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早9:41,东京塔脚下。
这里原本是个商业园区,但现在几乎看不到半点商业街应有的繁闹。
所有商户门窗紧闭,彩色的灯牌在雾中黯淡的融化,橱窗中苍白的塑料假人注视着被薄雾覆盖的街道,薄薄的塑料眼球倒映着面前驻足停留的西装男人。
对方好像是在找人,在短暂的确定方向之后继续向前迈进。
在园区以南的十字路口,一道警戒线分割出界域分明的两道地区,黑色的柏油马路是属于人间的专属路标,往南的道路则被镜面一样的冰霜所覆盖。
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从城市深处向外辐射,肉眼可及的建筑物全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男人有些畏惧的在离警戒线三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此时这边已经聚集了有不少人在。
男人脚步一拐靠近提早一步到达的同事,对方朝他谨慎的点点头。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妙。”属于异能特务科的黑西装接话,“东京都中心14区已经全线撤离,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东江区、江户川区、葛饰、足立等外9区大概还留有几十万民众。”
“什么叫各种各样的原因?”
“时间太短啊,对敌人太大意啊,你知道东京上千万人疏散三天会造成多大损失吗?能说服上面把超过九成以上的人员撤离已经是各方努力的结果了,毕竟没人能想到过这次攻击最后会牵涉到这么大的区域……”
“这种借口没办法说服所有人吧。”
“没办法啊,上百万咒灵……”精英相的政府职员露出混杂着恐惧的忍耐神色,“想都没想过……”
男人也叹气。
是啊,想都没想过。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
“万幸的是现在薄雾覆盖了整个东京,咒术师那边判断这是一种超大型的区域性结界,暂时隔绝了内外两侧的信号和咒灵,外面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真相。”
“也没法求援了啊。”
“但总归还是好事,维持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优先级,不然里面的怪物跑出去了……”男人抱着手臂抖了下,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样残酷的景象一般愈发惊恐,“虽然现在也很糟就是了。”
是啊,很糟。
上百万的咒灵,和能冰封小半个城市的诅咒,已经说不上到底哪个更糟一些了。
就算是提前准备了自认为充裕的人手,在面对这种阵势的时候也不过是左支右绌……就看是这些人先消耗光,还是结界先打开了。
无论哪个,都意味着人类的完蛋。
除非这种时候有什么角色突然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黑西装叹了口气,顺着风传来的方向调转视线,分界线的另一侧虽说是咒灵的领域,但从表面来看,感觉更像是什么冰雕艺术展。
有人类,也有诡异的怪物。一座座奇怪的冰雕森然林立在平滑如镜的地面上,组成一幕极为怪诞可怖的景象。
男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斜立在地上,他身后的咒灵狰狞欲扑,有人倒下,有人还维持着一副惊讶的面容,鲜血在半空中凝结,有纸团保持在被吹飞的状态停滞在半空中。
如果说这是冰雕的话指作者真可谓是鬼斧神工,每个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的维持在最为生动的那个节点上,怪物凭空而立,魔术手法也演绎不出这样生动有趣的景象吧。
——但如果说这全都是真实的呢?
“你知道绝对零度吗?”家入硝子问。
“约等于零下273.15摄氏度的热力学最低温,只停留在理论上的极致低温,在这种温度下,物体分子之间的动能将会消失,时间和空间也会失去意义,万物都会在冻结中消弭于无形,是现实中绝对不可能达到的‘理论下限值’。*”
夏油杰关掉手机网页。
“有点可怕啊,据说连时间和空间都能冻结。”
“是啊,能力者全军覆灭,无论什么都会被瞬间凝固。”黑色风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森鸥外接话,“高空救援、远处投抛、空间系异能力者,别说打了,连接近都不可能。这片领域就像是一个椭圆形的巨大蛋壳,一旦越过那条分界线就会被凝固。”
“反转术式也没有用,毕竟这些人没有死也没有受伤……虽然也没有在活着就是了。”家入硝子问夏油杰,“你用咒灵试过了吗?”
“试过了,不行,一旦超过界限就会被凝固。虽然和咒灵之间的联系没有被斩断,但无法再做出任何操作。”夏油杰说。
“这不是很棘手吗?”同样刚刚赶到的禅院甚尔蹲在旁边的邮筒上漫不经心的笑,尖尖的虎牙像是野兽一样闪烁着尖利的寒光,“没想到小老板的能力还能发展出这种应用。”
“于是现在怎么办?”男人伸了下懒腰,“只能等了吗?”
等?
等谁?
没人接话,几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家入硝子注视着远处的城市,她想起那个总是沉默着微笑的黑发少年,心下一阵复杂。
名为月下未来的诅咒……直径20公里以上的领域……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才能让一个如此强大的咒术师就这样、变成了完全不可解的诅咒?
——最糟的发展。
在几人的沉默中福地樱痴也到了,猎犬中有人组织异能力者准备展开第二次试探,森鸥外等人被隐隐排斥在外,没人说话,也没人做出抗议,他们在默契的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男人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站在队伍的前面大声疾呼,福地樱痴其实很擅长这种场合,他也确实能鼓舞人心。
“……为人类的幸福做出牺牲是值得的,面对如此可怖之诅咒,我会在最前方引领众人去……”
男人神情坚毅,目光明亮,而回应他的是种种兴奋骄傲或掺杂着畏惧的面容,他们即将要去挑战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咒灵,他们理应为这样伟大的牺牲而感到骄傲。
理应……
“轰——!”
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骤然打断了所有人的声音,众人向上看去,厚重的云层中亮起了紫色的闪光。
然后又是一声。
紫色的闪电像是雷暴一般在云层中交织成网,好像有红色的火焰闪过,然后铺天盖地的轰鸣在耳边爆发。
乌云翻滚着往中间聚集,人群也战栗的向中间靠拢。
发生了什么?!
有人好像在云层上面看见了人影。
接连不断的爆鸣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咒力混杂着巨大的声音形成了无可预估的威势,好像有一个巨大生物在空中搅动云团,难以想象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那到底是新的咒灵?
还是……人?
人能做出这样巨大的威势吗——?
这是超出想象的一幕。
人仿佛像是古代的神灵一般真正的在天上搅动风云。
没人开口,没人猜测,有人畏惧的低下头颅,这是他们连想象不曾达到的领域。
禅院甚尔大笑出声。
为首的福地樱痴面色凝重的抬首仰视,直到一声格外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
光线穿破云层,先是一道,两道……
好像有个小小的太阳在云层中爆发,乌云转瞬间被荡平,眼前骤亮又骤暗,所有反应不及的人霎时间眼前一片黑暗,直到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才反应过来刚刚竟然被过量的闪光暂时性致盲。
福地樱痴当然是及时反应过来的少数几人之一,他低头看着地面,心里转悠着无数的念头,他在想刚刚在头顶上战斗的到底是谁,外来者?提前进入结界的人?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
是谁有这种实力,又是谁这么嚣张……
此次站在这里的强者他都见过,没人有这种实力……才对……
一声近距离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液体飞溅。
有什么被掷到了福地樱痴面前。
男人缓缓抬头,一张被摔得稀烂的面孔直直对着他的脸,黑色的线在头骨上形成规则的十字,金发的头发混杂着红红白白的污渍,女人的嘴角好像还在笑,在地上凝成一大滩放射性的垃圾。
福地樱痴继续向上看。
在云层之上,在蓝天之下,五条悟正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
他在看着这边,纯白的发丝将要和光融为一体,过分耀眼的日光给他勾勒了出一道金边,年轻的神子背对着太阳。
他站的太高太远,冷峻的面容像是冰冷的神像。于是尽力去看,也只能看清那双微微发光的六眼,里面映着无限遥远的天空,映着燃烧的恒星。
他低头看着这边,眼睛里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人群像是被扼住喉咙的羔羊,连惊愕的呼吸都被藏在身下。
五条悟?
竟然是五条悟——!
人们交换着惊慌的目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大部分人都见过五条悟,至少在一小时前他还是一个比大家强、但强的可以理解的五条大少爷。
而不是这样……
这样……
连仰视的目光都唯恐触怒他的——最强咒术师。
五条悟缓缓下落,硬质皮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
“这是什么?”福地樱痴指着面前的人头。
“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叫……啊,好像是叫羂索的诅咒师。”五条悟的视线掠过地上的碎肉,又不太在意的移开了视线,“吓到你了?”
福地樱痴无言,他知道五条悟是在挑衅,五条悟也知道他知道了自己在挑衅,但……
那又怎样呢?
白发的男孩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毫不在意的大步走向人群。
福地樱痴条件反射的动了动身体,六眼转向他,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福地樱痴让开了道路。
五条悟站在了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面前。
来不及叙旧了,有问题也可以稍后再问,他们都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夏油杰沉默的搂了下他的肩,家入硝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去吧。”
“那个人在等你。”
战斗的亢奋逐渐冷却,五条悟沉默的站在那条分界线前面,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风雪,也像是在注视着那个遥远的人。
——未来。
他停顿了两秒,像是想了很多,也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在想等下见面之后要先说点什么才好,万一未来真的变成诅咒了要怎么办……
——他的未来。
咒力的流动、领域的构成、污秽的诅咒带来了冰冷的风,六眼注视着一切,风吹起他的头发,又缱绻的绕过少年修长的手指。
在众人的注视中,五条悟向前迈步。
一脚踏出,背后传来明显的惊呼,他坚实的踏在洁净的冰面上。
一秒。
两秒。
冰褪去了。
五条悟不仅没有被这可以冻结灵魂的寒冰凝固。
甚至说……
可怖的诅咒在他面前像是什么畏惧不已的小动物一般,飞快的褪去了。
心脏仿佛被温柔的摩挲了一下,有一种酸涩的情绪填充了进来。五条悟没有再回头,他的身影飞快在薄雾中消失,众人的欢呼被抛在脑后。
第222章
五条悟飞快的沿着主干道前进,绕过一片学校和体育场,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银白色建筑。
——东京国际机场。
到处都是被冰封的怪物,整座建筑被冰霜覆盖,广场上的旗杆被定格在扬起的弧度中,这里比之前还要冷,半透明的晶状体从建筑的各个缝隙中延伸出来,看上去像是什么怪异的植物。
五条悟从半空中落下,落地的瞬间停顿了一下。
未来的领域是真正的死域,里面理应不存在任何可以自由活动的生物,但他在建筑二层的窗台上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金色眼眸的白猫从上面跳下来:【我等您好久了。】
“书?”
白猫点头:【宿主突然出事,我知道您一定有很多疑问,系统受制于底层规则,不能向除宿主以外的人透露太多,所以由我来。】
“很好。”五条悟说,“告诉我,未来在哪里?”
白猫看了他一眼,转头向航站楼中央跑去:【跟我来。】
平日里总是亮如白昼的建筑物今日却颇为沉黯,所有的灯光都在撤离时被关闭,玻璃凝结了厚重的冰霜,大片大片的霜花占据了走廊外侧的巨大玻璃。
一人一猫飞快地从窗边掠过,落下的阴影被霜雪切割成光怪陆离的形状。
“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五条悟声音低沉,“未来不是去江户川区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未来遇到了真人,双方展开了领域,他在最后关头主动回应了太宰先生的召唤。】白猫凭空拉出个系统窗口,二十倍速给五条悟播放了当时的状况,【太宰先生当时在追击羂索剩下的二分之一个身体,地点就是这里,羂索在机场地下三十米深的位置做了个基地。】
还真能藏,他是老鼠吗——
如果是普通情况下,估计五条悟会这样嘲讽吧,但今天的他看上去很不同寻常,对这个老对手的所作所为完全没做出任何反应不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也始终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斑驳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打下阴影,让他看上去格外的不近人情。
“诅咒的成因是?”
【对自我的诅咒。】白猫无感情的叙述着这样的内容,【可能是毁灭世界对“自我”的负担过于庞大,重启时间后,月下未来在第三个小时衍生出了对自我的诅咒。后来随着接触的熟悉的陌生人变多,可能压力也随之变大……】
“你的判断是这样?”
【是的,有哪里不对吗?】书有些迷茫的试图继续,【因为诅咒的源头是“心”,所以就算用书消除也没用,之前一直没有爆发,也不过是因为情况尚且在掌控中。而在月下未来跟真人的战斗中,他被迫使用了领域展开……】
【这您可以理解的吧?领域展开后,原本刻印在身体内的术式会出现暂时无法使用的熔断,导致月下未来的术式暂时无法作用于自己的灵魂,所以、】
“我知道。”
五条悟打断它的话。
“我知道……”
诅咒的本质就是不可控,而之所以在月下未来身上能大体做到“可控”,其原因有二。
一是月下未来自身之术式[固化]——他固化了自身灵魂的状态,自然也延缓了诅咒的爆发。
二是因为五条悟——就像诅咒本身是“心”的具现化,抑制装置的本质也只是“自我抑制”——五条悟送给月下未来一枚戒指做抑制装置。
戒指本身只是普通的金属,无法抵挡诅咒爆发的破坏力,月下未来不想毁坏这枚戒指,只能一直拼命忍耐——
——直到和真人的战斗中,两者皆被破坏。
其中的道理很浅显,五条悟自然也能想明白。
他的表情很冷静的问白猫:
“未来变成诅咒了吗?”
