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卓望道一个激灵,把蛋紧紧攥着背到身后:“什、什么啊,什么告诉爸妈?卓尔婷,饭能乱吃但话不能乱讲!”
“那你说!你手上这个是什么!”卓尔婷气势汹汹。
卓望道装傻充愣:“什么?”
“跳!——”卓尔婷压低了声音,“蛋!”
卓望道立刻扭转战局:“你怎么知道你这是跳!……蛋!?我都不知道,你瞄一眼就知道了?你怎么这么懂?我要告诉爸妈去!”
卓尔婷:“……我,”少女脸色涨红:“我看漫画知道的!怎么样?我只是知道,你可是结结实实握在手里呢!”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卓望道,你是gay?”
“what?”卓望道一时之间跟不上他妹的脑回路。
“你买来自己用的!”卓尔婷信誓旦旦,继而嫌弃地“咦”了一长声:“还没高三呢你就这么变态了,都告诉你离奥数远点了!”
“我他妈……”卓望道凑过去,咬牙切齿:“这送任延的生日礼物。”
卓尔婷:“?”
“你想啊,他过完生日就19周岁了是吧,”卓望道勾住她脖子:“所以我就送点成年人的礼物,先帮他未雨绸缪一下。”
“对哦,今天是任延生日哦,我说他干吗请吃饭。”卓尔婷想起来了,“那怎么办,我都忘记准备礼物了。”
“没事,他又不缺礼物。”
“那我跟你凑个整吧。”
“?”
“我给他买盒那什么……”
“什么?”卓望道意会不了。
“万艾可。”
“那是什么?”卓望道懵了。
“啊,壮阳药啊。”
“?”
卓尔婷下一秒就惨被揪住耳朵,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卓望道拎着他妹耳朵:“你从哪里懂这么多?每天好的不学尽学这些乱七八糟的!马上就期中考试了!”
卓尔婷捂着耳朵委屈:“我同桌家里开药房的啊她每天跟我讲这个药一上货就秒空,我就是知道了怎么样吗!”
卓望道松了手,拿出做哥哥的严厉:“少听这些!”
“废话,我又不找吃万艾可的男人!”卓尔婷揉揉耳朵:“快点打车啦,我找我同学要一盒,很难买的!”
“我觉得他可能不太需要吧。”卓望道冷静客观地说。
“单招有自己的考核坐标和指数,之后卢指导会来亲自和你们交流的,当然,你们可以把我的电话给任延,我一定知无不言。”池泽洋高大的身躯稍欠了欠,快临走时,忽然想到什么:“之后可能还会有个奇怪的人来找你们,他是清华的,但学法律一定要选北大,记住了?”
等人走远,崔榕掐着任五桥的胳膊:“我没做梦吧?”
任五桥绷着一张脸,不知道是冷静还是麻木,言简意赅地说:“没。”
“他不会是骗子吧?”崔榕忧心忡忡。
“有可能,但没有动机。”任五桥想了想:“除非他后来说要想报名需要先交五万十万的报名费。”
崔榕:“那我也交。”
“你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健身多秒男吗?有的男的就是中看不中用,万一呢?”卓尔婷楚楚可怜像只流泪猫猫:“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兄妹俩这么关心他了,好可怜的。”
卓望道:“……”
确实,万一呢,有点道理啊。
他陪着他妹妹去拿药,顺便在群里说了声会晚点到。又暗戳戳点开任延对话框:「兄弟,我送你的礼物怎么跑观众席去了?」
任延没回,因为在洗澡。
更衣室内水雾弥漫,空气被热水氤氲得潮热,安问坐在靠墙边的长凳上,双手捧着手机,看上去乖兮兮的。他想出去的,但任延不让,似乎荷尔蒙过去冷静下来了,他才迟钝地开始担心安问是不是会受伤、会身体难受,又怕把他一个人放外面,他会失落会胡思乱想,所以便让他在更衣室待着,待在随时看得见的地方。
篮球队的都是什么人?赤身裸.体见面都是司空见惯,每场训练、比赛前在更衣室一块儿换衣服,赛后在更衣室一块儿冲澡,露个鸟儿走来走去当大马路逛。忽然多了个安问,虽然有点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平时放个水都会见着鸟儿,实在没必要矫情。
周朗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一脱裤子,就被任延一毛巾盖过来:“进去再脱!”
“我操,”周朗被他抽得一激灵,条件反射躲了一下:“怎么了吗!让安问一起来洗!”
安问:“……”
得了,他还是出去吧。
任延送他出门,走廊里没有坐得地方,一直走在外面了,才在露天找到一张长椅。十一月的上午正是和风暖煦,人被太阳一照暖融融的,任延按着他坐下,牵着他的手:“五分钟,五分钟我就出来陪你。”
安问有些讶异他的小心翼翼,笑了一下,拢在袖口的手指比着手语:“你怎么了?我一个人待着没事。”
“怕你难受。”
安问摇摇头,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垂着眼睫像是羞耻:“你不用这样……我已经好了。”
任延递给他水,是一瓶运动功能饮料:“我喝过一口,不嫌弃的话……补充下电解质。”
“我又不弯,再说了,秦穆扬又没追着,我要是安问,我肯定喜欢我们延延啊。”
“我操,你别恶心我。”几个人都被他恶心得一激灵,“好好说话,别叠词词,恶心心。”
冲完了澡,一行人打车去酒店,是任延提前订好的,朋友和队友都混一起了,拉拉杂杂有快二十号人。除了卓望道和卓尔婷,多数是篮球队的,有些替补实在是不熟,主动识趣说去不了,任延也随他们便。
十几个人打了六七台车,任延和安问、裴正东坐一块儿,裴正东本来想把副驾驶让给任延坐,因为他最高大,坐前排腿才伸得直,但任延没给他机会,径自和安问坐上了后排。
“二十分钟,要不要睡一会儿?”任延上车就问安问,音量收着。
裴正东从后视镜里默默地看。
安问摇头。
“那是你臭。”
“干。”
任延抽开椅子,先让安问坐下,继而自己才坐了:“卓望道和安问都是A班的,尔婷在十三中。”
卓尔婷轻轻踢他小腿骨一脚,任延给安问斟茶,被逼无奈添上一句:“卓望道和尔婷都是单身。”
“哎呦,那不巧了。”周朗自来熟地叫一声妹妹,“这儿单身的还真不多,哥哥给你指几个?”他挨个问了一边,跟带头大哥打听户口似的,高一的学弟个个很乖,一串藤上揪出七个单身狗,周朗:“妹妹,够挑吗?”
饶是卓尔婷这样“清醒自然不做作”的女子,也闹了个大红脸。她把脸埋进臂弯,害羞起来很可爱,只有任延和卓望道知道,这女人的嘴角估计早已经咧到耳根了。
“安问学长不是单身吗?”有个学弟冷不丁问。
任延把茶壶轻轻放下,抬眸看对方:“怎么?”
“不累?”任延嗓音沙哑,听着很暧昧,让人动心。
安问往窗边靠了靠,任延蹙眉:“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不行,安问一离他超过二十厘米远,他就觉得空落落的。
安问冷着脸,掏出手机:「裴正东看着呢,你离我远点。」
任延:「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安问:「……」
任延:「他有女朋友,很直。」
安问:「我不是很关心这个。」
任延:「不然我们找个理由停车,换一台车。」
安问:「?」
任延:「这样我可以抱你。」
说干就干。
任延:“师傅,停车。”
城市道路倒还好停靠,师傅一边缓缓踩下刹车靠边,一边听裴正东问后排:“怎么了?”
任延面色淡淡地说:“有东西落更衣室了,我回去找一下,你先过去。”
安问:“…………”
裴正东很好糊弄,就是有点儿热心:“不然我陪你们一起回去找?或者我下车另外打台车。”
任延已经推开车门,长腿迈出,他简洁地说:“不用。”
“那安问不是不舒服么?让他先跟我去酒店好了。”
安问一只手已经被任延拉上了,任延面无表情瞥了眼过度好心的裴正东,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刚刚说安问好看受欢迎的人群里有没有他,接着说:“没关系,他只喜欢跟我待在一起。”
裴正东:“……”
他还想说什么,门砰的一声甩上,师傅毫不留恋一脚油门踩远了。
等这辆车驶过前方绿灯,任延重新叫了辆专车。安问实在搞不懂,这车来车往的不都是出租吗?刚想抬手拦车,被任延按了下来:“脏。”他一本正经地说。
专车到了,果然干净整洁,就连香氛味都透着舒心,司机彬彬有礼,确认目的地的功夫,一抬眼,发现后排已经抱上了。
司机:“……”
任延两手都抱着安问,一手在他颈后枕着,一手揽着他,将他圈进怀里,脑袋搭在安问肩膀上。
安问沉沉哼了口气,翻了个白眼,手语都透着心虚:“你干吗……”
任延紧了紧手臂,闻着他颈侧肌肤的味道:“等下吃饭你记得坐我身边。”
虽然非礼勿视,但安问明显感受到前排司机师傅的心猿意马,一边双手扶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安问推着任延,脸都红了,任延不为所动,脱下队服罩他头上。队服宽大,有他的体温和香水味,安问闻到的瞬间心就空了一下,眼前光线昏暗下来,任延只手掰过他的下巴,很用力地吮了一下,继而将队服扯下了。
前后不过两秒的功夫,看在司机眼里像是恶作剧,但安问呆了,脑袋都热热沉沉的不清醒。队服下滑,刚好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沉稳绵长的呼吸声,任延竟然睡着了。安问侧过脸去垂眸看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很淡。这么桀骜的人睡起来却是乖的,他睡得松弛,安问却是僵着一动也不敢动,怕自己的轻举妄动将他吵醒。
卓望道迟迟没等到任延的回信,问安问是不是跟他待在一块儿,安问举起手机,偷拍了张他睡着的侧颜,给卓望道发过去了。
卓望道愤懑地说:「干!」
照片太好,安问点了保存,怕之后照片太多被淹了,又点了下面的小心心,收藏了起来。
快到酒店时任延自觉醒了,他像是那种不需要闹钟的人,即使睡着,身体里也走着钟表。醒来时还有点懵,没那么快清醒,嗅到安问的呼吸,先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怎么不推开我?”
安问被他枕了一路,手臂都麻了,但由于前排司机目光太过震惊,……他现在整个人都麻了。
麻麻愣愣地下了车,任延还牵着他的手,一扭头,发现篮球队几个首发都在酒店大门外的吸烟区聚众吸烟。他们个个身披队服人高马大,瞧着就凶神恶煞不好惹,只不过,两拨人一碰面,等看到他们心目中的灵魂人物牵着安问的手,这凶神恶煞的五个人也麻了,烟也掉了。
七个人面面相觑,麻到了一块儿。
两人条件反射地一松手,任延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
安问在他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任延忍不住笑,看了他一会儿,凑过去,假装在他耳边说话一样,很快很轻地亲了一口:“等我。”
任延小跑着回到体育馆内,安问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反应过来,这小心得像是照顾怀了的……脸好烫。
没了“外人”,篮球队的又开始放飞自我,任延回去时一堆人在那聊黄天,一边搓澡一边说周末跟女朋友要如何开房如何骗父母,让队友互相打配合,齐群山说找周朗玩,周朗说跟裴正东在一块儿,裴正东说跟楚天辰练球呢,最后绕一圈,终结在任延这儿,因为任延是独逼,他爸妈也独,根本没加入校篮球队的家长群。
“哎,我刚刚突然觉得安问真挺好看的。”周朗想起来说,“就刚推门进来那会儿,脸是白的嘴是红的,眼睛里水汪汪的。”边打泡沫边又回忆了会儿,“啧。”
“你啧屁啊。”裴正东斜他一眼,又瞄任延:“不知道是秦穆扬喜欢的人吗?”
周朗:“哦,感冒了是吧,太虚弱得牵着手走,理解理解。”
裴正东:“带病打比赛,感动感动。”
齐群山:“再牵会儿,宝贝宝贝。”
郭沛:“多牵牵好得快,合理合理。”
楚天辰:“真行。”
任延重又牵住安问的手,不论他怎么想挣脱,他都按得很紧,勾着唇玩世不恭地警告:“别说出去。”
五个人都望天望地,掸着烟灰。
周朗想起来:“我说那天训练赛跟疯了似的呢,原来是孔雀开屏。”
裴正东也想起来:“我说比赛时一个劲往哪看呢,原来是看老婆。”
楚天辰隔着距离和大太阳端详了会儿安问的脸色:“没关系的,以后他要是欺负你,我们帮你揍他。”
任延:“说够了没有?”
五个人齐刷刷弯腰鞠躬:“嫂子好。”
安问:“…………”
不如把他从地球扔出去!
?第七十五章
队友十几个,除了抽烟的,剩下的都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任延跟首发们一起走进酒店旋转门,礼宾在门边迎着,任延让他领周朗裴正东他们先去包厢。
“你干吗?”
任延不避讳:“开两间房。”
几个人都默了一下,继而爆发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任延斜了裴正东一眼:“你脸红什么?”
“干,”裴正东闭起眼睛:“老子替你脸红!”
“喝起来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吗?”任延面无表情。
“好好好,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周朗鼓鼓掌:“去吧去吧去吧,多开几间,啊。”
等他们人都走远了,安问脸上的红都还没消退。好丢脸,他根本没做好出柜的准备,没想到却直接被这么多人当场撞破。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保不齐就有什么迟一步的队友路过,任延也不敢明目张胆牵安问的手,只跟他走得很近,垂眸端详他的脸色:“是不是不高兴了?”
安问摇摇头:“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们不会乱说的。”
“他们不会排挤你吗?”
任延读懂他的手语,愣了一下,见安问神色认真,才知道他真的如此想。
“不会。”任延揉了揉他的头发,“担心我?”
开房需要身份证和人脸识别,任延抽出身份证,想了想,又要了安问的身份证,让前台给开两间。等操作的功夫,他回眸安抚安问:“虽然接受度没那么高,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可能刚开始在更衣室会有些尴尬,时间久了就好了。”
安问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真的这么怕?”任延观察他的神色,想看到他心里最幽微的不安,“怎么弄得像以前被歧视过?”
安问便说了小镇高中那一对好朋友的故事。他说得简短而隐晦,任延没发表评论,只是笑了笑:“你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我有病才会放着你被别人欺负。”
没有什么郑重的海誓山盟赌咒发誓,只是如此寻常直白的语句,但却说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只要喜欢,就不会放任这样的事出现。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那么对你,那就证明我不够喜欢你,你应该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如果反过来呢?”
“二位请来这边做一下公安的人脸录入。”前台适时打断他们,看了眼身份证:“任先生,您先来。”
依次做了录入,任延这边刷了房费,交代道:“每间房都多开一张房卡。”
大庭广众堂而皇之,看样子是不想要守住这个秘密了。
“哦shit!”卓尔婷目瞪口呆。
卓望道一手捂他妹眼睛,一手捂自己眼睛,双标得很,捂自己的那只手偷偷张开指缝。
安问仰起脸,下巴很尖,碎发凌乱在额头上,玉一般的面庞上,他乌黑眸底的固执很清澈,能够一眼看穿:“没有‘到时候’。”他一边打着手语,一边摇头,“没有那种时候。”
任延凝视他眼中数秒,勾唇笑了。
卓尔婷掰下她哥手掌,痴呆般地叫了一声:“问问哥哥?”
安问一僵,看到卓家兄妹两个站在不远处。卓尔婷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了:“你这么快就被任延追走了啊,你怎么不多看看别的好男人呢呜呜呜。”
任延:“……”
进了包厢,刚刚还在热闹吹水的队友陆续站了起来,问候着“延哥好”、”延哥生日快乐”。篮球队是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任延打球太猛,在队内威信和威严都更胜队长齐群山一筹,加上他平时少言寡语一副目下无尘的高冷样,弄得几个高一替补都有些拘束。
满屋子篮球高中生,平均身高一米八几,个个都穿着省实的蓝黑配色队服,叫上瞪着篮球鞋,看着清爽又结实,荷尔蒙满的能让人呼吸不畅。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女生,卓尔婷瞬间不哭了,心情也不down了,刚流过眼泪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闪烁着将硕大的包厢从东看到西。这就是天堂吗?妙龄少女内心疯狂尖叫,哦上帝!
任延介绍一圈:“都是我发小,卓望道,卓尔婷,安问。”
说到安问时,周朗带头,几个首发都此起彼伏咳嗽起来:“发小好发小好。”周朗热烈欢迎:“问问发小刚刚见过了,问问发小真漂亮,哎问问发小身上的队服好眼熟哦。”
“我送他的。”任延一句话堵死他。
周朗咳嗽一声:“我女朋友都不穿我队服。”
学弟:“……”
好吓人!
“干嘛啊,”裴正东似笑非笑,“你想追?”
