成为无法复刻的记忆。

    在她的心里,这段感情早就应该划下句点。

    “薛裴,其实你没有多爱我,你只是无法接受喜欢了你十年的人,突然不喜欢你了,你只是习惯了我对你的好,习惯了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

    “不是的,”薛裴的声音忽然沙哑得不像话,头痛得像要分裂成两半,“你知道吗,我无法接受的是,我们本来可以很好的,我们本来会过得很幸福的,是我,是我将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朱依依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把电视节目的音量调得大声一些。

    她想,今晚喝醉的人,到底是她,还是薛裴,不然怎么会看到薛裴在她面前落泪。

    “但就算真的回到十年前,你就会喜欢我吗?”朱依依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高速转动的大吊扇,“薛裴,承认吧,我们本来就会走到这一步的。”

    这天晚上,临走前,她送薛裴到门口。

    薛裴回过头,嘴唇翕动,终于说出口:“我知道你还没放下他,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忘记他,相信我,我会让你慢慢忘记他的。”

    朱依依想了想,然后摇头回答:“对不起,我不想忘记。”

    ——

    国庆后,工作节奏越来越快。

    除了要配合正常的宣传节点策划活动,还有个公司内部的比稿会,每个项目组都要参加,一时大家都叫苦连天的,本来工作就够忙了,还要做这些□□的事情。

    朱依依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晚饭都来不及吃。

    幸好薛裴从那天以后没再出现。

    生活已经够累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那些事情。对现在的她来说,时间是最奢侈、也是最珍贵的东西。

    项目二组经理的位置依旧空缺,肖总面试了好几个人,都不满意,要么是工作经验不足,要么是薪资开得太高,总有不满意的地方。

    最后,他把朱依依喊到办公室。

    他手上拿着她的考勤表,扫了几眼:“我看你从上个月开始,每天都在加班啊。”

    朱依依没掩饰:“是,最近事情挺多的。”

    肖总:“是在忙二组的事情吧,忙不过来?”

    “嗯,”朱依依点了点头,如实汇报情况,“二组的任务很重,我还不太适应,有时候的确应付不来,所以上个月的KPI也没达标。”

    “我看你就是太有责任心了,不懂得把事情分摊给其他人,全揽在自己身上,能不累吗?”肖总喝了口茶,停顿了几秒,又说,“二组这边一直招不到人,我在想,要不就让你负责算了,我看你上个月做得也还不错,离达标没差多远,薪资方面人事会再和你谈……”

    肖总觉得这是双赢的选择,一方面有能力的人得到了重用,另一方面,又节约了人力成本的费用。

    朱依依听出了肖总话里的意思,对她来说,这大概已经是天降馅饼的好事,但这会,她却开心不起来,被架在这个位置上,她本身经验就不足,她怀疑按照这个工作强度继续下去,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猝死。

    钱和健康,总要选一样。

    虽然毫无疑问一定是选健康,但多少又有些不甘心,因为这个机会确实很难得,如果现在她放弃了,或许还要再奋斗三五年才能够得着这个位置。

    肖总看出了她的犹豫:“你这几天思考一下,下周一给我答案吧。”

    这个问题就这么横亘在脑海里,让她日思夜想,下不定决心。

    周末,她又独自去了一趟湛宁山,这回是去看日落。

    这段时间,每当她觉得迷茫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看看。

    不是为了怀念什么,而是在这里,她总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走得很吃力,后半程还要陈宴理背她。

    可后来,她每次过来,都是一个人登上了山顶,原来,有些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能走完的。当你没有人可以依赖,就会咬着牙坚持下去。

    傍晚五点半,晚霞漫天,天空成了橘子汽水的颜色,山间的风吹动她的头发,那些烦恼好像全都忘在脑后,一瞬间有豁然开朗之感。

    她正拍着照片,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看吗?”

    当她转过身去,她有片刻的恍惚,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逆着光,她以为自己看到了陈宴理。

    鞋、衣服、腕表、领带,甚至连右手袖口挽起的弧度全都一样。

    除了那张脸。

    作者有话说:

    有人穿着品如的衣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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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走钢索的人

    薛裴是第三次跟在她身后,登上这座山。

    她从前不爱运动,爬山总嫌累,他总要劝说许久,她才愿意去,而现在,竟也能独自一人一刻不停地走上几个小时的路,为了看一场日落。

    大概是和那个人在一起后养成的习惯。

    他知道,那个人改变了她很多。

    登山的路上,他就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她从未回过头,因此也从未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他。

    她每次都走一样的路线,坐在一样的观景点,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坐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仰头望着将要没入云层的太阳,哼起一支走调的夕阳之歌。

    唱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

    或许是在怀念什么。

    其实,他知道这座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

    是她和陈宴理最后一次见面的地点。

    她一次又一次地前往这里,或许是因为又想起了那个人。

    从朱依依此刻的眼神里,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薛裴在她旁边坐下,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晃了晃神,很多话堵在胸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需要时间去思考现在的状况。

    最后,沉默了许久,还是薛裴先开口的,只有两个字。

    他问她:“像吗?”

    朱依依攥着掌心。

    声音压低了些,薛裴又问:“像他吗?”

    朱依依望向远处的风景,终于点头。

    “嗯。”

    薛裴嘴角弯了弯,转过头看她,夕阳落在他眼里,掩去了忧郁的神色。

    “现在,是不是有吸引力了?”

    心猛地一颤,像是钢琴落下一个重音,又戛然而止,朱依依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他的脸,她不知道一向心比天高的薛裴是怎么说服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曾经的薛裴,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模仿别人而存在,哪怕一分一秒。

    “薛裴,你没必要做这些的。”

    那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原来真的伤他这么深。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他的话,你会多看我一眼吗,你会用不那么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吗?”薛裴顿了顿,又说,“我想试一试。”

    他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四面都是垒起来的高墙,没有任何突破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之所以找不到正确的答案,是因为答案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不是恨你,我只是,太累了。”

    她在心里小声说道。

    朱依依没有把话说出口,她知道薛裴不会明白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她从未真正地从心底厌恶过他,她厌恶的只是这段纠缠了数十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她只是希望一切就到此为止,保留最后的体面。

    最后,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观看今天最后的日落时刻。

    太阳隐没在云层里,天渐渐黑了,周围的人已经拿出带过来的食物,铺在方格垫子上,吃完就准备下山。

    朱依依没带多少东西,只带了一块面包和一瓶水,她从背包里拿出食物,撕开包装袋,正准备吃,想了想,又停了下来,问薛裴:“你要吃吗?”

    他好像没带任何食物。

    她的话让薛裴猛地抬起头,眼里亮了一瞬。

    “可以吗?”