【还没有。】
“我想也是。”
【……?】
“毕竟未来很强啊。”五条悟说,“他和杰说过他不会成为诅咒师。”
他想起那些曾在他人记忆中的惊鸿一瞥,一字一句:
“他说不会让五条悟伤心。”
“但变成咒灵的话就必须要去祓除了吧。”
『书』不懂人心,它听不懂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它看了看五条悟,只是说:【他还在坚持,还在控制诅咒爆发的范围,太宰先生已经在书上写下了故事,会没事的。】
“这是安慰?”
【这是事实。】白猫停留在一个占据了大半个圆厅的大坑前面,它回首,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是流动的琥珀,【月下未来是我唯一的救世主,全力发动的时候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距离。】
五条悟没说话,他站在黑暗边缘,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
地洞比想象中的深,大概是羂索做了什么,五条悟下落了五秒左右才看到地面。
白猫比他先一步到达,转头示意他继续前进。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书』来帮他引路了。
甬道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洞窟,冰晶占据了每一寸冰面,地面被厚重的寒气所覆盖,从头顶垂下像是丝绦一样细长的白线,不知是哪里来的光源,这里感觉比上面还要更亮一些。
于是也就能很清楚的看到,在这片冰原的中心,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人。
该说那是“人”吗?
那像是一个漆黑的剪影,又像是一个蜡笔胡乱涂画的人形,黑色的咒焰在它周围蓬勃燃烧,剔透的冰凌特意绕开了它的周围。
人影看不清楚具体的动作,只觉得那像是一个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的埋下去的人。
五条悟的视力很好,因此连误会的余地都没有。
——月下未来。
五条悟一步步的接近他。
冰原周围绕着一些被凝固的诅咒,狰狞的怪物混杂在晶莹剔透的各色“树丛”中,这让这里变得像一个怪诞疯狂的艺术展,而更远的位置还冰封着一个眼熟的男人。他脸上带着惊讶,有漆黑的缝合线横贯额头。
是羂索的本体。
一道刺眼的蓝光闪过,五条悟看也不看的将他祓除,“怪物”的领域在五条悟面前全线退让,羂索在冻结的时间中无知无觉的走向死亡。
算上他刚刚祓除的那半个大脑,羂索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退路。也许他还有底牌未出,也许他还有更大的计谋,但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他也不过是如一个凡人一样,彻底的死去了。
五条悟继续前进。
他察觉到太宰和织田的气息在更上一层的地下基地中四处徘徊,头顶的天花板不是石头而是被人为冰封……也许是月下未来失去意识前将他们送上去的吧。
太宰治虽然有[人间失格]可以在领域中幸免于难,但他总归也只有八岁。
五条悟终于来到了月下未来的面前。
他还记得他们告别时的样子,他的恋人不管是15岁还是25岁都一样可爱,而他现在就坐在冰原中央,成了一个自我封闭的“怪物”。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此时该说些什么呢?
此时该做些什么呢?
由自我憎恶构成的诅咒,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啊。
白猫坐在远处安静的凝视着这两个人。
它看着五条悟沉默。
看着最强咒术师仿佛忍耐般攥紧了手指。
月下未来封闭了与外界相关的一切联系,他坐在这里,安静的等待着那个唯一被允许接近的人。
五条悟把手放在了月下未来的额头上。
现在想要祓除他一定是很容易吧,由憎恨构成的怪物,毫不设防的向入侵者露出自己的要害。
五条悟半跪下来抱住他。
“真是傻瓜。”
他忍耐着说。
“有好好的等我来救你啊。”
黑色的怪物摸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触感,人的肌肤,人的温暖,五条悟的手臂穿过怪物颈边毛茸茸的头发,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
“一直忍耐的很辛苦吧?”
他的声音无法传达给黑色的怪物。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未来……”
五条悟收紧双手,把额头埋入怪物的颈窝,镜面般的冰雪无法映出他的表情,他这样待了一会儿。
一小会儿。
抬起头来的时候『书』还以为他哭了。
但没有。
最强咒术师的面容依旧如风雪般冷彻,那双无垠之瞳一如既往的冰冷且坚硬。
他就这样凝视了月下未来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卡牌:
——强制心传心。
/
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不知何时停止了。
先是风,然后是建筑上的冰霜。
它们在三分钟内冻结了城市,然后又在更快的时间消失。
厚重的冰雪渐渐融化,被怪物占据的城市又渐渐回到了人类手中。
于是鱼继续游,鸟继续飞,跃起的人顺利落在了地面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浸湿地面,死里逃生的人惊魂未定的向后回头。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恢复了正常。
只除了一点。
——所有的咒灵都不见了。
尖叫和欢呼响彻云霄,迷茫和巨大的庆幸填充了人们的心灵,无论到底是怎样的噩运或奇迹导致了这一切,在这一刻人们还是愿意感谢上天。
还有人残有被领域凝固的印象,但又有不知多少人被这可怕的“怪物”拯救了性命。
……
夏油杰收起试验用的咒灵。
家入硝子在本子上记录:“身体完好,咒力完好,精神完好——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少人甚至连自己曾经被领域凝固的事都不记得。”
“是悟解决的吧?”
“只能是五条了。”
“这才过去几分钟,就轻易压制了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诅咒。”夏油杰笑着叹气,“真不得了。”
“羡慕了?”
“才没有。”
“我倒是觉得挺不错的,有一个人能完全信任你,你也能完全信任他。”家入硝子漫不经心的合上手里的本子,“走吧,出发了,事情还没结束,该和五条汇合了。”
……
“太宰?太宰?好像已经没事了。”
“嗯。”
“好像是五条先生过来了。”
“嗯。”
织田作用力把太宰治从地上拉起来,注意到男孩像是站不稳般微微摇晃了下。
他是半小时前到达的,正好赶在太宰治被咒灵发现的瞬间拉他逃开,月下先生突然出现的时候把他们甩到了上一层,又用冰封住了上下两层的通道,他们虽然能透过找到的岩壁缝隙看到下面的景象,但一直没能找到下去的路。
现在五条先生来了……
应该不要紧了吧。
织田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向太宰治。
男孩看上去不太好,脸色苍白如纸,三天水米未进看上去已经到极限了,刚刚还坚持用人间失格帮两人抵抗领域效果,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看着男孩可怜巴巴的表情,织田作不自觉的反省自己,也许不该过度苛责对方。
事后再告诉他擅自失踪的严重性吧。
“来吧。”红发少年缓和了表情,在太宰治面前蹲下来,“我背你出去。”
“嗯……拜托你了,织田作。”
太宰治柔弱的倚在朋友身上,好似真就是个普通小孩,在织田作看不到的角度,曾经的港.黑首领用颇为沉凝的目光注视着下面的两人。
/
“——”
“——!”
寒冰褪去了。
遥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
好像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巨大的空间里有熟悉的呼吸声紧贴在耳边。
月下未来眨眨眼。
对这一幕感觉熟悉。
温热的皮肤紧贴着脸颊。
在醒来之前就意识到了对方的名字。
“悟……”
月下未来小声说:
“又一次被你拯救了啊。”
他的声音笑着,笃定着,快乐的气泡在空气中徐徐上升,他知道五条悟一定会来,他为此忐忑不安,但也为此欣喜若狂。
没解决的事像山一样多,即将涌来的麻烦也一波接一波,诅咒、领域、白雾、世界又迈向了毁灭的边缘、五条悟不同寻常的沉默,相贴的胸膛里有一颗心在急速而凶猛的跳动,但无论如何,月下未来依旧为这一刻的拥抱而感觉开心。
腰间的手臂被用力收紧,两人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温暖的体温禁锢了他的灵魂,五条悟沉默的把表情藏在月下未来看不到的颈侧,白色的发丝在视野边缘晃了晃,又被一只手温柔的压下。
月下未来轻轻摸了摸它们。
他没有问五条悟是怎样赶来这里的,也没有在意墙边倒下的尸体,围绕着城市的白雾即将消散,咒术界再一次面临暴露的风险。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两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只是拥抱的话,好像还有一点时间。
从石壁中渗出的水滴啪地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下未来把脸颊放在五条悟的肩膀上。
“前辈。”他呼唤他,“我好像找到了这些咒灵的解决方法。”
第223章
五分钟后。
月下未来、五条悟、家入硝子及几位领队一起站在一起,听刚刚还束手无策的“怪物”来给他们“讲解”拯救世界的原理。
“我的领域[羁縻镜台]是绝对零度的具现化,理论上可以凝固一切,凝固的时间没有意义,所以只要是被我捕捉到的存在,理论上可以永久封存在领域内。”
“理论上?”
“直觉上。”
“捕捉的范围?”
“仅限于咒灵。”月下未来说,“人类太重了。”
薁醯
夏油杰有点懂了:“所以你想说……你打算开领域,然后把所有咒灵一次性都带走?”
月下未来点头。
一个女性异能力者皱着眉头环手于胸:“太胡来了,你知道这里有多少咒灵?”
“一百万还是有的。”
“你有多少把握?”
月下未来避重就轻:“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等雾散了求援呢?”
“那咒灵早就跑出去了。”
人们交头接耳,有畏惧和谨慎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月下不太在意这些,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五条悟在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
“我会升空进行第一波清扫。”五条悟突然说。
他脸上表情淡淡的,一手却紧抓着月下未来不放,理论上这样肢体接触有利于帮助月下未来抑制诅咒的爆发,但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
五条悟:“只要能尽可能杀掉在街道上徘徊的咒灵,停留在屋子里的咒灵不会很多,这样尽可能降低未来的负担,未来的方法是可行的。”
他说的轻巧,就像清除桌面上的可乐污渍般轻而易举,旁边记录的普通人还有些迷茫,其他力量者却全都面色微变。
先不说祓除咒灵本身的困难,五条悟的话里透露出一种态度。
一种轻而易举的态度。
对普通人、甚至是普通的能力者来说,升空是一件难事,升到足够的高度又是一件,从高空向下俯视、能肉眼清晰的看到每一条街道这是只有五条悟才做得到的事,而从那么高的地方向下发射力量而不散,又要精确的覆盖到每一只咒灵而不会误伤人类——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迹。
普通咒术师如果能做到这种事,那咒灵早就全都消失了。
而五条悟就这样、如此轻而易举的提出了这样的可能。
其他人不可能不色变。
但他有这个实力。
毕竟刚刚都证明了不是吗?
——和两面宿傩的战斗。
几人陷入沉默,直到福地樱痴说:“如果月下君没问题的话,我们也可以先在地上进行支援。”
“我们先来,然后剩下的拜托五条先生,最后由月下君收尾?”
“直接用这个模式进行大规模清扫如何呢?”
“时间不够,特务科给出的预估时间是30分钟,白雾将在30分钟后消散。”
又是一阵沉默。
说到底,百万只咒灵,究竟什么样的咒术师才能对付这么多怪物啊,就算百万只木桩,一一砍倒也要很久,要不是月下未来之前已经用领域“证明”了自己,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听他说话。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站在他旁边的最强咒术师的功效,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咒术师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五条悟展现出足够的战力,没人还记得他还只是个高中生。
五条悟已经变成了这次行动的实际领队。
月下未来抬头看了看男孩子的侧脸。
“那就这样决定了。”
五条悟说。
/
“那第二个议题,东京内剩下的这几十万人你们打算怎么办?”梅林问。
远处有政府工作人员畏惧的看向这边,梅林落下了结界,能力者几乎全都去清扫咒灵了,禅院甚尔懒得跟他们折腾也去打架了,所以不怕被偷听。
这是只剩家入硝子他们几人的小会议。
有些事还是个秘密,且最好永远是秘密。
家入硝子很理智:“几十万人,就算只有一半的人知道知道了咒灵的存在,就算只是口口相传,我敢打赌,不过三天全世界就都会知道,然后……”
“夭诞生,世界毁灭。”夏油杰皱眉。
“网络信息有月下的朋友‘系统’帮忙清理,可人类的大脑要怎么办?”家入硝子问,“要相信异能特务科吗?”
他们保证说会想办法让那些人保守秘密。
五条悟嗤笑一声。
“我也觉得异能特务科没什么用,毕竟人真的太多了。”夏油杰温和的否定了别人的努力,“没见到严重后果前他们也不会特别重视,而放任这些人出去,那咒术界的暴露几乎可以说是一定的。”
“那要不我来试试?”梅林突然提议,“用幻术让他们遗忘这段记忆……”
“可你力量不足吧。”这次说话的是月下未来,“我记得当时你说耗费了过多的力量,能及时赶来这边已经很费力了,再使用力量……你就要消散了。”
时间重启的时候梅林被他拜托沉睡了整个地球,力量耗费之巨不可估量。
梅林笑嘻嘻的摆手:“哎呀,没关系啦,反正只是一段投影、”
月下未来摇了摇头。
“我提前做了准备……”他说,“应、应该没问题。”
五条悟突然看过来的目光让他差点咬到舌头,明明只是看过来而已,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月下未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瞬间的不安。
他不自觉的动了动手臂,手腕上的力道一下子加重了。
那双苍蓝的六眼淡淡地盯着他。
“你打算用心理掌握?”五条悟问。
“嗯、嗯……
“你最多可以做到多少人的群体操纵?”