“不是不是不是,”学弟哪有命开这玩笑,连连摆手:“是我一个女同学……”
“巧了不是,我也有。”另一个替补学弟也开口,“安问学长是高一男神。”
“安问不是单身。”任延冷着脸,“他有交往对象。”顿了一顿,很没有必要地补充说明:“永远不会跟他分手的那种。”
啪。
屋子里一个两个三个……七个知情人都不约而同地拿手拍了下额头。
安问肘立在桌沿,无语地将脸埋了进去。
满屋子的不忍直视,只有任延一个面不改色。
聊了一阵,冷盘热菜陆续上了。酒店服务到位,任延当时定了桌后就有包厢经理加他微信,把电子菜牌发给他,提前都订完了。选拔赛除了第一场是十二中比较难打,后面都没什么难度,所以这帮人禁碳水禁酒也就禁到今天这场比赛为止,任延知道他们憋得慌,特意让酒店这边搭配得比较开胃重口。
事先也没想过能在更衣室里做那种事,现在任延反应过来了,这满桌子都是安问下了筷子明天就得受罪的菜。
“服务员。”任延叫过等候在屏风外的服务生,“餐牌再给我看一下。”
酒店餐不少都是清淡料理,任延把餐牌拿给安问一起看,小声问他这个可不可以,那个想不想吃。安问被一屋子人注视,闭着眼胡乱点了几个。
酒水也上来了,先来两箱啤酒意思意思。服务生问:“开几瓶呢?还是都开?”
齐群山:“都开。”
四十八瓶啤酒转眼之间被认领完毕,各自杯里都先倒了一满杯,作为队长,齐群山首先带头站起身:“第一杯先敬任延,祝延哥生日快乐。”
此起彼伏的“生日快乐”,到周朗这儿变味道了:“白头到老。”
裴正东:“百年好合。”
齐群山:“喜结连理。”
郭沛:“早生贵子。”
楚天辰:“你们有没有文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叻!”十几个大男孩齐声贺,“祝延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安问不能喝酒,捧着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周朗:“嫂——”被任延一记眼刀警告,他摸着额头:“扫码加个微信啊你们这些单身的!”糊弄过去了,长舒了一口气才说:“问问怎么不喝?留着养鱼呢?”
“他不能喝。”
安问笔直坐着,一动也不敢乱动,心悬着,生怕任延说出一句什么“好喜欢你”。
任延:“宝贝,好喜欢你。”
安问&所有人:“…………………………”
饭局一时间陷入沉默。
“那怎么行。”几个人都起哄,“生日啊,怎么能不喝?感情不深!”
“我喝。”任延拿过安问的杯子,倒进自己杯里,继而面不改色地喝完了:“可以了吧?”
酒精上头起起哄来的高中生跟哈士奇差不多,一个叫个个叫,也不知道叫个什么劲儿,总之叫就对了,一瞬间屋子里跟满屋子人猿泰山似的。周朗又站起来说第二轮祝酒辞:“这一杯还是敬延哥啊,感谢他带领我们打赢这艰苦一仗!感谢延哥!”
此起彼伏的“感谢延哥”,到裴正东这儿变味了:“感谢问问来看比赛!”
齐群山:“感谢问问来加油!”
郭沛:“感谢问问莅临打鸡血!”
楚天辰:“又来?感谢问问,问问是胜利之神,希望问问同学可以每场都到,每场都在我们——延哥看得见的地方!”
不喝不行,都架到这儿了,安问又是浅抿一口,任延又帮他喝完了剩下的。连续四满杯,虽然酒量很好,但喝得这么急,任延也有点头晕了。
裴正东想站起来说第三轮祝酒辞,任延撑着额头:“你歇歇吧!”
歇也歇不了多久,撞见了这么大一秘密,比赛的热血又还没冷静下来,正是兴奋上头想搞事的时候,这帮高中生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任延和安问?被起哄起了一整场,任延一人喝双份的,到最后,晕到两手挂在安问身上,脸也枕上他肩,闭着眼睛不清不楚。
一看他这样,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反而开始打掩护了。
周朗:“延哥延哥,别乱靠啊。”
裴正东:“发小之间,靠一下怎么了。”
周朗“啧”一声:“我是说别把我们问问累到了!”
打掩护的默契跟球场上一脉相承。
卓望道:“问问,把他拨我这儿,我给他靠。”
前台那边操作很快,任延收了四张房卡,漫不经心地对安问说:“走吧,小望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安问牵牵他袖子:“刚才问你的,你还没回我。”
任延无奈地勾了下唇,抬起手来,指腹在他脸上很轻地擦了一下:“我想装没听到,你都不给我机会啊?”
安问看着他,唇微微抿着,以至于脸颊看着有些鼓。乌黑的眼珠很圆,纵使没有表情,也让人觉得他像是撒娇。
“虽然反过来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你那么对我,就证明你不够喜欢我,我也应该头也不回地走,但……”任延把身份证和房卡在薄薄的卡包里塞好,垂着眼睫,淡漠而散漫地说:“我应该做不到,所以就不提了,到时候在说吧。”
安问怔住,还没有想明白,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地一把抱住任延。
酒店大厅人来人往,喝咖啡的客人坐了一半的卡座,他几乎是扑进任延的怀里,细瘦的两条手臂很用力地搂住了任延的腰,头埋靠进他的胸膛。
任延哭笑不得,手臂半抬着,不知道是要推开他,还是回抱他。
“怎么了?”他最终轻轻搂了下安问的肩膀,揉了揉他脑后柔软蓬松的黑发。
任延闭着眼:“滚。”
卓尔婷哇的一下就哭了,一边抽泣着,一边抹她并不存在的眼泪:“呜呜呜延延哥哥又在想他前女友了……”
不明就里的学弟们大惊失色:“什么?延哥谈过恋爱啊?”
卓望道沉痛地说:“那还是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特漂亮,特高,特辣,谈了两年,因为异地恋分了。”
学弟们:“天啊,好惨。”
任延听着卓望道放狗屁,眉心皱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有前女友?”
卓尔婷哭得更惨了:“延延哥哥,你果然还没有走出来,提一提你都会心痛。”
卓望道继续沉痛地拍拍任延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个首发相继懵了,我操这对兄妹什么情况?到底演的还是真的?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啊?
周朗立刻打圆场:“内个,再怎么喜欢也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的才是最好的,可千万别吃过去时的醋啊。”
篮球队首发们:“啊?”
天啊,看不出来,任延这逼还找替身呢?!
屏风后的服务员都听不下去了,绕出来训练有素地问:“要不要给几位准备些醒酒汤?”
卓望道确实快撑不下去了,大手一挥:“好好好!快快快!”
桌上还剩着些酒,篮球队的开始敲七拼酒,安问在任延耳朵边轻轻说:“扶你去透透气好不好?”
除了任延,没人知道他喝了酒就会说话,他的音量也控制得很轻,从旁人眼里看去,安问只是凑他耳朵很近。任延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继而转醒,有些困惑地看着安问:“酒都我喝了。”
安问勾了勾唇,难得看他这样,还挺可爱的。
“我也抿了几口。”他说着,呼吸潮热地拂在任延耳朵上。
卓望道瞧见他们这边动静,忙问怎么了,安问扶着任延起身,用手语回他:“我扶他出去透透气。”
“用不用我们帮忙?”裴正东问,立时被周朗踩了一脚。
任延自己能走,默了会儿,又抹了抹脸,脑袋清醒了些后,便扶着桌沿起身:“我出去会儿。”
他走路的背影看不出来醉,只是偶尔的摇晃出卖了他。
包厢里其实就有洗手间,安问牵着他的手,刷卡上行政走廊。那里只对高级客房以上客人开放,在五十二楼,拥有绝顶城市景观。任延在电梯里就迫不及待捧着他脸吻住了他,安问亦踮脚回应。
叮的一声,门开了,客房客人震惊万分,脚步都止住。任延停下吻,瞥对方一眼,英挺冷峻的脸上,气息很热,眼神很冷,硬生生把人家的脏话给吓退到了嗓子里。
门关上,任延再次刷了下卡,按下新的楼层。
那是他刚刚开的两间房的楼层。
电子门锁被启动,屋内窗帘开着,明晃晃的日头照得屋子大亮。安问被抵在门背上与他接吻,吻了十分钟仍觉得渴。
床是高密海绵床垫,被任延扔上床时,安问闷哼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被任延覆上。他不住捋着他的额发,凝视他的双眼,哄他:“再嗯一声。”
?第七十六章
夜幕降下,华灯初升时,安问终于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偌大的客房内,所有东西都原封未动,只有宽大的双人床上下一片狼籍。
任延为他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留了一杯水在床头,找到他的手机,将它跟水杯放在一起,继而重新套上衣服下楼。
穿的还是队服,堆皱了些,但幸好不显眼。ktv就在楼下,推开包厢门进去时,酒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一起飘了出来,视线随便一扫,便能看见炸鸡、小龙虾、烤肉、海鲜烧烤……总而言之,怎么不健康怎么高碳水高钠怎么来。
卓望道一下午电话打得勤快,现在正跟周朗两人抱着同一个麦抢唱陈奕迅《你的背包》,说实在,两人音准都不怎么样,愣是唱出了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味道。剩下的人东倒西歪,不是在睡觉,就是喝懵了,只有一个小学弟在非常坚挺地陪卓尔婷玩五十十五,他输了他喝,卓尔婷输了还是他喝。
任延走进去四五秒,半躺在沙发上眯眼打游戏的裴正东才惊觉他的出现:“我操,您终于回来了?”一个“您”字让人明确听出怨气。
任延干了快一下午,别的乱七八糟的“水”确实喝了很多,正经能拿来解渴的水只匆匆喝了两口。他现在渴得要命,坐下先自顾自起开了一瓶啤酒。
“酒醒了?”裴正东挨着他身边坐下,长腿膝盖撞撞他:“哎你什么破酒量?”
“本来也没多少醉。”任延不承认:“喝得稍微急了点而已。
“笑死,”裴正东夹起嗓音:“宝贝我好喜欢你~”
任延手上动作一顿,勾了勾唇,半抬起眸玩世不恭地回:“现在也可以当所有人面说,又不是醉了才说得出口。”
“别别别,”裴正东怕了他,“咦”了一声,“你嘴巴怎么看上去有点肿啊?”
任延无奈地瞥他一眼,手腕一抬,将啤酒就着杯里的冰块一起灌进嘴里。
裴正东缓慢反应过来:“操,我他妈真觉得以前白认识你了!”
任延嚼着冰块儿降火,闻言没吭声,只是微垂下脸笑了笑。
卓望道一曲完毕,也跟如隔三秋似地抱了过来:“我的延延,你总算来看你爹了!”任延敏捷地躲开了,让卓望道扑了个空。卓望道推着眼镜找安问:“问问呢?为父的问问呢?”
“对啊,安问呢?”裴正东夜问。
“先送他回家了。”
“啊?”卓望道十分迷茫:“搞了半天,你陪他回家了啊?干吗这么早回去?晚上不还有节目呢吗?”
他们已经决定等会儿九点多找个酒吧继续喝,喝累了再去找个宵夜摊撸串儿,撸完串儿五六点了,早餐店也该出摊儿了,那就顺便喝个粥养养胃,完了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任延没闲心奉陪,坐着陪他们喝了几瓶酒,便起身要走。起身前,将开好的另一张房卡留下了:“太累了就上去睡会儿,开了个套房,能将就四五个人。”
卓望道送他到门口,压低声音问:“真送问问回去了?还是约会去了?”
任延笑了一声,动作轻柔缓慢下来:“酒醒了?”
安问翻了个身,任延的动作彻底停下,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安问回忆着,手语随着思索而显得慢腾腾:“不是在给你过生日么?我好像喝了一点酒,以为没关系。”
“有关系,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任延的唇停在他柔软滚烫的脸颊上:“那怎么行?”
安问心里有了不妙的直觉,刚想跑,被任延拦腰禁锢住。
“跑什么?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全部重新再来一次。”
安问吓得半张着嘴,眼泪都流下来,心里想完了,他要命丧在男朋友的床上了,衣衫不整,身体绯红,凌乱不堪。
“你问这个干什么?”任延挑了挑眉。
卓望道瞬间意识到自己就是多管闲事多余一问,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那个……生日礼物还要吗?”
任延想起那茬,往走廊挪了两步,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平:“要。”
卓望道瞪着眼睛。
“到底送不送?”
“送送送。”卓望道回过神儿来,在兜里摸了半天:“你跟问问不会……注意点身体啊。”
任延一心都在卓望道递过来的那颗蛋上。他不想玩,收了纯粹是不让卓望道伤心,但东西忽然乍一出现,捏在手里还小小巧巧的,手感很不错,他忽然就走了神,指腹摩挲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又道:“不该你操心的事能别操心吗?”
“我怕你把他弄伤啊,”卓望道拧着个眉:“操我是不懂你们gay哈,但我最近浅浅研究了几十个G吧,……确实有点伤身体。要用那个,完了要清理,不然会发烧。”
任延:“………………”
卓望道一本正经地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非常高中生。
任延反思了下自己,“知道了。”
“哦还有个,尔婷给你的。”他从另一边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
包着礼品纸,系着蝴蝶结,看着还挺精致。任延拿起这小巧又轻的盒子,“什么?”晃了晃,好像有点声响。
卓望道心虚得腿软,支吾:“我怎么知道,她送的,你回自己房间再拆吧,别当人面拆。”
任延提出很符合卓尔婷人设及两人友情的猜想:“不会是一盒蟑螂吧?”
卓望道:“…………”
“真的?那我扔了啊。”任延诈他。
裴正东:“对对,我们跟延哥熟,延哥平时什么为人做派我们都清楚,真的很少见他把谁放在心上。”
楚天辰瞥着安问苍白的脸色:“喝了酒忽然失态也是正常的,不代表没放下,清醒了就知道谁是最喜欢的了。”
卓望道和卓尔婷也懵了。我操他们在说什么啊?在对谁递话?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任延和安问的关系了?!
任延越听,眉越皱得深,将安问越抱得紧:“宝贝别听他们乱说。”
“认错人了!”齐群山一拍桌子,酒杯都跳了一跳。
“你看看你看看,醉成这样!”周朗赶紧起来,想把任延从安问身上撇走:“这是安问,不是你前女友,你一口一个宝贝冲谁喊呢?”
任延趴到桌子上,抹了把脸,意识稍微有些回炉。安静了会儿,他迫使自己清醒过来,对安问说:“对不起。”
二十层楼的功夫,任延把这个玩意儿研究透彻,觉得甚至可以去写一篇产品评测——只是尚欠缺真人试用。
刷卡进房门前,他长按按钮,等手中嗡嗡的动静止息后,才推门入内。
安问是被摇晃醒的,摇晃得激烈,先是身体被摇醒了,继而才是意识昏昏沉沉地醒来。房内冷气调得很低,只有一盏昏暗的床头壁灯开着。窗帘未拢,倒映着脚下浩瀚的城市灯火,只是这灯火在他眼前是迷朦的、晃动着的、幻影的。
任延从身后圈住他肩膀:“醒了?”
安问抬起手,胳膊绵软无力,连手指都溢满疲乏:“在哪儿?”
任延笑得不行,断了一切绮念,帮他擦着湿漉漉的眼眶和睫毛:“你喝了酒,我也喝了酒,你想带我出来透气,所以我们就单独出来了。在电梯里接吻,被两个陌生人看到,进房间时是下午一点十七分,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中间七个小时,……就跟你心里想的那样。”
其实并非是不间断,而是翻来覆去地睡、翻来覆去地醒、不知疲倦地做。
安问下意识扶住腰,好痛,感觉要断了……
任延挑挑眉:“问过你了,你说不疼,还要。”
安问蜷起腿,被过度开发的地方好像发炎了……不然怎么这么热……
任延一手支着腮,似笑非笑看他悔不当初的神情:“也关心过了,你说喜欢,还要。”
安问伸出双手,手腕上显而易见有掐痕,或者是什么东西束缚后留下的痕迹,他恼羞成怒地瞪向任延,任延勾了勾唇:“这个不赖账,确实是我干的,帮你吹吹?”
安问赶紧藏好手,眉拧得很深,被吮得嫣红微肿的唇,此刻被他自己咬着。
任延看他倔强恼怒可爱,忍不住亲他的唇角:“怎么办,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我觉得好亏。要是有一天你跟我翻脸不认,我岂不是被你又骗身又骗心。”
安问不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模模糊糊记得点,免得他得寸进尺。他并非完全不清不楚,何况身体深处的记忆骗不了人。他习惯了接纳和快乐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遗忘,会反复提醒他记起、忆起。
运动了一下午的躯体饥肠辘辘,安问揉着肚子,任延接管过来,帮他揉着,边说:“我叫了酒店餐,应该很快会送到。”
等餐的间隙起床洗漱。
虽然被仔细地擦拭过,但安问浑身上下还是狼狈得厉害,房内那种气息浓重,他洗完澡出来,做贼心虚般地去开窗。腿太软了,赤脚也能在地毯上绊了一跤,脚趾头撞到凳脚,他坐在床尾凳上一边委屈呼呼一边眼泪汪汪。
茶几上散乱着什么粉色的丝带和包装纸。
是什么小女生送他的生日礼物吗?安问一愣。不是七个小时都在房间里……?为什么还有空跑下楼去,收别的女孩子给他的生日礼物?思绪一难过起来,他走向茶几的几步都忘了脚趾的疼了,心跳如鼓擂。会是什么了不得的、见不了光的礼物吗?这算不算窥探隐私?只是看一眼东西,应该不算吧,如果有贺卡的话,他保证不乱看。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纸盒,在灯光下略有些反光。安问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万……艾……可?”
