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富还未开口,一旁的小二惊奇起来,挤着眼睛往桌上看,“老、老爷们,小的眼花了,这茶水怎么是赤红色的?从来没见过。”


    又抬脚,瞄了一眼:“啧啧,浑然天成,红宝玉一般的颜色,李老爷,您老做这行买卖的,认认这是什么品种的茶叶?”


    李行富保持着商人的谨慎,递予小二一个眼色,小二一愣,便视线飞向粱聿,笑问:“这位老爷,小的没见过这种品色的茶,您说道说道来历,我们也好进点以后招待客人。”


    粱聿轻轻点了下头,却是转向祝怜星,问说:“好喝吗。”


    祝怜星刚刚喝了一小口,没尝出味道,此时低头再啜饮一口,舌尖回味少顷,无言来形容似的,朝着粱聿重重一点头。


    粱聿也不说什么,将桌子中央的茶杯推向李行富,给了他个台阶下:“尝尝。”


    李行富从嗓子里咳一声,假意望向别处,手却诚实地把住了杯子往嘴边送。


    下一刻,只见他脸上的不屑和傲慢刷一下褪去,只剩惊愕。


    他经商多年,见识过许多买卖中的小伎俩,偷斤少量都是不用说的,脑袋再滑头点的,为茶色成色不同夺人眼目而在茶叶里放些颜料似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因此就算刚刚看到宝赤色的茶水,也并不是多么惊奇。


    但是,唯独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一尝之下,这茶水味道芬香馥郁,先是入口的清爽,而后淡淡的甘苦刮过喉咙,细品,甚至能从后味里能品出花果的香甜味道。


    而留香时间又极长,喝后香味萦绕口齿,长久不散,不似平常茶水那般清淡,特别是先喝过湖二春那种上等的淡茶,更显出此茶的余韵悠长。


    李行富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一张胖脸上骤然笑开,像换了副面孔一般,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奉给粱聿。


    “县老爷,瞧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也喝一杯压压尘。”


    粱聿眼神浅浅略过他,接了过来,指腹在杯口摩挲一圈,笑道:“李大商人可还喜欢这个口味?”


    “喜欢!”李行富笑得眼睛都挤在一起,“十分的喜欢!”冲小二竖眉瞪眼:“还不去催着后厨赶紧把你们这儿的好菜都上来!”


    小二得了令,欢喜地退下。


    李行富笑眯眯的,又倒了一杯茶水,说:“这红色的茶水,鄙人上次在西域边界地带也看到过,当时就觉得新奇,没想到今日又碰到了。”


    既然碰到过,也不至于此处到现在都是技艺空缺,粱聿知道他在说假,短促地嗤笑一声说:“是啊,这在我们那儿也是个稀罕物,今天来就带了两小兜,再多就没有了。”


    李行富立即站起来,有点急躁地摆手:“县爷说笑了,一季子的茶叶,不至于就出这两小兜。”


    他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茶品前所未有,一出市必定遭到哄抢,再加上那些京城里的王公贵族最喜新鲜玩意儿,他就指着这批货源先发夺人,狠狠地赚上一笔呢!自然不容得粱聿藏着掖着,商人本性顿时显露:


    “县爷,咱都是来做买卖的,鄙人就不在这打圈子了,这批茶您手里有多少货?打算要个什么价?”


    粱聿看祝怜星那杯茶喝完了,便又给他倒了一杯,动作徐徐地,丝毫也不急,反衬得李行富焦躁起来,盯住两个人来回地看。


    粱聿放下茶壶,缓缓伸出五指。


    李行富顿时笑了出来,“行,没问题,五两银子一斤。”


    普通茶叶不过一两银子一斤,五两银子倒不算多贵。


    只见粱聿不动声色,依旧伸着五根手指,李行富顿了会儿,继而和颜悦色地点头说:“……也成,五十两银子一斤。”


    前后观察之下,面前这位县令虽然年轻,但喜怒不形于色,沉着冷静,显然不是吃素的,李行富也没打算当他是个好糊弄的。但利益斟酌之下,即使高出如此多的价钱,他也咬咬牙,要了下来。


    可粱聿修长的眉毛一展,笑得别有深意,李行富自然看得懂,赔笑着暗自惊诧。


    粱聿收回手掌,握拳,悠悠道:“五两银子,一两茶。”


    一两!