    朱依依没说话,拿了一张纸巾垫在表面,然后折了一半递给他。

    这半块面包,对此刻的他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他想起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分享食物,她过年去亲戚家串门,有什么好吃的,总会偷偷带回来给他。

    接过她递过来的半块面包,薛裴喉咙有些干涩,说了句谢谢。

    两人匆匆吃完了晚餐。

    薛裴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连那瓶水也是陈宴理一贯喝的品牌。

    朱依依呆呆地看了很久,薛裴察觉到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朱依依催促道,“天快黑了,下山吧。”

    这段下山的路朱依依已经走了太多次,薛裴看上去也对此很熟悉,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人唯一的对话是,走到半程时,薛裴忽然问她:“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朱依依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才回答:“很少。”

    “嗯。”

    到了山脚,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薛裴走在前面,黑夜里,他的背影和陈宴理几乎彻底重叠在一起,连她都有些辨认不清楚。

    她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酸涩的,烦闷的,压抑的,一时百般情绪涌了上来。

    眼眶渐渐红了。

    薛裴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正在抹眼泪的她。

    他停了下来,走近,想帮她擦眼泪,又迟疑地缩回了手。

    他的话语像是在自责:“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是不是……又让你难过了?”

    朱依依摇头,她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许是这段时间加班太频繁,心理压力太大,她已经敏感到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让她情绪失控。

    薛裴很想给她一个拥抱,最后说的却是:“我可以像他一样抱你吗?”

    她还没开口,他已经抱住了她。

    在这个夜晚,他终于拥有了一个拥抱,虽然是以别人的名义。

    她已经很久没离他这么近,薛裴环住她的后背时,指节都在轻颤,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发丝轻碰他的脸颊,他不敢阖上双眼,担心这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会这样对他。

    他最近又开始吃药,偶尔会产生一些幻觉,就像现在这样的画面,他们亲密无间,如同往日。

    有个词叫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那段记忆”。

    薛裴想,他今天喷了和那个人一样的香水,她会不会想起他呢?

    此刻万籁寂静,月色如银,当朱依依抬头要望向他时,他却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你上次说你不想忘记他,”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温柔,“我可以假装是他,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薛裴,你的自尊呢?”

    “没有了。”

    早就没有了。

    “你能明白吗,我只想好好生活,这与你是谁都没有任何关系。”

    薛裴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继续往下问着:“还是你希望我的脸,也和他一样?”

    大脑嗡的一声,朱依依难以置信地望向他:“薛裴,你是不是疯了。”

    “就当我疯了吧。”薛裴无力地笑了笑,“清醒的人太累了,我不想活得那么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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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走钢索的人

    薛裴承认自己已经没有理智可言。

    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满地的白色药片、梦中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尖锐的物体划破皮肤表里,他开始喜欢聆听鲜血融入水中汩汩流动的声音,身体的疼痛带来的精神震颤,总有短暂的痛快。

    他知道他生病了,很严重,但药物的治疗也无法抑制那些正在快速扩张的念头。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她。

    在她身上,他吃了这辈子所有的苦头。

    在她和李昼取消婚约的时候,他以为她终于会回来了,他游刃有余地等着,等着她的回头,等着一切恢复如初,直到那个残忍的夜晚,撕碎了所有的假象。

    从那个夜晚开始,他的信念崩塌了,于是他用尽了卑劣的手段,做尽了他所不耻的事。

    他像摇尾乞怜的狗,但再也无法重新获得主人的宠爱。

    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了。

    北城的秋天,夜晚风大,他站在风口处,忽然想起周时御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其实感情这回事,都是一开始爱得要生要死,等后面想清楚了,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每段感情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总有一天,你会释怀。”

    但他和她之间横亘着的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十多年,从他记事起,他就拥有和她一起的回忆,她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偏爱,他青涩的少年时光,他事业的每一步成长,她都陪在他身边。他生活的每一个片段,都曾留下她的痕迹。

    她早已融入他生命中的日日夜夜,呼吸的每个瞬息。

    无法抽离。

    拥抱还留有余温,朱依依望着眼前的人,是另一种陌生感。

    她知道薛裴误会了她对陈宴理的感情。

    她和陈宴理之间,早已没有任何遗憾,她更不需要通过他来怀念什么。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要走到最后,才叫有始有终。她上次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死心,让他到此为止,但未曾料想会让薛裴变成现在这样。

    眼角的泪还没风干,她看着薛裴,忽然开口:“把衣服脱了。”

    薛裴愣了愣:“嗯?”

    她指向他身上的外套。

    薛裴眼里闪过茫然,但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

    朱依依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薛裴在原地看着,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朱依依又盯着他的脸。

    “低头。”

    薛裴听话地弯腰半蹲,与她的视线平行。

    朱依依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抓,直到看起来完全不像陈宴理,才收回手。

    “为什么要做这些,”朱依依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人,因为刚哭过,说话时还带着鼻音,“你就做你自己不好吗?”

    薛裴此刻的眼神澄澈又明亮:“可是,你不喜欢。”

    他喃喃地说道:“你不喜欢这张脸,也不喜欢我。”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朱依依叹了叹气,她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除了感情以外,我们对未来的生活规划也不一样。”

    薛裴眼睛亮了亮:“我没有具体的规划,可以按照你的来。”

    “如果你想留在北城,我们就在北城定居,如果你想去别的城市发展,我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我会减少出差的频次,在你身边陪你,我也会努力工作,给你想要的生活。”

    “努力工作”这几个字从薛裴口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朱依依还没说话,又听见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抽烟的人,我最近已经很少抽了,真的。”

    她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我现在没有时间恋爱,也没有精力再去维系一段感情。”

    “我知道你现在工作很忙,”薛裴的语气很真诚,“我不会在你上班时间打扰你的。”

    她每说一句,他都能找到反驳的理由。

    “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你能接受吗?”

    唯有说到这里时,薛裴停了下来,专注地望向她。

    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他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

    朱依依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

    ——

    朱依依最后还是拒绝了珍贵的晋升机会。

    不只是为了健康着想,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她还没有成长到可以坐上那个位子。

    肖总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她走出门时,他还是问了句:“不后悔?”

    朱依依想了想,还是摇头。

    肖总笑着打趣道:“我看你明天就要后悔。”

    肖总说的是对的,都不用等到明天,走出办公室的刹那,她刚把门关上,就有点后悔了。

    但幸好,她这个人够倔,决定了就不会回头。

    十月末,项目二组来了新的领导,是一个看起来很有魄力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看上去挺有城府的,刚来的第一周,朱依依就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交接了过去。

    工作减轻了大半,她终于空闲下来,也卸下了心里的重担。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点出息了,这么大的馅饼掉下来,她都接不住,大概注定了没有平步青云的命,只能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样一来,攒钱回老家买房的目标,又遥远了一些,她在记账本上涂涂画画,最后叹了叹气,把本子合上。

    她在想,什么时候工资增长的速度,能赶上老家房价增长的速度就好了。

    不过不用加班后,她晚上好歹能睡个好觉。

    下班后的时间终于属于自己,她抽空去报了个烘焙班,对她来说,这是最解压、也是最治愈的事。

    周末上课,她做了布朗尼和半熟芝士,那家烘焙店离朱远庭的学校不远,她下课后顺路拿过去给他。

    她去到的时候,朱远庭正在篮球场打球,刚投进一个三分,队友跑过来和他击掌,他挑了挑眉,没一会,又抢断了对方队员的球,配合队友拿下两分。

    朱依依平时很少看朱远庭打球,没想到还挺帅。

    她在观众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场上的比分很紧张,咬得很近,只是周围人聊天的话题,似乎没在篮球场上,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视线瞥到第一排观众席上的某个背影,心里了然。

    原来如此。

    朱远庭是在中场休息时,才发现他姐来了。

    他那会还在和薛裴说着话,边说着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

    “姐夫,我看你还是少点来看我打球吧,你一来,都没人要看我了。”

    朱远庭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话里没有夸张的成分,薛裴只是在场馆上站着,什么都不用做,都能分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最让他难受的是,有个女孩前段时间天天来看他打球,给他送水,递毛巾,他原以为属于他的爱情终于要来了。

    直到她问他要薛裴的联系方式。

    就离谱。

    难道他就不配得到爱情吗?