是什么?药?任延生病了?安问心里一凛,是打篮球受伤了吗!
盒子显然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安问抽出,蓝色的药片,锡箔已经破了,里面空了一颗。他抽出说明书,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研读起来。
……妈的,壮阳药!
任五桥深呼吸,发现反驳不出,又憋又恨地走了。
离去学校还有个把小时,任延蹲下身,先摸了把安问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的迹象后,把热水从他手里拿走:“上去再睡会儿?”
安问确实还困着,迟疑的档口,任延已经将他打横抱起。家里没装电梯,对于现在的安问来说,两层楼二十多级台阶相当于是受罪。他惊了一下,抱住任延脖子,一时的腾空让他头晕目眩,等这阵晕眩过去,他看到毛阿姨杯子都要吓掉了。
任延面色如常:“他不舒服,爬不了楼梯。”
“哦哦哦……”毛阿姨回过神来,不尴不尬地关心着:“那,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任延想了想:“给他炖点补气血的甜汤吧。”
安问摆手,淡定冷然地表示没关系。
任延冲完澡出来,就看到安问怒气冲冲地一手攥着药板儿,一手捏着说明书。
任延:“……不是,你听我解释。”
看到他慌,愤怒如潮水般消退了,安问鼻尖红红,抽了下气止住想哭的冲动,可怜巴巴地做着手语:“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身体?就算你不行,也不用吃药伪装,我又不会嘲笑你。”
任延:“?”
wtf???
一想到下午那七个小时是任延用药换来的,安问不禁悲从中来,伏在桌子上难受得心脏快爆炸。天啊,那都是任延为数不多、强行催动的生命力!
任延无语地扶了下额头:“你听好,这是卓尔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包得很好,我不知道是什么,拆开后才知道是这个药。”
安问抬起头,像非洲大草原上狐獴出洞,泪眼朦胧神情懵懂:“你骗我,你明明已经吃了一颗了。”
“干。”任延大步走向他:“我那是好奇,所以拆了一颗出来看看,不是放桌子上——哪去了?!”
大理石茶几上只有粉色包装带,哪有蓝色药丸?
安问清冷的面容上眼眶绯红,冷冷地看着任延演。
“操我真放这儿了,就随手一放。”任延翻着桌上的东西,无语,“是不是掉了?肯定是掉下去了。”他弯下腰,在茶几附近的地毯地板上仔细看着。
服务铃响,安问过去开门,任延坚持翻找。
安问等他吃饭,任延让他先吃,誓要证明自己清白。
安问吃海南鸡饭,咬着筷子,任延还在找。
安问吃完饭,喝完汤,收拾好餐盘,任延还在找还在找。
安问剥好橘子吃了两瓣,任延开始尝试掀开床底,但这是张温莎床,简言之,很重。
安问坐在沙发上开始犯困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时候,任延倔强把床移开。
安问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又醒来时,任延搬走了床头柜。
安问揉着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时,任延掀开了地毯。
安问最终搭着二郎腿,两条手臂交叠在身前,也不哭了,也不困了,眉心跳了跳:“其实也没那么丢人。”
任延找不到蓝色药丸,把他打横抱起丢到床上,冷笑:“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安问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明白,随随便便怀疑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这代价太过沉重,他第二天睡到下午都还醒不过来。只不过,前一晚被折腾得天翻地覆之时,他意识里迷迷糊糊浮浮沉沉,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凌晨两点,任宅。
崔榕:“任延怎么还没回来啊?”
任五桥:“再等等,再等等,跟同学玩太晚了。”
崔榕:“那我这头套能摘了吗?”
任五桥:“不行啊,万一他突然回来了,你不就来不及戴了吗?”
崔榕:“………”
餐边凳上,一雌一雄两只布朗熊支着腮翘着二郎腿,各自哈欠连天-
糟了!
安问从床上一跃而起,任叔叔说过今、……昨晚上要给任延惊喜的!!!!!
?第七十七章
一推开家门,偌大的三层别墅怨气冲天。
崔榕坐沙发上跟合作部门开电话会议,对方做事推三阻四但抢功最快甩锅技巧一流,她中英文夹杂句句夹枪带棒机关枪似的连续输出三分钟,喝了一口水后继续不带脏话地阴阳怪气,直把对面怼得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喘,下属切小窗聊天:“Fiona今天疯了?”
任五桥在那儿戳气球。
满屋子的气球怎么吹起来的就怎么拿针扎破,是他傻是他痴是他naive,为表父慈子孝竟然真的自己吹了几十个气球,现在好了,他拿毛阿姨给西西公主缝围裙的针一个接一个扎漏气,咻的一声是气球飞上天的声音吗?不是,是他没关好的怨气上街溜达去了。他面无表情动作熟练手起针落,眼神比容嬷嬷扎紫薇那天还冷。
任延推开门,一颗气球爆破在眼前,吓得他“卧槽”了一声,眼睛条件反射地一眨,再一睁眸,跟任五桥及崔榕冰冷目光不期而遇。
“……”
“……”
“……”
空气在一秒钟凝固,任延一边脑袋上冒出问号,一边本能地护着安问退了一步。
这退一步的动作是认真的,任五桥的怒气怨气也是认真的,他放下针,脸色怒涨凶神恶煞地朝任延大步逼近。满地都是气球残骸,滑不溜秋的——任五桥冷不丁拖鞋尖一滑,朝任延单膝跪了下去。
“我操?”任延敏捷地往后一跳,安问闪电般地上前一步,在最后关头一把扶住了任五桥,堪堪挽救了他的膝下黄金。
两个知情人彼此对视一眼,安问无奈心虚,任五桥委屈坏了。
一场兵荒马乱,让毛阿姨和西西公主也跑出来围观,崔榕挂了电话,满面倦容冷笑着说:“唷,大明星回来了啊。”
是个人都能发现问题了。任延眉心一皱,果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一开口便问:“你怎么了?凭空老了十岁?”转向任五桥,认真端详,“你也是?”
安问闭上眼,无语地拍了下额头。
崔榕更冷笑,动作优雅地抱起双臂:“我怎么?我能怎么?我能不老十岁吗?一转眼你都十九了,大少爷了哈,成人了哈,妈妈何止老十岁,妈妈是老了十九岁!不生孩子妈妈会老得这么快吗?你厉害,长得这么高这么大,可以彻夜不归了哈,在外面玩,也不打电话通知一声了哈,我怎么我,”崔榕嘴角一瘪表情崩裂:“我工作去了我!”
一转身,抹着眼泪趿拉着拖鞋走了。
任延:“?”
任五桥不搭理他也不谴责他,冷暴力,拿他当空气,只把安问拉到一边,严肃而咬牙切齿地问:“昨晚上怎么没回来?说好的呢?”
安问做了个喝东西的手势,任五桥眉心一松:“喝醉了?”
安问点点头。
“然后呢?喝醉了回家啊,在外面谁照顾你们?总不能你照顾他吧?”
安问抿了下唇,咳嗽声闷在嗓子眼儿,眼神乱瞟。
任延拯救了他,懒洋洋地出声解释道:“昨天跟队友聚餐,喝了一晚上,小望和尔婷也在,不信你随便找谁问问。”
任五桥哼了一声,目光在安问苍白的脸上略一凝滞。总觉得今天的安问特别虚弱、特别苍白,感觉跟张纸片儿似的。任延护他也像护张纸片儿,轻轻拉住安问胳膊:“去坐会儿?给你倒杯热水好不好?”
毛阿姨马上取了杯子放到即热饮水机下,嗡嗡的机器运作声中,任五桥在一旁站着忍耐了五秒,终于忍不住开口:“下次不回家记得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任延把热水递给安问,轻描淡写地回:“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回不回家了?一年里最起码有两百天不是你不在,就是她不在,我回不回家你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通知的?”
“你……”任五桥攥紧了拳头,忍了。
“再说了,每年生日不都是我自己找人过的吗?莫名其妙。”
任延觉得怀里很空,空落落的不习惯,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想起两人在更衣室的胡作非为,手上更痒了,将安问抱进怀里:“借我抱一下……反正是发小……”越讲声音越低下去,低低呢喃着说:“抱一下也是抱……”
安问被他搂的一趔趄,几乎摔在他怀里,卓尔婷哨子精似的一声呜咽,埋下脸:“前女友……前女友跟问问哥哥一样高,一样瘦,一样白!”
卓望道:“一样不会讲话!”
“别啊,”卓望道按住他手:“一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万一呢。”
任延怀疑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两秒:“行了,收下了,帮我谢谢尔婷,”他抬起懒洋洋的步伐,挥了挥拿着盒子的手:“顺便告诉她,跟她玩游戏的那个学弟在学校里挺高冷的。”
卓望道愣了一下,脑子里刷过一排“yooooooooooo~!”
去前台结了账又刷了笔新的预授,任延左手拿着蛋,右手拿着药进了电梯。
蛋,确实是低调奢华凸显人体工学设计的蛋,比任延想象中的要高级一些,可见卓望道用心至深可感天地。充电型的,按钮手感舒适,让人很想摁一下。电梯里没人,任延面无表情地按下,东西在他掌心嗡嗡震了起来。
他料想这个东西应该跟电动牙刷差不多,同一个键位按钮可以开关并换挡。又按了一下,果然换了种震动频率,似乎很强了。任延用掌心包住,震了会儿,觉得手腕发麻,便又换了一档。这次是新的花样,间歇性无规律震动,可能是为了给对方更出乎意料的刺激。
安问轻轻踢任延,双眉锁着,眼神受惊,似乎在说“你疯了!”任延装没看到,径直抱他上二楼,将他放在柔软的床铺上:“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交代?”
被看穿了。
“我也会觉得一些女孩子很漂亮,或者谁的身材很好,谁的气质很可爱,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心动,更绝谈不上喜欢。我被迫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学校换来换去,身边的同学朋友换来换去,没有哪一段关系是长久的,所以当‘长久’这个词,和某一个人固定在一起时,我知道我喜欢他。我不希望看不见他,不希望和他的关系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不希望和他变成那种微信里十年也不会打一声招呼的熟人。因为他,我第一次想要抓住一段关系。”
安问缩进被子里,任延坐在床边地毯上,看着他慢慢打着手语:“本来任叔叔说要给过生日,准备了生日礼物,后来看比赛时,碰到阿姨,才知道她也提前回来了。”安问心虚地瑟缩了一下:“昨天忘了……我答应了要把你带回去的……”
任延哭笑不得:“不怪你。”摸了摸他温热的脸颊:“是我让你忘了。”
安问脸红得要命,用力抿着唇,眼尾下至的大眼睛不住眨着,“那你去哄一哄他们?”
“不哄。”
“……”
“你知道吗,我八岁出国,到现在为止一共只过过两次生日,一次是十岁,一次是十八岁,十岁那年还记错了日子。这么多年,他们不是忘了,就是记错了,就算记得,也基本没空,任五桥从没有在我生日时飞到美国来看我,我妈她自己也忙,有时候顺手买个cupcake,插支蜡烛就把我打发了。”
安问向他那边蹭着靠了一点,“我记得,十一月一号,我每年都祝你生日快乐。”一行一行写在日记本中,字迹从稚嫩到端庄,坐在书桌后执笔的那个人也从幼小变为了少年。
任延笑了一下:“你看,他们不如你。”
安问并不是这个意思,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想说的话很多,打手语的话会累死,最后只说了最本质的一句话:“他们也爱你。”
崔榕:“……任五桥你别烦我。”
任延抱了她一下,摘下头套,完成任务似的道:“就这样得了。”
崔榕无语,唇角勾了一下,又强行绷住了:“请问你这一秒有什么意义吗?”
任延拉着玩偶服的拉链,看样子是嫌弃得一下都不愿意多穿:“你觉得有意义就有意义,你觉得没意义就没意义。”
崔榕抱膝坐在办公椅上,自闭了:“昨天跟你爸等你到三点,想难得的给你一个惊喜。”
“礼物呢?”
“放你床头了。”
“夫妻两个人,就送一个啊?寒不寒碜?”
崔榕:“……”
“要个心愿,不过分吧。”任延把玩偶服丢到一旁,漫不经心地问,像是临时起意。
崔榕意识到他是跟自己来谈条件来的了,“是你生日没回来,怎么反倒弄得像我们错了……”她嘟囔。
任延散漫地站着,闻言单手转过另一张扶手椅,搭着二郎腿坐下了,双眸锐利深沉地对望着崔榕:“难道不是吗?想过就过,不想过就忘记?我确实不在乎,不过你跟任五桥要真良心发现想补偿我,就拿出点诚意。”
崔榕哑口无言,发现她刚满十九周岁的儿子是有备而来。
“什么心愿?”她无奈地问。
“我喜欢上一个人,想把他介绍给你,心愿就是希望你也能喜欢。”
崔榕眉心一跳,听到任延平淡地续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是谁吗?不然干什么提前结束出差回来,在体育馆穿成那样?”
“你看出我了啊……”
“你装得很好,任五桥不好,他这么关心身边的女人,那那个女人除了你还能有谁?”任延嘲弄地说。
千策万算,疏于一漏。崔榕没想到坑出在任五桥那儿了,她扶了下额,试探地问:“是哪个女孩子?是家里有问题,还是自己不太好,或者不够优秀,所以你才担心——”
话语戛然而止,在任延平静、澄澈、又坚定的注视中,崔榕蓦然噤声,继而心头狂跳起来。
“是男孩子。”
?第七十八章
“男……男孩子?”崔榕眼睛瞪很很大,舌尖磕绊了一下,一个名字立刻就到了嘴边——“是不是——”
任延打断她,以气定神闲的姿态主宰了这场谈话的节奏:“你觉得我喜欢男孩子怎么样?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崔榕的心跳很快,也许是昨晚上熬了夜的缘故,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心口冰凉像压了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冰块,让她进出的呼吸只有冷气儿没有热气儿。
花了数秒,瞳孔里的光才勉强找回了焦距。
“什么感觉……”崔榕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害怕的感觉,恐惧的感觉。”
“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恐惧?”
“因为陌生,因为虽然有想过担忧过,但总有一种侥幸,觉得你身上没有同性恋的特质,也看不出你对男的感兴趣。你今天突然这么告诉我……”崔榕抬起手,压了压灼热的眼眶,深深地倒吸气,将自己的狼狈和慌乱压得很好,“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很开放,我们也没有歧视,但放在我儿子身上,我依然会担心他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我的恐惧。”
任延勾了勾唇:“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喜欢男的就会过不好这一生。为什么?”
“获得的祝福少,在一份感情里拥有的坦然少,获得的质疑和窥探多,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感多。一段可以稳定经营的、亲密的两性关系,它不会是你人生所有的底气,也不会是你所有幸福感的来源,也绝不能决定你的成功、你的生命质量,但是……”
崔榕深深地望着任延十九岁的年轻的面容:“它可以给你很多快乐,很多幸福感,很多迈向成功的动力,或者很多接受失败的坦然、底气。我是你妈妈,只想你快乐、幸福,只想你选择最轻易就能幸福的道路,而不要去经历那些不体面的、鸡飞狗跳的、让你内耗的、精疲力竭的东西。”
任延静静耐心地听完了每个字,没有急于反驳,给崔榕抽了张纸巾。
纸巾压向眼底,很快便被濡湿。崔榕捏着纸团,“谢谢。”
“我的看法跟你一致。”
听到任延如此意外的一句,崔榕猛地抬起脸:“那你……”
“我也觉得一段稳定的感情,或者说婚姻很重要,这是我从你和任五桥身上学到和看到的。虽然你们两个对亲生儿子不怎么样,对对方倒是矢志不渝。我想,如果不是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和信任,你也做不到独自带我在美国生活十年,任五桥也受不了你一年两百天的出差。你们让我知道,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很幸运很美好的事,会让你更自由地去成全自己,也去成全对方。”
被孩子点评爱情,就算是崔榕这样强硬又直爽的女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些赧然。
任延静静地陈述,“所以,我理解你对同性恋的担忧,但我认为,一段关系是不是会走向好的结局,更在于两个人的品格、灵魂、个性……所有令他成为他的东西,而不在于性别。我喜欢上这样的人,他拥有好的品格、好的灵魂,即使将来,我们真的无能为力走到了分开,那这段关系也绝不是糟糕的关系。”
“但是同性恋……别人看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会是你们的压力源,会push你,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也许外界的压力源会很强大,目光会很明显,但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坦然、安全感,应该来自于自身和对方,而不是取决于外面。”任延很轻描淡写地说着,在崔榕耳朵里显得天真。
任延看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聪明地请她换位思考:“我觉得你应该有感同身受吧,说你和任五桥是open relationship,说你们各玩各的,在外面各自保养男大学生女大学生,说你们貌合神离,只是离婚不好分割才坚持到了现在。”
崔榕:“……生气了啊。”
任延轻微咳嗽了一声:“所以。”他耸了耸肩。
崔榕总觉得任延在诡辩,有什么她担忧的东西,被任延聪明地偷梁换柱偷换概念了,但聪明机敏如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分辨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
“再说了,我一向只看得见自己在乎的人的目光,当然,如果他的目光让我不舒服,那就再考虑把他踢出我在乎的人行列。”
崔榕:“……”
“我知道,但这么多年的缺席,让我觉得这个日子其实也无所谓,就算现在他们忽然想给我过生日了,我也很难重视。不是他们想过,我就要配合他们过,他们想跟我亲密,我就要乖乖回家。”
安问愣了半天,傻愣愣地,半晌:“……你好酷哦。”看样子感觉很崇拜。
任延笑着揉揉他脸:“睡吧,到时间我叫你。”
他掩了房门上三楼,在楼梯拐角处发现了那两只布朗熊的头套和衣服,软塌塌地堆在一起,很喜剧。任延脚步稍顿,过了会儿,正在书房里拉Excel的崔榕,看到了一只明显过于高大的熊。
“所以我今天跟你讨一个你也能喜欢他的心愿。”任延勾起半边唇角:“你不要觉得这是征求你的首肯和同意,只是给你个机会。”
本来挺走心的,崔榕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差决堤了,被任延一戏谑,眼泪尽数倒逼回去。
“好了,”任延手指点点桌面,总结陈词:“对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你唯一的接受不良就是怕我会过得辛苦,其他没有,对么?”