    李行富大惊失色,要知道即使是这上好的湖二春,也仅仅50两银子一斤,3两银子一两!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粱聿喝了口茶,下巴往祝怜星的方向一抬,先开口道:“我这弟弟近来家里困难,只剩这茶叶能抵点银两出来用,这才便宜卖予你了,跟别人商讨的,又都是识货的,都不止这个价,只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现钱来,这才来找你李大商人。”


    意思是,不卖给你,卖给别人也是一样的,卖给你,是给你面子。


    李行富一听他与别的茶商也商议过,登时有些坐不住,都知道新鲜的玩意儿最赚钱,而谁得了先机,谁就赚得最多。


    但急归急,压价还是要压的,于是虽然急,却也装作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脸面,唉声叹气。


    祝怜星只会算账,不精通买卖生意,喝了两杯茶就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回的,此刻终于看出点眉目来,开口道:


    “知道为什么要叫妙观音吗?”


    几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因为采摘前的最后一晚,观音菩萨降了露水下来,翌日清晨去摘时,只见晨雾霭霭,露水满园,妙不可言,故得此名。”


    李行富和吴大都没读过书,被祝怜星的说辞唬得一愣。


    只有粱聿心中发笑,他只是借着“铁观音”的名号,小小地改动了一下,而祝怜星不愧是读书人,说得还挺文气,真像那么回事。


    第一道菜品上来了,是茄子肉沫,糖浆一样的颜色,祝怜星的心思顿时被吸引走了,最后说一句:“不哄你,这茶是清明前第一批鲜品,制作工艺又繁复无比,我哥哥真真是便宜卖给你了。”说完就不管粱聿的生意了。


    粱聿拿起筷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对李行富说:“不管是真是假,你把这说辞与那些客商一说,观音娘娘降下的福露,就是天高的价都有人想尝尝。”


    李行富斟酌半晌,突然眉眼笑出褶子,乐得呵声连连,“还是县爷会做生意。”


    几人吃到夜深,吃完李行富往柜台撂下几两银子,忙跟在粱聿身后。


    “这货……”李行富巴巴地问,祝怜星吃了几盅酒,有些醉了,粱聿揽着他出了门,闻声将兜里的两个小包茶递过去。


    李行富接过去一看,又乐又躁,打着圈在粱聿跟前晃:“啊呀好爷爷,您也别藏着掖着了,就按您的价儿,有多少我李行富都收!”


    粱聿张望一圈,看着了个旅店,不甚在意地答:“剩下的货,明日晌午,还在这儿,准备好你的银两。”


    李行富“唉唉唉”地答应,他下家都想好了,可偏偏还让他等上一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贴着笑脸问县爷今晚可是要住在这里,不如去他府上。


    粱聿说一声不必,便叫着冯德离开了。


    几人在一家旅店里安顿下来,粱聿先是吩咐了小厮连夜赶回去,转话庆礼将茶叶明日傍晚前都送到,后才将旁边的醉鬼给小心放到了床上。


    “结束了吗……”祝怜星挨到被褥眼睛就睁开了,眼神不太清明。


    粱聿给他用温热的湿毛巾擦脸,说:“结束了,今天的菜好吃吗?”


    祝怜星愣愣笑笑,说好吃,最喜欢青椒鱼块,但别的配菜没有家里的红薯好吃,想念土豆,想念山药,总之把家里能思念的都思念了一遍。


    到粱聿也洗漱好,上了床,祝怜星习惯性凑了过去,脸颊抵住粱聿的肩膀,问:“为什么只带了两小兜茶来,不把炒好的货都带着?”


    他喝的几小杯都是些清酒,说话间全是甜滋滋的香气。


    “这叫饥饿营销。”粱聿轻声说,耳语似的跟祝怜星解释了半天,祝怜星最后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一点头,说:“你真聪明!”


    粱聿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掰扯下来,攥到手心里,问:“你那观音菩萨的露水怎么个说法?”


    祝怜星嗤嗤地笑一阵,“学你唬人的。”想起什么,语调悠长,闭着眼睛慢慢道:


    “玉纤折得遥相赠,便似观音手……”


    说着说着没声,粱聿一看,睡着了。


    停了一会儿,粱聿唤出洒水车,照常问今天浇水的任务。


    【亲,傍晚时分就全部完成了。】


    “今天出来了,明早县里街市的降尘打了水漂,风沙又要起来了。”粱聿说罢,话锋一转,“闲着也是闲着,这盈辛县的风沙也不小,不如你明早将他们这里也洒洒水。”


