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才摘了这么一点儿?”


    粱聿哼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接腔道:“今早灶房的大师傅说中午带点嫩芽回去,他要炒一道嫩芽鸡蛋给我们尝尝。所以才摘了这么一点儿,够两道菜就好。


    装作稀奇的样子,一瞥祝怜星的小竹篮:“哦,你摘了这么一点,又怎么说?”


    口头上,粱聿比祝怜星反应快,唬个人顺溜极了,祝怜星永远说不过他,却偏偏喜欢先惹事,总落得个哑口无言的下场。


    祝怜星脸颊鼓起想了半晌也没个动静,最后说:“茶香,我、我碾碎了放香薰炉里,也用不了多少的。”


    粱聿笑笑没戳破他,把两人半天的努力成果倒到一处,匀出篮子给旁人。


    半片山坡也不大,如此三五日,第一批茶叶已经采摘得差不多了,都在县衙后面建好的简易厂房里萎凋,又过了两日,粱聿指挥冯德几人搓捻、发酵,进行后续的红茶工艺。


    粱聿又不是专门制茶的,当然只简单地知道大致步骤,再细节那就一概不论了。


    但他心中明了,这红茶发酵工艺前所未有,只要有个差不多的样子就能唬到人,因此表面装作全盘了如指掌的模样,跟着的人也都毕恭毕敬照着做,只在心中暗暗揣测。


    “县令爷,冯德那边领人将酵好的茶叶烘炒了,问晾干后,要不要压成茶饼?”庆礼来问。


    “不必。”粱聿答,这红茶不如白茶零散,保质期也不长,没有必要压成茶饼储藏,又吩咐说:“装个两小兜,我明个去盈辛县时带着。”


    庆礼踌躇片刻,问道:“县爷,我估量着这一批全部装起来得有两大麻袋,既然去找茶商卖,怎么不都带上?”


    粱聿笑笑回答:“多了,人家可就不觉得珍贵了。”庆礼心道,也是这个理,但人家也不缺好茶啊,再一抬头,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内院里,傍晚的天气清爽适宜,池塘里鱼虾时不时浮上来点水,荡得水面波波涟漪。池边小亭子里,祝怜星一连几天吃茶叶嫩芽炒菜,此时望着桌上绿油油的两小碟,筷子都拿不动了。


    粱聿倒很喜欢,觉得口感清脆,味道清香。


    “不喜欢吃了?”粱聿问,祝怜星蔫蔫的,吃了两筷子,没劲的都快要趴在桌子上了。


    “不喜欢吃就不吃了,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祝怜星立刻站起来,“上哪儿?!”粱聿按着他的脑袋给按坐下了,娓娓道:“明天去趟盈辛县,见个人,你来不来?”


    “来来来,来呀!”祝怜星连忙说,又怕他不带自己去,补充道,“从前我们家的瓷器也是运到盈辛县往外售卖,我去过两趟,认识路,你想去哪里?我领着你。”


    粱聿嗤笑一声,把小粥推到他面前:“嗯,明天可要劳烦你了。”


    从这里到盈辛县,马车的脚程,需要整整一个白天加上半个晚上,因此不敢怠慢,黎明时分庆礼就打点好了马车和行李,待粱聿和祝怜星吃完早饭,立即就启程。


    马车旁的是两个小厮和便衣装扮的冯德,冯德一个大粗汉子,身强力壮,做事从来不过问缘由,有活就去干,粱聿觉得这人忠诚老实,便令他跟着,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帮手。


    至于小厮,另有他用。


    临走时,粱聿探出马车,对庆礼说:“你在这里等我的传话,有消息了就照做。”


    马车启程,路不平,走得有些颠簸。粱聿在车里掂量了那两小兜茶叶,心中盘算。


    待回过神来,去看第一个蹿上车的人时,那人已经睫毛缓慢地上下掀动,脑袋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倾倒。


    粱聿忙扶了过来,让他睡到自己腿上。


    祝怜星昨晚兴奋过头,拉着他说了半夜的话,絮絮叨叨地讲盈辛县哪里好玩,哪里的饭馆最好吃,粱聿甚至叫出洒水车给他唱催眠曲都没用。


    结果这下白天遭殃,刚上马车就开始呼呼大睡了。


    粱聿垂眼看看祝怜星,把他勾连在睫毛上的发丝绕在耳后,心想就这迷糊劲,还带路呢,别走丢都是托福了。


    马车一路驶出风兰县,天色越发得晚了,到城郭时,恰好赶上盈辛县城门关闭之际。


    路上晃荡又无聊,祝怜星醒醒睡睡,一路都没个清醒的模样,这时却像嗅到了什么似的,缓慢地睁开了眼。


    “到哪儿了?”


    粱聿把他扶起来,掀开车帷说:“刚过城门。”


    祝怜星猛地爬起来,趴到窗柩边沿朝外看,看了半天意识终于清明,僵硬地转过去看粱聿:


    “……到啦。”祝怜星眨眨眼睛,旋即觉得自己睡了一路也没起到作用,于是补救说,“我们要去哪里来着?”