“其他……”崔榕揉揉太阳穴:“我说了你也不听啊。”
“当然,如果是你对此有偏见和歧视,那是你的问题,应该解决问题的是你自身,而不是我,凭什么有偏见的人要让被偏见的人改变自己?”任延沉吟一会儿,散漫地说:“至于别的,比如丢脸,比如让你们在社交场上抬不起头,那是你社交场的风气和认知出了问题,跟我也没关系。”
崔榕翻了个白眼。
“还有什么?……传宗接代?”任延似笑非笑:“你最近一直在调理身体,我的弟弟妹妹提上日程了吗?未来就辛苦他一下。”
一声无语的叹息声递出,崔榕扶住额开始摆烂:“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的都对。”
任延摊了摊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同性恋不是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我喜欢的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题崔榕会抢答,不耐烦道:“你干脆报安问身份证得了!”
任延很浅地翘了下唇角,抿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啊,球队里的。”
“???”崔榕噗的一声,本来想压压惊顺顺气的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她霍然起身:“谁啊?他们不都有女朋友吗?楚天辰?!”
“你对问问这么好,”崔榕崩溃:“吃住都在一起,从小就认识……而且问问多好,多好看,多乖,又善良,个性也好,成绩也好,家里人也熟……”崔榕抽泣起来,越说越觉得心梗,跟开水壶似的尖锐一声:“呜呜呜……楚天辰哪比得上他啊!”
任延诱哄,神情云淡风轻:“真的有这么好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算了……”崔榕收拾好自己的失落和难受:“爱谁谁吧,我都管不了你,还操心什么你喜欢谁啊……”
“这么说,如果是问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了。”
崔榕的抽泣声止住,脸从湿漉漉的掌心抬起,“?”
“我说,”任延一字一句地重复:“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安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百分百认同了?”
崔榕终于冷静了五秒,将从任延摘下玩偶服那一刻到现在的所有字句对话都捋了一遍,发现自己被亲生儿子耍得团团转,节奏被带得飞起。
“任延!”崔女士暴呵一声,抄起手边妙控键盘就往任延身上揍去。任延敏捷地躲开了,一边退出三步远,一边丢下一句“顺便任五桥早就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连影子都摸不着了。
崔榕呆了一呆,怒火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任五桥——!!!!”
·
回了二楼房间关上门,任五桥的大声叫屈狡辩被阻隔在门外。任延在床边席地而坐,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新物件——一台机车模型。
下面压着字条,夫妻俩一人各写了一行,崔榕写:「小的变大的」,任五桥写:「看的变跑的」。是任延看了很久的那台BMW,之前钱差不多存够了,但给安问过生日用了一半,这个口子一开,便是花钱如流水,请卓望道吃饭买手机、买潮牌情侣T、过生日,余额掉得比跳楼还快。
任延本来想,买这台机车怎么也得再存个一年半赞了,没想到崔榕他们心里知道,还真送了。可能也未必是知道,也许是任五桥请教了安问,是安问告诉他们的。
全进口的机车需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提车,任延翻来覆去拆折着这台复刻模型的零部件,像个小学生。良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半小时,三楼打架结束,毛阿姨也说晚饭准备好了,任延穿过走廊,推开安问卧室的门。
睡得好熟,嫣红的嘴唇微张,吐出灼热的气息,光闻着就觉得甜,是那种软烂到深处的果实甜,浓烈,馥郁。任延时刻谨记卓望道教诲,将手搭上额头停了会儿,判断安问有无发烧迹象——这样的动作他一天做了能有八百回。
他不舍得叫醒安问,安问却被他触醒了,紧闭的眼睫毛动了动,眉心轻蹙了一下,又随着睁开眼眸的动作而舒展开。
“痛。”他撅起了些唇,从被窝里伸出光洁的小臂,懵懵地用手语表达。
任延抬手握住,滚烫的:“怎么痛?要不要……去买点药?还是说,”饶是他自己也有点难以启齿:“撑裂了,所以发炎了?”
安问揉揉眼睛,两颊白里透粉,“不是那里,是……”他像小孩看病,张开唇,无声地“啊”,手指指指嗓子了,继而闭上嘴,很依赖也很为难地瞪着任延,眼珠子圆滚滚的乌黑着。
任延懂了,后面没受伤,前面受伤了。两处都是一直吃,卖力认真难舍,但下场不同,可见喉咙确实更脆弱,更容纳不了。……废话。
安问撑着被子坐起身,眼睛低垂看被单上的花纹,“……下次不那么努力了。”
简直像没考好似的沮丧。
任延笑出声来,“宝贝。”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低沉而温柔。
安问也回他“宝贝”两个字,手指却愣在半空中。
“不能叫你这些好听的,不能为你加油。”他的手复又动了起来,双眸一瞬不错地凝着任延,想要看清他的心底是否有同样的失落:“你会难过吗?”
“会有一点。”任延如实说,“不多,但确实会有。”
被孩子点评爱情,就算是崔榕这样强硬又直爽的女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些赧然。
“我也会觉得一些女孩子很漂亮,或者谁的身材很好,谁的气质很可爱,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心动,更绝谈不上喜欢。我被迫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学校换来换去,身边的同学朋友换来换去,没有哪一段关系是长久的,所以当‘长久’这个词,和某一个人固定在一起时,我知道我喜欢他。我不希望看不见他,不希望和他的关系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不希望和他变成那种微信里十年也不会打一声招呼的熟人。因为他,我第一次想要抓住一段关系。”
任延静静地陈述,“所以,我理解你对同性恋的担忧,但我认为,一段关系是不是会走向好的结局,更在于两个人的品格、灵魂、个性……所有令他成为他的东西,而不在于性别。我喜欢上这样的人,他拥有好的品格、好的灵魂,即使将来,我们真的无能为力走到了分开,那这段关系也绝不是糟糕的关系。”
这是什么问题!安问抬起脸,点着头:“我每年生日都许这个愿。”
任延牵起他的手:“我选好了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那我就跟他预约一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他考察过、挑选过、对比过,打电话、预约去现场、线上沟通,一项项细致咨询,最后从一堆知名的心理医生、心理诊所里,挑选了当初那位老专家推荐的沈喻医生。对方档期很满,但对安问的病例感兴趣,所以让助理安排插队。
“心理医生?”安问歪了下脑袋:“为什么看心理医生?”
“因为你的嗓子没有问题,所以就去试试看。你喝醉后我跟你聊过,你不说,但喝醉酒的你,是知道原因的——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知道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但你不知道自己知道,这层原因被你刻意盖上了,沈喻医生说,你好像在沙漠里埋了一个瓶子,但后来你又给自己变了座更大的沙漠出来,连你自己也忘记瓶子在哪里。”
安问愣愣的:“为什么爸爸和哥哥都没有想过呢?”
估计楚天辰是那帮体育生里长得最柔和的,名字起的也像是从玛丽苏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所以崔榕和当初的安问都首先怀疑他。任延不置可否:“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啊,”崔榕懵了:“我记得他成绩比你还差吧?他是不是抽烟啊?他长得一般吧?是不是太……健硕了一点?”
任延:“……”
“对吧?”崔榕好激动:“不行啊,我想象不出你跟他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同性恋的品味,当然跟你不一样。”任延遗憾地说。
崔榕眼泪花又给惊吓出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双手捂脸呜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你原来觉得是安问?”任延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闲聊问。
这是他本能的问题,为什么任延都知道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却想不到呢?
安养真和安远成对安问并没有不好,住在任家这段时间,他们经常主动开车过来探望,而不是让安问在周末两头奔波。物质上就更不会短缺了,就连林茉莉也是三天两头送礼物过来,安问的衣柜都快装不下了,而他又不怎么穿私服。
事关血缘关系,任延不敢乱定言,只是斟酌着审慎地说:“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喝了酒其实会说话,所以深信不疑是一种生理上的疑难杂症,而不是心理上精神上的问题。”他捏了捏安问冰凉凉的手掌:“他们也不是医生,你说呢?”
安问点点头:“我喝完酒只跟你说话。”
“嗯。”任延眼底有清浅的笑意,“除了上次骗老邢,你不记得了,老邢把我们堵在网吧,你跟他说话,骗他说你是安问的弟弟。”
安问:“……”
天啊,他可真有当坏学生的潜质!
“还有第二件事,也一起跟你说了。”
毛阿姨在下面催请,“饭要凉了哦,两位少爷!”
安问开始换校服衣裤,边听着任延说:“我爸妈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安问衬衫套了一半,目光比西西公主应激时还圆。
“任五桥早就知道了,崔榕是刚刚我主动告诉她的,他们都很喜欢你。”
安问不敢置信,胡乱将衬衫穿好,领带都不会打也没空打了,手上手语激动激烈不可思议:“知道了?!任叔叔早就知道了?他加我微信——”
“是为了劝退你。”任延扯过他的黑色长领带,帮他用校方规定的红领巾系法打。纤长的手指动作娴熟,他垂着眼眸,不自觉勾着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作,他本来是决定跟你严肃认真好好聊一聊,再吓一吓你的……”
“他来找过我!”安问拍了下额头:“有一天晚自习,我以为他来看你,又不好意思,所以跟他聊了好久,我还……我还教他怎么跟你相处!”
任延极度无语,“真亏你能想得出来……不愧是你。”
安问沮丧到无地自容:“我是傻子。”
“你不是。”领带打好了,任延凑安问唇边亲了一下:“你只是实在太可爱了,所以他被你降伏了。”
?第七十九章
“男……男孩子?”崔榕眼睛瞪很很大,舌尖磕绊了一下,一个名字立刻就到了嘴边——“是不是——”
任延打断她,以气定神闲的姿态主宰了这场谈话的节奏:“你觉得我喜欢男孩子怎么样?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崔榕的心跳很快,也许是昨晚上熬了夜的缘故,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心口冰凉像压了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冰块,让她进出的呼吸只有冷气儿没有热气儿。
花了数秒,瞳孔里的光才勉强找回了焦距。
“什么感觉……”崔榕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害怕的感觉,恐惧的感觉。”
“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恐惧?”
“因为陌生,因为虽然有想过担忧过,但总有一种侥幸,觉得你身上没有同性恋的特质,也看不出你对男的感兴趣。你今天突然这么告诉我……”崔榕抬起手,压了压灼热的眼眶,深深地倒吸气,将自己的狼狈和慌乱压得很好,“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很开放,我们也没有歧视,但放在我儿子身上,我依然会担心他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我的恐惧。”
任延勾了勾唇:“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喜欢男的就会过不好这一生。为什么?”
“获得的祝福少,在一份感情里拥有的坦然少,获得的质疑和窥探多,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感多。一段可以稳定经营的、亲密的两性关系,它不会是你人生所有的底气,也不会是你所有幸福感的来源,也绝不能决定你的成功、你的生命质量,但是……”
崔榕深深地望着任延十九岁的年轻的面容:“它可以给你很多快乐,很多幸福感,很多迈向成功的动力,或者很多接受失败的坦然、底气。我是你妈妈,只想你快乐、幸福,只想你选择最轻易就能幸福的道路,而不要去经历那些不体面的、鸡飞狗跳的、让你内耗的、精疲力竭的东西。”
任延静静耐心地听完了每个字,没有急于反驳,给崔榕抽了张纸巾。
纸巾压向眼底,很快便被濡湿。崔榕捏着纸团,“谢谢。”
“我的看法跟你一致。”
听到任延如此意外的一句,崔榕猛地抬起脸:“那你……”
“我也觉得一段稳定的感情,或者说婚姻很重要,这是我从你和任五桥身上学到和看到的。虽然你们两个对亲生儿子不怎么样,对对方倒是矢志不渝。我想,如果不是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和信任,你也做不到独自带我在美国生活十年,任五桥也受不了你一年两百天的出差。你们让我知道,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很幸运很美好的事,会让你更自由地去成全自己,也去成全对方。”
“但是同性恋……别人看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会是你们的压力源,会push你,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也许外界的压力源会很强大,目光会很明显,但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坦然、安全感,应该来自于自身和对方,而不是取决于外面。”任延很轻描淡写地说着,在崔榕耳朵里显得天真。
任延看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聪明地请她换位思考:“我觉得你应该有感同身受吧,说你和任五桥是open relationship,说你们各玩各的,在外面各自保养男大学生女大学生,说你们貌合神离,只是离婚不好分割才坚持到了现在。”
崔榕:“……生气了啊。”
任延轻微咳嗽了一声:“所以。”他耸了耸肩。
崔榕总觉得任延在诡辩,有什么她担忧的东西,被任延聪明地偷梁换柱偷换概念了,但聪明机敏如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分辨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
“能说话就好了。”安问抿起唇笑,两边唇角都向上翘起,眼神亮晶晶,清冷的面容浸在乖巧而单纯的讨好中。
他想让任延高兴,也听到别人能听到的“宝贝”呀,“男朋友”呀,听到他说“我喜欢你”,听到“爱”。因为做不到,就好像小孩考不到好的期末成绩,所以只能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笑容来让对方开心。
崔榕和任五桥已经先下楼,一楼餐厅传来他们和毛阿姨交谈的声音,听到崔榕让她醒一瓶红酒。
安问眼睛更亮,是被心里古怪的念头点起:“不然,我就一直喝酒好了。”
“那现在的你就消失了。”
“我又不是精神分裂……”安问掀开被子,很认真地将脚尖蹭进拖鞋里,不太敢看任延。
他确实不是精神分裂双重人格,但一想到酒醒后的他怎么也不记得,任延就有种把他遗落在了什么地方的感觉。一想到安问也许被孤零零地遗落在了什么地方,任延的心底便缓慢而迟滞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想会说话吗?”
“再说了,我一向只看得见自己在乎的人的目光,当然,如果他的目光让我不舒服,那就再考虑把他踢出我在乎的人行列。”
崔榕:“……”
“所以我今天跟你讨一个你也能喜欢他的心愿。”任延勾起半边唇角:“你不要觉得这是征求你的首肯和同意,只是给你个机会。”
本来挺走心的,崔榕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差决堤了,被任延一戏谑,眼泪尽数倒逼回去。
“好了,”任延手指点点桌面,总结陈词:“对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你唯一的接受不良就是怕我会过得辛苦,其他没有,对么?”
“其他……”崔榕揉揉太阳穴:“我说了你也不听啊。”
“当然,如果是你对此有偏见和歧视,那是你的问题,应该解决问题的是你自身,而不是我,凭什么有偏见的人要让被偏见的人改变自己?”任延沉吟一会儿,散漫地说:“至于别的,比如丢脸,比如让你们在社交场上抬不起头,那是你社交场的风气和认知出了问题,跟我也没关系。”
崔榕翻了个白眼。
全进口的机车需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提车,任延翻来覆去拆折着这台复刻模型的零部件,像个小学生。良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半小时,三楼打架结束,毛阿姨也说晚饭准备好了,任延穿过走廊,推开安问卧室的门。
睡得好熟,嫣红的嘴唇微张,吐出灼热的气息,光闻着就觉得甜,是那种软烂到深处的果实甜,浓烈,馥郁。任延时刻谨记卓望道教诲,将手搭上额头停了会儿,判断安问有无发烧迹象——这样的动作他一天做了能有八百回。
他不舍得叫醒安问,安问却被他触醒了,紧闭的眼睫毛动了动,眉心轻蹙了一下,又随着睁开眼眸的动作而舒展开。
“痛。”他撅起了些唇,从被窝里伸出光洁的小臂,懵懵地用手语表达。
“还有什么?……传宗接代?”任延似笑非笑:“你最近一直在调理身体,我的弟弟妹妹提上日程了吗?未来就辛苦他一下。”
一声无语的叹息声递出,崔榕扶住额开始摆烂:“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的都对。”
任延摊了摊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同性恋不是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我喜欢的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题崔榕会抢答,不耐烦道:“你干脆报安问身份证得了!”
任延很浅地翘了下唇角,抿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啊,球队里的。”
“???”崔榕噗的一声,本来想压压惊顺顺气的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她霍然起身:“谁啊?他们不都有女朋友吗?楚天辰?!”