“三百人……”
“那超出这个部分的,会对你有损害吗?”
“在领域内使用心理掌握会变得轻松很多。”月下未来避重就轻,他单手在空气里一拉,好像凭空拉出一个半球形的复杂机械:“这是脑电波放大器,可以叠加放大我的能力。”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盯着他,五条悟很有耐心的又问了一遍:“这会对你有损害是吗?”
“有家入前辈在、”
五条悟看过去,家入硝子对月下未来摆手。
“……”
“那就是有损害了。”五条悟说。
月下未来说不出话。
明明男孩子的声音不大,但就是有种不容辩驳的味道,这让月下未来心下的不安加剧了。
五条悟盯着月下未来,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我明白你的计划了。”他说,“先用领域清除上百万的咒灵,再用心理掌握一口气操纵几十万人口清除记忆,最后可能还有一些逞强,比如把收纳来的咒灵给杰挑挑拣拣壮大实力……”
夏油杰后退一步,露出一个不关我事的微笑。
五条悟转回视线:“我到底怎样都无所谓,重点是解决问题就好——未来是这么想的吧?”
“……”
“不许哦。”五条悟说,“但我这么说也没用吧。”
“……”
“想用有限的力量做更多的事,除了扩大力量以外,精细操纵也是个解决方法。”五条悟说,“我把六眼借给你好了。”
“……?!”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五条悟很自然的立起指尖的卡牌。
——强制心传心。
“可能是使用的次数多了吧,我发现这张卡牌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倾听对方想法的玩具。”他说,“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它甚至可以让使用人取代本人进行活动、甚至是借用对方的一部分能力。”
月下未来瞠目结舌。
五条悟微微一笑:“我有反转术式,可以时刻修复大脑,不管怎么想都是由我来更合适吧?”
“不行!”
月下未来惶急地拉住他的手臂,五条悟看着他的眼睛,深蓝和浅蓝的色泽一触即溃,月下未来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五条悟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没有损害,那为什么他不能来当这个使用人呢?
“反对无效。”
五条悟一边亲昵的用掌心推开月下未来的额头,一边不容拒绝的如此决定。
在月下未来焦急的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其他人却纷纷开口。
“感觉确实是由悟来使用会更好一点吧?”夏油杰说。
“是吧。”
家入硝子:“你有把握?”
“当然。”
梅林挥动法杖:“那我给你加个祝福好了。”
“哈哈那就拜托你了。”
月下未来反对失效,于是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
/
在距离薄雾消散还有7分钟的时候,五条悟从晴空塔最上层一步迈出。
他凌空立于东京都最中心的穹顶天空之上,云彩在他脚下,色彩艳丽的屋顶像是玩具一样排列在棋盘大小的世界里。
白发的神子倒悬于天空,露出一个恣意狂放的笑容,他双手并拢又拉开。
就像一团小小的毛线球从他手中形成。
无穷闪电从少年手中落下,紫色闪光照亮了东京的大街小巷,人的惊呼,咒灵的哀嚎,咒力的轰鸣后知后觉的覆盖了所有声音,无穷无尽的雷电像是神明落下的利箭,誓要清除所有污秽。
更不可思议的是,每一道攻击都精准的劈中了一只咒灵。
如果说刚开始还要惊叹一下他竟然真的能做到,看到后来,观者连惊呼都无法发出了。
福地樱痴沉默的仰视着天上的少年。
他在想两人之间的差距,他在想假如有一天他要与这个男人敌对——
他有没有可能战胜五条悟?
没有。
不管怎么想都是没有。
就算他有能穿越时空的剑,除非能一瞬间破坏五条悟的大脑,不然……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达到的高度了。
甚至在看到之前,连想象都是如此的贫瘠。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类——
——区区人类也能与神明比肩。
他的计划,果然还是再想想的好。
/
仅凭一人之力,五条悟清除了整个市区八成以上的咒灵。
然后三分钟到,他降落于晴空塔底。
月下未来还在这里等着他。
接下来,月下未来将控制自己以诅咒形态展开领域,将领域扩大到全东京,带走剩余咒灵的同时,同五条悟一起、消除45.7万人的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
照常理来说,人类是无法操纵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
但月下未来不一样,他在被诅咒的同时,还是诅咒的施加者。
于是这就带来一种可能——他将试着操纵自己给予自己的诅咒。
不这样不行。
做不到的话世界就要再次毁灭了。
普通状态下的月下未来只能形成一个半径大约14米左右的封闭式领域,而只有成为诅咒的月下未来,有可能将领域扩展到整个东京。
所以月下未来必须要做到。
在最后的七分钟里,薄雾渐渐消散。
月下未来独自站在晴空塔下、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神明点燃闪电。
他看着那个人肆意张扬的释放着力量,看他任性恣意的巡视人间。
大概是过量的闪光刺激了泪水的分泌,他眨了下眼睛,又会有新的眼泪涌上来。月下未来长久的注视着那个遥远的身影,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然后五条悟落下,漆黑的诅咒之火再次燃起,纯粹的恨会促成纯粹的力量,月下未来喊道:
“领域展开——”
漆黑的烈焰漫卷,月下未来被蜡笔画的剪影替代,阴影摇晃了几秒,他主动拉住了五条悟的手。这代表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庞大的冰面从众人脚下展开。
一秒,两秒,这次比上次还要快!领域扩展到11公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月下未来好像顾虑重重。
系统曾说月下未来完全诅咒化后扩展到整个关东不成问题,这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
阴影更加剧烈的摇动起来,月下未来好像一边在竭力扩大方位一边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五条悟用力拉住他的手,同时使用了强制心传心!
像是猛地扎进水底。
有一些尖利的叫喊隔着轰隆隆的水声响起。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听见这个声音,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他已经知道了月下未来在说什么——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声音语气恶毒的诅咒着:
“月下未来,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那是诅咒的本质。
自责,愧疚,痛苦,憎恶,强烈的思念会让未来不自觉的靠近他,但越是靠近五条悟,未来就越是痛苦,越是被温柔以待,就越会愧疚。
强烈的自毁倾向和对自我的憎恶又反过来助长了诅咒。
于是月下未来没办法原谅自己,也没办法修好自己。
诅咒最初源自于曾经杀死五条悟的恐惧,所以它绝不会伤害他。
……
领域成功扩展到全东京。
月下未来向另一个人敞开了内心。
两颗心亲密的靠近,另一个人的心跳仿佛就响在耳畔。
咚咚。
咚咚。
自重启后,五条悟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视野中见到了系统。
密密麻麻的电子窗口在面前重叠,这些全都是心理掌握的计算公式。在精神层面上,另一个世界已经向他展开。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领域修改这45.7万人的记忆!
六眼不断输送数据到达大脑,额头传来尖锐的刺痛,反转术式开始作用,疼痛和修复的不适反复拉锯。
五条悟之前可没想过是这种量级的任务,如果没有反转术式可能整个脑袋都会过载爆开吧。
……未来竟然打算独自面对这种东西吗?
五条悟的嘴角落下又翘起,湛蓝的眸子睁大,最后他露出一个有些兴奋的笑容。
那就试试吧!
看看这种东西能不能把他逼到极限——!
/
2005年12月28日,早10:27,东京都在经历了2小时零17分钟内外失联后,围绕着整个城市的薄雾终于消散了。
电波恢复了正常。
阳光平等的洒落在每个人身上。
围墙外面的人一股脑的涌进来,里面的人还在头脑恍惚的看着天空。
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
人类大获全胜。
最后所有的咒灵都消失了。
竟然……都消失了。
虽然大部分人的脑子里好像都缺失了一段两个小时的记忆,但能平安走出来,能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继续平凡普通的日常,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
任务最后成功的时候,五条悟好像昏迷了几秒钟。
他记不太清了,这种意识层面的厮杀很难感受到每一分时间的流逝。
黑暗一晃而过,他只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看到有天使的虚影一晃而过。
[大天使的呼吸]?
暖盈盈的感觉填充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好像过量的隐痛和疲劳都从影子里悄悄溜走。
五条悟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不少人欢呼着围上来。
因为能力者的记忆难以修改,他把一些难啃的骨头放在了最后,也可能漏了几个吧,反正也不重要,未来的能力如果被泄露了会很麻烦,但失忆的事推到羂索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就之后再去操心吧。
五条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自然而然的伸展手臂去碰触那个人的指尖。
诅咒的事要好好解决一下,这次的事未来真的太过分了,时间重启后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瞒着他的事他很生气,但生气的话吓到未来要怎么办?
会觉得他太黏人吗……
他……
手指抓了个空。
那双湛蓝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一点。
一瞬间的寂静。
“未来?”
没有人回应他。
六眼倒映着面前的景象。
噪杂的说笑声乱糟糟的填充着空白的画布。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
唯独那个人所应该在的位置——
空无一人。
第224章
月下未来消失了。
哪里都找不到。
后来五条悟才想起来他好像有一张可以瞬移的卡牌……
可能就是这样吧,才能在天底下最为安全、和最为危险的囚笼中逃脱。
他消失了。
只带走了最基础的系统本身。
系统的意识和书一起被留下来,也许是因为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它,系统一旦不见了很多工作都会停摆,但月下未来不见了却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用了很多精力来聚拢力量,然后用了更多的精力把它们交给值得信任的人,系统说月下未来曾经玩笑说一旦他消失了可以把黑衣组织托付给太宰治。
但在他真的消失了的现在,这句话却成为了太宰治可以接管黑衣组织的通行证。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他是不是提前算好的。
记忆消失的事最后被推到了羂索的身上。
系统对网络信息的管控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虽然东京在电子地图上莫名消失两小时引起了不少话题,但最终还是被众人合力糊弄了过去。
月下未来变成诅咒的事因为他本人的消失而被暂且搁置。
虽然有些人好像很希望、趁此机会给他定一个永世不能翻身的罪名,但在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并且在五条、禅院、异能特务科、以森鸥外为代表的少部分咒术高层、以及五条悟本人的强烈抗议下,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五条悟又成为了英雄。
他最后力挽狂澜拯救世界的事很多人都还留有印象,部分实力强大的能力者甚至留有完整的记忆,一个人的实力高出大家一些会引起嫉妒,但实力差距过大就会只剩下敬畏。
这场大战结束后,就算五条悟拒绝出面,他的影响和声望还是被推到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上。
咒术协会以极快的速度给出了荣誉和奖励,五条家捧着敬着奉上了家主之位,政府在第一时间给出了最高等级的表彰……
不管是表世界还是里世界都开始流有五条悟这个名字的传说,有消息称他也许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梓弓章获得者。
神子曾经饱受诟病的任性和傲慢变成为了强者的代名词。
咒术师因他一人而声势渐大。
相信就这样下去,不管五条悟接下来打算从政还是打算成为教师,他的道路都将会比过去平顺太多。
……
夏油杰:“你在生气?”
五条悟:“快气死了吧。”
“为什么?”夏油杰顿了下,“还没找到月下?”
五条悟不说话。
“别太担心了,说不定是临时有事离开了呢?”夏油杰好心的试图的安慰他,“月下实力很强,应该不会有事的。”
五条悟无动于衷的仰躺在椅背上,黑色的眼罩绷出了清晰的眉骨轮廓,此时三人正在咒术高专,空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人。
五条悟双手插在口袋里,用一种很危险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黑色的衣服包裹着颀长的身躯,椅子被迫支撑地面的木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家入硝子拒绝了夏油杰的眼神暗示,用手中的笔点了点桌子,干脆直接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月下为什么要走?”
五条悟:“我不知道。”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五条悟自嘲的一笑。
“也是。”他说,“大概是因为……那家伙无法原谅自己吧。”
他知道两人听不懂,于是就讲了个故事。
——关于世界毁灭、重启、救世主和月下未来的故事。
月下未来曾经的讲述补完了最后一块拼图。
五条悟也是直到现在——完全恢复记忆之后才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未来是以毁灭世界、毁灭自己为代价来逆转了时间。
很过分是吧?
他们是恋人啊。
为什么直到计划成功、直到时空流转、直到划在心上的创伤已经不可逆转——
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现在,他才被告知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啊——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同样被吓到了。
至少两人从没想过,作为拯救世界的代价,居然是要一直以来维持和平的守护者、亲自毁灭他守护的一切。
“……这也太残酷了吧。”
“是啊,死去活来好几次,好不容易要Happy Ending了,最后却是这样……”椅子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五条悟坐正了身体,“真让人生气……”
“不过这样就能理解了。”家入硝子说。
“理解什么——”
“月下离开的原因。”
“为什么能理解——”
“五条你想吵架吗?”