    毛巾搭在肩上,朱远庭仰头喝着水,忽然指着观众席的某处,惊喜地说道:“欸,我姐来了!”

    薛裴立刻回过头,正好对上朱依依的目光。

    这一次,谁都没有避让。

    薛裴弯了弯嘴角,在那一瞬间,他想的是,他还没有告诉她那天的答案。

    休息时间快要结束,队友催朱远庭上场。

    他碰了碰薛裴的肩膀,说话时,把称呼又换了回来,免得待会露馅。

    “薛裴哥,有个队友要去休息了,怎么样,你要上场玩一会吗?”

    薛裴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上的位置,立刻应下。

    “行,好久没打了,练练手。”

    朱远庭明白,孔雀这是要开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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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工作群里有人发了一段60秒的长语音,朱依依把语音转换了文字后,还是没看明白。

    听筒放在耳边,按下播放键,但周围的欢呼声实在太大,她有些听不清,往球场看了眼才知道,原来,薛裴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场了。

    她看着球场上的熟悉的背影,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群里同事还在@她,她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场馆外,给对方回了个电话。

    虽然已经走到大门,但仍能感受到里面燥热的气氛。

    而此时,球场上的比分已经完全拉开,朱远庭上半场还在卖力地补救,现在彻底躺平,因为薛裴根本没给对手发挥的机会,同样地,也没给队友发挥的空间,三分球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朱远庭听着周围热烈的欢呼声,忽然意识到万众瞩目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真是让人上瘾。

    连队友都特意跑过来和他说:“你姐夫有点东西啊。”

    朱远庭挑眉:“那还用说。”

    “下次再喊他过来玩啊。”

    朱远庭想了想,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满:“那得看我姐在不在。”

    这段时间,薛裴来学校找过他几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愿意上场打球。

    虽然朱远庭还没谈过恋爱,但他也能理解薛裴的举动。

    就像是他喜欢的女孩在台下看他打球,他也跟打了鸡血似的,卯着劲表现自己,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全都亮出来。

    这样想着,朱远庭往观众席的位置看了眼,这一看,才发现她姐的座位怎么空了。

    明明刚才还在这的。

    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确实没瞧见朱依依的踪影。

    转头望向薛裴,果然他也正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看去,眼底的星光一下暗了。

    像是泄了气。

    朱远庭有些费解,其实,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她姐连李昼都能接受,却不肯接受薛裴哥呢。

    几分钟后,朱依依终于接完电话回来,在微信上回复同事的消息。

    薛裴进球时,回头往观众席的方向看。

    只是,朱依依的注意力从不在他身上。

    她一直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是在和别人聊天吗?

    和谁聊天呢?

    薛裴的心思已经不在球场上,球赛一结束,他就换好衣服下来,径直走到观众席。

    不经意地朝她手机上看了眼,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是在玩消消乐。

    薛裴嘴角弯了弯。

    幸好。

    晚饭是在朱远庭学校附近的餐厅吃的。

    原本球队里有好几个同学也说要一起来,但朱远庭怕露馅了,不敢答应。

    要是让她姐知道他乱认姐夫,不得骂死他。

    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菜已经上齐,朱远庭很大方地说:“姐,你难得来我们学校一次,这次我请你呗。”

    朱依依没好气地笑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朱远庭:“你生活费够用吗?”

    昨晚,吴秀珍给她打电话,问她最近是不是给了钱朱远庭,不然怎么开学两个月了,都没问家里要过生活费。

    听到这个问题,朱远庭和薛裴交换了下眼色,他战略性地喝了口水,回答道:“够的,我最近比赛也有奖金。”

    不只是比赛有奖金,而且薛裴还给了那么大一笔钱,他都存了定期,不敢乱用。

    “有出息啊,”朱依依揉了揉朱远庭的头发,“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

    朱远庭看了眼旁边的薛裴,把话题绕到他身上。

    “对了,姐,你有看到薛裴哥刚才那个跳投吗?太帅了简直!”

    “嗯,”朱依依不知道他是指哪个,随口应了声,“看到了。”

    薛裴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

    “我记得你高中有段时间不是对篮球很感兴趣吗?”朱远庭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有次半夜偷偷跑到客厅看球赛直播,结果在沙发上睡着了,被妈骂了一通,我现在还记得可清楚了。”

    朱依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大概是高二那年,薛裴迷上了打篮球,她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话题,下课回到家都在恶补篮球知识,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硬看。有些球赛都是凌晨才开始直播,等家里人睡着后,她悄悄溜到客厅,打开电视机,灯也不敢开,就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打哈欠。

    然后,给薛裴发□□消息。

    “薛裴,你喜欢哪支球队啊?我比较喜欢白色衣服的,因为长得帅哈哈。”

    “这个比赛几点结束啊,明天要上课,你不困吗?”

    “薛裴,你是睡着了吗,怎么不回我消息QAQ”

    薛裴看得很专心,回消息回得慢,好几次她都没等到他回消息,就睡着了。然后那天晚上,电视就这么开了一夜,被吴秀珍骂了一周,她才消气。

    想起这些事情,恍如隔世。

    朱依依没说话,但薛裴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望向朱依依时眼眶都有些热。

    察觉到薛裴投过来的目光,朱依依更是不自在,她夹了块小炒肉,对朱远庭说:“是吗,我都忘了。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吃完饭,朱远庭准备去图书馆学习,他站在校门口,朝他们挥手:“姐,你下次记得再和薛裴哥来看我!”

    朱依依没搭理他,朝他摆摆手:“快回去吧。”

    朱远庭走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朱依依随口问道:“你平时经常过来?”

    没想到朱依依会主动和他说话,薛裴觉得这已经是一种突破。

    他心里有些雀跃,回道:“偶尔。”

    朱依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朱远庭上学这么久,她这是第二次来。薛裴倒是比她这个当姐姐的还要称职。

    走到分岔口,朱依依不知道该往哪走,刚才她是用导航走过来的,现在不太认得路。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之间总有天然的默契,薛裴很自然地开口说道:“右边。”

    “哦,好。”

    “对了,你是不是给他生活费了?”

    薛裴迟疑着没开口,也不愿意骗她。

    从他的表情,朱依依就猜出了大概。

    “你不要惯着他。”

    “好。”薛裴点头,又补充了句,“都听你的。”

    最后这几个字听起来有某种暧昧的意味,朱依依从这之后,再也没说话。

    快走到路边,薛裴终于鼓起勇气问她:“你待会有时间吗?”