估计楚天辰是那帮体育生里长得最柔和的,名字起的也像是从玛丽苏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所以崔榕和当初的安问都首先怀疑他。任延不置可否:“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啊,”崔榕懵了:“我记得他成绩比你还差吧?他是不是抽烟啊?他长得一般吧?是不是太……健硕了一点?”
任延:“……”
“对吧?”崔榕好激动:“不行啊,我想象不出你跟他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同性恋的品味,当然跟你不一样。”任延遗憾地说。
崔榕眼泪花又给惊吓出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双手捂脸呜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你原来觉得是安问?”任延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闲聊问。
“你对问问这么好,”崔榕崩溃:“吃住都在一起,从小就认识……而且问问多好,多好看,多乖,又善良,个性也好,成绩也好,家里人也熟……”崔榕抽泣起来,越说越觉得心梗,跟开水壶似的尖锐一声:“呜呜呜……楚天辰哪比得上他啊!”
任延诱哄,神情云淡风轻:“真的有这么好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算了……”崔榕收拾好自己的失落和难受:“爱谁谁吧,我都管不了你,还操心什么你喜欢谁啊……”
“这么说,如果是问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了。”
崔榕的抽泣声止住,脸从湿漉漉的掌心抬起,“?”
“我说,”任延一字一句地重复:“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安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百分百认同了?”
崔榕终于冷静了五秒,将从任延摘下玩偶服那一刻到现在的所有字句对话都捋了一遍,发现自己被亲生儿子耍得团团转,节奏被带得飞起。
“任延!”崔女士暴呵一声,抄起手边妙控键盘就往任延身上揍去。任延敏捷地躲开了,一边退出三步远,一边丢下一句“顺便任五桥早就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连影子都摸不着了。
崔榕呆了一呆,怒火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任五桥——!!!!”
·
回了二楼房间关上门,任五桥的大声叫屈狡辩被阻隔在门外。任延在床边席地而坐,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新物件——一台机车模型。
下面压着字条,夫妻俩一人各写了一行,崔榕写:「小的变大的」,任五桥写:「看的变跑的」。是任延看了很久的那台BMW,之前钱差不多存够了,但给安问过生日用了一半,这个口子一开,便是花钱如流水,请卓望道吃饭买手机、买潮牌情侣T、过生日,余额掉得比跳楼还快。
任延本来想,买这台机车怎么也得再存个一年半赞了,没想到崔榕他们心里知道,还真送了。可能也未必是知道,也许是任五桥请教了安问,是安问告诉他们的。
任延抬手握住,滚烫的:“怎么痛?要不要……去买点药?还是说,”饶是他自己也有点难以启齿:“撑裂了,所以发炎了?”
安问揉揉眼睛,两颊白里透粉,“不是那里,是……”他像小孩看病,张开唇,无声地“啊”,手指指指嗓子了,继而闭上嘴,很依赖也很为难地瞪着任延,眼珠子圆滚滚的乌黑着。
“能说话就好了。”安问抿起唇笑,两边唇角都向上翘起,眼神亮晶晶,清冷的面容浸在乖巧而单纯的讨好中。
他想让任延高兴,也听到别人能听到的“宝贝”呀,“男朋友”呀,听到他说“我喜欢你”,听到“爱”。因为做不到,就好像小孩考不到好的期末成绩,所以只能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笑容来让对方开心。
崔榕和任五桥已经先下楼,一楼餐厅传来他们和毛阿姨交谈的声音,听到崔榕让她醒一瓶红酒。
安问眼睛更亮,是被心里古怪的念头点起:“不然,我就一直喝酒好了。”
“那现在的你就消失了。”
“我又不是精神分裂……”安问掀开被子,很认真地将脚尖蹭进拖鞋里,不太敢看任延。
他确实不是精神分裂双重人格,但一想到酒醒后的他怎么也不记得,任延就有种把他遗落在了什么地方的感觉。一想到安问也许被孤零零地遗落在了什么地方,任延的心底便缓慢而迟滞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想会说话吗?”
这是什么问题!安问抬起脸,点着头:“我每年生日都许这个愿。”
任延牵起他的手:“我选好了心理医生,如果你愿意,那我就跟他预约一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他考察过、挑选过、对比过,打电话、预约去现场、线上沟通,一项项细致咨询,最后从一堆知名的心理医生、心理诊所里,挑选了当初那位老专家推荐的沈喻医生。对方档期很满,但对安问的病例感兴趣,所以让助理安排插队。
“心理医生?”安问歪了下脑袋:“为什么看心理医生?”
“因为你的嗓子没有问题,所以就去试试看。你喝醉后我跟你聊过,你不说,但喝醉酒的你,是知道原因的——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知道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但你不知道自己知道,这层原因被你刻意盖上了,沈喻医生说,你好像在沙漠里埋了一个瓶子,但后来你又给自己变了座更大的沙漠出来,连你自己也忘记瓶子在哪里。”
安问愣愣的:“为什么爸爸和哥哥都没有想过呢?”
这是他本能的问题,为什么任延都知道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却想不到呢?
安养真和安远成对安问并没有不好,住在任家这段时间,他们经常主动开车过来探望,而不是让安问在周末两头奔波。物质上就更不会短缺了,就连林茉莉也是三天两头送礼物过来,安问的衣柜都快装不下了,而他又不怎么穿私服。
事关血缘关系,任延不敢乱定言,只是斟酌着审慎地说:“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喝了酒其实会说话,所以深信不疑是一种生理上的疑难杂症,而不是心理上精神上的问题。”他捏了捏安问冰凉凉的手掌:“他们也不是医生,你说呢?”
安问点点头:“我喝完酒只跟你说话。”
“嗯。”任延眼底有清浅的笑意,“除了上次骗老邢,你不记得了,老邢把我们堵在网吧,你跟他说话,骗他说你是安问的弟弟。”
安问:“……”
天啊,他可真有当坏学生的潜质!
“还有第二件事,也一起跟你说了。”
毛阿姨在下面催请,“饭要凉了哦,两位少爷!”
安问开始换校服衣裤,边听着任延说:“我爸妈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第八十章
安问衬衫套了一半,目光比西西公主应激时还圆。
他不敢置信,胡乱将衬衫穿好,领带都不会打也没空打了,手上手语激动激烈不可思议:“你有没有受伤?!”
他睡得这么死,都不知道任延在父母面前出了柜!按任叔叔的暴脾气,一场战争在所难免。安问捧住任延的脸,又细细地往下找寻,试探着他是否有哪里受伤。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目光更紧张,不敢从任延脸上移开,怕错过他忍痛的微小蹙眉。
从肩膀摸索至双臂,延展着往下,直至胸口处被任延扣住:“我没事,没吵架,也没有人打我。”
安问怔忪,显而易见松了口气,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我们……”手语表达不出语气,他指尖发着凉,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温热:“要分手吗?”
任延歪了下脸,挑了挑眉:“为什么?”
“他们不反对么?”
“不反对,他们都很喜欢你。”任延笑了一声,“任五桥早就知道了,崔榕是我刚刚通知的。”
“知道了?!任叔叔早就知道了?”安问的惊吓接二连三,让任延想到捧着脸惊呆的猫猫emoji。
“任叔叔还加了我微信!”安问到处找手机,想给任延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是为了劝退你。”任延将他扶正,不让他乱动,继而扯过他的黑色长领带,帮他用校方规定的红领巾式系了起来。
纤长的手指动作娴熟,他垂着眼眸,不自觉勾着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作,他本来是决定跟你严肃认真好好聊一聊,再吓一吓你的……”
“他来找过我。”安问拍了下额头:“有一天晚自习,我以为他是来看你关心你,又不好意思,所以跟他聊了好久,我还……我还教他怎么跟你相处……”
任延极度无语,“不愧是你。”
安问沮丧到无地自容:“我可能是傻子……”
任五桥把獠牙和爪子都亮出来了,他还在问叔叔我们一起给去看任延打球好不好,任五桥都要跟他血溅三尺了,他还在说叔叔我们一起给任延过生日吧……见鬼!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会觉得任五桥找他是为了缓和跟任延的亲子关系!
“任叔叔一定觉得我是傻子。”安问把“可能”去了,很有自知之明地换上“一定”。任五桥肯定觉得他智商有问题脑袋有毛病。
“不会。”领带打好了,任延凑安问唇边亲了一下,忍着笑:“你只是太可爱,所以他被你降伏了。”
安问自闭了:“我、我可以不吃晚饭吗……”
“恐怕不行。”任延摸摸他眼睛:“你没听见酒都开好了吗?”
“说我病了。”安问苍白着脸色,想把自己缩到无限小,再顺着门缝溜出去。
“说你屁股疼?”任延好整以暇。
“……”
下楼时屁股真疼呢,一步一步缓慢地下着,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听到动静,一屋子人都在一楼客厅楼梯口看着。盘旋的扶手楼梯视野宽阔,将安问的为难难堪暴露得一览无余。
这样怪异地下楼,会被看穿的……他心里做贼心虚地想,脸红起来。心里一股委屈和耻感蓦然涌上,他摆烂了,不想走了,一屁股在楼梯上坐下。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见他两手圈着膝盖,脸埋进去不知道做什么。
过了会儿,见他肩膀抖得厉害,才知道是哭了,只是哭起来没有声音。
任延笑出声来,“宝贝。”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低沉而温柔。
安问也回他“宝贝”两个字,手指却愣在半空中。
“不能叫你这些好听的,不能为你加油。”他的手复又动了起来,双眸一瞬不错地凝着任延,想要看清他的心底是否有同样的失落:“你会难过吗?”
“会有一点。”任延如实说,“不多,但确实会有。”
“哎呀,怎么哭了?哭什么呢?”崔榕要去拉安问,人没拉起来,但胳膊拉开了,安问不得不抬起头,露出潮红的、挂满剔透眼泪的脸。
任五桥一下子慌得手忙脚乱,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哭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什么。天爷!任延可从没哭过,还哭得这么可怜,鼻子眼睛脸颊都红到一块儿了!
安问不可遏制地抽噎着,真好,眼泪把他的视线都模糊了,让他看不清任叔叔崔阿姨的表情……
崔榕一颗金刚心四分五裂,忙伸手为他抹眼泪:“是不是任延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好不好?”
安问眨着眼,哭得很孩子气,一声倒抽一声,上气不接下气下气。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滑过他嫣红的、自然上翘的唇瓣,吧嗒掉下来。
任延拉开碍事的爸妈,当着三人的面,挽住他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地上凉,要哭上沙发上哭。”
抱安问这样的身材根本是轻而易举,任延一步一步下得沉稳,安问将脸埋他心口,将他的校服衬衫都哭湿了。
崔榕和任五桥亦步亦趋跟着,又不敢轻举妄动,像怀里抱了什么绝世珍宝花瓶,怕轻易给摔碎了。
任延装不知情:「旧垫子给你坐啊?真抠。」
安问:「新的,他阿姨给他的。」
任延:「吃醋了啊,我给你你不要。」
安问:「不要,你是罪魁祸首,我不收罪魁祸首的垫子。」
他还想找个什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并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表情包就已经够可爱。
任延失笑一声,高大优越的身躯伏在桌子上,脸上似乎有些升温。见鬼了!
安问还没找到满意的表情包, 便收到任延没头没尾的一句「想你」。明明两分钟前刚见过……
纪律委员咳嗽一声,高雪芬的身影在窗外一闪,安问匆匆把手机塞进桌肚里,认真写起题来。教科书已经上完了,各科已经在做专项复习和练习,进度比普通班要快,而安问写卷子的速度和成绩稳得像一条居高不下的直线。因此一有多余的时间,他就拿来练英语。
任延把安问在沙发上放下,有商有量地:“不哭了?晚自习要迟到了。”
不知道谁给他递纸巾,安问接过,压住眼睛。哭得好丢脸,而且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大概是因为觉得丢脸,所以哭,但一哭,又更丢脸了……
哭起来的身体不受控制,他打着哭嗝,又不小心咬到舌尖,好痛啊……
毛阿姨不掺合家事,默默地走远了,剩任家一家三口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围着默默哭着的安问,像围着一团小篝火。
不知多久,哭泣才止息,安问下巴上挂着晶莹的泪,鼻尖通红,泪眼朦胧地跟两位长辈道歉。
崔榕捏捏他手:“哭好了?哭好了听阿姨说。”
任延警告地瞪她一眼,崔榕吩咐他:“你坐过去,也一起听,这话是对你们两个一起讲的。”
任延不得已与安问并肩而坐,安问睁着眼睛,刚哭过的瞳眸覆着水雾,看上去让人不忍心。
不忍心也得说。
崔榕咬咬牙:“同性恋不是一件小事,我们是任延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接受了这件事,但只能代表我们的态度,而不是代替问问你家里的态度。”
任延脸色一变,张唇似要说话,任五桥按住他。
“听我说完。”崔榕把目光转向安问:“问问,你住在我们家,和延延的感情都是在这个屋檐下发生的,本来,你住过来,我们就有照顾、监护的责任,这件事如果我们不知道,你们就算有一天建立了身体关系,那也都没事,但现在我们知道了,于情于理,都很难装作视而不见。”
安问抿着唇,已经猜到了崔榕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还是需要找个时机,跟你爸爸哥哥谈一谈。因为你是喜欢上了任延,或者被任延一时哄骗、蒙蔽,而我们是任延的监护人。”崔榕想了想,整理措辞:“这么说,如果今天你是个女孩子,跟延延谈恋爱,我也是要这么做的。但毕竟性向这件事,又是很重要的隐私,你有自己愿不愿意坦白的权利。”
先是任延脸色一变,继而任五桥和崔榕、毛阿姨,一个挨一个跟被传染似的,都相继变了脸。
任五桥和崔榕三两步跑了上来。
任延懂了,后面没受伤,前面受伤了。两处都是一直吃,卖力认真难舍,但下场不同,可见喉咙确实更脆弱,更容纳不了。……废话。
安问撑着被子坐起身,眼睛低垂看被单上的花纹,“……下次不那么努力了。”
简直像没考好似的沮丧。
崔榕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像是也很为难:“阿姨问你一句话,是认真喜欢任延吗?如果是认真的,那么将来你们总要走到父母面前,我可以帮你们;如果不是认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试一试、玩一玩,处处看,也不准备一直喜欢男人,那我们就不告诉你父母。”
怕崔榕和任五桥看不懂,留下什么误解的余地,安问在手机里一字一句编辑:「认真的。」
“你爸爸……可不是一个开明的性格哦。”崔榕含蓄地说:“他比较大男子主义,看重面子,观念也陈旧,讲究的是传宗接代那套思想。也许你会遇到很强烈的反对。”
“你别吓他。”任延蓦然出声,嗓音发紧。
崔榕瞥他一眼:“我不吓谁,也不哄谁,baby talk没有意义,你今天跟我出柜不是很勇敢很步步为营么?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任延攥紧了拳,“你没有资格代替他出柜。”
“那你是什么意思?”崔榕目光转了一个来回,已经明白了任延心里的退路。
“你的意思是,如果问问不想跟家里人坦白,那你就陪着他一辈子这样?”
任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他已经十八岁,不管是法律上还是社会意义上都是拥有自主意志的成年人,你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做决定?”
崔榕点点头,冷静认真下来的她,目光充满洞悉一切的压迫感:“所以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如果问问不坦白,你就这样陪他一辈子。”
“我坦白。”安问打了句手语。
安问点点头:「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为什么?”
安问歪了下脸,有些困惑崔榕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只是换个地方念书而已,又不是死了,这也算难题吗?」
崔榕:“…………”
安问抿了抿唇,扬起一个很浅淡而乖巧的笑意。
?第八十一章
星期天的黄昏浸润在初秋微凉的空气中。
任延一进学校就收到了明星般的待遇,不停地有人鼓起勇气上前来要和他合影。这种阵仗在高一联赛时也遇到过,他一般都是“谢谢,不必”、“赶时间”、“我拒绝”,但今年的小球迷们显然也涨经验了,压根没跟他拒绝的机会——
几个人将任延前路侧路彻底堵死,一人负责按快门,剩余人流水线般在他身边站定、微笑、比耶、比大拇指、比心。
……成团伙作案了。
安问被他们挤到边缘,任延只能无奈站定,右肩上松垮挂着书包,礼貌看向镜头。
表情是没表情的,脸上的情绪很淡,但脸色不臭。拍完一个换一个,愣没给他留出拒绝的余地,直到校门口执勤的老师下了岗。
每周天老邢都会亲自来校门口巡逻一圈,任延看到他标志性的步伐,头一次感恩他的出现。清了清嗓子提醒:“邢老师来了,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老邢咳嗽两声,挂在腰间的钥匙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干嘛呢?预备铃听不到是不是?”
“老师好……”一阵扫兴的有气无力的问候声。
老邢瞄了眼任延,清清嗓子:“那个……给我也拍一个。”
任延:“?”
老邢在他身边站好,两手在身前交叠,满面挂上春风微笑。暮色下闪光灯闪了一闪,任延在最后一秒皮笑肉不笑。老邢检查一番,颇为满意,拍拍任延肩膀,继而轰道:“散了散了啊,就第一场比赛,有什么好拍的?记住,球场如考场,切记中途就开香槟庆祝!回去上课去!”