最强咒术师像小学生一样扭过了头。
家入硝子神色复杂难明:“如果我杀了我最重要的人,还趁着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又跟他在一起了,等他恢复记忆了也会没有办法面对他啊。”
她说:“愧疚,羞耻,痛苦,自责,你应该最了解这些了不是吗?”
是啊,他当然了解。
他是最强咒术师。
“那家伙,比起本人还要更珍视五条悟的存在。”六眼的神子不知在向谁低低的诉说,“虽然恋人的成分也很重要,但果然还是更无法原谅杀死了五条悟的自己。”
“不是‘恋人’,是‘五条悟’。”
神子面色苍白。
“五条悟是月下未来的爱人、憧憬、信仰、和正确的标尺,但归根究底,他把五条悟看作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杀死他才会这样的憎恨自己。”
……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家入硝子想,她其实能理解月下未来的隐瞒,也能理解月下未来的擅作主张,毕竟五条悟曾彻底否定了以这样的方式拯救世界不是吗?
而月下未来在明知道五条悟曾经否定系统之后仍旧选择了相信它,在月下看来,这也许就是一种背叛。
他背叛了五条悟,而五条悟选择了相信他。
——五条悟自愿赴死。
五条悟原谅了他。
对月下未来来说,这才是最无法面对的吧?
五条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最强咒术师的神色中有一种明显的怔忪,他也许是明白的,也许是不明白,那双蓝眼睛倒映着晴朗的天空,但也许他更想要注视着那个已经躲起来的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夏油杰问。
五条悟:“去一趟九州——未来的家乡在那里。”
“有把握吗?”
“不知道啊。”五条悟抱怨着,“没找到人的话,就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工作呢?需要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吧?”
五条悟看着他,冷峻的面容好像在说关我何事。
夏油杰:“果然是男朋友比较重要?”
“不然呢?”五条悟说,“工作和男朋友之间难不成还有人会选择工作?”
“说不准呢。”
“哪有那样的蠢蛋啦。”
/
到底有没有那样的蠢蛋先不说,现在想指使最强咒术师干活是没可能了。
家入硝子形容他像是个动物园里丢失了饲养员的暴躁大猫,现在随时都处于亮爪子的爆炸边缘。
五条悟到达长谷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这是12月的最后一天。
铛铛的钟声从远处敲响,到处都是色彩缤纷的新年装饰。
薄薄的云彩从天空中堆叠,有风,五条悟从车上下来,冷峭的北风卷起风衣一角,灰蓝色的围巾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拂动。
咒术师透过茶色的墨镜看向远方的海,轻轻哈出一口寒气。
明天就是新年了。
他想。
五条悟辨认了一下方向,正式踏上了这座平和安宁的小镇。
——九州·长谷津。
月下未来的家乡。
不知道多久之前开始的,里世界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说:
有敌人来寻找月下未来的家乡,却怎么都找不到正确的地址。
找到了正确的地址,却又怎么都无法踏上正确的道路。
踏上了正确的道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那个倒霉的杀手不知经历了什么,回去之后金盆洗手发誓要做个好人,从此再也不敢沾染任何关于月下未来的代名词。
这里是被那个人保护着的。
不被允许之人则无法进入。
五条悟轻易的走进了那座名为“乌托邦胜生”的温泉旅馆。
——这是月下未来的家。
他本来没想要走进来,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踏进了旅馆内部。
这是个看起来很温暖的地方,有红色的柜台和木色的栅子门。
头顶有色彩鲜艳球形和绸布的装饰垂下,侧面整齐摆放着一些储物柜和特产售卖台,一个巨大的刨冰玻璃杯放在柜台旁边,两瓶花瓶并列两排。
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六眼的神子抬头看了看放置在前台后面的照片,又探头看了看墙边的海报,门框上有小孩子比量身高划过的古旧痕迹,温泉中央有奇怪的狸猫雕像。
狸猫屁股上的贴纸是谁放上去的吗?
棕色的小熊脑袋带着可爱的笑脸。
五条悟从温泉中站起来,水汽随着他的步伐在皮肤上蒸发,最强咒术师乖乖坐堂厅中打开菜单。
猪排饭看起来不错,特色甜品看起来也很好。
前方的电视转播正好到了今年的花样滑冰大奖赛。
五条悟记得那个名为维克托·尼基福罗夫的银发男人,是月下未来曾经的偶像和未来的家人。
“猪排饭一份,客人请慢用。”
猪排饭被端上来,金黄色的肉排盖在粒粒分明的米饭上,热气熏腾着他的视线,五条悟注意到自己的碗比隔壁客人的大很多。
远处温柔又开朗的女性对他笑眯眯的点头。
五条悟愣了下,他低头拿起筷子,银色戒圈在少年左手上闪闪发光,五条悟在嘈杂但不吵闹的电视声音中咽下第一口米饭。
温暖的味道包围了身体,柔软的米粒在舌尖上滚动,炸猪排的鲜甜和柔软充分融入了每一颗饭粒。
好吃。
五条悟咽下了一点裹在喉咙里的叹息。
未来不在这里。
名为不安的火苗晃动着从心中升起。
五条悟想他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寻找。
没必要询问什么了。
他想。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堂外的木门拉开又合起,有熟悉的咒力进入房子,是两个人和两只狗。
咒术师抬起头,正对上胜生勇利的视线。
——是未来的哥哥。
曾经在地震中死去的男人现在还很年轻,他生动而鲜活的站在这里,青年大概是为五条悟和另一人的相似而目露惊讶,然后从他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
“勇利你挡在这里做什么?”不太标准的日语,现年23岁、同样银发蓝眼的维克托从勇利身后探出头来,“哇哦,外国人——”
你自己不也是外国人吗?
五条悟眨了眨眼,维克托自来熟的跑过来坐下:“你也是俄罗斯人吗?”
“不是哦,日本人。”
“也是花样滑冰选手吗?”
“不是哦。”
五条悟想起前台上放置的照片,小小的未来站在冰场上向镜头羞涩的笑,于是他也笑了下。
“但我很感兴趣。”
胜生勇利过来的时候五条悟和维克托已经约定好有机会要一起去冰场玩了,两个自来熟的人凑在一起倒是很容易热闹起来,黑发青年有点纠结的样子落在五条悟眼里,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什么。
“我来找月下未来。”五条悟说,他犹豫了下,“我是他的、朋友。”
胜生勇利果然露出一点了然的神色。
“那他不在这里哦。”
“嗯。”五条悟想,他发现了。
胜生勇利:“你们吵架了吗?”
“算是吧。”
“算是?”
总不能把普通人牵扯到咒术师的世界中来,所以五条悟只是苦笑着露出个无奈的神色。
“……?”胜生勇利想了想:“那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五条悟点点头。
他看着胜生勇利播出号码,电话竟然接通了。
电话对面声音传来:“喂?勇利哥?”
五条悟的心脏沉入谷底。
那是系统的合成音。
普通人可能听不出来,但最强咒术师不可能连这点区别都分辨不清。
吃到一半的猪排饭还放在盘子里,食客却已经失去了吃饭的心情。五条悟看着面前表情自然的和电话对面说着什么的胜生勇利,只觉得巨大的不安袭向了心脏。
未来,未来,未来,未来……
未来真的消失了吗?
未来会在哪里呢?
……
乌云覆盖了天空。
今天也许会下雪。
在他发呆的时候胜生勇利已经结束了通话,他好像有些歉意的向他说了些什么。
五条悟没听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未来的哥哥有点犹豫的问他:
“您不只是未来的朋友吧?”
当然不是。
找借口很容易,说谎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避重就轻又不是月下未来一个人的专属技能,但五条悟张了张嘴,却一时间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陌生的感情,讨厌的踌躇。
不想说谎。
才不是朋友。
我们……
我们是……
“果然是这样啊。”胜生勇利眨了眨眼,“你和未来戴了一样的戒指。”
咒术师的嘴唇微微噏动了下。
胜生勇利说:“9月的时候,未来说他有了喜欢的人。”
“7月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10月的时候未来手上多了枚戒指,问他发生了什么,然后他这么说:我喜欢上了全世界最好的人。”
未来的哥哥笑:“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哦——我和妈妈都没能得到这个评价呢。”
“然后我们知道了那个‘喜欢的人’是个可爱的男孩子,知道了他喜欢吃甜食,知道了他是可靠又认真的‘前辈’,知道了那个人被周围所有人依靠着……”
“未来没有说过你的名字,我们想也许是还不到时候。”
“他说他曾被那个人无数次的拯救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奇迹。”
青年的声音静静回荡在两人耳边。
五条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白发的男孩子低着头,宽大的手掌完全遮去了他的表情,墨镜被压在脸上,他好像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表情那般,紧紧地按着自己的面颊。
第225章
在离开之前,五条悟询问说:“我可以去看看未来的房间吗?”
他已经知道了这趟旅途不会顺利。
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更多的线索。
胜生勇利同意了。
五条悟跟着未来的哥哥走过楼梯,走过凝结了冰霜的落地窗,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是月下未来的私人领地。
门啪的一声打开。
五条悟走进去,像是第一次走进名为“月下未来”的过去。
浅蓝的墙壁和木色的地板构成了房间的主基调,床铺和家具是浅浅的银灰和深色的蓝,房间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靠墙的书架上收纳有不少工具和书籍。
五条悟环视着四周,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他注意到堆满了杂物的床底,注意到书架上有篮球和一台黑色的相机,风铃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衣柜上面还藏着一把尚未灌注咒力的匕首。
他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事。
五条悟问胜生勇利:“未来以前也在滑冰对吧?”
“有的,滑了十年。”胜生勇利很肯定的说,“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都还在训练。”
五条悟疑惑:“那为什么,这里没有任何有关‘冰’的东西呢?”
“唉?”
五条悟非常确信,这里什么都有,却唯独缺少了任何关于“冰”的元素道具。
冰鞋、护具、海报、书籍、训练用的道具、甚至是曾经的照片……
就像是这项月下未来曾经深切热爱的运动、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那样——
这里什么都没有。
……
这个发现不仅让五条悟、也让胜生勇利惊呆了。
惊讶之后就是难过,难过中又掺杂着无奈。
未来的哥哥从书架最下面将一本厚重的相册抽出来。
他说其他东西不知道未来是不是扔掉了,但照片应该还在。
白色的相纸记录了凝固的时间。
翻开封面,里面全都是五条悟不曾知晓的月下未来。
“未来以前还养过猫?”
“有过一只。”
“后来呢?”
“某一年春天跑走了。”
“这是小学?”
“第一天上学被叫家长的时候吧,因为同桌被欺负所以打了高年级的同学。”
“唉?”
小小的黑发男孩嘴角还挂着伤,皱着眉头和照片外的人对视。
下一页,男孩坐在长廊上抱着橘子专心的啃咬,橘色的汁水浸湿了脸颊,他看着要比刚才那张要更小,看过来的目光懵懂中透着纯白的茫然。
再下一页,六岁的月下未来站在冰场上,微长黑发在耳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
他微微笑着捧着一束花,看着镜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起来很快乐。
然后下一张,再下一张,月下未来从一个小小的男孩渐渐长高,他逐渐靠近了五条悟熟悉的样子,他还是很快乐,只是笑容里渐渐带上了忧愁。
被藏起来的时间找到了。
最强咒术师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相纸。
“未来为什么要把这些藏起来?”他看着胜生勇利苦笑的表情问,“未来为什么不继续滑冰了?”
没有回答。
也没办法回答。
花样滑冰虽然不像咒术师那样残酷,天赋不及等于再无晋升之路,但天赋依旧是天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于是五条悟换了个问题:“滑冰很快乐吗?”
“很自由。”胜生勇利说。
“自由?”
“像是在飞一样,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未来也是这么想的吗?”
“大概是吧。”
“……这样啊。”
门开了又关,胜生勇利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了五条悟一个人,最强咒术师抱着相册出了会儿神,侧身倒在了床上。
浅色的六眼映着书架的倒影,他转头,把脸完全埋在床褥里。
冰冷的寒气侵入体温,有几分钟完全阻断了呼吸,五条悟屏息,柔软的布料里好像还残留着房间主人的气息。
这只是个错觉。
未来很久没回来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五条悟想起很早以前未来曾对他说:“悟是自由的”。
你想要自由吗?
他想。
你喜欢自由的五条悟吗?
他闭上眼睛,任由温热的回忆淹没自己,墨镜歪歪扭扭的挤在鼻梁上,五条悟在想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找那个人才好?
不安的空洞逐渐扩大。
“真是的,去哪里了啊。”
修长的五指拉拽着布料。
他想象着那个人拉住他的手。
想他出现在面前。
/
五条悟将要离开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雪。
绒绒的雪花飘飘摇摇的从天空中落下,划过少年的肩膀,又沿着不可见的线落向地面。
胜生勇利想着拿把伞给五条悟,但等他抓着伞再跑过来的时候,那个穿灰色风衣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五条君,伞——”
胜生勇利想追过去,被维克托拉住了手臂。
“没关系的。”维克托说。
“?”