    她还没回答,马路对面走过来一群学生,从他们中间走过,吵吵闹闹的,他的声音就这么被掩盖了。

    其中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嗨。”

    朱依依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有些疑惑,旁边的薛裴给她介绍:“是阿庭的舍友。”

    点头打了声招呼,他们没有停留多久,继续往前走。

    身后听见黄发男生的朋友疑惑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

    黄发男很自然地回道:“朱远庭的姐姐和姐夫啊。”

    薛裴倒吸了一口气,注意着朱依依脸上的表情。

    果然,旁边的朱依依停住了脚步,眉头皱了皱。

    薛裴连忙解释:“他可能误会了。”

    朱依依:“哦。”

    走到公交站时,恰巧有辆车到站,朱依依正要上车,薛裴忽然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今晚有时间吗?”薛裴的眼神很真诚,“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来到北城的郊区。

    站在庭院里,望着面前这栋像童话一样的乡村小屋,朱依依的眼眶霎时红了。

    门口红色的邮筒挂着一块木牌写着“主人今日不在家”,她伸手摸了摸邮筒的表面,因为被太阳晒了一天,还有些滚烫。

    她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这是很多年前,她在模拟游戏里建造的属于她和薛裴的家。薛裴竟然将它建了出来。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受到的冲击和震撼,或许还有感动。

    她木讷地站在原地。

    薛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想进去看看吗?”

    他走在前面,推开了门。

    浅色的沙发,水绿色的桌布,木质的餐桌,墙上还挂着手动翻页的日历,这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

    她站在这,就像闯入了多年前编织的一段梦境。

    “你怎么——”

    说到一半,她又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游戏里那位X先生,对吗?”

    空气在此刻凝结。

    有些记忆是在顷刻间被唤醒的。

    她说:“对。”

    听到她的亲口证实,薛裴忽然有些哽咽。

    他想起她游戏里对X先生的文字描述——

    “X先生是一个很顾家的男人,也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虽然他工作很忙,但都会在晚上九点前到家。我们都是普通的职员,生活过得很紧凑,但每天都很幸福。在结婚的第三年,我们终于有能力买了一台小汽车,他每天都会绕很远的路送我去上班……他身上有很多很多优点,但有一点不好的是他不喜欢我养宠物。”

    这是她想象中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过着简单却幸福的日子。

    朱依依看着墙上那本泛黄的日历,视线逐渐模糊,“其实我20岁那年的生日愿望,就是嫁给你,能和你拥有一个家。”

    她平淡的语气,在薛裴心里掀起巨浪。

    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朱依依笑得坦然,“20岁的朱依依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这么想了。”

    薛裴心里酸涩,带她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复读那年,写给他的全部信件。

    这么多年,他仍旧保存得很好,他甚至记得每一封信的内容和日期。

    “还记得你写给我的这些信吗?”薛裴笑着说,“我们以前还说过,等到很多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头看。”

    薛裴正要打开第一封信,忽然听见朱依依说:“哦,我已经全都烧掉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握着纸张的手泛白,薛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烧掉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

    十月的天,薛裴却像是站在寒天雪地里,连声音都没有了温度。

    “为什么?”

    说出这三个字,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因为觉得,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薛裴嘴唇翕动,重复着她的话,笑得悲怆,“所以我们的过去,全都不值一提了?”

    “不是,只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朱依依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谢谢你做的这一切,也谢谢你圆了我曾经的梦,但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曾经她主动向他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但他没有迈出最后一步,而现在他也向她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但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头了。

    薛裴忽然明白,原来最残忍的是,他还留在过去,但她已经决定往前走了。

    但他准备好的话还没说完,他心里还保留着最后的希望。

    “你上次说的话,我很认真地想过,我们可以不结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我会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会让他在幸福的环境里长大……”

    朱依依打断了他的话:“薛裴,其实你了解我的,你知道我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都不会回头。”

    沉默的这几秒,像是在等待她的宣判。

    直到他听见她说:“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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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十一月,公司团建旅游,这也是所谓的一年一度的员工福利。

    旅行地点是他们投票决定的,最后定在南方一个小镇。

    从首都机场出发,朱依依他们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以及一个小时的计程车,傍晚才到达清秱镇。

    路程很奔波,住宿条件倒是不错,是当地一家有名的民宿,晚上坐在阳台的摇椅往外看,能看到整个小镇最美的风景。

    她和晓芸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因为能出来玩,晓芸心情很激动,前一天晚上兴奋地拉着她聊天聊到半夜,一直在查看附近的景点攻略。

    连带着朱依依都有了小学生春游前夕的兴奋感。

    两人就这么聊到凌晨两点才睡觉。

    因为生物钟,朱依依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这一醒,就再也无法入睡,她轻声洗漱完就走到外面买早餐。

    这会不是旅游旺季,大街上的游客并不多,早上七点半,街上很安静,和大城市的清晨不同,这里没有拥挤的地铁,没有将马路堵得水泄不通的车辆,也没有那么多衣着光鲜、行色匆匆的都市精英。

    这里的生活慢悠悠的,大家都不赶时间,路边有刚蒸出笼的包子,还冒着热气,许多商铺也才刚开门,走在青石板路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朱依依买好早餐回去时,晓芸刚睡醒,躺在床上,眯着一只眼睛玩手机。

    见门打开,她把手机放了下来。

    “依依,你这么早就醒啦。”晓芸揉了揉眼睛,瞥见她手里拿着的早餐,开玩笑道,“完了,还要领导给我买早餐,我面子也太大了。”

    朱依依拿枕头砸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楼集合了,催促她赶紧起床洗漱。

    九点钟,所有人都在一楼集合,一起出发去附近的森林公园。

    朱依依原本对行程充满了期待,直到又开始所谓的团队比赛。

    团建活动里最让人厌烦的大概就是无处不在的比赛环节,还要美曰其名为培养团队的竞争精神。往年朱依依都可以不参加,但现在作为团队的负责人,她没办法拒绝。

    这回,连户外野餐都要搞个知识问答的比赛,答对了才有食物。

    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组勇夺最后一名。

    第一轮,他们只答对了两题,分到两个面包。

    第二轮,连题目都抢不到,只拿到了安慰奖,每人奖励一个橙子。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发现,原来别的组都在偷偷作弊,要么拿出手机查答案,要么在微信上发消息求助,主持人看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像是默认了这个规则。

    “看来我们还是太老实了。”晓芸欲哭无泪,“已经是最后一轮了,我们不能认输,不然今晚真的要饿死了。”

    朱依依决定向朱远庭求助,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

    最后给她打过来电话的人却是薛裴。

    他打字说道:【我帮你。】

    朱依依正要拒接,又收到他发过来的消息。

    薛裴:【别挂。】

    第三轮比赛已经开始,朱依依最后还是接通了。

    接通电话后,谁都没有说话,朱依依也不知道这个位置的收音效果怎么样,薛裴到底能不能听清。

    很快,她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题目,有时候还没念完ABC的选项,薛裴就已经将答案发了过来。

    微信聊天记录上,满满一页都是他发过来的消息。

    朱依依不敢全都回答,只选了其中几道,举手抢答。

    晓芸大概发现了异常,探头过来看了眼,震惊地说:“哇,你这个朋友好厉害。”

    她刚说完,屏幕那头就发过来消息:【谢谢。】

    晓芸看到他的回应,在旁边笑了起来。

    这一轮,他们拿了第二名。

    拿到了一个蛋糕,一盒片好的烤鸭,还有一盒水果。

    出了这口气,晓芸显而易见地开心。

    “谢谢你的那位朋友,我终于吃上肉了!”