    系统一声“亲”喊出了“万恶资本家”的气势:【……让本车也闲一天吧,前两天全是沙子,扫大街累得车轱辘酸。】


    粱聿一听,觉得自己还挺苛刻的,就此作罢,还承诺了改日用声望值给它换个新轮子,喜得洒水车滴啦啦地放音乐,差点没把屋里给浇了。


    睡到半夜,祝怜星咳嗽起来,粱聿醒来查看,朝窗外一望,只见黑烟缭绕,外头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粱聿醒彻底了,一弯腰将祝怜星捞起来,扛在了肩膀上,踢开房门。


    出门正碰见冯德:“县爷,这旅店一楼烧起来了,咱们赶快下去。”


    三人赶到楼下时,一楼已经烧到了二楼,火舌突突地往上蹿跳。


    旅店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头发半白,手忙脚乱地喊伙计们去救火,只是一桶又一桶水地浇下去,杯水车薪,丝毫也不见效。


    祝怜星被颠晃醒了,半梦半醒间,咳咳咳地好一阵儿缓,一睁眼看到面前的房屋烧得如此大火,着实吓了一跳。


    可他竟不知哪里来的头绪,下一瞬刻,扒拉着身旁的粱聿和冯德,蹬地就跪了下来。


    祝怜星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龙王爷,快快显灵,快快下凡,速速来救救火。”


    粱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他一念叨,立刻哼旋律唤洒水车:“失火了,快来点水救火。”


    洒水车不紧不慢地开机,“滴——”


    “怎么还有空唱歌!”祝怜星瞪眼睛,赶忙拉着粱聿的两只手合十,“快跟着我念,把我们县的龙王叫过来。”


    【亲,这边是洒水车系统,不是救火车系统。】


    粱聿边跟着祝怜星念叨,边悄悄说:“没差!你车里存的有河里抽出来的细沙,连着水一块浇下去就是了。”


    【……两个新车轮。】


    粱聿:“……”


    “给你换四个,快浇。”


    轰的一声,铺天盖地的细沙连着大水浇了下来,往上蹿起的火舌霎时偃旗息鼓,扑腾两下后,全灭了。


    祝怜星眨眨眼睛,跳将起来,晃着粱聿的胳膊,大喊道:“龙王!龙王来救火了!”


    旁边的人不知道状况,就看着烧得旺盛的大火唰一下灭了,像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似的,于是也跟着哄喊:


    “火灭了,龙王爷降福了!”


    于是扑通通跪倒一片,旅店老板跪在最前头,边磕头边抹泪:“哎呦呦,谢谢,谢龙王爷救鄙人小店!”


    火灭了,但全是沙子也住不成了,粱聿便拉着祝怜星要再寻另一家旅店,谁知刚走出一步,就被后面的人给拽住了。


    一转头,正是刚刚跪着的那位旅店老板。


    旅店老板拉住祝怜星的衣袖,抱拳说:“恩人,都说刚才是你求的龙王,谢谢啊。”


    祝怜星连摆手说没事,那老板上下打量他一遭,竟然刚刚经历过火灾的愁苦面容都变了个样儿,眉开眼笑起来。


    “真是一表人才……是这一片的人吗?今年什么年纪了,有没有婚配?”老板围着祝怜星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祝怜星正要答,被粱聿拦腰一把揽去,掉头就走。


    后头老板追了几步,声音越来越小:“生辰八字是多少……小女……定能凑成一段好姻缘啊……”


    “走这么快干什么?”粱聿走得飞快,祝怜星都有点跟不上,被半拖着往前。


    粱聿暗自朝后望一眼,缓了脚步,“太晚了,马上旅店没房间了,只能睡大街。”


    终于再次安顿下来,祝怜星坐在床上想了想,在粱聿过来时扑到他面前:“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叫带着茶叶来了。”


    粱聿在他前额点了一下,还挺聪明。


    不带着货来,一则的确是饥饿营销,但更为重要的是怕生意谈成前出事,就像这个大火,万一烧了他的茶,那这几万两银子可就飞了。


    粱聿吹灭烛光睡下,身旁的人辗转反侧个不停,于是一条手臂压了过去。


    祝怜星费劲搬开粱聿的手臂,小声说:“你说,他要我的生辰八字做什么?我明天走时要去告诉他吗?”


    粱聿静静睁开眼睛,少顷,说:“你能使唤得动龙王,想必他要拿了你的生辰八字扎小人,好借你的力呢。”


    祝怜星慌忙摇头:“那不能告诉他。”


    “是吧……”粱聿手掌轻轻盖在祝怜星的眼睛上,“这个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祝怜星脑袋里都是那些怪力乱神的恐怖传说,乖乖点了点头,又把粱聿的胳膊重新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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