胜生勇利在维克托的示意下调转视线。
落雪濡湿了地面,已经在地上积累了薄薄一层绒霜,雪白的地面还没有人踩过,看上去纯白而干净。
胜生勇利睁大眼睛。
“……没有脚印。”
是的。
纯白的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五条悟已经走远。
雪越下越大,长长的围巾在风中拉扯出蜿蜒的弧度。
风雪掠过他,又像是忽视了他。
那个处处透出不平常的客人就这样、像是雪地里的妖精那般,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
“五条君、”胜生勇利惊叹的喃喃,“他真的会飞啊——”
/
是的,他真的会。
五条悟飞去了横滨。
他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海堤上,看远处灰色的海。
白色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
高挑的少年从容的在风中漫步。
在很早以前,他曾经来过这里——作为一块石头。
他记得那天的天气要比今天晴朗很多。
月下未来与他,在海上漂流了21天。
他在那块石头里,在漆黑的深海中,被未来拼尽全力的带回这个人世间。
那不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他们狼狈之极、也无能之极。
毕竟一块石头什么也做不到。
但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受伤流血,不论是风暴还是洋流,未来都始终抓着他的手,从来没放开。
最强咒术师有些怀念的勾了勾嘴角。
因为被拯救了所以绝不允许五条悟死在黑暗里。
因为被帮助了所以一定要回报回去。
月下未来就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样麻烦的性格。
五条悟想着这些,独自漫步在铅灰色的海堤上。
他曾经想过。
等世界和平了,他和未来也许会再来这里散步。
他们可以一起拉着手走到海岸的尽头,一起观看风暴和海潮。
他可以跟未来说说在狱门疆里的生活,说记忆中的深海,说说深海中向我奔来的那颗星星。
然后五条悟就可以说:
——它真美啊。
——像你的眼睛。
未来也许会露出害羞的表情,也许会感动的过来吻他。
如果天气好,还可以再去一趟那个地下巢穴一样的酒吧。
未来曾经跟织田一起去过,但五条悟知道未来其实更想跟他一起去。
那是个温暖沉郁的地方,适合小小的喝一杯。
五条悟不喝酒,但他可以单纯的去陪他的恋人。
他刚刚去那里看过了,里面有牛奶、果汁、无酒精的酒精饮料。
他可以懒洋洋的陪未来喝上一杯,间或交换一个带着奶味儿和酒精的吻,然后等两人都微醺了,就一起回家。
在窗前拥抱着沉沉睡去,再一起从晨光中睁开眼睛。
他想……
白色的雾气从口鼻处模糊了视线,五条悟不知道第多少次按下拨出键。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雪花落在屏幕上融化成水,微微发光的电子屏上倒映着冰蓝色的眸子。
咒术师点开相册,重新看过一张张早已熟稔的照片。
月初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横滨最大的游乐园。
照片中的两个傻瓜在夕阳下的摩天轮里接吻,在旋转木马上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未来戴着搞笑的兔子耳朵,鲜艳的背景中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他举着颜色可爱的冰激凌轻轻的对镜头外的人微笑。
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五条悟看着屏幕,屏幕里的人也在看着他。
更多的雪花落在咒术师的倒影中。
水渍浸湿了少年苍白的指尖,五条悟收起手机,又重新走过了横滨的游乐园。
今天是12月的最后一天,游乐园尚未营业,于是最强咒术师只能翻墙进去。
他独自走过安静的旋转木马,独自站在摩天轮的顶端向下看。
空荡荡的乐园渐渐被积雪覆盖。
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
……
五条悟哈出一口寒气。
他又去了趟东京。
这边的天气比横滨要好一点,雪下的要小一点。
时间重启后他们在游乐园门口初遇。
于是他也再次回到了这里。
那片在他记忆中色彩明丽的树荫下浓绿不再,铅灰色的街道只能听见落雪的簌簌声,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掩埋在泥泞的雪水里……
五条悟站在紧闭的铁门前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没有回应。
手机闪烁着自动关机。
没有气球,也没有小熊。
这里什么都没有。
第226章
吱呀呀的声音爬上街道。
街道尽头的商店门前还有个卖气球的小推车。
卖气球的小贩看着这个白发的少年去了又来,然后拿着一张很丑的画来问他有没有看到画上的这个人。
“月下未来,他叫月下未来,你有见过吗?”五条悟问。
卖气球的小贩并不知道这个长得像是土豆又像是桃子的“月下未来”是什么,于是他摇了摇头。
最强咒术师把画纸翻了个面,指着上面一个形似熊头的标志继续问:“那这个呢?有没有见过穿着小熊玩偶服的人?”
小贩眯着眼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你要找玩偶表演的人就过些天再来,游乐园不开门的时候没有这个。”
少年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那头漂亮的白发都软踏踏的垂了下来。
小贩想了想:“你买一个气球的话,我就告诉你该往哪边找。”
少年抬头,小贩差点被他的眼神吓得跳起来,像是山中饥饿至极的野兽,他在年轻的时候不幸见过一次,冬季的野兽饿极了下山袭村,是真的会吃人的,这条跛腿就是当时落下的残疾,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恐怖。
幸好白发少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小贩怀疑自己可能是被冻糊涂了,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看这个高挑的少年在气球捆扎成的“伞”下绕来绕去。
“老板,你这里没有蓝色的气球吗?”
“有啊,喏,圆形的、心形的、小猫形状的、自己挑。”
“不是这个,我想要更浅一些的蓝,上面要撒些金粉,看上去特别好看的那种。”
“那种贵啊,没有进货。”
咒术师不怎么高兴的嘟嘴,小贩捶着腿研究他那张“画”。
“孩子,你这画的……”小贩欲言又止,“……这也太丑了。”
“是吗?可那家伙就很喜欢。”
“你要找什么啊?”
“是男朋友啊。”
小贩被吓了一跳。
五条悟拨弄了一下连接气球的线,若无其事的说:“当时刚结束了一些工作,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他不愿说的事被我知道了……可能是突然被吓到了吧,然后就不见了。”
因为他的态度太自然了,卖气球的老大爷反而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他想了想说:“这也太胆小了——”
少年不赞同的看过来,小贩梗着脖子跟他对视:“被吓到就逃跑,这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才不是!”
睫毛和头发比霜雪还要洁白的少年斩钉截铁的说。
“我的恋人是全世界最勇敢的人。”
他顿了下:
“他只是被吓到了。”
“才暂时离开了我身边。”
小贩不懂,五条悟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他买走了所有的气球,然后把画放在了游乐园的失物招领处。小贩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人,以为他丢了东西建议他去附近的警局问问。
要是警察能找到月下未来的话、那他早就找到了。
高挑的咒术师拉着气球大步离开,五彩斑斓的气球中夹杂着白色的雪,他拉着线,像是在头顶飘了一朵彩色的云。
有路过的小孩子羡慕的看他,他就停下来,分一只气球给对方。
雪越下越大。
卖空了气球的小贩推着车准备回家。
白发的最强咒术师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
五条悟回去了未来的家。
他不是没有其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手机铃声响了又断。
五条家从三天前就在催他今天务必回去一趟,他们打算在除夕当天举行家主传递仪式,之后大概还有热闹的庆典和年会,他们预备庆祝新一代的六眼将带领他们走向辉煌。
五条悟没有兴趣。
政府和咒术协会今天都有新年聚餐,夏油杰之前说不介意他上门叨扰,五条悟刚入学的时候就买了东京的公寓落脚,夜蛾那边也不会嫌弃在除夕夜里多添一双碗筷。
他觉得提不起精神。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跑了太多地方的缘故吧……
五条悟感觉有点累了。
他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门前,把那些气球系在旁边的栅栏上。
不知是谁在走之前在门上挂了注连绳,大红色的装饰趁着黑漆漆的家。
雪渐渐变大,又慢慢停止。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即将消失在遥远的地平面上。
五条悟抬头,二楼窗户后面还有那个人挂上去的晴天娃娃,他们一起种下的种子已经开出了花,现在他独自站在门前,那个人又去了哪里呢?
五条悟摸着右边口袋里的钥匙发了会儿呆。
这个“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太宰治跟着织田作之助暂时去了横滨,惠被禅院甚尔拎走了,而仅剩的熊猫小姐生怕这两个大男人把自己饿死,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京都。
因为月下未来而东拼西凑起来的“家”,在支柱消失的现在,自然又重新变得四分五裂。
五条悟在院子前面的台阶上坐下,脊背靠向身后的铁栏。
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些许泛紫的蓝,雪地上反射着幽幽的光。五条悟仰头,绚丽多彩的气球在灰蓝的天顶中像是一顶盛放的伞。
或者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想。
未来究竟去哪儿了呢?
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黑色的猫。
猫咪金色的瞳孔像是流动的琥珀。
五条悟懒洋洋的伸腿,被黑猫轻巧的避过。
“哪儿来的流浪猫?”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五条悟缺乏感情的扯了下嘴角,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觉得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愣了会儿,突然问:
“时间重启后的7月4日那晚,我接到一个来源不明的电话,是未来吗?”
猫咪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样,随意的甩了下尾巴。
五条悟接着说:
“两分钟后我接到一个空白的短信,回拨过去又开始占线,第三次对面接通了,但只有一个熟悉的呼吸声……”
五条悟仰头看着上面的气球,雪白的额发落在眼角泛红的皮肤上。
“未来哭了,是吗?”
“书房的桌子上有枪,枪械上有近期击发的痕迹,我们带惠回来的那天,未来看见我把枪口对准自己……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7月4日那晚,他向自己开枪了,对吗?”
“未来去找羂索的时候用了古代核心。他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古代核心爆炸的威力等同于核弹的当量级,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回来。”
“之前在东京也是,用领域带走上百万咒灵,用心理掌握去干扰几十万人的思维……真亏他想得出来啊,做不到的话就死了吧,做得到的话要拿什么来交换啊,灵魂吗?”
“时间重启的事、诅咒的事……”
五条悟的声音愈发低沉,到最后甚至带着颤抖的味道。
“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到底有多少次差点失去他了……”
系统回答不出。
纯白的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远处的楼宇中有灯光亮了起来。
五条悟咬牙,像是一座雕像那样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未来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未来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我只是个系统罢了。】黑猫安静的看着他,【那你呢?明明是恋人吧?你为什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我也只是区区一个最强罢了。”五条悟说,“未来的想法,未来的过去……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黑猫看着远方流动的云彩。
五条悟轻声问:“未来对我失望了吗?”
无人应答。
他真正想发问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于是五条悟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雾霭中,他注视着自己的指尖,蓝眼睛里带着点难得的茫然。
未来称他为最好的奇迹。
他说五条悟曾无数次的拯救了他。
他说五条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月下未来比他本人还要珍视“五条悟”的存在。
——于是这个全世界最好的人在想,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未来呢?
让他再一次展现奇迹。
允许他再一次拉住他的手。
这也许是一场漫长的自我救赎。
未来现在,是不是也还在哪里等待着五条悟找到他呢?
最强咒术师深吸口气,好像在这一点短暂的休憩中得到了补充。
冰冷的空气深入肺腑,让他重新清醒。
五条悟伸展小腿从台阶上站起来。
【接下来怎么办?】
“我准备从未来当年的任务记录开始,全都重新走一遍。”
黑猫吓了一跳。
【你记得未来全部的任务记录?】
“大体翻过一点,之前『书』答应了帮我补完这部分资料。”
【那也是很长一部分了。】系统问,【马上就是新年了吧,这不是个对人类很重要的节日?】
“所以要两个人过才有意义啊。”五条悟说。
系统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五条悟背对着向它摆摆手,高挑的少年迈步走下台阶,尚且单薄的肩背笔直坚韧。
刚刚的软弱像阳光中的露水般昙花一现,他又回归了那个最强咒术师。
路灯在一声细微的嗡鸣中重新亮起来。
五条悟像远处迈出脚步。
“!”
而与此同时,突然响起一道更加细小的机括弹动声。
像是有开关突然扳动。
在背对着咒术师的方向,突然有暖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
五条悟睁大眼睛。
他身后的房子只有一栋。
像是想要吸引什么人的注意一般,原本空无一人的“家”在刹那间灯火通明。
五条悟缓缓转身。
大脑在“看”到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真相。
熟悉的咒力感受。
不知何时,一个套着小熊玩偶的人正站在那束“花伞”下。
浅棕色的玩偶脑袋上画着讨喜的笑脸,这次没有箱子也没有气球,月下未来双手抓着那个笨重的小熊头套,好像很局促的站在那里。
他就像突然消失那样,突然回来了。
玩偶装上还有几处皱皱巴巴的污渍,裤脚上沾着雪水和污泥,他看上去和五条悟同样狼狈,可能还有一些强忍的畏怯。
诅咒的黑焰东一撮西一撮的从布料的缝隙里冒出来,月下未来好像全身都在颤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回来了。
面对曾经被他承诺、隐瞒、杀死的恋人。
鼓起全部的勇气——
——为他回来了。
第227章
在与月下未来对视的这千分之一秒内,五条悟爆发了属于最强的反应力。
这是他有史以来所面临的最严峻的战斗之一,是少数需要他全力以赴的严酷战场。
赢了他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如果输了会怎样?