    粱聿懒得理他,掀开帘子对马车前的冯德说:“去红宴楼。”


    结果祝怜星两个大眼睛闪亮晶晶,喉间滚动一下,痴痴地问:“去吃饭啊……”粱聿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红宴楼外,红灯笼盏盏高挂,劝酒的、欢笑的热闹喧哗从屋内传来。


    这里还挺……出人意料的,粱聿仰头看着这座三层小楼,回想刚刚一路所见,道路两旁处处店铺,已是傍晚街市却依旧人来人往,虽说不算多么上等繁华,可物产种类也算挺丰富。


    可这一片地带,虽说因为一些大山低丘的阻隔,存在差异,但总的来说天气状况大差不差,刚刚一阵风来,也是同样的风沙四起,空气干燥,路过城郭时粱聿还特意看了眼,干旱情况没有他们县严重,可眼见着庄稼也是萎蔫,长势不好。


    那怎么会跟风兰县发展差距这么大呢?


    店小二招呼他们入店,粱聿报了个名字,被领着去往二楼走。


    祝怜星看出了他的疑虑,上楼梯时问:“你没来过这里吗?”楼梯陡而窄,粱聿扯了祝怜星的衣袖,小声说:“嗯,你给我说说。”


    “呦,刚刚那位客人还在这儿呢,恐怕是出门张望您二位来了没,客人您先坐。”小二招呼着。


    冯德跟几个小厮去红宴楼后院喂马了,粱聿和祝怜星坐下后,祝怜星解释说:“这里比我们两县都要更靠西边,恰好是边界的地方,胡人出入也多,最适合互市贸易,很早的时候这里的一大半人就都经商。”


    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倒买倒卖,低出高进,有生意做大者甚至都卖往京城呢!”


    怪不得,粱聿思忖,原来是靠商业,的确,有了钱就算粮食短缺,也能买卖过来填补。


    祝怜星一杯茶喝完之际,包厢里进了人,一看之下,正是前端时间被粱聿请入县衙的吴大。


    当日县衙里,吴大说名报姓,保证日后帮忙寻个茶叶的好卖处,茶叶采摘后,粱聿算好日子便差衙役去给他递了消息,约了今日在这红宴楼里相谈。


    “县爷,”吴大作揖鞠躬,堆了笑,“您别怪罪,小的刚刚下去应人了,没赶上县爷的面。”


    说着,从他身后走出一位四五十岁、富态模样的男人,这人一对三角眉光秃秃的,走路时因为身样臃肿,摇摇晃晃。


    “这是我们县的李大商人,是小人的二舅姥爷。”吴大扶着李行富坐下,乐呵地说。


    李行富不耐烦地拂了吴大的手,抬眼瞅了粱聿,至今也没开口,端起杯子看了一眼,嫌弃似的又放下了,摆着一副上等富贵人家的架子。


    粱聿暗自观察半晌,也看出了些端倪。


    平常来说,商人最重和气客气,若是这幅面孔,那只能是认为你没有价值。


    对于自己手里这点茶叶的事,想必吴大也已经跟他讲过了,这人经商多年,不愁好路子,自然也傲。


    至于说自己县令这个身份,粱聿想到就有点郁闷,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穷县令,还是原来人品不怎么好的那种,但近来听到任前就跟着自己的那位小厮的意思,好像不仅仅如此。


    他这原身,连续两次科考落榜,家中有一点小钱,全凑了一起,给他捐了个京城旁边的官,哪想到还没到任就被一位出更大价钱的富家子弟给顶掉了,上边便打发了他来这穷乡僻壤里当个小县令。


    说白了,自己这个位置,有点钱谁都做,只是这地界一穷二白,什么好处也捞不着,搞不好还要倒贴钱,谁也都不稀罕。


    这样看来,也难怪这种富商看不起。


    粱聿叹一口气,自己这简直是开了地域难度,要逆天改命的程度……


    李行富沉默许久,见也没人讲话恭维他,便朝吴大一摆手,“去,让小二沏一壶上好的湖二春来。”


    他嘴边扬起,挤得满脸肥肉,却是嘲讽的神色:“县令二位来得不容易,也尝尝我们这边的好东西,看能不能比得过你们那儿的?”


    实嘲暗讽,意思再明显不过,看看你这穷县令可喝过这样的好东西。


    祝怜星眉间蹙起,粱聿在桌下捏了他的手指,示意稍安勿躁。


    “行啊,”粱聿眼里含笑,一挑眉,“正巧手头带了些我们茶园刚收的货,不如一并沏来尝尝。”话罢,叫小二拿了茶袋去。


    不多时,两壶茶水已经泡好,呈在了桌上。


    吴大在旁,先倒了三杯湖二春,茶水清澈,透着浅金色的光泽,香气扑鼻。


    李行富端起茶杯,闭眼嗅闻,小啜一口,细细品了半晌,不禁点头称妙。


    粱聿自拿了另一只茶壶,斟了一杯,先递给祝怜星,又斟一杯,放在李行富的面前。


    李行富自然是不屑的,这湖二春是众所周知的上等货,从小县城乃至京城,甚至是皇城里,那都是最顶尖的东西,穷县城里的次等玩意儿怎么能比?


    他眼睛随意一扫过去,愣怔半秒,遂即光秃秃的三角眉皱起,透过杯沿暗自瞥向那杯茶水。


    粱聿早看到他窥伺的目光,笑了笑问:


    “李商人,您看我这妙观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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