    而朱依依看着野餐垫上放着的食物,不知怎么想起那天在北城郊区的房子里,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她说,她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都不会回头。

    薛裴当时的回答是:“这么巧,我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永远都不会放弃。”

    “你如果一直都不想结婚,那我就一直等着你。但你不能把我和别人区别对待,不能给别人打90分,只给我打0分,你不能对我这么不公平。”

    ——

    薛裴是在会议间隙收到了朱远庭发过来的消息。

    【哥,我姐他们公司搞什么抢答比赛,她给我发了好几道题,我现在要上课呢,你帮忙看看。】

    他回:【有什么惩罚吗?】

    朱远庭:【倒没有,但我姐说要是答不对,就没有吃的。】

    薛裴立刻走出会议室,给朱依依打了电话过去。

    坐在会议室里的周时御从透明的玻璃门望出去,薛裴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寒风里,手机贴在耳畔,听一会,然后在对话框里打字回消息。

    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二十分钟后,下半场会议开始,薛裴才放下手机走进来。

    走进门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判若两人,刚才的温柔仿佛只是表象。

    周时御知道,薛裴这是从恋爱脑模式又切换回工作模式了。

    会议结束,周时御好奇问道:“朱依依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不是,”薛裴把手机反面盖在桌面,“我主动打过去的。”

    周时御忍不住笑了出声:“不是我说,你能别这么上赶着吗?”

    薛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时御,我想去找她。”

    “那就去啊。”

    多简单的事。

    “但她不想见我。”薛裴的表情有些落寞,“她见到我,可能会生气。”

    周时御走到阳台抽烟,说起风凉话:“其实我觉得朱依依对你还算不错了,我要是她,哪怕我不喜欢你,我也要装作喜欢你,先是玩弄你的感情,再骗光你的钱,把你甩了,最后她全身而退,一点都不亏。”

    他只是在开玩笑,薛裴却像是当真了。

    “她不会的,”薛裴苦笑着说道,“因为她连骗都不愿意骗我。”

    ——

    第二天的日程,是去山上的寺庙祈福。

    这里香火旺盛,人声鼎沸,每天都有很多香客来这里虔诚祈祷。

    朱依依也去求了个平安符,她刚从正殿走出来,在许愿墙旁边站着的晓芸就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帮你也拿了一个,听说这个很灵的,我妈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过来许愿。”

    晓芸指着面前的许愿墙,递给她一个红色的祈福牌。

    “对了,说起来,我刚才还看到一个跟你同名字的呢。”晓芸拉着她的手走到另一边,“呐,你看,跟你名字一样的。”

    朱依依笑了笑:“这么巧?”

    嘴角的笑容在看到上面的字迹时,瞬间凝固。

    那块红色的祈福牌上写着:“希望刚毕业的朱依依小朋友工作顺利,开开心心。”

    落款时间,正好是她大学毕业出来工作那一年。

    那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她站在那久久没动,晓芸觉得有些奇怪,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不会真的是你吧。”

    朱依依没说话,摇了摇头。

    走了一天,回到酒店,大家都累得够呛,连饭都不想下楼吃。

    朱依依最后点了外卖。

    电视机上在播放着综艺节目,朱依依一边看一边笑,晓芸忽然开口说了句:“我刚刷到我高中同学的朋友圈,以前我暗恋的男生今天结婚了呢。”

    朱依依立刻抬起头,关切地望着她。

    “没事,我不会哭的,只是有点感慨。”晓芸摆摆手,“我和他都已经有五六年没联系了。”

    夜晚总是容易伤感,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

    “我们高二那年做了半年的同桌,一开始,我挺瞧不上他的,觉得他成绩也不好,成天无所事事的,后来校运会他短跑拿了全校第一,一时成为了风云人物,班上很多女生都注意到他,给他送早餐,可能喜欢这种事情也是会跟风的,就因为这样,我也开始留意他,留意他每天穿什么鞋,考试考了多少分,心情好还是差……”

    “我从来没主动和他说过话,我们只有在一起打扫卫生时才说上几句,有一次上体育课,班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走得慢,他突然喊住我,让我帮忙拿他的校服外套上去,他的朋友在旁边起哄,我脸烫得像快烧着了。接过他衣服的时候,我心跳得特别快,那一整天,我都不敢看他。后来,高三分班,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了,直到高考结束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样东西。”

    “是什么?”

    “是他高二比赛的奖牌。”

    说到这,晓芸停了下来,朱依依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啦。”晓芸笑着说,“高考后,他去了外地上学,我留在了北城。”

    “其实我知道,在当时的某时某刻,我们都曾经心意相通,只是我们都没有说出口,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想想还是挺遗憾的。”

    朱依依不知想到什么,给了她一个拥抱。

    从清秱镇旅行回来,朱依依带了不少当地的特产。

    周末,朱远庭来她出租屋蹭饭,她顺道把带回来的特产拿给他。

    又给了他另一份,说“买多了,你要是吃不完就拿给薛裴,但不要说是我去旅游拿回来的。”

    免得薛裴误会。

    她只是想感谢那天他的帮忙,没有别的意思。

    朱远庭当下了然,伸出三指发誓:“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薛裴哥,这是你特意买给他的。”

    知道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朱依依作势要打他,朱远庭吓得立刻跑了出门。

    朱远庭办事确实不靠谱。

    第二天,她下班从超市买了菜回来,回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薛裴在楼下站着。

    每当她觉得薛裴不会再来找她的时候,他都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无论她说多难听的话,他都还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她打招呼。

    “今天下班这么早?”

    朱依依拿出钥匙开门,薛裴跟在她身后上楼。

    把菜放回厨房,她走出来时,薛裴还在客厅站着,没有乱走。

    她意有所指地说:“我只买了一个人吃的分量。”

    薛裴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但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嘴角弯了弯,说道:“谢谢你给我带的手信。”

    朱依依装作没听懂:“你误会了,我不是给你带的。”

    薛裴眼底是全然的不信。

    朱依依解释:“昨天阿庭过来,我拿给他的,他可能觉得吃不完才拿给你的。”

    薛裴笑着说:“可是阿庭已经告诉我了。”

    朱依依抑制住在微信上骂人的冲动,捏紧了手机。

    “哦,就算是我给你的,又能代表什么?”