五条悟什么都没想。
在0.1秒、或者更短的时间里,他将无下限运用到极致——就像当初和两面宿傩的战斗中那样,拉动时间,将力量编织成网,明亮的阴影从最强咒术师的身后遥遥升起,像是一张闪电织就的巨网。
咒力的海潮涌动着覆盖了两人身周的所有区域,属于最强咒术师的压迫力从天顶兜头按下,纯粹的力量带来纯粹的恐怖,甚至灵魂都要在这种压力下战栗。
手脚沉重的难以活动。
小熊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空气里隐约响起细小的崩塌声,漆黑的空间裂缝在指尖不远处张开。
五条悟强势的封锁了月下未来身周所有可能逃走的道路。
不过是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属于最强咒术师的封锁已经全部完成——漆黑的网络覆盖天空,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就算是月下未来,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无声无息的逃走吧。
他的杀手锏——心理掌握和领域展开都对五条悟单方面的失效,咒力和体术也远远无法和恢复记忆的五条悟相对比,事到如今又没有了魔眼,就算想要反抗也很难做出有效应对。
他也不想反抗。
可笑的小熊头套被甩飞。
月下未来任由自己被压进雪地里。
吱嘎的积雪压缩声响在耳边,厚重的玩偶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后脑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被人托住,然后在下一刻被重重压进草地里。
一只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从正面钳住了他的喉骨,胸膛上的手掌禁锢了一切可能的反抗。
“未来?”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虽然是疑问句,但五条悟的声音中却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他看起来很平静。
就像暴雨前的天空。
面无表情的最强咒术师此刻看上去无限趋近于天灾或者某种巨大而危险的野兽,那双璀璨的蓝眼睛在暗处在微微发光,这双六眼没有比之前的哪一刻更像是一种武器——
而此刻它锁定了唯一的猎物。
——这是五条悟没有对月下未来展示过的另一面。
灼热的掌心紧贴着皮肤,五条悟在距离月下未来很近的地方。两道呼吸交错,逐渐稀薄的氧气顺着冰冷的空气流入肺腑。
“你跑不掉了。”
五条悟低声说。
“骗子未来。”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月下未来安静的仰头看着他。
诅咒的黑焰像是从未出现那样消失在灵魂深处,月下未来近乎温驯的顺着他手指的力道向上仰头,苍白的脸颊因为缺氧而逐渐涨红,他看着他,却没有挣扎。
五条悟直到此时才有一种抓到人的实感。
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属于人特有的温度从掌心下传来。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五条悟说:“‘请一定要在离开前跟我告别。’‘我不希望五条前辈伤心。’‘我打算第一时间去找你。’‘不会不理你。’”
他复述着月下未来曾经说过的话:“你说你不会突然消失——”
“——我找了你三天。”
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忍耐:“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每个我们相遇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每次你都不在,我一个人傻瓜一样跑来跑去,每次都觉得到极限了,就想着再等一等吧——再找一找吧——说不定你还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我带你回来——”
“然后我又想起了7月4日的那个电话,我想起来那把枪,我害怕的要死,想你是不是又在哪里想要悄悄的去死了——”
“然后我想你不能这样,你可能会舍不得我,我想你总会回来的,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五条悟喘了口气。
“你还是没有出现。”
他说。
“我想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
“你连那只猫都没有带。”
他停顿了下,甚至又重复了一遍。
“你连系统都没有带——”
“——我真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去死了。”
“你回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月下未来。”五条悟冷漠的说,“自顾自跑掉又自顾自的回来,如果你想死没必要这么麻烦,月下未来,你吃定我离不开你了是不是、”
脸上冰冷的触感打断了他的声音。
五条悟一愣。
有点脏的玩偶装从肩部裂开一道宽大的裂口,月下未来从那中间把手挣脱出来。
五条悟的手很有技巧的卡着他的咽喉,月下未来也不去挣脱,他仰头看着他,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竭力向上伸出手,直到指尖轻轻碰触了神子的脸颊。
先是指尖,然后是掌心,月下未来用双手捧住了五条悟的脸。
他睁大眼睛。
有泪水一滴滴的砸在脸上。
那不是月下未来的泪水。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他睁大眼睛向上看去。
眨掉那些模糊的雾气,月下未来终于看清了五条悟的眼睛,那双像宝石一样美丽的苍天之瞳,正背对着天光凝视他。
有透明的水珠在眼眶中迅速沁出,又顺着湿漉漉的睫毛迅速滑落。
五条悟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他能看清每一抹破碎的神光。
却又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远到每一颗泪水都好似有千钧之重。
他从来没见过五条悟这样哭。
泪水落在月下未来的脸颊上。
眼眶和鼻尖全都红红的,霜白的睫毛上还带着细小的水汽,神子面无表情的眨眼,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中滚落,五条悟的手很稳,但他的目光却带着强烈的不安。
泪水又一次滚落,他却浑然不觉。
没人见过五条悟这样的泪水。
他从生来就是六眼的神子,是力量的代名词,他是最强咒术师,他理应有一颗坚硬而冰冷的心。
五条悟理应是、也只能是那个无坚不摧的保护者。
他又怎么能像一个凡人那样落下眼泪呢?
月下未来想。
他一定是很伤心了
说不定是想到了世界末日的情景,想到了月下未来永远没有回来的景象。
那他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了,伤心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会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
月下未来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濡湿的指尖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泛着强烈的疼。
“给我一个解释。”五条悟说。
“我、”月下未来拼命张开嘴,“我……”
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才能让这泪水停下来呢?
月下未来往常的从容冷静全都消失不见,向来寡淡的面孔带着明显的慌乱,明明五条悟的手还卡在他的要害上,月下未来拉着他的手腕却不是往外推,而是往自己的方向拉过去。
五条悟冷静的问:“你是不是想分手?”
“不是!”
“那你想怎样?”
月下未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还没能理清自己的心,他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突然逃走。
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很远了,他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流了很久,看着星星想到五条悟,看着月亮还是想到五条悟。
然后是东京、横滨、地球的另一端。
想要见面,又害怕见面,最后月下未来又回到了东京。
但这又能证明什么?说出来有什么意义?五条悟还在看着他,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心——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爱他?
“对不起,悟。”
月下未来也不知道事到如今的道歉还有什么用。
“那天我不是故意想要离开的,对不起……”
他搜肠刮肚的试图挽留他的爱人。
“不要分手……”他喃喃着,近乎可怜的祈求道,“不要分手好不好……”
如果把胸膛扒开能证明自己,那月下未来一定愿意把心刨开给他看看。
他的慌张肉眼可见,他的笨拙也肉眼可见。
这也是五条悟从没见过的月下未来。
他眨眼,泪水再次落下,五条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专注的看着他的爱人。
未来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术式的影响吗?在记忆中,除了生死之外,未来的情绪向来寡淡,他时常是冷静的、轻淡的。就算慌乱,情绪也带着克制。
从没有这样——心酸的、惊慌的、惹人怜爱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离开。
五条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问,你答,规则是不许说谎,可以吗?”
月下未来点头。
五条悟本来还想说点类似“这是最后一次”的狠话,但未来还在颤抖,手下的皮肤冰冷的吓人,黑发落在雪上,他这才意识到他们还躺在草地里。
最强咒术师妥协的后退,他放开了压制的手,至少让两人都可以坐着说话,虽然他依然不放松的拉着月下未来的手,力量构筑的封锁没有一刻放松。
如果这时候还有闲暇,五条悟也许愿意承认他也在怕,他怕一松手未来就消失了,他怕再来一次未来就不会回来了。
他也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突然意识到了刚刚未来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慌张的表情,粗糙的指腹抹过眼角,五条悟注意到未来在看着这边,于是刻意睁大眼睛展示给他看。
果然,未来的表情更乖巧了。
“为什么离开?”五条悟问。
“对不起……”
“告诉我为什么?”
月下未来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他自暴自弃的说,“我对你做了坏事,我骗了你……”
五条悟打断他的话:“那又为什么回来?”
这次月下未来沉默了很久:“……舍不得离开。”他说,“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我……”他避过了五条悟的目光,明显很不习惯这样坦率的表达心情,“……我想要见到悟。”
五条悟眨眼:“所以才回来的吗?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和我分开?”
“……”
五条悟提醒:“不能说谎。”
“是。”月下未来轻声说,“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五条悟舔着犬齿:“所以你是因为想要我、想要拥有我才回来的?”
“……嗯。”
“是在求我?”
“嗯,求你。”
“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讨好我?”五条悟看似冷静的说,“在你刚刚抛弃我79.67个小时的现在?我提醒一下,月下未来先生,你的保证已经大幅度贬值了。”
月下未来苦笑,嘴角勾起一点又落下去,他想五条悟说的对,事到如今语言确实已经没用了。
他骗过五条悟那么多次,不再被相信也是理所应当的。
该怎样去挽回他的恋人?
该怎样才能让五条悟相信他?
他拉起五条悟的右手,两人掌心交叠,手腕的皮肤相互触碰,黑色的系统终端从他体内上浮,复制,转赠。
“又是子系统?”五条悟挑眉,“这招已经用过了哦。”
浮现在他眼前的系统界面却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月下未来:“是重启后的新功能,子系统可以共享主系统所有的一切,包括卡牌和位置。”
五条悟挑眉,大体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月下低头,于是就没看到五条悟第一时间打开位置共享的动作。
月下未来手上出现一张卡牌。
“这个可以吗?”
【DSS炸弹项圈】只是外形相似的纯机械式产物,不受任何咒力、异能力影响,无距离限制,可远程操控引爆。
卡牌化作黑红相间的机械颈环落在月下未来的手上,他对五条悟笑笑,低头,颈环嘀的一声在脖子上扣锁成一个整体。
引爆开关被设定在五条悟那方的系统后台,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五条悟好像并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
或者说他的表情更介于“难以置信”和“快被气死”之间。
月下未来:“?”
五条悟试图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这个?”
“不喜欢吗?”月下未来试探的问,“如果我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我就去引爆炸弹?”五条悟像是在看一个令人震惊的傻瓜一样看着他,蓝眼睛睁大一圈,“你都在想些什么?”
月下未来:“那、定个束缚?”
“……”
五条悟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男朋友,比起生气,可能还是无奈居多吧。
他很清楚了,他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关于他的恋人是个傻瓜这件事。
“我有点受伤。”五条悟说,“我在未来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月下未来不知所措的眨眼,脖子上的金属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五条悟垂下眼睛,上前抱住了他。
月下未来好像有点惊讶,过了两秒才迟疑的把手放在五条悟的身上。
“你原谅我了吗?”月下未来小声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两人身上都很冷,厚重的玩偶装浸满了雪地里的寒气,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忘了开无下限,小腿贴在地上,单薄的布料几乎被雪浸的湿透。
五条悟想他早该这样抱住未来。
这个人对人世间的欲望一向是很少的,月下未来很少会明确表示出想要什么,放在以前五条悟要跟他分手、他可能都不会多问一句“为什么”。
走了就是走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确定不可能后连一句曾经喜欢也不会留下——这就是月下未来——虽然看着温柔,但其实是个及其果断专横的霸主,他有一套自己的运行逻辑,并很少去反悔。
——月下未来主动为五条悟回来了。
他说想要他。
他说求你。
因为没有听到五条悟的回应,月下未来抬头看了看他,又说:
“对不起,悟,对不起,道歉多少次都可以,对不起我总是在逃避,明明知道你会相信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去骗你,对不起,给你带来了一些辛苦的回忆……”
他说:
“我让你失望了吗?”
五条悟摇头。
月下未来看着天空,纯白的发丝在视野边缘晃动,他深呼吸,试图在这个怀抱中汲取一点勇气。
“我们定下束缚吧。”他说,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我会改的,不会再逃跑了,所以、所以能不能不分手?”
第228章
月下未来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
他第一次这样去挽留谁。
他的惊慌写在脸上,他的不知所措也写在脸上。
五条悟的演技没那么好,他似真似假的怒火根本就唬不了人。也只有月下未来,因为怕他真就这样转身离开,那一分假也就变成了十分真。
他太害怕了。
怕的连去试探一下都不敢。
冰冷的金属颈环上反射着微弱的天光,五条悟抱着他,感受着未来还在微弱的颤抖。那绝不是因为冷或紧张,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一下子变得连最初都不如。
未来怀抱着巨大的勇气和恐惧回到了他身边,却连祈求也带着绝望。
怎么会这样?
五条悟想。
是我吓到他了吗?
是觉得五条悟不会原谅他吗?还是觉得他真的会离开?
最强咒术师有点心酸的想。
五条悟在他心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未来不是真的傻瓜,傻瓜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他们都明白他只是赌不起,或者自认为赌不起,于是不敢试探也不敢冒险,只能用这样孤注一掷的方式来博一个可能。
他把所有的筹码一股脑的压上赌桌,也不过是赌一个五条悟心软的可能。
他成功了吗?