众人:“……”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有本事把照片删了啊!
等人散尽,老邢颇有谈兴地陪任延和安问走了一段,眼睛瞥了瞥安问,咳嗽一声:“你弟弟最近挺好啊?”
安问:“……”
子虚乌有的、会说话的、跟任延在网吧里接吻的弟弟。
老邢竖起根手指教育:“你不要跟他们两个逃课去网吧的学坏,要保持距离,听到吗?”
安问压住想上翘的唇角,点了下头。
“至于你,”他又转向任延,“虽然打赢了第一场攻坚仗,但也不要翘尾巴,否则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泡汤的。”
身边的两个学生同时站住,脑袋上冒出一圈问号。
“清、”任延顿了一下:“……清北?”
“啊?”老邢张着唇发出短促的疑问语气:“你不知道啊?谭教练没跟你说吗?”在两人震惊到空白的脸色中,他打了下嘴:“哎唷坏了!”
“邢老师?”
老邢脚步抡得飞快,钥匙叮当作响:“那什么我想起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回头再跟你细聊啊……快跑两步!晚自习迟到了!”
他溜得仿佛夜幕下一阵车尾气,留下两个人在风中凌乱。
安问眨眨眼,打着手语:“他刚刚是说了清华北大吗?”
没人比此时此刻的任延思绪更混乱,他点了下头,又摇头:“是说了,但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不是他们觉得你好厉害,决定降分招你?”安问眼睛亮起来,一下子恍惚像做梦。
“别想这么多。”任延推了下他肩:“快去上课。”
安问还舍不得分开,脚步慢慢,回眸好认真地问:“那选清华还是北大?”
“我靠。”任延莫名骂了一句,继而笑了起来,“拜托,这个问题我只在小学三年级前想过。”
安问:“……”
也是,这个问题一般人也烦恼不起。
两人在楼梯口分道扬镳,过了十几分钟,任延把卓望道叫了出来,两人在教学楼外侧见面,避着人。
“那个紫色……用了吗?好玩吗?”
任延心里还琢磨着清北的事,心不在焉地回:“好玩。”
开到最大时,能感到安问身体的不由自主和灵魂飞走。
一扭头,夜色中卓望道的脸涨成了红薯。
任延“啧”一声,“不是你选你送的吗?你脸红什么?”
卓望道忽然觉得自己跟他俩不是一个次元的了,觉得中间夸嚓裂出鸿沟了。就算他再看5个T的资源,在他们这种有了实战经验的面前也还是抬不起头。他悲愤欲绝:“让我下车,我要回幼儿园。”
任延:“你要实在好奇,也可以给自己试试。”
“草,是人吗?你怎么不给你自己试试?”
“这什么?”
任延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任五桥和崔榕却都很懵。安问再度重复了一遍:“我坦白。”
“问问说什么?”
“他说……”任延吞咽着,喉结上下滚了数番,蓦然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唇角朝一侧很高的扬起,以至于他刚刚紧张到苍白的脸都被点亮。
“他说他会坦白。”
安问已经在手机上打好了一行字:「我会跟家里坦白,但是需要一点时间,最好等这学期结束。」
崔榕已经考虑到很远:“我要提醒你的是,以我对安远成的了解,他甚至可能偷偷给你办理转学手续,把你送到另一所学校、乃至另一个城市。”
说完这句话瞬间觉得味道不太对。
怎么像是给他俩出谋划策似的?真成同谋了!
任五桥无奈地看她一眼。刚刚在三楼吵架时就说过,安问身上有种奇怪的力量,总让人不自觉想顺着他的心意走,想让他高兴,不自觉地就想主动帮他摆平困难。崔榕前脚刚骂他是在脚边,后脚就夸嚓一脚也踩了进去。
“你瞎了?”任延把坐垫塞他手里,“拿回去,跟问问说,你阿姨硬塞给你的,你嫌热,放着碍事,问他要不要。”
“那他要是不要呢?”卓望道懵懵的。
“你就求他帮忙,说扔了可惜。”
卓望道接过了,脑子里电光石火地过着任延诡异绕圈子的举动,脑袋顶上的小灯泡啪地亮了:“畜生。”
任延不自然清清嗓子:“别让他看出来。”
手机里收到安问问他在哪儿的微信,任延一边回他,一边领卓望道往回走。
两人分开两头走,任延先上了五楼,离上课还剩三四分钟,好学的都已经回教室坐定了,走廊上只剩下些十四十五班的男生在聊闲天。安问伏在栏杆上吹风,任延跟着在他身边伏下。
夜晚风大,像把月亮吹动。
安问回过眼眸来,对着任延抿起唇笑,眉眼被月光和走廊灯照得清浅如水。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任延也没有起话题,周围的喧闹一直未停,对面三层楼有人在起哄,衬得此处安静,教室里的嗡嗡声如海浪。
如此呆了会儿,直到预备铃响起。
分别时,错身而过,手指轻轻触碰。
进了教室,安问看到卓望道正往他凳子上放一张崭新的软垫。
其实……课桌凳确实坐得很疼,很受罪,他一整节课如坐针毡,但又不敢表现得明显,跟女生痛经似的,校服罩着的脊背冒出细汗。但他不愿意说,更不愿意找什么东西垫一垫,所谓做贼心虚不过如此。回学校前,任延倒是提过给他拿张垫子,被安问死活拒绝了。
他都已经做好忍三五天的准备了。
卓望道人赃并获,熟练地表演:“你帮我用一下呗,我妈非让我阿姨塞给我,我说热,她非觉得我坐一整天受罪。”
安问果然拒绝,让卓望道拿走,他也嫌热,离宁市入冬还远得十万八千里呢。
卓望道装可怜:“别吧,你先帮我坐着,下次开家长会再还给我,不然我妈非得揍我。”
安问犹豫一秒,卓望道已经闪身回了自己座位。
就当帮忙。安问坐下,被舒服得浑身的劲儿都泄了一半,偷偷给任延发微信:「小望给了我一张不要的垫子。」
阅读理解刚练了两篇,门口陌生男人叫他:“安问同学在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在纸面游走的笔尖同时停住,目光不约而同出现愕然。
这张面孔如果出现在普通班,那么大部分人都不会认识他,但对于A班的学生来说,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他曾经组织了AB两班的数学选拔赛,亲自组的题,亲自监的考,脚步所到之处,尽是紧锁的眉头和微妙的叹息,选拔赛结束,也是他亲口说的,这届没有一个真正的好苗子。
——省实验中学奥赛数学领队、带出过十三届国家数学奥赛金牌得主的王牌竞赛讲师,吴居中。
所有人中,只有安问非常茫然。
这谁啊……
卓望道下意识地喃喃叫了句:“吴老师……”
是的,他跟本班及B班另一名同学,就是准备冲击奥赛冬令营、省实本届竞赛队硕果仅存的三棵苗子,用吴居中的话来说,就是将吧能用,勉强凑合。总而言之,虽然选上了,但心里并开心不起来呢……
吴居中又叫了一声,目光已经锁住安问,对他掌心向下招了下手:“你来。”
安问懵懵懂懂地放下笔起身,走之前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卓望道,卓望道冲他点点头,两人信息交流完毕。
吴居中似乎不怕冷,十一月的晚上,穿的还是一件暗红色Polo领短袖,袖口圈着白色窄边,老派英伦风格。年过五十的脸上被风霜刻过版,两道法令纹和木偶纹极深,目光像化学试剂里密度更深的那层液体,自然地下沉,让他不怒自威,但又不是凶相。
安问也跟着莞尔,直到安养真站起身求饶。大约是闹了一阵,林茉莉累了,安养真换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声音和语气都更温柔下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安问将竞赛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安养真为他高兴:“有机会就把握住,不用怕,能不能行试了就知道,不用担心会影响高考。”
安问还有迟疑,安养真语气轻描淡写,但也似认真:“ 问问,我们这样的家庭,可以允许你犯很多很多错误,你人生的容错率,比普通人高千倍百倍,所以想玩的就去玩,想试的就去试,没有什么退路会被堵死,你就算倒退着走,也走不出罗马。”
大概是一种权威长相。
两人身高相仿,安问目光稍抬起,脸上浮现礼貌的疑惑。
对方终于正式自我介绍:“吴居中,奥赛数学班领队,我猜,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安问点点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吴居中看着他走回教室,从课桌下拿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打字。走至教室外走廊上,刚好字打完了,他把手机递给他,上面写着:「吴老师好,但是我的意思之前已经托小望转达过,我暂时不打算参加竞赛。」
吴居中只是扫了一眼,提取了关键词,“没有暂时不暂时,这是你最后参加竞赛的关口,当然,也是我最后争取你的机会。我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参加竞赛?”
安问想了想:「首先,我觉得我不够聪明,只是练的题够多,而目前写过的题刚好在我的经验范围内,所以」……
他没打完,屏幕就被吴居中的手掌盖住:“我看过你解的一些题,你可以用已知的基础公式算法去推导答案,但事实上,真正的解法更便捷的,只是你没有学过,所以你不会用,但你依然可以解,卓望道做不到。”
安问可不想听他捧一踩一,浅咬着唇不悦,「他比我更喜欢数学。」
吴居中脸上表情松动:“你不喜欢?”
安问点头:「我不想学数学系。」
“入选了国家集训队,就获得了保送清北的资格,你想学什么专业,都能跟学校谈,不是只能限定在一个专业。”
安问:「我成绩不是最好的,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吴居中微微一笑:“奥赛思维和考纲内的应试是两回事,很多学生,考试成绩很好,能在高考考场上考进清华,但并不适合竞赛。小望看来没告诉你,你后来练的一些题,都是我有意让他带给你,特意考你的,我很喜欢看你的解题思路步骤,干净清爽,干脆利落,公式是颜料的话,你就是最好的画家。”
安问没想到他的考察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卓望道原来是个叛徒,看来他对数学女神也不是那么诚心。
吴居中缓了缓,最后争取道:“其实你不用想很多,从冬令营,进国家集训队,一轮二轮选拔,拿国家金牌,入选真正的国家队,为国争光,这条路很远也很难,我带出过十三个国家金牌得主,但就算是拿了金牌,也未必就能站上最终的国际奥赛会场。而你只要做到了集训队第一步,你就能保送清北,你不心动?”
心脏砰砰跳得激烈,深琥珀色的瞳孔边缘也因为一瞬间肾上腺素的刺激而缓缓扩大。
保送清北!怎么能不心动?他拼命练英语,就是怕考场上失误,让他跟自己梦想中的学校失之交臂。
吴居中察言观色,免去了他打字的麻烦:“心动的话,明天上午我会找你考试,你做好准备,睡个好觉,吃饱早饭。”
?第八十二章
吴居中讲话有言简意赅的范儿,安问跟他聊了没五分钟,迷迷糊糊地回教室,坐下时脸上表情还很茫然。
卓望道死命戳他,前后左右桌的同学也都按捺不住:“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参加联赛啊?”
“我靠吴居中亲自来提人!”
“高雪芬没来啊?是不是在办公室里咬牙气死了?”
参加竞赛的同学,虽然行政上还归班级管理,但事实上的课表已经不同,一天到晚有大半时间都在忙竞赛,而且要是出成果了,那跟班主任也没啥关系,功劳全归竞赛队了。安问上次月考空降年级第四,对于高雪芬来说,就跟天降状元差不多,结果半路突然杀出个吴居中,偏偏在权限上,竞赛班还高于实验班,高雪芬拒绝不了,只能忍气吞声含恨捶胸。
七嘴八舌的,也没给安问留出回答的机会,纪律委员已经放弃治疗,在记名簿上狠狠写了半个班的名字。
这股风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节下课。按惯例,第三节是合唱排练和运动会训练时间,一整班的人浩浩泱泱往实验楼走,还在讨论竞赛之事。所有人都对吴居中有心理阴影,纷纷拍他肩膀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卓望道终于逮着机会问他:“你答应啦?你真答应啦?你之前不是说对数学没兴趣吗?”
上回吃海鲜时聊过一嘴,当时安问说竞赛太废时间,而他自己偏科严重,怕把时间都耗竞赛上后又不是那块料,反而耽误了高考。
安问点点头,卓望道的手语学成个半吊子,磕磕绊绊半蒙半猜:“你想明天先考了试试?要是不行,吴居中应该也会劝退你?”
安问复又点头。
卓望道是有竞赛经验的,默了会儿像是回忆,“根据我对你实力的了解,他明天应该不会劝退你……会立刻绑架你。”
安问:“……”
合唱排练日入正轨,已开始进行人声和手风琴声的合拍训练。手风琴太重,板凳又硬,安问坐坐站站,琴拉得不好,脊背倒湿了,等练完了一整节课,他弓腰把琴放进箱子里,莫名觉得腿软。
早知道不当同性恋了,屁股好疼啊……
提上琴箱,又看到任延倚在门对面的走廊墙上,A班的调侃:“延哥好像来接小朋友下兴趣班的家长。”
任延笑了笑,略走两步,接过安问的琴盒:“累么?”
安问撒气到他身上,苍白的脸上没点好脸色,唇微微撅着,上唇显得丰润。
“谁欺负你了,这么不情不愿的样子?”
安问绷着全身力气才让自己走得正常些,好不容易出了实验楼,等坐进车里了,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他默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脸始终低垂着,长睫毛上缀着眼泪珠子。如此默默垂泪,也不能说是哭了,毕竟他呼吸平稳得不得了。
任延自觉知罪,把手垫他屁股底下:“我错了,给你垫着坐。”
安问把手机扔他怀里,任延拿起一看,写着大写加粗加下划线的黑体字:「买药去!!!」
任延忍住了笑,唇角向下压了压:“好的,遵命。”
绕到了一家离学校稍远的药房,两人进去,值班配药师问:“找什么?”
不行,这他真受不了。安问木着脸,扭头又出去了。
任延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才说:“外涂的消炎药?类似于红霉素软膏之类的?”
“涂哪儿?”
“……屁股。”
“痔疮?”配药师一本正经地问。
“不是。”
这年头同性恋满大街走,到底见多识广,配药师心里有了数,去货架上俯身找了会儿:“这两个都能用,效果都挺好,有裂开外伤吗?还是单纯发热发炎呢?”
任延脑子里不正经地回忆,下午从酒店出来前他仔细帮安问检查过,手指舌头全用了,嗯,挺正常。
“应该没有。”
安问点头又摇头,「还可以,心烦的时候喜欢,高兴的时候就不太想碰。」
吴居中愣了下,大笑起来,A班学生彻底没了心思,都扭头望窗外 ,纪律委员嗓子咳废。
“你说得很对,我也是心烦的时候更喜欢做数学,高兴的时候,那当然就做高兴的事情了!”他收住笑,但脸上神情已经比刚刚松弛很多:“这就是喜欢,最起码,它可以给你带去宁静。”
安问如画的面容浸润在月光中,若有所思。
吴居中咳嗽一声,“还有别的理由么?”
“那就用这个。”配药师把蓝色的药盒塞他手里,“好得快。”
任延很细心:“药味大吗?是软膏还是啫喱凝胶?会化开么?”
配药师盯着他校服外套上的刺绣校徽,脑子里已经匹配好他们日常的上药场景了,于是便又换了一盒:“这个没有味道,白色膏体,不会化水,你可以放心。”
结帐时又叮嘱了几句上药用法,配药师捏着扫码枪,回头透过玻璃门看了眼安问的背影,“真这么细心的话,就尽量别让人受伤。”
任延手抵着唇咳嗽一声,没嫌这位阿姨多管闲事,反而挺乖地应了声“好的”。
出了药房,安问在车边等着,脸上热度未散,总觉得自己的难堪已经被陌生人看穿。
“现在上?还是回家上?”
当然回家上了,否则澡一洗不是白擦了?安问瞪他一眼,把药夺进手里。任延帮他拉开车门,安问坐进去时,任延一手拄着椅背,一手扶着安问的腰,伏下身去吻他。
夜幕下的街区停车场并无行人,路灯很暗,安问的身体从紧绷到松弛,红润的唇被任延反复吮吻。
亲完了,像解了一场馋。任延抚他脸颊:“一上学就加倍想你。”
安问的脚跟脸一样漂亮,白皙,瘦而窄,足弓高高的,脚底弧度像月牙,踩在任延的肩膀上,不知道该说纯情还是勾引。
“实在疼的话,明天就请半天假,或者合唱训练先不要去了。”
安问站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边跟任延说实话:“明天上午有考试,那个吴老师让我参加竞赛。”
“吴居中?”
安问点头。
“怎么又想去了?”
“不是想去,只是测一下水平,也许我不适合呢?”安问想得很开,“我跟哥哥也说一下。”
视频拨通,安养真身边坐着林茉莉。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安家上下对她都很小心,盼星星盼月亮希望是个小公主。安问愣了一下,打着手语:“林阿姨也在。”
林茉莉好像在吃什么奶油蛋糕,对安问笑着弯起眼睛:“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安问不会客套,仔细看了好几眼,点点头:“有一点。”
电话那段两人一个忙着笑一个忙着揍,安养真躲着林茉莉的摧残,笑得拿不稳手机:“不是,你天天蛋糕奶油冰淇淋,只胖一点属于老天偏爱了好么?”
