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粱聿在一阵极致的窒息感中醒来,胸膛剧烈起伏,不自主大口呼吸着空气。


    “醒了!县爷醒了!快拿水来!……”


    周边脚忙手乱之间,粱聿脑中的眩晕感渐渐消退,模糊视线终于能够大致看清周边的事物。


    什么县爷……这是在哪,怎么还有柱子房梁……


    粱聿被人扶着喝了两口清凉的茶水,旁边有人拿着把扇子,徐徐地往他脸上送风。身体的不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乱……?


    粱聿目光定焦在面前装束奇怪的几人身上,又绕过他们,环视一圈周边的房屋风格。


    檐柱、椽架、层层相叠的大梁……


    而自己手边的案台上:毛笔、竹筒、木签……


    “这是……在哪?”粱聿有些警惕地盯着旁边穿长袍系带的人。


    “县爷,这是在二堂啊。您今儿早上掉后面的池塘里了,刚醒,可把我们骇死了!”


    今天早上……?


    粱聿皱着眉,视线在自己一身青袍装扮上巡视,又犹疑着看向跟前面露惶恐的几人,缓缓站了起来。


    他记得今天是周六,所以一大早,他就刷了学校门口的小蓝,骑着去了市中心,想买点生活用品,然后……


    粱聿跨过门槛,站在门口向上望,只见房檐上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两个硕大的字:二堂!


    然后他听到市区洒水车那魔性的旋律:滴啦啦——滴啦啦——


    他还跟着唱呢,结果……砰——!好死不死,他竟然跟那辆洒水车撞上了!


    窒息和内脏翻绞的感觉随着记忆翻涌而来,粱聿不自觉地深呼吸起来,那种陷入死亡的感受太真实了……


    粱聿伸出手掌,上面翻动一次,活动着手指。所以,他这是死了,然后穿到了另一个世界……?


    “县爷,您没事吧?”小吏跟上来问。


    “嗯……”粱聿缓慢地点点头,应该,他应该是没事了吧。


    等等,县爷?


    “我是……县,”粱聿指指自己,心里斟酌着,“县令?”


    “是啊,”小吏面上稍许担忧,“咱这是风兰县,县爷半年前刚上任呢。”


    ……?!


    捡来的一条命,居然还做了个县令,粱聿心中不由得明朗起来,看来老天待他不薄。又问哪朝哪代,听小吏的说法,是个他从未听过的王朝建制。


    这时,突然两个粗布衣衫的男人推搡着,不顾小吏阻拦,来到了二堂门前,看到粱聿,噗通就跪倒了!


    “老爷,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这人抢了小民救庄稼的水,小民今年没法活了!”


    另一个粗眉男人赤红着脸,争辩道:“胡说!那明明是我亲手从井里打上来的!怎么就是你的了?”


    “那井当初是我们家凿的,你说那打上来的水是谁的?”


    两个大老爷们噗通就在自己面前跪下了,粱聿心中小小一惊,但随后很快被这两人激烈的争吵闹得脑袋疼。


    两人跪着都大有要打在一起的架势,粱聿吩咐左右小吏:


    “先拉开。”


    “到底是谁家的井?”粱聿问二人。


    瘦身板男人忙抢道:“是我家的,老爷。”粗眉男人打断他,“是你家凿的没错,但开在我们两家田地中间,这么多年,都是我们两家一块用,还不是谁打上来算谁的!”


    “现在,那能跟原来一样吗!”瘦身板男人说着,抹了把脸,“现在这天儿……”


    粗眉男人也不说话了,憋红着脸。


    粱聿大概听出点意思了,但……不就是一桶水吗,再打一桶就是了,两个大老爷们儿,为了这点事也至于……


    “水呢?”


    “老爷,在地里呢。”两人回答。


    粱聿思索片刻,“带我去看看。”


    他是这样想的,能讲通就讲通,讲不通,大不了自己动手给他们打一桶,两人都浇了,都公平,不就解决了!


