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聿耳疾手快,连忙接住,同时用力一拽,那身影就跌扑到了他怀里。


    粱聿还道是刺客之类,体形压制之下,攥紧那人的脖颈,威胁着给抵到了蜡光前。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这人一身红妆,脸面精致漂亮,墨发瀑布般披散在身侧,只是一双浅色的瞳孔,忿恨地盯着自己,盈盈目光随着烛光晃动摇曳……


    粱聿这才意识到,这人恐怕就是小吏口中的“官夫人”了,连忙松开了挟制。


    祝怜星微微弯腰,咳嗽喘息。


    原来是个男子……粱聿隔开距离,打量了一眼祝怜星,这人看起来恨透自己了,隔着这么远,也在警惕地怒视着。


    粱聿做了个放松的手势,“我不过去,放心。”旋即,指了下门口,“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离开。”


    祝怜星怎么可能相信他,前几日他被这人的手下劝说,劝说不成强行掳了过来,拜堂成亲。


    他一个男子,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势要杀了这狗官解恨。


    可以离开?鬼才信。祝怜星瞥一眼门板,想必这狗官的手下就在门口,自己一出门,一定会被抓住重新丢回来。


    “不过现在天黑,太晚了,你出去也不太安全,不如明天趁白天再走。”粱聿好声好气地商量,同时为表君子之心,从柜子里另找一床棉被,铺就在房间的另一边,和衣睡下了。


    祝怜星搞不清粱聿奇异的举动,但有一点的确没错,他自己并不熟悉这里的建造,又是晚上,出了门可能连路都摸不着。


    粱聿听到一阵阵水声,响起又落下,然后所有声息归于寂静。


    他突然想起,这人是山那边的县城逃难来了,逃什么难?


    “你……你们那边的县城,出什么事了?”粱聿问。


    黑暗里,长久的沉默。


    “嗯?睡了吗?”


    “搭理我一下?”


    “hello,有人吗?”


    祝怜星:“……”


    “山塌了!堵住河道,淹了半个县城!”祝怜星说完,恶凶凶地一卷被子遮住耳朵,势要强行睡去。


    而粱聿,唰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双眼发亮。


    河道淤积?!


    那他明天去把那里淤积的水给抽了,自己洒水车里的水量不就不用愁了吗!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粱聿就醒了,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准备去向小吏询问隔壁县河道淤积的相关细节。


    把床褥收拾妥当,放入衣橱后,粱聿轻轻走到床边。


    祝怜星还在熟睡,前额几缕青丝挂在净白的面庞上,显得有些凌乱,初春的天气蕴含骤热的预兆,浮现在他微红的两颊上。


    粱聿将自己全身搜刮了一遍,遂即再次接受了自己这原身的确是个一穷二白的县令这一悲惨事实。


    他将勉强翻出来的几两银子放在了祝怜星的枕边。


    粱聿推开内宅的门,昨日那位叫做庆礼的小吏已经迎了上来:“老爷,早饭准备好了。”向粱聿身后张望了两眼,踟蹰疑道:“官夫……夫人?”


    突然,自县衙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人声喧哗。


    “去看看。”粱聿打断庆礼,两人一同前往大门。


    县衙门口,昨日起争执的那两名男子一扫愁容,皆是满目欣喜,站在台阶上,向下面众人笑道:“诸位乡亲,龙王爷真显灵了,降下了福雨,救活了我们哥俩的庄稼。”


    台下的一众露出或犹疑或怜悯的神情,一妇女掩面叹气:“王二,你怎的白日做起梦来了,咱这穷地方,旱了这么久,哪里来的龙王爷……”


    “王二,哎,知道你哥俩最近家里紧,不好过。你先下来,咱大伙再想想办法,给你们媳妇老母凑点……”


    台上的二人连忙摆手,辩解道:“大伙,这是真事。昨天县令爷去我们田地里看,说晚上龙王爷会来,果真来了!今日我们兄弟俩就是来找县令爷,道个谢的。”


    此时县衙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粱聿伴着小吏出来了。


    王二两人欢喜地叩首,“谢县爷,小的庄稼有救了!多亏了县爷在龙王爷那里通融,给我们下了一场救命的雨!”


    粱聿点点头,悄悄哼起洒水车的旋律,唤醒系统:“查看声望值。”


    【查询中——声望值2点】粱聿了然,在技能页面上下看了看,发现离解锁最近的一个是【精细作物滴灌技术】,需20点声望值。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一男子摇头道:“昨晚没有下雨,早上起来地也是干的,王二,咱不能睁眼说瞎话。”


    “我哥俩的田还是湿的呢!”王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们不信?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县老爷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众人只以为他俩想下雨想疯了,一群人协同着到了城郭的田地里。


    只见所有干旱的土地之间,两块约莫十亩的田地显得格外突出——地表呈现被水浇过的深棕色,结块的土壤微黏湿润,连因干旱数日而蜷曲的小麦黄叶,都舒展稍许,透露着转变向好的生机。


    前来的男男女女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对比着,有人甚至下地亲手挖起那湿润的泥土,不停地在手里搓捻着。


    “昨晚难不成真……下雨了?”