    “不代表什么。”薛裴顿了顿,“但我很开心。”

    朱依依仰头望着他,昏黄的灯光为他增添了暖意,发丝都透着金色的光。

    他轻声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只要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不要说那么狠心的话,你不需要对我很好,偶尔给我一点甜头,我就会很开心的。”

    厨房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薛裴看了眼时间,没再打扰她:“你吃晚饭吧,我先走了。”

    薛裴走后,朱依依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扇已经重新关上的门。

    ——

    周一,因为公务,薛裴要去外地出差。

    候机那会,周时御给女朋友打电话,报备行程。

    “就去几天,下周就回来了。”

    “想要什么,回来给你带礼物。”

    “没有女同事,就我和薛裴两个人去。”

    摄像头换为后置,“看到了吧,就只有我们两个。”

    薛裴看了眼镜头,没什么表情。

    例行的查岗环节结束,周时御挂了视频电话,走过来时,一边摇头,一边对薛裴说:“没办法,太粘人了,每次都要问好半天。”

    说出口的瞬间,周时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吸了口气:“嘶,怪我,又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薛裴冷哼了声。

    登机前,薛裴想了想,也给朱依依发了消息:

    【我去粱城出差几天。】

    【和时御一起。】

    自然是没收到回复。

    直到飞机抵达梁城,走到机场通道,薛裴打开手机,发现在一个小时前,朱依依给他回了消息过来。

    一一:【好。】

    走着走着,发现旁边的人不见了,周时御回过头,看见薛裴望着手机上的消息,眉眼弯弯。

    “谁给你发消息了,笑得这么开心?”

    周时御想探头过来看,薛裴立刻把手机收好。

    周时御觉得没意思:“行,不看了。”

    出差这几天,薛裴每天晚上都会给朱依依发消息,说今天做了什么。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不会回复。

    出差结束后,薛裴回了一趟老家。

    朱建兴去年退了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想找点事做,有个棋友说可以低价转让一家商铺给他,就在桐城二中附近,说是开间小卖部或者文具店肯定划得来,朱建兴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犹豫了一段时间都拿不下主意,便想问问薛裴的看法。

    薛裴这次回家,也是担心朱建兴被骗,特意回来看看。

    回来第一天,薛裴就陪朱建兴去确认了商铺的具体位置。

    实地考察过后,果然对方低价转让是有原因的,薛裴查阅了相关资料,原来桐城二中明年就会在城南新建校区,自此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开,原址后续人流量肯定会受影响。

    当薛裴向对方要房屋权属证明时,对方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大概。

    连朱建兴都看出来其中有猫腻,没等对方说完,就拉着薛裴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朱建兴一阵后怕,打着冷颤。

    “幸好我先问了你,不然我这点退休金都要被人骗光了,他前两天还催我签合同,说很抢手,很多人都在问。”朱建兴越想越不对劲,又问薛裴,“不过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我这几天本来也打算回家一趟的,”谈话时,薛裴想起朱依依前几天发的朋友圈,“对了,叔叔,依依说想吃您做的酱板鸭了,改天我捎点过去给她吧。”

    朱建兴笑着说:“她这孩子就是嘴馋,从小就记着些吃的。”

    这一带是老城区,附近有房屋在施工,地上摆满了建材,起重机正在高空作业,空气里都是沙子水泥的味道。

    薛裴掩住了口鼻。

    这会手机震动了一下,薛裴看了眼,是朱依依发过来的消息。

    一一:【你回老家了?】

    薛裴走得慢了些,回道:【嗯,昨晚刚到的。】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点上去。】

    一一:【不用。】

    不希望话题就在这里终结,薛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抬起头,思考了一阵。

    楼顶上两位工人正从起重机搬运货物,放在一旁的金属钢板半悬在空中,风一吹摇摇欲坠,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薛裴正要提醒走在下面的朱建兴,但就在这一刻,戴着头盔的工人拿走了压在钢板上的重物,那块金属钢板就这么直直地从高处往下坠——

    瞳孔骤然放大,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在最后时刻,薛裴跑上前,推开了朱建兴。

    砰地一声!

    世界好像变成了黑色,除了疼痛,所有知觉都被削弱,听觉也渐渐模糊。

    鲜血汩汩流出。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有人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弯腰查看他的伤势。

    手机掉在地上,已经砸得粉碎。

    因此,那条编辑了一半的信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

    家里给她打电话那会,朱依依正在参加公司内部举办的比稿会。

    马上就轮到她发言,她整理着讲稿,准备上台。

    这次的比稿,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但如果能被评为第一名,团队里能有五千块的奖金,平分到每个人头上也有几百块。

    开会时,她的手机开了勿扰模式,直到开会结束,她才发现半个小时前吴秀珍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吴秀珍还是第一次在上班时间给她打电话。

    看着这十几个未接来电,朱依依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立刻回了电话。

    一接通,电话那头止不住地哭,连话都说不清楚,声音支离破碎。

    磕磕绊绊的语句中,她听明白了吴秀珍的话。指甲刺进肉里,钻心的疼。

    当晚,她就坐高铁回了老家。

    四个小时的路程,她反复翻看着薛裴这几天给她发的信息。

    他说,他要去出差了。

    他说,周时御总是在他面前秀恩爱。

    他说,等我回北城,给你一个惊喜。

    深夜的高铁,空旷,安静,她的肩膀不断地颤抖,终于泣不成声。

    其实,那天她去寺庙祈福的时候,给他求了一个平安符。

    但一直没有拿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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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凌晨时分,医院的灯光昏暗微弱,从楼梯口看向走廊尽头,漆黑,狭窄,却又一眼望不到底。

    这里很安静,闭上眼像是能听见病房里仪器发出的声音,极其规律的,在耳边响起。

    时间好像已经停滞了很久。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

    她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隔着玻璃往里看,只是薛裴仍旧躺在那张病床上,唇色苍白干裂,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白天,有肇事者过来道歉,他们提着水果篮上门谈论着赔偿的事宜,在医院里哭闹着恳求原谅,希望不要再往下追究。

    薛阿姨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也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就像一场闹剧,没有了观众,自然就散场了。

    最后是朱依依把他们请走的。

    这些天,薛阿姨消瘦了不少,头发也白了许多,走起路来身形摇晃。

    肇事者已经走了好一阵,她才靠在朱依依肩膀上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朱依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见她不断重复着:“他们怎么赔偿得起,怎么赔偿得起薛裴的人生,他还这么年轻……”

    吴秀珍和朱建兴每天都去庙里祈祷,从早上到下午,回来时衣服上都是香灰的味道。

    一向寡言的朱建兴变得更加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一言不发,时常看着走廊尽头窗外的树发呆。

    所有人好像都在一夕之间变得苍老,眼睛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每一次动手术,大家都在病房门前焦急地等待着,连朱远庭都变得安静,握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手术中”的灯还在亮着,一整夜,他们都没合眼。

    早上,朱依依下楼买早餐,朱远庭也跟着一起去。

    “姐,”朱远庭的眼睛还红着,“你说,万一,万一真的——”

    话说到这,他不敢再说下去。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原来这么脆弱,一个月前还在和他一起打球的薛裴,现在躺在手术台上,戴着呼吸机,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别人宣布结果。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朱远庭从口袋里把那张银行卡拿出来,递给她,“开学那天,薛裴哥给了我一张卡,他说你和爸妈赚钱不容易,让我不要问你们拿钱。”