    粱聿伴着几人踏出县衙大门,回头望了一眼。


    这县衙……是不是有点太破了?门槛豁得跟被老鼠啃过一样,牌匾上的金字缺胳膊少腿,灰积得字都看不清,就连门前柱子上的漆都掉得七零八落的……


    随即,他在心中找到了解释:嗯,想必是这原县令比较清廉。


    刚转身,一团风沙卷着尘土,不由分说就糊了他一脸,小吏急忙拿出手绢,呵斥另一位侍从:“你也站前面给县爷挡挡。”


    粱聿拿着手绢擦了一把,抖落了半斤灰下来。


    ……这地方风还挺大。


    踩着歪七扭八的小土路,穿过街巷,粱聿目光所及之处,要么是相隔挺远,一栋又一栋的灰蒙蒙的小矮房子,要么是刨挖的大大小小的土坑;规划建设的痕迹少之又少,一路走下来,两家茶馆两家饭馆,连客栈都没一间……路边民众衣饰粗简,面黄肌瘦,见了他也恭谨地喊一声,而后关门关窗……


    粱聿心中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


    当一行人走到城郭,周边更是飞沙走石,粱聿捂着口鼻抬头一看,这城墙居然……只修了一半……?


    “县太爷,快到了。”瘦身板的男人堆了点笑。


    再往前走,就是连片的土地和庄稼,没了城墙的阻隔,视野辽阔,望过去,粱聿感觉整个县城都像被土给淹了,看得他想原地唱一首《黄土高原》。


    “到了,到了。”


    瘦身板的男人和粗眉的男人,推挤着下了地,各不相让,双臂环抱着田地中间的那只孤零零的水桶,望向粱聿。


    粱聿此时真正站在田地里,才懂得了为什么两个人能为了一桶水闹到衙门去——


    他脚下的土地不知旱了多久,硬得顶脚,全是土疙瘩,或是已经裂成块状;地里的大概是小麦,稀稀疏疏,植株矮小,一片枯黄,全无生机。


    他心中正想着这多久没下雨了,地里的两个男人已经吵了起来:


    “王二,我家里老婆刚生孩子,今年再没收成这孩子就留不住,这点水你就让给我,救活这点庄稼。”


    “哥,真不是不让,我家老母昨天还在发烧,请了两回郎中,说要开点补药,可哪有钱啊,糙米粮食自己吃都还不够,更别说拿去卖钱。我一上午就打出来这一桶水,哥,可怜可怜人。”


    小吏站在旁边看着,也开始抹眼泪:“县爷,咱们这偏远地儿,实在是太苦了……一旱旱三年啊,一桶水,浇不了两分地,也得争着抢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粱聿皱皱眉,他是看不了人吃这种苦,对小吏吩咐说:“从县衙的粮库里拨点粮食,给这两家人。”


    这一下,反而把小吏给说乐了:


    “县爷说笑了,咱那粮米库跟钱库啊,都空几年了。”


    粱聿听着差点欲语泪先流,他此刻心中终于明了:


    连年干旱,风沙漫天,恶劣的自然环境……


    民众贫苦,食不果腹,粮钱两空,悲惨的现状……


    地界偏远,孤立无援,毫无经济发展的可能……


    老天,你待我实在是……我谢谢你啊。


    地里的两个大男人已经哭得抱作一团:“兄弟,咱们这么多年,俺是真不想为了这点水跟你闹成这样,但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


    作为21世纪的人,粱聿这辈子还没为水发过愁,他有些于心不忍,抬头看了看风沙弥漫的天,心想,早上那辆洒水车里的水全浪费在了自己身上,要是能省下来给这些农民该有多好……


    嘴里也不自主哼起洒水车那魔性的旋律:“滴啦啦——滴啦啦——”


    【您好,多功能全自动洒水车系统启动中,请稍后——】


    粱聿霎时愣住,左右看了看,“……?”


    【您好,我是早上撞死您的那辆洒水车,身份绑定已完成】


    粱聿:“……”


    他大概花了三分钟理解自己绑定了一个系统这回事,而后迅速抓住了重点,向脑袋里的那个声音问道:


    “既然你是洒水车,那存的有没有水了?”