他成功了。
五条悟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分手。
好不容易抓到的小熊怎么可能再次放他自由。
以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
五条悟想。
但也不能就这样原谅他。
在经历了分别、重逢、世界末日、时间重启和恢复记忆的种种种种之后,五条悟首先深刻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月下未来是不能被单独放置的。
看着很乖,但他也只有看着很乖了。
他简直是天下第一的任性大师,是自我主义的极致,全世界没有比月下未来更自说自话的混蛋了,简直就是擅作主张的暴君。
五条悟的天敌。
在五条悟面前,月下未来是最乖巧可爱的恋人,但前提是只有在他面前。
字面意义上的“面前”。
一旦脱离五条悟的视线,月下未来就会默认他可以自由行动了。
然后一不小心就会去做出些不可挽回的选项。
五条悟在月下未来身上,终于意识到过度的自由主义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月下未来。
/
于是五条悟暂时什么也没有说,他把两人从融化的雪水中拉起来,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又冷又沉重。
天已经黑了。
月下未来的玩偶装经过两人的一番折腾已经报废的差不多了,全身脏兮兮的不说,东一撮西一撮的开线漏风,肩膀处裂开一道大口子,眼看着就不能穿了。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看上去比五条悟还透风。
五条悟急急忙忙的拉他回屋子里,幸好他们只离开了三天,水电燃气都还好好的。
门啪的一声关上,浴池里已经放好了热水,月下未来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五条悟不想听。
他按着未来的额头给了他一个吻,然后在月下未来看过来的时候再亲了一次。
然后他的未来就昏头脑涨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五条悟满意的笑笑。
他推他进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透出些朦胧的暖色灯光,有猫咪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等两人再出来的时候空调也已经开到了合适的温度,五条悟赤着脚走过去拉上大半窗帘。
忘记拿换洗的衣服了。
水迹滴滴答答的一路延伸到卧房门口。
今天是除夕,远处还能看到盛放的烟花,五条悟从抽屉里找毛巾的时候发现了一枚圈成圆形的铁丝,看上去是什么钥匙圈上的铁环。
他思考了一秒,想起来这是7月底、也就是冷饮店相遇那天在未来手上看到过的“戒指”。
当时应该是刚重启没多久。
于是这就是……结婚戒指的代替品。
他的思绪渐渐沉郁下去。
记忆中的五条悟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没有在意。因为16岁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既不在意月下未来的思念也不能理解他的痛苦。
可现在这个五条悟在意。
他知道当时的月下未来刚刚失去了什么。
因为什么都没有了,连可以慰藉思念的戒指都只能用这种玩笑一样的钥匙圈代替。
心脏感到微弱的刺痛。
五条悟把钥匙圈放回抽屉里,胡乱拿了两卷毛巾出去,没一会儿发现忘了拿电吹风又折回来,他路过被随手扔在小沙发上的风衣时脚步停滞了下,然后继续向外走去。
再走出去的时候月下未来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米色的方格睡衣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未来微微低头坐在沙发上,黑发看起来有些长了,带着水迹贴在皮肤上。
看见五条悟来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亮,又好像想起来他还没有被原谅,于是那神光又黯淡了一点。
五条悟手指动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在沙发后面,隔着毛巾轻轻揉搓恋人的头发,那漆黑的发尾像云雾一样蜿蜒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上,五条悟轻轻碰了碰他后颈的皮肤,确认它已经不再冰冷。
温热的皮肤还带着些微的水汽,月下未来动了动肩膀,好像在强忍着回头的打算。
于是五条悟又碰了碰。
月下未来无奈的放松了肩膀。
最强咒术师继续用毛巾擦干那些湿漉漉的发丝,黑红相间的颈环在毛巾下若隐若现。平心而论它作为装饰品来看还挺不错,但一旦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之后,就看起来格外碍眼。
“摘下来吧。”五条悟说。
月下未来侧头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
五条悟把手放在颈环两侧,金属圈嘀的一声打开,起爆和终止的权限都被移交到五条悟手上,如果没他的同意,月下未来本人甚至没有把它拿下来的权利。
他绕过月下未来的肩膀把这个过度危险的装饰品取下来,低头却看到了未来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悲伤。
脸颊上刚刚由水汽染上去的血色在一点点的褪去,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安静而绝望,他看着五条悟,好像在看一个不可挽回的梦。
已经确定要醒来了,索性也不再挣扎。
五条悟心下叹气。
“未来在想什么?”
“……”
五条悟:“我们说好了吧,现在是‘分手考察期’,考察期内不许说谎,不许避重就轻,要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
月下未来眨了眨眼:“前辈要走了是吗?”
五条悟强调:“再给你一次机会。”
月下未来张了张嘴,低声说:“……悟……不要我了是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月下未来看了眼被摘下来的颈环,上面还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我们还没有定下束缚。”
他平静的说。
“悟也知道的吧,系统会大幅度偏向宿主,主系统这边如果真的想,也不是没有屏蔽子系统定位的方法,悟不想定束缚?也不想我戴这个。”他说,“我已经没别的办法让你相信我了。”
五条悟说:“语言不行吗?”
月下未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语言是可以骗人的。”
他向来不相信语言,要不然也不会轻许承诺。
五条悟也想起这个来了,未来一直把他看作是超级无敌大好人,除了他确实是个好人外,也是因为未来几乎不会受到外界声音的影响。
他只相信他所相信的,也只相信他所看到的。
五条悟又在心里叹气,他拉过月下未来的肩膀,隔着沙发俯下身体去吻他,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月下未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随着恋人的靠近而忘记了一切。
“我不要你的话为什么还会吻你?”
“……”
五条悟从沙发边缘硬挤过来,两人亲密的坐在一起,五条悟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背,在未来无言的时候又啾的亲了下他的嘴唇:“笨蛋啊……”五条悟叹息着说,“未来你看好了。”
月下未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五条悟单手捏着那只危险的颈环扣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黑红相间的扣锁在颈后瞬间闭锁成环,五条悟好像没看见月下未来大惊失色的表情,甚至还动作从容的向外拨了拨被卷进去的头发。
“悟!”
“啊,是不是还有点帅。”
“快摘下来!”
五条悟把未来伸过来的手握在掌心里,“是吧?你理解了吧?”他语气轻慢的笑道,“很生气是吧?很火大是吧?是不是心里满是——这家伙在想什么呢?居然敢把这种危险的东西扣在脖子上——这样的心情啊?”
他的声音徒然低沉:“我刚刚看你戴这东西就是这个心情。”
湛蓝的无垠之瞳压抑着淡淡的阴影,他直视着月下未来的眼睛,五条悟的怒火清晰可见,但这次却奇异的不会让谁感到害怕。
“束缚?炸弹项圈?我都快气死了。”五条悟拉着他的手不放,“月下未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
“我要气死了。”他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的人一点都不珍惜自己。”
月下未来愣愣地看着他,六眼在发丝的阴影中看上去湿润又明亮,他很敏锐的发现五条悟可能真的很伤心,这让他简直要手足无措了。
“那我该怎么做?”他低声问,“我该怎样道歉才好?该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那就说你喜欢我,说你不会离开,说你保证今天也会待在我身边。”五条悟果断说,六眼颇具有压迫感的紧紧盯着他,“因为你的信用已经大幅度贬值了,要每天说给我听才行——”
“这样就可以了吗?”
“还要每天主动过来抱抱我、要早安吻、晚安吻、膝枕……”
“就这些?”
“就这些。”
“束缚……”
“不需要。”
月下未来有一会儿没说话,五条悟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哭什么啊?”
月下未来也不知道,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他想他应该回来再早一点的,再早一点,就不会让这个人这么担心了。
五条悟笑他:“未来有时候很笨拙呢。”
“对不起。”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道歉了吧。”
“对不起……”
五条悟无奈的叹气:“未来要再珍惜自己一点啊……”不过说了也不会听吧。
月下未来是个很固执的人啊。
固执,又坚强。
不会拐弯抹角,不会讨价还价,就算头破血流也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
这不是坏事哦。
正是因为月下未来拥有这种特质,才让他无数次在死地中挣扎求生,也无数次在绝境中反败为胜。
就因为月下未来是这样的人,他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是五条悟唯一的拯救者。
但偶尔啊,偶尔五条悟也会想说:
“未来要更在乎自己一点吧。”他在月下未来耳边吹气,“因为五条悟很在乎你嘛。”
月下未来动了动肩膀,红晕从耳边一路烧到了脸颊,他无言的看过来,五条悟就向他俏皮的眨眼。
两人之间的距离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于是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就更显得美丽到震撼,它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倒影,它像是一片澄澈又浩大的星空。
于是月下未来就再一次被吸引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而五条悟明显也发觉了。
他露出一点笑意。
神子拉起月下的手,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熟悉的一幕让月下未来睁大眼睛。
盒子打开之后是两枚纤细的指环,深红色的绒布趁着银白色的金属,钻石边缘点缀着浅蓝色的细钻,戒面被做成了雪花的形状。
“我原谅你了。”五条悟宣布,“虽然‘分手考察期’还没有过,但我原谅你了。”
“……”
“不过未来原谅自己了吗?”
“……”
五条悟很坦然的看着他,蓝眼睛里是一种很温柔的神色:“如果未来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自己的话,那就为了我活下去吧。”他说,“我是最强的,所以我会肩负起你的生命,你的罪孽,你的一切。”
月下未来哑声问:“最强就该背负起一切吗?”
“但我愿意背负起你。”
“……”
五条悟把戒指推到月下未来的左手无名指。
切割精美的矿石在灯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彩,月下未来愣了一会儿。
“我有给你带来一些好事吗?”他问五条悟。
五条悟:“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命运从我身边夺走的东西,你一点点的为我抢了回来。”
月下未来再次沉默。
五条悟耐心的等着他,等着他指尖颤抖的拿起戒指,等待他缓慢、却坚定的将指环推到他的左手无名指。
“我知道了。”月下未来说,“谢谢你,悟。”
五条悟笑着靠过来,再次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唇角。
黑色和白色的头发掺杂着在灯光中融化,一只手摸索着摘掉那只碍事的颈环,戒指碰撞着发出细微的摩擦。
不知谁捉住谁的手,两人胡乱在沙发上磨蹭,体温很温暖,小声说话也很有趣,等一会儿胡闹累了,就安静的拥抱。
不久,窗外响起了钟声。
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新年到来了。
第229章
2006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
旧日的钟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昨夜好像又下了一场大雪,街道上零星可见拎着礼品走街串巷的大人小孩,有鞭炮鲜红的纸屑落在白色的残雪上。
“叮咚——”
窗外的门铃响了。
清脆的铃声明确的从楼下的门廊处响了起来,在冬日安静的清晨传出去好远,但认真说起来这也不是清晨了,冬日的太阳高挂天空,顺着半开的窗帘照亮了二楼卧室起伏的人影。
然后又是一声。
阳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滑进来,一路照亮了落在地上的浴衣,烟灰色的棉被有一角落在了地板上,阳光一路划过细白的肌肤,划过劲瘦有力的肩膀……
光洁修长的手指轻轻覆盖在棉被上,菱形的钻石在阳光中闪烁着光辉。
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不耐烦的瞥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怀中的人动了动,他安抚的抱了下。
“睡吧,还早。”
漆黑的睫毛挣扎着颤动了一下,月下未来好像是看了五条悟一眼,温暖的掌心盖在耳朵上,可能是太温暖了,月下未来蜷缩他怀里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下,在醒过来之前又睡了过去。
他看起来很累。
五条悟想。
昨天躺下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好像一下子安心了一样睡死了过去。
不止是这三天没休息好,估计从时间重启完成之后就再也没好好睡过了吧。
就像是有命运在身后在追赶一般,从七月到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了仅仅五个月的时间,月下未来已经收拢了包括禅院家在内的至少三个大型组织。
还有咒术协会、特务科、政府……
独自一个人在各种势力中游走,就算有心理掌握和系统帮他分担了大多工作,但需要月下未来做出决策的部分依旧很多。
在惊鸿一瞥的记忆中,未来好像总是睡得很晚,五条悟偶尔会在这边留宿,他却不知道月下未来到底是醒了还是睡了。
在轻松愉快的表象下,是茫茫多的工作和烦恼,他偶尔在早餐的间隙也能看到未来在工作。
桌子上厚厚的文件总也不见少,眼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五条悟安抚的吻了下他的额头。
棉被柔软的覆盖着怀中的宝物,毛茸茸的发尾蹭的他喉咙感觉有点发痒。体温很温暖的,今天天气也很好。
这时候再说他不知道未来为什么这么拼命就太过分了。
月下未来这个人很难猜也很好懂。
虽然这样说有些自恋——但他一定是为了我吧。
为了五条悟能在这个世界幸福快乐的活下去,月下未来决意赌上了一切。
五条悟敲了敲系统屏幕,窗台上好像有猫咪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开门声响起,楼下的门铃声停止了。
一楼隐约响起了小孩子的交谈声,不一会儿声音又消失,五条悟不太在意的打了个哈欠,他一手揽着月下未来的肩膀,一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拉开新的系统屏幕。
既然醒了索性就不睡了。
这是五条悟第三次“得到”了系统,昨天混乱之下没有仔细看过,现在正好可以好好探查一下——未来又给了他什么“惊喜”。
他在系统背包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两幅画,一些相纸,一块写有“明日天晴”的白色纸板,和一只蓝色的气球。
它们和一些珍贵的卡牌被放在一起。
五条悟从系统里取出那两张纸,轻飘飘的纸张还带着寒气。其中一张是交流会之后的五条悟画给未来的,五个火柴人站在几根线前面,像是什么拙劣的儿童画。
放在外面可能倒找钱都没人要吧,在这里却被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
五条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大体能理解未来在想什么——因为马上就要分开了,余生也不打算再次见面,所以想要一点可以慰藉思念的东西。
就算是这样浅薄的存在也好,想要多一点和五条悟的牵绊。
理智上他当然是很高兴的——他喜欢的人如此的喜欢他。
但感情上却是:
——好生气啊。
五条悟想。
说好的会来追求我呢?