    “还只下了……两块地?真、真是龙王爷看到我们这儿了?”


    簇拥一团的农民,面上皆是半分迷茫,半分希冀的眼神,抬头注视着天空。他们不是不相信龙王,只是这么几年,旱灾连天,不论是老天爷还是龙王爷,从来没有可怜过他们一次。


    王二哥们俩,拥着臂膀来到粱聿面前:“县爷,这几亩地对我们哥俩来说,就是全家人的命,就当龙王爷可怜我们,只下了这一次,救活了庄稼,后面的我们就是没日没夜地钻井打水,都要把地种下去。”


    那种在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坚韧的眼神,让粱聿十分动容,也坚定他去抽水的决心。


    “隔壁县的河道淤积,是怎么回事?”粱聿问。


    众人听到这个话头,都是忧愤的模样,七嘴八舌道:


    “咱们这里向南不远,有座大青山,大青山那边就是临川县,临川临川,一条长河从县城经过。去年下半年,上边的山体坍塌,河道这不就堵住了。”


    “是啊,谁能想到一堵堵小半年,整整淹了大半个县城!”


    “真是造孽,那河要是能流过来,匀匀我们这边就好了!”


    “哎,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天啊……”


    堵了小半年了……粱聿脑中思绪飞转,那应该有不少积水!即刻向小吏吩咐道:“庆礼,备马匹。”


    民众与庆礼一同问:“县爷,这是要去哪?”


    毕竟他们风兰县前后不过三四千亩地大,人口三四千,弹丸之地,步行小半日就能走完,实在是想不出来去哪里要用得到马匹。


    当然,事实是,他们县连马都没几匹……


    “大青山。”粱聿斩钉截铁回答。


    “……大青山?”人群瞠目结舌,“山势险峻,县爷去那里干什么?”


    “请龙王!”粱聿撂下三个字,即刻离去。


    衙门前,庆礼牵着全县唯一的一匹马,扶着粱聿上了马鞍,“……老爷,由此一直向南,午后就能到大青山脚下。”


    粱聿点点头,接过马鞭,嘱咐道:“内宅里的那人……今日他若是要走,你不要拦他。”


    他继承了原主骑马的身体记忆,话闭,一蹬马镫,尘土飞扬。


    *


    祝怜星醒来时,脸颊旁有些微凉坚硬的触感,拿起来一看,是几块碎银子。


    他反应了片刻,突然怒从心中起,面色绯红,将其扔到了地上。


    羞辱,这简直是□□裸的羞辱!


    他整理好衣襟,抬腿就走,到了内宅的池塘旁时,终于又抵不过内心的纠结,返了回去,将一地的碎银拾起来,好好地给在桌上摆放整齐了,才又离开。


    从内宅到县衙大堂,一路畅通无阻,祝怜星心中小小惊异,脚步不自觉加快。


    “……嗯?”看大门的两名衙役,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过来,“那个是,老爷的……新夫人?”前日的新婚酒他们都去喝了,虽说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但因为他们二人参与了先前“劝说”祝怜星归附县令老爷这一过程,因此认得他的脸。


    待祝怜星到了门前,二人将手中水火棍一架,挡住了祝怜星的去路:“夫人。”


    这称呼直接把祝怜星给点着了,水顺的发都要竖起来了,两颊涨红喊道:“不许,不许这么叫我!”


    衙役二人面面相觑,“是……夫,公、公子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是想趁老爷不在的时候逃跑?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祝怜星握住水火棍的顶端,用力攥紧,幽黑的眼瞳盯着两人,三人各不相让。


    庆礼从二堂出来,远远地瞥到了,惊呼一声,“放下,放下。”小跑来到门前,催促着衙役放下武器,对祝怜星说:“老爷说了,不拦公子。”


    祝怜星哼一声,跨出了县衙的大门。


    粱聿正午时分就抵达了大青山脚下,身下这马匹虽然羸弱,但好似因为从未尽兴跑过,因此十分卖力。


    他哼歌唤醒系统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将衣裳布料通通打结系紧,到不影响自己活动的程度,开始爬山。


    按照系统的说话,只要离得稍近些,就能抽水,因此他并不必爬到顶峰,只需到半山腰从环腰处绕过去即可。


    【亲,目前这边是抽水管道比较短,后续您的声望达到一定数值,可以延长,上不封顶!】


    粱聿听这意思,以后延长了管道长度,那岂不是坐在家里就能源源不断地抽水,增加系统存水量了。于是爬得更加卖力,边爬边问:“现在声望值是多少?”