安问一时怔住,总觉得说着这番话的安养真十分陌生,但安养真很快回复到了寻常的模样,面容温和,眼底永远有笑意,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平添一丝书卷气。
“林阿姨是不是快生了?”安问关心了一句。
“还早,还有两个月。”安养真勾了下唇,“爸爸有没有让你取名字?林林说想让你给孩子取名。”
安问瞬间紧张起来,做出翻书的动作:“那我多翻翻字典。”
挂完电话,他也没想再练些什么卷子,想着吴居中让他早点睡觉、吃饱早饭,便乖乖地关灯睡了。房门虚掩着,一点钟时西西公主悄无声息摸进,在安问胸口贴着睡了,两点钟时,被睡进被窝里的任延挤成了一张饼。
西西公主:“……”
拜托,烫知识,小猫咪也是会窒息的!
喵呜声透着强烈的不满,它当胸一脚把任延踹开,跳上窗台,冷眼看着他把小客人搂进怀里,一如往常每个夜晚。
不知廉耻!-
第二天一早,安问吃了个大饱——比平时更饱的那种,都快打嗝了。
毛阿姨问他是不是早上要体测跑八百,安问摇摇头,说考试。
毛阿姨大惊失色:“啊?考试呀?考试怎么能吃这么饱呢!那血液不都往肚子里运动了吗?会犯困的!”
安问:“……”
好像确实……
奔驰轿跑被崔榕回收了,任延骑任五桥那辆加了后座的山地自行车带他。早上风冷,安问袖筒遮着手,将任延抱得很紧。
任延的声音顺着风递到他耳朵里,带着笑意:“不怕被别人误会啊?”
讲话时,腰腹微微紧绷共鸣。
安问想通了,因为他发现学校里的直男们都玩得很开,也不避讳被开玩笑。表白墙磕他俩的投稿一周就能接到三两回,安问已经从脸红心跳变得成现在的面无表情。上周还发过一张同人图,他被任延压在墙角壁咚,眼尾红红,左右脸颊上有红晕,还画了两个“w”,怪可爱的。旁边海报花体字写着:「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任延先是骂,什么JB台词。后来给他堵墙角,说,演一下?被安问在鞋上踩了一脚。
进了教学楼,吴居中来得真早,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他。
A班的人一边交作业一边往这边窥着,任延对吴居中一点头,越过他往十五班走,听到身后吴居中问安问:“早饭吃了吗?”
安问点点头,吴居中便让他去把书包放下,带上笔和足够的草稿纸。
安问两手敲击键盘。跟手机比起来,他对键盘打字可真是太不熟了,手速感人,有身残志坚的励志感。
吴居中:“算了你还是用手机吧。”
安问窘了一下,唇形说“哦”,掏出手机,果然是手指翻飞:「没做过,超纲了,这就是竞赛的水平吗?」
吴居中笑了一声:“你现在什么感觉?”
安问琢磨一会儿:「没感觉。」
吴居中把试卷和草稿纸放下,收敛了些笑意,对他说:“全国数学联赛,正常来说是在九月下旬举行,在十一后出成绩出名次,之后的冬令营,是在十一月份举办。”
安问愣了一下。但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为什么还让他参加选拔?不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么?
安问跟在他身后走,穿过回字形的中庭走廊,来到数学组办公区。这一片人迹罕至,因为各科老师要么在年级组待着,要么在答疑室值班,很少会来专科办公室。
一推开门,偌大的地方隔开十几个办公桌,都是空的,吴居中让他随便坐。
安问在最靠里的地方坐了,过了会儿,吴居中先是给他递了杯水,继而摊下一张试卷。
“八十分钟,八道填空题,三道解答题,满分一百二十,”抬腕看了眼表:“开始吧。”
安问还懵着,心想,还真是完全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
他不知道吴居中给他的是两千年前后的全国数学联赛的一试真题。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安问单手扣开中性笔笔帽,开始解题。
在刚才的半分钟里,他已经扫过了卷面上十一道试题的题干和图,暂时没觉得有什么好慌的。
吴居中把他扔那儿写题,并不怎么认真监考,一会儿玩电脑系统自带的扑克接龙,一会儿看股票,一会儿批改试卷,只偶尔看一眼安问。
回了家,任五桥和崔榕正窝影音室里看电影,毛阿姨从今以后开始当住家保姆,给两人准备热甜汤当宵夜。安问喝了半碗,急着去洗澡好上药。
他的客卧也是套间,步入式衣帽间四面都是玻璃柜,穿衣镜镶在墙上,正对面一张长形黑色小羊皮软凳。
对镜涂药这种事怎么想怎么羞耻,他眼睛都不敢抬,但不抬的话又看不见镜子里的自己。正羞耻,任延进来了,安问受惊似的眼睛一眨,将药管捏扁,过长的白色药膏啪嗒掉在他大腿上。
“我帮你。”
安问紧紧闭上眼睛,感到任延在他身前蹲下,呼吸拂在肌肤上,由温热变滚烫。
他歹心起得明显,安问手指发抖请求他:“你别……”
任延指尖温柔,语气却混不吝:“我有这么畜生吗?”
腿长久折着并不舒服,他让安问将脚踩在他肩膀上。
好困……安问眼皮有些阖了下来,攥着笔的劲儿也松了。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早餐了。原本以为吴居中的意思是要做好久的题,可能来不及吃中饭,所以才要吃得够饱,没想到考试时间才八十分钟,连第一节课都还没结束呢。
他解题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草稿纸依然清爽整洁,笔尖移动不停,有一种安然自得的节奏。
吴居中监考时擅长给人压迫感,是他特意给到的压力测试。他站安问身边,看着他答最后一道大题,眉头紧锁,呼吸里透露出一点不慎满意的意味。
两千年前后的高中数学考纲,和现在的这版已经更新换代十几版,有太多不同。老教材的考纲通常来说都更难、更深、更杂,安问解起来确实觉得有些费功夫,但也只是有些而已,他很能厘清思路,在已知的公式武器里组合成新的解题方法。何况,超纲的部份他其实也接触过——在小镇李老师给他的乱七八糟的试卷中。
吴居中拳抵下巴,沉吟不语。
安问放下笔的二十分钟后,闹铃响起,考试结束。
“早上吃了多少?”
安问打字:「一碗面条、一个鸡蛋、两个奇异果、一杯豆浆、两个小笼包。吃多了,想睡觉。」
吴居中这么刻板漠然的人又忍不住在他面前笑起来,“确实够多的。”
安问大逆不道目无师长,说:「老师你是故意的吗?他们说考试应该少吃点,否则大脑血液不够用。」
吴居中:“想什么呢?我让你吃饱,没让你吃撑。”
安问:“……”
不认账,好吧。
他先对答案,一目了然,满分。脸上皱纹松弛,接着才慢慢看他的解析步骤,连草稿纸也一并看过去。很漂亮,可以用“步步为营”这四个字。
“这些题,以前做过吗?”
吴居中问着,起身把椅子让出来,“别这么麻烦,你在电脑上打字给我看就行。”
“但今年,是个例外。”吴居中漫不经心地,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只说:“因为各种原因,今年的数学联赛推迟到十一月月底举行,冬令营则在一月末,也就是春节前。说实话,我觉得这是老天特意留给你的窗口。”
安问从第二节课开始做,外面的嘈杂周而复始,周一大课间的升国旗出操,学生们的领读与朗诵,操场外草坪嗡嗡的除草声,世界都在他的耳底,又像在光年之外。
直到三个小时后,他放下笔,才深觉掌心热得发烫,手腕的酸一直蔓延了整条手臂,贴着笔的手指内侧薄茧都隐隐作痛。
教学楼静得不可思议,原来是学生们都已去吃午饭。
吴居中不看卷子,先问他感觉怎么样。
安问不装逼,如实说:「一些题在盲区内,试着解了,确实不会。」
吴居中:“但是你还是写了三个小时。”
安问面色平静:「有时间就尽量试,试不出不丢人。」
但卓望道他们毕竟从高一就接触竞赛了,对于考纲里的知识点早就学过,而安问是要从头再来,因此吴居中征询他意见,是否可以每周末都上一天半的课,只休息半天。
生产队的驴还能歇一天赶个集呢,安问满脸写着不情愿。
吴居中:“怎么,你周末很忙?谈恋爱?”
送命题。安问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每天的晚自习第三节要参加合唱排练,运动会是不是也报名了?”
安问点点头,伸出指头比了个三。
“三千米?”吴居中上下打量他单薄纤长的身板,“曲水节在最后一周,运动会在倒数第三周,也就是说,你每天的晚自习第三节都没空。”
安问小小地抗议:「小望也是的……」
吴居中看他的草稿纸,确实,他写了将近十张草稿,满满当当。从这些半途推翻的草稿中,他可以清晰解读出安问推敲的思路,很灵活,不气馁,但他面对的是考纲的天堑,许多内容,不会就是不会。
“你不会写这些,很正常,因为二试用的是竞赛考纲,像这个切比雪夫不等式,斐蜀定理,都是你平时再怎么刷题也不会遇到的,还有一些,我猜应该是你跟卓望道切磋时,他讲给你听得?”
安问点点头,一边记下了他刚刚说的两个东西。
吴居中说完,揭开了安问的答卷,红笔批改,叉打得毫不留情,脸上神情却柔和,“实话说,我很满意。”
安问看了下自己的分数,一百五,确定吗……满分可有一百八呢。
“现在距离全国联考还有二十五天的时间,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赌一把?今年的CMO(奥赛数学冬令营),理工是承办方,G省有名额优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联赛只是拿了省奖,高考还有5-20的加分,你英语差,这二十分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安问:“……”
别说出来……
脸色好笑,吴居中果然笑出声:“卓望道都能拿省二等奖,你怕什么?”
卓望道如果在场,一定会惊异于吴居中的平易近人、爱笑和耐心温和。因为面对竞赛班时,吴居中基本是面无表情大魔王。
安问抿了下唇,脸上浮现出倔强神色:「二十四天,可以学完考纲里的扩展考点吗?」
“学可以,在一个月内学完的同时灵活运用,天才可以,极度聪明人需要努力一把,普通聪明人很难。”吴居中双眸锐利:“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安问的唇朝一侧紧紧抿起,微撅,是极其倔强不服输的表情。他还从没考过这么差的分数,毕竟进入省实以来,所有的卷子在他眼里都是“基础卷”。
「我不是天才,但我可以一试。」-
吴居中邀请他一起吃午饭,在教师专享小食堂,这个点儿过去应该已经不用排队了。安问还没这个胆量和不礼貌去拒绝老师,便给任延发微信。
任延一直留在教室里复习功课,想等安问一起吃饭。
安问:「吴老师请我吃饭,你吃了吗?」
任延放下笔,回他:「吃了,早上怎么样?」
安问:「不太好,竞赛好难。」
任延对着屏幕笑了一声:「那怎么,吴居中请你吃散伙饭?」
安问:「……不是,他让我考虑考虑要不要冲一把竞赛。」
任延呼吸停了一下。虽然卓望道一直半玩半闹地拉着安问切磋交流,虽然安问的成绩空降年级前四数学满分理综年级第三——在笔误点错小数点的情况下,虽然吴居中也早就抛过一次橄榄枝,但他仍然没有想过,安问竟然真的可以踏上竞赛之路。
安问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任延的回信:「宝贝,你真不该现在告诉我。」
正在下楼梯,吴居中跟他介绍着竞赛的基本情况,安问看到这句话,一步行差踏错,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被吴居中及时扶住。
安问没顾得上窘,迫不及待地问任延:「为什么?」
他不会不高兴吧?刚才吴老师介绍说,竞赛班的课表和普通学生不一样,也更紧凑更忙碌,周末还要加训。任延跟卓望道关系这么好,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是不是不高兴自己参加竞赛?安问有点犯难,不知道怎么哄他。可是为了他不参加竞赛,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正如任延不可能为了他不参加篮球联赛一样。
一时的失落在所难免,安问舒了一口气,想着如何哄任延。当他的面玩小玩具吗?不不不,这个牺牲未免太大……
一阵胡思乱想之际,楼梯走完了,穿过大厅,两人走入十一月带有凉爽秋风的日光中。
手机震得及时。
安问做足心理准备,打开看,上面写着:「不能当面抱你为你高兴,很不爽,下次好消息记得当面说,方便我亲你。」
?第八十三章
吴居中是个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的人,擅长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不给人迟疑反复的余地。安问中午吃饭时刚决定加入竞赛队,下午就被通知今后就跟着竞赛队上课。
卓望道抱着书带他去教室时还在恍惚。
“问,你好牛啊。”卓望道半张着唇呢喃。
“对、对,你好、好牛啊……”另一个A班的竞赛同学也跟着感慨。他有些口吃,叫程让,听着像“承让”了,名字很不客气,但人很客气,寻常坐在班级角落里时,安安静静的像个电线坏了的热水壶。
安问屈起指尖蹭了蹭脸侧。
“哎对了,他是不是也给你做一试二试的题啊?”
见安问点头,卓望道问:“那你考几分啊?”
安问一五一十地比划手指:“一试,一百二,二试,一百五。”
卓望道眼神都直了,嘴巴傻子似地张着,程让也站住脚步,两人一起愣愣地看他。
安问歪了下头,表达困惑。
“你、你这可可可可以拿省三、三等奖了!”程让涨红了脸,看样子很想骂娘,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全国联赛的省一等奖由各省评定后送到数学协会统一复审,但二三等奖由省内自行按比例自行选定,通常来说,三等奖的学生在高考时能享受5分加分。
原来如此,怪不得吴居中说很满意……安问抬了下眼神,但吴居中没跟他说这些,是不是怕他翘尾巴啊?
竞赛教室在另一栋楼的顶楼,僻静得鬼都不来。卓望道和程让在前面领着路,两人显然自闭了。过了半晌,卓望道眼泪掉了下来:“再见,CMO,今夜我就要远航。”
吴居中转开插着钥匙的抽屉,另拿出了一套卷子:“一百七十分钟,四道解答题,满分一百八十分。”
安问点点头:「稍等。」
接着打开任延的微信,跟他说不必等他吃中饭,考完试再联系他。
他没避讳,吴居中看得清清楚楚,等他把手机收了,才开始掐表计时。
跟一试相比,二试的题量虽然看上去减少了,但四道解答题的复杂性却一跃而升。这次吴居中没给他压力,甚至将门掩上,去走廊尽头抽烟去了。
卓望道狠抽了下鼻子:“没事,进CMO的名额全省只有五个,我本来也够呛,就是奔着20分加分来的。”
竞赛班向来是一边上着课一边淘汰着人,到现如今,数学竞赛班已经只剩下四个人,加上安问五个,由吴居中和另一名数学老师带着。
从今天开始直到十一月末,安问都将使用竞赛班的课表,通常来说,上午的课归学科,下午科归竞赛,晚自习正常上,但练的肯定是竞赛题,他们可以冠冕堂皇地拖欠任何科目作业。至于周末,则每天上半天的课。
吴居中口吻严厉:“他的目标是一等奖,你的目标是CMO,他学了两年,你学了一天,你跟他比什么?”
安问满脸写着敢怒不敢言。
吴居中缓了缓声:“实在不情愿,那我们也可以做个交易。”
安问抬起眼睛,不知道吴居中能跟他做什么鬼交易。吴居中脸上表情古板:“我看了下篮球队后面的比赛,好像在工作日比较多吧,你要是每周末能来上一天半的课,我可以帮你打掩护,让你出校追比赛。”
安问笔都吓掉了,不知道吴居中单纯是好心呢,还是看出了点什么。
吴居中弯腰帮他把笔捡起来,塞进他指间,面无表情地问:“成交吗?”
安问见好就收,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点头。
任延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拿笔轻轻敲他额头:“是不是傻?这个月剩下的三场比赛我都不用出场。”
安问 :“?”
“因为闭着眼都能赢,所以拿来给替补练手了。”任延忍不住笑,故意问:“你去看谁比赛?看张帆他们么?吃醋了啊。”
安问两手捂住脸,只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眼尾下垂的深色瞳眸,写满了沮丧、懊恼和无辜。
可恶,被吴居中套路了!
任延把他抱进自己怀里,让他坐腿上:“下午上了课,感觉怎么样?跟得上么?”
安问点点头,打着手语的两手像两只嗡嗡乱飞的小蜜蜂,透露着他此刻高兴的心情:“很好玩,比普通数学课好玩,就是有点累。”
“那以后是不是不能来看我训练了?”