这不是一不小心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吗?
安静的房间暖融融的,只能听见空调的噪音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怀里的人睡的很安稳,就算被他瞪了一眼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黑色睫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很可爱。
因为没有能给他发脾气的余地,五条悟只能再拿起另一张纸。
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昨天被五条悟放在游乐园失物招领处的简笔画。
所以这意味着——
五条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意味着月下未来也去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游乐园,两人在不同的时间擦肩而过,但他们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这是理所当然的。
五条悟理智上明白。
这个世界那么大,如果不是未来主动回来了,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
但感情上果然还是:
——好生气啊。
/
月下未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五条悟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像是什么无机质的宝石一样倒映着他的身影,五条悟看上去很生气。
月下未来:?
他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被右手腕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副银色的手铐。
另一端挂在五条悟的左手上。
中间的锁链大概有个三米左右,细细的银色链子轻盈而富有质感,一看就是系统产物。
【名为信任的特殊手铐】原属于某个侦探。不可破坏,不可欺骗,除了钥匙,只有达成条件才能开启。
月下未来不明所以的晃了晃手腕,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
五条悟看着他,明亮的蓝眼睛看上去澄澈又无辜,他晃动手腕吸引月下未来的注意力,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银色钥匙。
“世上仅此一只的手铐钥匙——想要吗?”
月下未来:“……”
毫无预兆的,坚硬的金属在五条悟手中压缩、折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转瞬变成一团什么用都没有的银白色的废铁,然后在一声小小的爆破中变成一堆黑色的粉末。
唯一的钥匙就这样被毁掉了。
五条悟歪歪头,很可爱的笑了一下。
“生气了吗?”
月下未来无奈的看着他。
五条悟凑过来亲他,蓝眼睛倒映着他的面容,在冬日的床上什么也不做是一件快乐的事,皮肤相贴也让人觉得舒服,两人十指交叠,锁链在被子上翻滚着发出些噪音,金属相互碰撞,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刺耳。
至少月下未来并不讨厌。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五条悟在他耳边哼哼唧唧。
月下未来摇头。
五条悟不满的催他:“说嘛,我们说好的吧,观察期规则——”
月下未来觉得有点好笑,可能是气氛太好了,也可能是手上的戒指让他恢复了一点信心,昨天的慌张被遗忘在脑后,他晃了晃手上的锁链,又重新胆子大了起来。
“我还没能通过观察期吗?”
“没有呢。”五条悟一本正经的说,“要记得讨好我啊。”
月下未来翘了翘嘴角:“那观察期的规则是?”
五条悟:“不许说谎,不许避重就轻,不许离开我。”
规则多了一条。
多了最后一条。
但两人都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月下未来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是他让五条悟担心了——他让最强咒术师感到了不安。
“我不会离开你了。”
他说。
“所以……”他主动去吻五条悟唇角,去吻他的额头,银色的锁链挂在两人的手臂上,月下未来满不在意的伸出手去,慢慢拨弄着最强咒术师后颈发根处短促的头发,“……这个也没关系”
“真的?”
“真的。”
五条悟有点小心的看他,像是在确认他的情绪,月下未来又去吻他,两人像是动物一样相互舔舐。
“夏天扮成小熊来见我的时候,未来是不是很伤心?”
“不,我很高兴。”
“这是实话?”
“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那交流会?”
“也很高兴。”
“昨天?”
“高兴。”
“那现在呢?”五条悟问,“未来,你今天有觉得高兴吗?”
“有。”月下未来说,“我很高兴。”
五条悟亲密的挨着他,像是一只被自愿驯养的野兽,他看着月下未来,表情中却露出了一点难过。
“那……”他问,“未来有什么时候会觉得痛苦呢?”
月下未来看了看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笑。
“见不到你的时候。”
他低声说。
“稍微……会有一点难过。”
第230章
不是一点,而是很多吧。
月下未来在见不到五条悟的时候,会感到很多的难过吗?
五条悟想这样问,但未来又凑上来吻他,比起追根究底、果然还是安抚现在在面前的这个人比较重要。
反正他也已经决定了,不会让未来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
一边这样想着,他们又从卧室里磨蹭了一会儿。
也可能是很长一会儿。
毕竟得到了新的道具总要了解一下,三米长的链子想要收放也不是一般的麻烦,戴着手铐要怎么穿衣服?洗澡也是个麻烦事。
虽然五条悟表示他们完全可以一起洗。
月下未来想了想,点了点头。
……
实验了一会儿,又胡闹了一会儿,两人从卧室里磨蹭到下午两点半,肚子都咕咕叫了才想起来楼下还有人在等。
——太宰和织田从早上起就到了。
大概还有一只系统,早上很鄙夷的瞥了他们一眼就跳下去开门了,然后再也没上来过二楼。
“所以、这个要怎么办?”
五条悟拉长了声音,蹲坐在床上,一边用右手托着下巴一边抖动着手里的锁链。
他们的尝试失败了,戴着这个完全没办法正常的穿上衣服袖子,如果是夏天的话还可以考虑穿一些剪裁特殊的短装,但这是寒冷的冬天……
甚至窗沿上还有些许残留的积雪。
月下未来有点无奈:“明明是悟想要戴上的,却没想过之后要怎么办吗?”
“没有呢。”五条悟理直气壮的说。
他们刚刚也实验过了,这个手铐和中间的锁链——说不愧是系统出品吗?就算是五条悟也无法破坏它。
无下限会顺着锁链的方向一路延伸到月下未来身上,短距离的瞬移则会直接覆盖到两个人。
当然,这样的尝试并不是说五条悟想要解开它,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它是不是真如介绍所说——不可破坏。
在最强咒术师前面说这种话,他好奇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月下未来坐在床脚上,五条悟在他身后蹭过来。
肩膀一沉,有温暖的身体贴在了身后,月下没动,于是有微弱的呼吸打在侧颈,五条悟从他身后抱过来,锁链哗啦啦的响动着,月下未来慢慢翻找着那张卡牌的使用记录。
名为信任的手铐……名为信任,的手铐……
“这应该只是普通的金属吧。”月下未来说,“但维系它的却是两个人的信任。”
他毕竟是系统的拥有者,比五条悟要对这些熟悉多了。
“介绍上说‘不可破坏’、‘不可欺骗’,是因为信任本身就是不可欺骗的,而只要它相连的两人之间还有信任存在,它就是不可破坏的。”月下未来说,“不是说悟的战力无法破坏这跟锁链,而是说我们没办法用暴力破坏自己的信任。”
“所以才说它是特殊的啊……”低沉的声音在距离他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五条悟看着他,“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合理。”
这个世界上既然存在负面情绪形成的咒灵,那就可以存在信任化作的锁链。
五条悟看起来很高兴。
“我当然是信任未来的,不过未来这么相信我啊。”他笑着说,“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打不开了。”
月下未来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点头。
“不过还能靠达成条件解开吧?”
他问。
“悟设置了什么条件?”
“嗯……”五条悟沉吟了一瞬,“秘密。”他没有一丝迟疑的说。
月下未来有点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这次换五条悟不满了。
“一辈子不解开也没关系吗?”他故意问,明知道月下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像是猫咪试探性的把爪子搭在桌边的水杯上,“那未来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了。”
果然,月下未来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睛看向他,像是海底透进了光。
“没关系。”他低声说,看起来很高兴。
两人对视着,距离越来越近,五条悟按着他的肩,有一半的重量压在月下的身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安静而灼热,他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月下未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扶住他的手臂,锁链发出悦耳的响动,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新的铃响。
又有人按响了门铃。
……月下未来好笑的拉住想冲出去打人的五条悟。
银白色的锁链崩的笔直,五条悟臭着脸从窗边走回来。
“是惠和甚、熊猫小姐回来了。”他露出一种生气又想笑的表情,“这什么见鬼的名字,话说甚尔那家伙竟然还活着啊。”
月下未来露出无辜的神色。
五条悟捏他的脸:“竟然还成了禅院家主,真是便宜他了。”
别这么说,甚尔君很好用的。
不过这句话月下未来也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必要反驳什么。
月下无辜的对他笑,然后就听五条悟突然说:“惠的事,真希的事,还有杰和硝子的事……都辛苦你了。”
月下未来愣了下。
他想要摇头,毕竟他自认没有做成什么事,他只是尽量做了些引导,让那些善良的心去往他们应该到达的地方。
就像一个引导型NPC,把那些来自未来的信转交给它们真正的主人。
然后剩下的故事由他们自己去演绎。
咒术师这里也没什么不同,他只不过是做了些小事。
真正拯救了他们的人,是他们自己才对。
他什么都没……
但五条悟垂下眼睛,神色很温柔的碰了碰他的脸颊。
“记忆恢复之后我是不是还没夸过你?”
他说。
“这已经足够了。”
“——未来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惠不会再失去他唯一的亲人,真希也不会再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不会再走上过去的老路,我想做的都有未来帮我做了,咒术界的改革提前了十年,过后会越来越好吧。”
“还有太宰那家伙、港.黑那边你也插手了吧、硝子确实值得更大的舞台,而杰……不论他是否恢复记忆,当一条切实能改变世界的路被摆在面前,现有的一切都足够拉住他了。”
他很敏锐的注意到了记忆和系统之间的关系。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捧着月下未来的脸颊,那双像是星辰般璀璨的蓝眼睛带着由衷的赞赏和骄傲。
“未来好厉害啊——”他带着笑意感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这一切,就算是我也已经想不到更好的选项了。”
“谢谢……”
他把脸凑近过来,亲了亲月下未来的鼻尖,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辛苦了。”
月下未来用手遮挡了下自己的脸,不知是怕这样狼狈的表情暴露在五条悟面前还是怕他温柔的吻。
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皆发自内心——但如果说他从没想过会得到感谢那就很虚伪了——但他确实,从没想过能得到五条悟的感谢。
五条悟是不同的。
并不是说他是他的恋人而有所不同。
而是说他存在本身就很特殊——最强咒术师、月下未来的唯一指定救世主,他是真正知道月下未来都经历过什么的人,他是来自旧日的理解和认同。
是月下未来从未想要得到的理解和认同。
遮在面前的手被轻轻拨开,五条悟俯身去吻月下的眼睛,漆黑的睫毛湿漉漉的,带着细微的颤抖看向他,月下未来抬着下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五条悟轻轻哄他:“在想什么?”
月下未来摇头。
他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才好,心中的感情激荡不休,是高兴是欣悦是畏惧还是强忍着的难过已经说不清了。就像他从没去想过要有人对他说一句谢谢,他也没想过在这个一切从零开始的世界,还会有人去愿意去触碰那些已经快要被他遗忘的伤口。
好像尘封的情绪在逐渐复苏。
他之前说只有一点难过并不是说谎。
他只是,有点分不清。
到底哪些是微不足道的愁闷,哪些是难以忍受的悲伤,他有点……分不清了。
/
有细小的雪花落在窗户上。
又开始下雪。
之后他们拥抱了很久。
只是拥抱,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有时候人可能就只需要一个拥抱,单纯的皮肤相贴就可以带来莫大的安慰。
馭慀
锁链和衣服的问题最后还是交给了系统。
月下未来抽出了合适的卡牌。
——【反向梦野间】原本是一种虫,被反向镌刻在卡牌上就变成了一次性附魔卡,可以将现实变为梦境。但因为只有一只,很弱。
把这种卡牌放到锁链上,锁链变成了梦境,但又因为强度有限,大概只有中间那段链子起作用了,于是锁链和衣服不能兼容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等两人磨磨蹭蹭的整理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整理好,因为房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黑色头发的小孩子带着雀跃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表情站在门口。
“月下先生,您回来了……吗……”
禅院惠和赤.裸着上身出来开门的五条悟面面相觑,银白色的锁链在空中崩的笔直。
月下未来在浴室里探出头来,手铐的两端在两个“大人”手上闪耀着。
小小年纪但懂得很多、也想得很多的禅院惠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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