    朱依依没有伸手去接,冷声说道:“等他醒了,你自己还给他吧。”

    朱远庭像是从她这得到了信心,语气坚定了些:“好,等薛裴哥醒过来,我立刻还给他。”

    买好早餐,他们坐电梯上楼,恰巧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朱依依几步走上前,手里拿着的豆浆差点洒了出来。

    肋骨断裂,颅内出血,医生口中更复杂的名词她没听懂,唯一听懂的是那句“病人现在的情况还是很危险,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她搀扶着朱远庭的肩膀,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稳。

    从玻璃往里看,医生挡住了一半的视线,她只能看见他身上穿着的病号服,旁边放着各种仪器,他现在只能依靠这些仪器来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她忽然记起最后一次见他,他在小区门口等她回来。

    那天,薛裴穿着深棕色的薄款风衣,有种温润的贵气,还没到冬天,他就披上了她以前送给他的围巾,也不嫌热。

    她没有留他下来吃饭,但临走时,他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开心,他说:“你不需要对我很好,偶尔给我一点甜头,我就会很开心的。”

    许是消毒水的气味闻久了有些犯恶心,朱依依跑去厕所里吐得天昏地暗,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

    站在洗手台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陌生。

    薛裴昏迷的第十天,周时御帮忙联系了转院,从桐城转到北城。

    这段时间,周时御一直在联系国内外脑外科的权威专家,好几天都没睡觉,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办完转院手续,朱依依代替薛叔叔阿姨向他道谢。

    一向嘻嘻哈哈的周时御此时脸上挤不出一丝笑容:“当初要不是薛裴拉我一把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衔时也就完了。”

    又是一次漫长的手术过程。

    手术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朱依依觉得时间已经陷入了循环,她感知不到黑夜白天,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几号,只觉得天气变冷了。

    冬天好像来了,大家的衣服都添多了些。

    薛裴做手术的这天,她重新回了公司上班,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团队里的人连轴转地开会。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她越在意的事情,反而最后都会落空。反而是越不抱希望的事情,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就像是看奥运比赛,她支持哪一队,哪一队就会爆冷出局,后来她连电视都不敢打开看了。

    这回好像也灵验了。

    朱依依下班去医院的路上,收到了朱远庭发过来的消息。

    【姐,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薛裴哥已经脱离危险了!】

    晚高峰的地铁上,她放下手机,深呼了一口气。

    幸好。

    薛裴转入了普通病房,但还没醒过来。

    主治医生说薛裴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但脑水肿严重,还要继续配合治疗,不排除会形成植物人的风险。

    薛阿姨每天都在病床前和他说话,拿着他小时候的相册,说起他童年时淘气的事,朱依依在旁边听着,弯了弯嘴角。

    “你看,依依都笑话你了。”

    又翻到了薛裴中学时候捧着奖杯拍的照片,一页一页地翻着。

    “从小你就没让我费心过,不管做什么都是第一名,开家长会,别的家长都来向我取经,问我平时怎么教育的,其实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你一个人在努力。我和你爸都是普通人,事业上帮不上你的忙,你能有现在的成就,全是靠自己打拼来的……”

    每次说到最后,都是泪流满面。

    深夜,薛阿姨回去休息,朱依依还在病房里留了一会。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从眼睛、鼻子到嘴巴,每一个五官,旁边的仪器还在滴滴地响着。

    他的手很冷,朱依依起身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坐在病床前帮他擦拭掌心,他的手指修长又漂亮,皮肤很白,几乎能透过皮肤表层看到毛细血管的颜色,现在生病了,手上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像是展览上玉石的颜色。

    不知擦拭到第几遍,他的手上终于有了些温度。

    时间已经很晚,朱依依放好毛巾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打算明早直接去公司上班。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朱依依就醒了。

    她去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挎包放在柜子上,她伸手把挎包拿下来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早。”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没有发出过任何一个音节。

    脑子嗡地一声,朱依依后背僵直,立刻转过头。

    病床上的薛裴脸色仍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正望向自己。

    无声的对视中,朱依依先红了眼,眼泪一瞬间决堤。

    太久没说话,他吐字很缓慢,声音听起来极其虚弱。

    她凑近了些,听见他问:“那天,叔叔没事吧。”

    朱依依更是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摇了摇头。

    医生进门复查,朱依依到走廊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大家薛裴醒了。

    这大概是整个十二月最好的消息。

    再进门时,医生刚好复查结束,见到她便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朱依依坐在病床边上,观察着仪器的数据,但又什么都看不懂,最后望着薛裴:“你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裴一开始摇了摇头,后又缓慢地动了动指关节。

    “手?”朱依依望向他的手,“手不舒服吗?”

    薛裴点头。

    朱依依疑惑着握住他的手,双手帮他活动指节,“现在呢,有没有好一点?”

    他的掌心太冰冷,体温太低,她正想去拿热毛巾敷一下,或许会促进血液循环,但下一秒,薛裴反握住她的左手。

    薛裴身上没多少力气,动作很轻,她随时都可以挣脱,但她没动,就这么站着。

    她手上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薛裴抬头望着她,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想伸手帮她擦眼泪,但他的手还抬不起来。

    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别哭。”

    他这一说,朱依依眼睛又红了。

    “我不会有事的,”薛裴眼神专注地望向她,“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去做。”

    也还有很多事,还没有和她一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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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需要保密的情话

    得知薛裴醒过来的消息,大家都赶了过来。

    清晨的病房,挤满了人。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不是互相安慰佯装出来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无数次的绝望过后,他们终于窥见了一些希望。

    朱远庭也从学校请假赶了过来,走进病房,一见到薛裴,就哭得不成样子,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眼泪,反而把大家都逗笑了。

    只是薛裴虽然清醒了过来,但身体状况还不是太好,医生说因为脑出血量过大,脑组织受损严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才能恢复到正常情况。

    他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

    其余时间则是眼睛紧闭着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也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薛裴住院的这些天,朱依依来医院来得频繁,时常能听到病人家属哀恸的哭声,有人跪在手术室门前整夜祈祷,也有很多人就是这样,在病床上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所以每次看到薛裴神情疲惫地阖上眼睛,她都会有一种无由来的恐慌。只有在看到跳动的心电图线条时,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薛裴清醒时,常和她说话。

    他说,昏迷的大部分时间,大脑都是一片混沌,没有任何意识,但有时也会像做梦一样,梦见许多细细碎碎的片段,都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记忆。

    比如考上最高学府,比如拿到第一笔投资,又比如初三那年,他花了一周的时间给她叠了一百个千纸鹤,她高兴了很久。

    他说:“因为梦境太美好,有时他都不愿意醒过来。”

    梦里,没有身体上的疼痛,梦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依依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他眼里有了些期待的光:“会吗?”