    【剩余水量查询中——】


    在系统查询的空隙里,粱聿按照指示,打开控制面板,看到上面一些技能图标上着锁:滴灌、化肥、农药、消毒、降尘……


    “这些技能怎么才能解锁使用?”


    【本洒水车系统已与您的县令身份绑定,县令的声望值达到一定数值,即可解锁。目前声望值0】


    【剩余水量,15吨】


    15吨?粱聿扫了一眼面前的土地,向那田地里抱头痛哭的两个男人问道:“你们二人一共多少亩地?”


    “回县太爷,我4亩,他5亩,共9亩。”


    浇透一亩地至少也要10吨水,现在有9亩地,却只有15吨水,如何能够?


    粱聿询问:“为什么只有10吨?”既然都是超自然力的系统了,难道不能多一点?


    【这是与您相撞后剩余的水量】


    所以其他的全在今早上泼他身上了……等等,粱聿警觉起来:“我要如何获得更多水量?”


    【大自然的总水量保持不变,除了本洒水车从原来世界带来的这15吨,您可寻找别的水源增加系统存水量。系统存水总量无上限。】


    听君一席话,真如听君一席话……这么干旱的天,哪里会有别的水源,粱聿真是脑袋疼。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争水的男人也不争了,小吏也掺和进去了,三个人对着黄土地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又是念咒,又是祈雨的。


    粱聿叹一口气,把三个人扶起来,对系统说:“今天晚上,先把这15吨给他们的9亩地浇了。”末了又补了一句:“记得浇均匀点。”


    虽然不够,但先救活庄稼是差不多的了。


    【您也许是在质疑本洒水车的工作质量,但我这边是全自动多功能洒水车系统,定时定点定量】


    粱聿:“……”还挺争强好胜的。


    他上前拎起那桶水,直接把水桶递给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县爷,您这是……?”


    “龙王说今晚给你们降雨,这桶就先拿回家,分着吃。”粱聿说。


    在场的人全都愣了。


    “龙王……?”天知道他们向龙王爷祈祷了多少次,可从来没灵验过。


    粱聿当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说:“明早看看尽可知道了。”说罢,吩咐小吏,打道回府。


    入夜,粱聿在衙门的二堂里。


    风兰县目前的现状他也了解了,再这样干旱下去庄稼必定颗粒无收,粮钱两空,别说那些可怜的民众了,就是他这个县令,也得饿死在衙门里。


    他需要更多的水量,足够多的水量。


    这时,小吏进来了,面色有点微妙的尴尬:“县爷,……官、官夫人还在内宅等着您,老爷早些回去吧。”


    粱聿:“……?”


    那小吏看粱聿满脸疑惑,笑道:“县爷怕是昨夜的新婚酒喝得太多,忘了。”


    粱聿:“……???”


    小吏引着粱聿出二堂,穿过小花园,小声跟他解释:“前段时间从山那边的县城,不是过来一批逃难的吗,县爷前几日看中了其中的一个,他们本来也是要被收到那些富商手里当侍从的,我们几个人就帮老爷要过来了。”


    “县爷年纪轻,长得俊,可是很配呢。”


    粱聿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这原身怎么还是个王八混蛋?!虽然嘴上说得这么好听,但实际上不就是强抢民女吗?!


    “那我昨夜……”粱聿试探着问。


    小吏咯咯笑了两声:“老爷昨天喝太多,晕在了大堂,我们今天早上才发现,正将您抬去内宅休息呢,没想您失足掉进池塘里了。‘夫人’从昨天晚上,等到现在,红盖头还没揭呢。”


    粱聿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一人踏入内宅,小吏把门关上,走了。


    粱聿推开主房的门,房内一片昏暗,他心中一边想着如何找寻水源,一边琢磨着跟这姑娘讲和,放了人家。


    没曾想,刚跨过门槛,背后突然闪出来一个身影,扬手就要将一根棍棒什物擂到他背后。


    “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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