    【查询中——声望值+5点,目前共7点】


    粱聿想了想,这5点声望值应该是源自今天早上,自己要来大青山请龙王的举动;大概民众虽然觉得这县令脑子有点毛病,但终归是有所感动的,因此声望值有所上升。


    从半山腰绕过去后,粱聿眺望远处,只见低处大水茫茫,水面上漂浮着梁柱、家具和各色布料和小物事。想到大水淹没了许多家庭,心中难免有些悲伤。


    粱聿站在稍高的坡地上,启动洒水车的抽水功能,结果这一抽就抽了两个多时辰。


    “就不能快些?你是用吸管吸的?”


    【亲,目前这边是抽水管径比较小,后续您的声望达到一定数值,可以扩大,上不封顶!】


    粱聿:“……”


    这河道堵了小半年,至少也堆积了上百万方的水,在去除洪涝又不影响当地自然生态和正常用水的情况下,粱聿指示洒水车抽了50方左右的水量。


    粱聿按照原路快速下山,解开马儿缰绳往回赶。大多数人的庄稼还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他希望尽早浇灌,最好是今晚就先缓解一部分土地的干旱情况。


    黄昏将尽,行至半豁的城郭,忽然瞥到一小抹身影伫立城墙门口,粱聿急忙勒马,跳了下来。


    “县令爷回来了。”一位身着粗布麻衫的老妇人,佝偻腰抬头打量着粱聿,微微叹息,“……怎么弄成了这样子。”


    粱聿这才注意,自己衣着凌乱,满头满脸的风沙,颈侧、胳膊也划了许多伤口。他接过老妇人手中的毛巾,随意擦拭了两下。


    而后才骤然发觉,这几位老翁老母面色担忧地望着自己,竟然是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归来的……


    粱聿牵着马,一行人缓慢往城里走着。


    “县令爷有心,当然是百姓的福分。”一老翁说着,却也摇摇头,“但求雨这个事,我们这个岁数,也看明白了,不能强求。”


    老妇人拍拍粱聿衣裳上的灰土,“求不到就求不到了,怎么瞎折腾自己……这么多年总归是能活下去的……”


    到了县衙门口,老翁欲言又止:“县爷年轻,要是想有所作为,还得另寻他处……在咱们这偏远贫瘠的土地上,太难了,就算下了点雨,粮食能长出来,家里人口多的,也填饱肚子都还不够。”


    粱聿暗暗思忖着,将马匹交给小吏,对面前白发苍苍的老翁老母道:“老人家不必过于担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进了县衙,粱聿问庆礼:“现在百姓种的都是什么庄稼?”庆礼答:“麦粟,桑麻,还有一些胡瓜这些旱物。”


    粱聿的脚步忽地顿住:“没有土豆、红薯……?”这类高淀粉作物最是饱腹又营养,并且产量惊人,能最大程度解决饥饿问题。庆礼表情茫然:“土、土豆……县爷说的可是豆类?”


    看来这个朝代还没有土豆红薯此类作物,粱聿简单吃了点晚饭后,退散侍从,唤出了系统:


    “洒水车,系统商城里有没有土豆可以卖?”土豆可以种块种植,只有一个就能栽培起来。


    【亲,咱这是洒水车系统,不是农地……哦……等等……】


    洒水车车厢咕噜噜地转动,半晌,吐出一些小圆块状的东西。粱聿嫌弃地皱了皱眉。


    【刚刚从河滩上抽上来的,呛死了……】


    粱聿:……看来您的管径还是有够粗的。


    他用脚踢踢,大部分都是小石块,但有些却明显比石块的硬度小得多。粱聿捡起来翻看,发现还有一层薄皮,将皮剥掉放在鼻下闻了闻,心中惊喜万分。


    这可能正是野生马铃薯的品种!他以前在书上看到,印第安人部落就是迁徙到高寒的山脉之下,才第一次发现并开始食用马铃薯。


    “赶紧再吐点,看看还有没有了。”粱聿吩咐说,洒水车极不情愿地又开始咕噜噜转动。


    粱聿挑挑拣拣了一大篮子,不仅发现了野生土豆,还有小红薯团子,留存好用作种子的份量后,拿了几个让灶房去蒸了。


    今天一天,又是抽够了水,又是发现了新作物品种,他心情极佳,慢悠悠地往内宅的小花园里晃。


    他算过了,一季度的小麦正常情况下共需要浇3-4次水,加上干旱的情况,姑且算成需要浇灌5次。他们风兰县田地加在一起也就3000亩左右,一亩地10方水,浇五次,最多要用掉15万方的水量。


    而他现在有50万方,养活这一季度的庄稼,加上剩余的部分用作别处,暂时是够用的了。


    粱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塘边,天色昏暗,他站在池塘边休息了一会儿。


    “咚——!咚——!”


    池塘里不断响起水声,起初粱聿没有太在意,以为是水里的什么东西,渐渐地才意识到,好像是有人在上面往池塘里扔掷小石头。


    他绕到池塘上方的小亭子里,亭子里坐着的祝怜星察觉到他,手中的动作一滞,抬起头。


    四目相对,粱聿挑挑眉。


    ……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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