    朱依依点头:“嗯。”

    其实,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年底正是电商行业最忙碌的时候,要赶业绩,也要做来年的工作计划,得知薛裴身体在慢慢好转后,她就没再每天往医院跑。

    因为工作原因,她去邻市出差了几天,只能每天从吴秀珍那里获知薛裴的身体状况。

    十二月中下旬,薛裴又安排了一台手术,做颅内血肿穿刺引流。

    朱依依虽然在开着会,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频频走神,汇报数据时差点出了错,会议结束后,被肖总喊去谈话,除了承认错误,她没有什么能做的。

    下班那会,她收到家里打过来的电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知道手术成功率很高,但还是难免会担心,她承认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很悲观,就像她知道手术有80%的成功率,但她总会担心剩下的20%。

    她害怕,手术前的那次见面,会成为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去餐厅的路上,晓芸问她:“你朋友生病还没好吗?”

    “还没。”朱依依顿了顿,“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你别太担心了,你要先把自己照顾好,不然到时候连你都病倒了,家里人岂不是更难过。”

    这一个多月,晓芸眼看着朱依依从圆脸瘦成了瓜子脸,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嗯,我知道的。”

    “你上次不是去庙里给他求了平安符吗,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

    朱依依停住了脚步。

    她想,等她出差回来,就把平安符拿给他。

    ——

    手术结束的第二天,周时御来医院看望薛裴。

    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过来,薛阿姨也都认识他了,走出门时还和他打了声招呼。

    周时御坐在病床前,手法笨拙地削着带过来的苹果,那么大一个苹果被他削得歪歪扭扭的,差不多只剩核,表面都快氧化发黄了。

    薛裴看了一点食欲都没有,甚至有点反胃。

    “有事说事,别浪费时间了。”

    周时御左右端看了几秒,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把那苹果扔进了垃圾篓里。

    “行,那我就不削了啊。”

    本来就是走个形式。

    周时御到卫生间把手洗干净,正要和他说公事,电脑刚打开,忽然听见薛裴很认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周时御笑了出声,觉得不可思议。

    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向薛裴,周时御调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你这张脸呢。”

    薛裴没说话,似乎真的在等他的答案。

    周时御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答:“你可以对你的智商失去信心,但都不能对你的脸失去信心。”

    薛裴声音落寞:“但她这几天都没来看我。”

    原来如此。

    周时御这下倒是听明白了。

    他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假装正经地说道:“哦,我那天刚好经过她公司,好像是看到有个男同事和她在一起挺亲近的。”

    薛裴皱了皱眉:“什么!”

    薛裴这段时间鲜有情绪起伏,这下倒是心脏猛地跳得很快。

    “长什么样的?”

    他想起了上回深夜送朱依依回家的男同事。

    周时御还在说着风凉话:“长得一般吧,不过人家两条腿都能走路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

    知道周时御是在故意刺激他,薛裴沉默了好一阵,没说话。

    “所以,你还不赶紧好起来,别躺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她带她男朋友一起来医院看你,我看你怎么办。”

    薛裴扭头望向窗外,这段时间,他每天能看到就只有窗外这一方风景。冬天,树木早就枯了,昨夜的积雪还挂在树上,很萧条,偶有飞鸟停在枝桠上,又很快就飞走,一切都了无生趣的。

    话说到这,周时御见好就收。

    但临走前,薛裴又喊住了他。

    ——

    朱依依出差结束那天,下了高铁就打车到医院。

    这会已经是晚上,她顺路在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一份南瓜粥。

    去到的时候,病房的门是关着的。

    她轻声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应答,她以为是薛阿姨在里面睡着了,没听见,便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薛裴上半身裸露着,男护工正给他擦拭手臂,朱依依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刻局促又尴尬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来得不是时候。

    站在医院走廊,朱依依手里捧着刚买来的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

    没多久,门又再次打开。

    护工对她说:“可以了,您进去吧。”

    朱依依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才走进去,想起刚才那一幕,看到薛裴的脸,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粥放在桌面上,她背对他站着,避开薛裴的视线。

    “你来了?”

    从她走进门开始,薛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六天。

    薛裴想,她已经有六天没过来了,他记得很清楚。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天周时御说的话,心里竟有点委屈。

    他很想问她,但他没有任何立场。

    他知道,就算她真的交了男朋友,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朱依依觉得他情绪不太对,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喊医生进来看看?”

    说着,她就要起身。

    薛裴:“不用,只是有点闷。”

    朱依依紧张了起来:“哪里闷?”

    “领口。”

    朱依依低头看了眼,他病号服衬衫领口往下的两颗纽扣不知怎么好像系反了,脖颈处看起来确实有些束缚。

    “刚才纽扣没系好,”薛裴停顿了几秒,说,“可以帮我一下吗?”

    她正想喊护工回来帮忙,又觉得有些矫情。

    思想挣扎了几秒,她最后弯下了腰,凑近了些。

    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薛裴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肩颈处,即便他已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强烈的雄性荷尔蒙,能闻见有刚沐浴完的清爽味道。

    薛裴此时领口半敞,身上皮肤白得接近透明,喉结上下滑动着,朱依依解开纽扣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锁骨,她强装镇定地缩回了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他问。

    “……没事。”

    朱依依把视线只聚焦在那两颗纽扣上,幸好这回,没出差错,终于系好。

    她帮他把被子掖好,免得他着凉。

    薛裴开口说了声谢谢。

    随着距离的拉开,所有旖旎也渐渐褪去。

    而薛裴瞥见她桌面上放着的粥,问她:“是买给我的吗?”

    “嗯。”朱依依应了声,问他,“你现在想吃吗?”

    薛裴点头,望向她的眼神,就像宠物终于看到了主人。

    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粥已经凉了一些,朱依依把粥倒到瓷碗里,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他面前。

    “你先尝一口,看看烫不烫。”

    “好。”

    只有在这个时候,薛裴才能享受着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对他这么好,就像从前一样。

    房间里很安静,那碗粥已经见底,在这个过程里,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过后,却是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默。

    朱依依先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去出差了,去了五天。”

    薛裴眼睛一瞬间亮了:“真的?”

    “嗯。”

    “和上次的男同事一起去的么?”

    朱依依被他问得一愣:“是。”

    他们团队的人全都去了,郭建当然也在。

    “哦。”

    薛裴没再说话了,心里一阵酸涩。

    朱依依忽然意识到薛裴大概误解了什么,却也没解释。

    这个问题就这么横亘在他们中间,于是只剩下沉默。

    瓷碗已经洗干净放到一旁,朱依依从背包里拿出那天在晋安寺求的平安符,悄悄放在他的衣柜。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会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朱依依拿起背包准备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薛裴忽然问她:“跨年那天,你会过来吗?”

    今天已经是28号,还有三天就是新年了。

    朱依依想了想,那天有个户外活动,她可能要忙到凌晨才能走。

    “不一定。”

    难掩失望的神色,薛裴喉结动了动,声音都沙哑了些:“可以帮我打开右边第二层的抽屉吗?”

    “好。”

    朱依依以为里面放着的是药,直到她弯腰把抽屉拉开——

    里面只有一样物品,是一个包装好的金色礼盒。

    “给你的新年礼物。”

    这是那天周时御过来,薛裴特意让他去买的。

    “提前和你说一声,”薛裴嘴角弯了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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