安问总在活动课时或者晚饭间来找他,看他训练,跟他聊天,然后两个人一起吃饭。
第一场比赛后,任延和谭岗之间的隔阂算是消弭了,谭岗对他的冷藏压力测试也宣告结束,训练时,又恢复到了对抗赛练习赛形式中,来围观的学生骤然增多。安问抢不到好位子,随遇而安,能站哪儿站哪儿,偏偏任延和队友眼睛都尖,一眼便将他从乌泱泱的人群中区分开来。
任延进球时,那帮队友要对着这个方向怪叫,任延难得被谁抢断或盖帽,那更是叫得两岸猿声啼不住,跟进了花果山似的。
安问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最近都蒙口罩来,这样最起码他脸红时不会被看穿。
他看不了全场,看一半就得走,任延去送他,拉下他的口罩把人堵墙角热吻,抓着安问的手探到球衣下摸他腹肌,摸出一掌湿滑的汗。谭岗对他消失的这三四分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小跑归队,知情的队友此即彼伏咳嗽,“哟哟哟!”被任延一颗篮球砸过来:“闭嘴。”
安远成的身后跟着站起了一个女人,很眼生,安远成对他的目光明察秋毫,介绍道:“原来的李老师下乡去支援聋哑学校了,这位是葛老师。”
安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了个手语老师,原来是男的,现在是女的,不过姿容普通,岁数也像是三十好几了,与林茉莉的娇美完全不能比。
葛老师比李老师手语更利落,举手投足像是那种新闻主播,她微笑点头,用手语自我介绍:“我叫葛越。”
安远成显然喝了酒,呼吸间有淡淡的酒味,任五桥对安问解释:“刚应酬完,忽然心血来潮,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你。”
安远成纠正他措辞:“什么心血来潮,别听他胡说!”
三兄弟中,安远成是最忙的,安问一周只能见他一两回,还是在视频里。安远成这次不赶时间,仔细将安问看个够:“我刚刚听任延说,你考进竞赛班了?是奥数竞赛?是真的吗?”
安问点头,“这个月底就考,成绩过关了才能继续考奥数。”
安远成喜不自胜,揉他头发,又把人箍进怀里,好用力,安问差点没被勒死,听到安远成胸口嗡嗡着笑:“当初还说延延照顾你会把你带坏,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话一出,场面上剩下的三个男人集体心虚。
任五桥心里的愧疚感都够他剖腹自尽了,心里一紧调转脚步,没事找事去问毛阿姨茶怎么还没泡好,剩任延被安远成猛拍了好几下:“不错!不错!干得好!以后更要照顾好问问!”
既然已经决定要参加竞赛,那每天晚饭前后的这点时间自然也没这么悠闲了,安问点点头:“以后就不来了。”
如此一来,两人见面相处的机会就只剩下星期天上午,剩余的,便只有吃饭和睡觉前的碎片时间了。
拥抱和亲吻都成了见缝插针,每天回家,在电梯里便默契而迫不及待地吻到一起。三十三楼,任延前所未有地满意这个楼层,而不嫌太高。
月中又胜了一场篮球赛后,离校运动会便只剩下一周了。班里合唱排练暂时让位给运动会的项目训练,安问报了三千米,晚自习第三节课,任延帮他掐表测试。
“谁骗你报的这个项目?”
吴居中对本届数学竞赛苗子的不满意有目共睹,卓望道是里面成绩最好的,吴居中没别的宝压,有空没空尽来鞭策他了,这让卓望道既骄傲又惶恐,每天晚上头悬梁锥刺股,本已退耕还林的发际线更是骤缩。安问一空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卓望道觉得自己像只小鸡仔那样渺小。
安问口不能言,只能握着卓望道的肩膀。
他笑了笑,续道:“当然,如果今年没有这个巧合,明年我也还是会来找你,还是会坚持让你参加联赛。言归正传,你刚刚做的,是全国联赛一试,还有二试,考试时间是一百七十分钟,也就是三个小时不到,你是想现在做,还是下午做?”
安问已经从他的办公椅上起身。吴居中挪开身,看到安问坐回了刚刚的位子上,拿起了笔,目光澄澈坦然,好像在说“快点一起上我还赶时间”。
安问正在做基础热身,任延教了他几个更专业的动作,一边帮他抬着胳膊纠正姿势,一边问他。
三千米是绝对的怨种项目,吃力不讨好,也没观赏性,在哪个班都得硬性摊派。任延想起上次那个找他茬的李佩,好像就是A班的体育委员,不由得怀疑是他对安问连吓带骗。
等安问热完身,测完一轮,任延没话讲了。
……前三吧,给两个高二长跑体育生一点面子。
安问在终点线处,两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等喘匀了气,他才直起身对着任延笑,比天上月亮好看。
任延面无表情,再次确认了眼手机计时器上的数字:“你……”他压低声音,凑他耳边:“每次说不行了是不是装的?”
安问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思路,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任延扣住了他的手,星夜月光下,深邃的眉眼极富侵略性,“以后不会再信了。”
安问与他对视,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操场上分明没路灯,彼此眼里涌动的晦暗浓云却如此清晰。
头顶上那片云遮住月亮时,安问吞咽了一下,定定看着任延的眼睛,打了句手语:“信的时候也没见你放过我……”
任延饱满的喉结滚动,下一秒,欺身用力吻了上去。
操场上谈恋爱的可太多了,都借着什么狗屁训练的名头来谈情说爱,探照灯一打能照出十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安问的身体只是紧绷了瞬间,便在任延怀里松弛下来,两手紧紧抓着他校服的衣襟。吻得深入,他几乎要晕倒。
运动过后,什么多巴胺荷尔蒙费洛蒙肾上腺素都居高不下,他现在非常理解了那天球赛后,任延在更衣室里的失控。
因为他现在也要失控了。
回家了,任延用筋膜枪给他按摩。他用的是专业的,跟普通家用型相比,不管是震动频率还是力度都不可同日而语。安问被他按着放松,明明痛苦酸爽得想惊声尖叫,偏偏一声也哼不出,急得眼睛发红,两手将身底下的地毯都抓皱了,倒跟他在床上是一脉相承的可怜。
安问洗澡时腿软得要命,指尖酥麻,连淋浴头都拿不稳。一个澡洗了十五分钟,很细致,从里到外的干净。出来时,听到楼底下隐约交谈声。
原来是任五桥回来了,但是还有另一道男声。安问本不在意,但声音如此耳熟,他认真辨认了会儿,瞪大眼睛——是爸爸!
套上睡衣就跑下了楼。他可是忍着不适跑得这么快,安远成永远猜不到他小儿子见他心切牺牲颇大。
“跑得这么快,小心摔了。”安远成从沙发上站起身。
怕什么来什么,安问果然腿软了一下,很丢脸地被任延抚住。安远成也吓了一跳,上前一步,见他无恙,才笑着说:“怎么一副腿软的样子?”
“晚上跑了三千米。”任延代他回答,“又刚洗了澡。”
只是深邃眼眸看向安问时,分明带着暧昧的戏谑。
“爸爸怎么来了?”安问稳了稳心神,打着手语,赌气不理任延。
小儿子没在眼前生活,安远成学手语也没荒废,每天有点碎片时间就学,因此安问每次见他时,都会发现他手语又进步了一点点。手语老师每天给他上一个半小时的课,课时费给得高,所以随叫随到。
任延勾起唇看着安问笑,心想行啊,再深入照顾都该怀了。
闲聊间又得知了任延这个月初生日,安远成一高兴,说什么也要给他发红包,估计是真喝大了,又确实想感谢他,一发发了个十万的红包。任延没客气,抿了下唇说谢谢叔叔,继而点击收款,附安问耳边低声:“这算不算嫁妆?”
在爸爸面前被暗渡陈仓地轻薄,安问耳廓绯红。
安远成难得能跟安问聊天,深夜下谈兴酒兴都正浓,便又多聊了会儿,问他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安问摇头,眼睛不敢抬,安远成怕他是因为哑巴自卑,拉着他手鼓励:“不会说话又怎么了?用手语说我爱你,也很动人。”
一声冷而戏谑的哼声。
谭岗的话半截子止住,看到任延缓缓地将白色T恤的半袖捋至肩膀,大臂上的肱二头肌在自然状态中也呈现出漂亮结实的线条。
“你好像很自信。”任延若有似无地抬了下唇角,形成一个冰冷至极的讥笑。
池泽洋遗憾地对谭岗欠了欠身,仿佛在说你看,是你的球员先受不住挑衅。
高手之间的气场碰撞犹如实质,早在任延和池泽洋面对面站到一块儿时,场边休息喝水的队员就已明里暗里地将目光锁定这里,见谭岗叉腰无奈,好奇心更起。
“哎,那个孔雀绿是谁啊?”周朗撞撞裴正东胳膊。
说着,果然用手语打了个“我爱你”,末了有些不确定,扭头问身后的手语老师:“我有没有弄错?”
安问蓦然抬起头。他的错愕转瞬即逝,随即看到安远成身后的中年女人微笑着点了下头,从容地纠正了他的手势。
安远成又比划了一遍,“不错,手语确实挺有意思,爸爸进步是不是很快?”
安问点点头,从刚才下意识的不舒服中恢复过来。
聊了半小时,喝了两盏清茶醒酒,安远成才告辞回家。安问送他出门到楼梯口,听到他跟葛越客气地说辛苦了麻烦了之类的。司机就在楼下大厅等着,电梯镜门合上前,他对安远成挥了挥手,道晚安。
他突然想起来,想问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但电梯已经往下坠,他没来得及。
这并不是一件要紧的、一定要征询安远成的事,不然就看了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回房时任五桥已经上三楼泡澡去了,任延使坏,慢条斯理地将他压在玄关处,“岳父大人好大方。”他揉着安问的耳垂,“要不要上交充公?”
毛阿姨自屏风后路过,目不斜视心里告诉自己是个透明人。
安问被任延抱坐在了玄关端景柜上,手语不客气:“你是不是觉得爸爸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任延失笑一声:“以前就算我当着他的面跟你用手语表白,他也看不出,现在他连’我爱你‘都学了,是挺不好糊弄的。”
安问蓦然抱住他,两手紧紧圈住他脖子,脸贴着他颈窝。
“怎么了?”任延被他弄得不知所措,抚着他的背,声音温柔下来:“累了?”
安问胡乱点头,心里乱七八糟地跳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任延将他打横抱起,“累了就回去睡觉。”
将人放进毛阿姨铺得松软整洁的被褥中,他在安问唇角亲了亲:“我约了沈医生周六下午三点,你记得明天跟吴居中请假。”
安问张了张唇,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安。
“怕?”
安问点点头,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光洁的面容上是人在少年时期才拥有的、独一无二的纯粹。
任延勾了勾唇,帮他关上灯。
……顺便捞起钉子户西西公主。
人也喜欢他,猫也喜欢他,任延确实有点不放心大学跟他异地恋了。
安问身上像有什么吸引力法则,老邢能对他和颜悦色,高雪芬能对他轻声细语,就连吴居中也对他格外耐心,走在学校路上,就连最高冷的小野猫也要来他腿边碰瓷,肚皮一翻四肢一躺,一副生是安问的猫死是安问的猫妖的架势。
任延还没怎么见过不喜欢安问的生物。
不免又想到第一场比赛时,坐在安问身边、跟他聊了一整场球的天的那个黑色卫衣。
安问虽然看着乖,讨人喜欢,但并非很好接触。他的礼貌在温和中带点疏离,加上不会说话,天生一副沉默寡言的清冷模样,让普通人望而却步。他并非对谁都笑,对谁都搭理,最起码在刚认识安问时,任延自己也碰了不少灰。
但他上次搭理那个黑色卫衣了,对他笑了,也允许他靠近了,连肩膀都被他碰了一下。两人亲密挨着,像早就认识。
刚认识不超过半小时的人,有什么话需要在耳边说?!
——篮球在篮筐上砰的一声,砸歪了,被齐群山抢下篮板。
任延不爽地拉了拉护腕,听到场边响起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一扭头,刚才还在回忆里让他分外不爽的黑色卫衣,此刻就站在场边,两手揣在运动裤口袋里,旁边陪着谭岗。
虽然隔了半个月,且对方换了件宽松的孔雀蓝卫衣,但任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实在是太拥有令人不爽的能力。
?第八十四章
有外人在,谭岗干脆吹响了哨,鼓了鼓掌吩咐道:“休息十分钟!”又叫了声任延的名字。
在任延跑到场边的短短几秒,池泽洋忽然改变了主意。
“教练。”任延在谭岗面前站定,穿着T恤和短裤的他看着像个乖小孩,但脸上面无表情。目光认真地停在谭岗脸上,连多余一秒都没有分给旁边这个孔雀开屏一般的男人。
谭岗点点头:“这个是——””one on one吧,怎么样?”池泽洋突如其来的开口,打断了谭岗的介绍词。
谭岗捏着口哨,狐疑看他,池泽洋不为所动,只对任延勾起半边唇笑:“还是算了?被打爆的话,好像不太利于你的身心健康。”
任延:“……”
谭岗一时有点怀疑北大的挑人眼光和准则,毕竟这个北大校队队长,看上去要比清华的那个路西城不正经不严肃一百倍。“任延,赛季期间——”他试图提醒他冷静。
“挺高的,打篮球的吧?”裴正东咬着运动水壶的吸管,被周朗怼了一胳膊:“说多少回了,你他妈喝个水怎么娘们兮兮的。”
“唷?怎么聊好好的脱衣服了?”郭沛探出半个身子。
他一说,所有人都往那边看,看到穿孔雀绿卫衣的男人反手兜头扯下卫衣,露出里面的纯白色短袖T恤和一枚银色素戒吊坠,继而很随便地将T恤扔到了一旁的靠背椅上。
能怎么办呢,人家是来挑人的,卢指导就在来的路上,还不允许队长亲自试试水?谭岗克制着不耐烦,吹了声哨,冲旁小替补招招手,让对方把篮球扔过来。
小替补愣了一下,赶紧扔了一颗过去。谭岗稳稳接了:“攻防互换三轮,没意见吧?”
池泽洋抻抻胳膊压压腿:“当然是您说了算。”
“给你五分钟热身时间,够吗?”谭岗问。
“两分钟。”池泽洋深呼吸,很熟练地做了几个高抬腿和原地跑,将腿部肌肉和神经活动开来。
体育馆里充满了窃窃私语。
“是不是要单挑啊?”
“这人谁啊,上来就单挑任延?”
“看着好老哦,肯定不是高中生吧?”
池泽洋眉心一跳,认住了骂娘的冲动。他妈的无法无天没见识没礼貌的高中生,怎么老了?大三怎么就老了?芳龄二十一好吗?生日还没过呢顶多也就算二十周岁!怎么就“看着好老”了?!
“额……”小女生吓得往后躲了一下,“他刚刚是不是瞪我啊?他是不是听见我说他老了?”
跟围观群众不同,省实篮球校队的球员们,都已经相继默契地站了起来,在场边一字形排开。虽然手里不是拿着毛巾就是抱着水,但既没人擦汗,也没人喝东西,都不错眼地盯着场内。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在外线内外站好。
放松完肌肉,任延放下筋膜枪,看着他眸底:“还有别的要按摩么?”
确实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更深入的按摩,安问点头的同时,跪在地上,纤薄的腰身猫一般舒展,将脸乖巧地凑了过去。灯光下,他的脸白得像一汪冰雪化开的湖水,更衬得眼眸漆黑。
他将脸贴上任延自然垂搭的手掌中,仰起脸轻轻摩挲,乖的程度已不能正常形容。
那是一种能勾起任延躁动、暴戾和一切嗜血性的乖巧,让人想把他弄坏,弄烂。
任五桥和崔榕不是加班就是应酬,毛阿姨克制地敲了两下门,在走廊上轻声问:“两位少爷,要不要吃点什么宵夜呢?前些天我老家人灌了些肉肠过来,要不要烟熏了配点牛奶?”
任延额上忍出薄汗,两手拄着床沿,看着安问微微抬起的下巴和吃得很认真的侧脸。
毛阿姨听到她少爷的回答:“不用,不饿。”
很镇定,但有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沙哑。
“好的。”毛阿姨退下了,脚步声踢踏渐远。
场边的每一道呼吸都同时屏住,心跳随着任延强行将球灌进去的画面而骤停。
一记剧烈的灌篮声之后,是更响的两声落地声。
哨声再次作响,谭岗做手势:“攻防互换。”
“啊?还要换攻防?那刚刚算是任延赢了吗?2:1 ,是他赢了吧?”围观学生不明就里。
没有人发现场馆门口又步入了另一个陌生人。逆光中,只知道他也很高大,但岁数已至中年,西服西裤穿得板正,发型也一丝不苟。
确实,两位少爷的确不用她准备宵夜,毕竟她说的这些,他跟安问很快就互相喂着吃了。
喂了个饱。
“你先,我先?”池泽洋问着,将球抛给了任延,“尊老爱幼,你先。”
话音落下,他已经在三分线内拉开防守架势。
“他手好长。”楚天辰凝眉,自然地问身边的齐群山:“你高还是他高?”
“我高。”齐群山目测,“但他臂展很长,防守范围更广。”
在1v1时,这样的身材体型显然占据了先天的优势。
球在篮球馆内砰砰弹跳,节奏被任延控得很稳。他微眯着眼,并没有发现场内已经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女生们更是双手紧紧抓住二楼栏杆的,内心为任延祈祷。
寻常的挑战自然是不需要祈祷的,但莫名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身体优越的陌生人很强。
只是一息之间,场内急变,池泽洋重心压低积极缠绕,但任延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持球突入——急停——穿裆——变相——远投!
场内惊呼声四起,只是喝彩尚未落地,便在中途转为猝然变调的哗然——
“天真!”
砰!的一声,球被狠狠拍下——以正常人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
“我操!”周朗差点被水呛死,“他刚那是什么啊?身体落后球一步还他妈起跳?还他妈真能补扣?这什么滞空力?”
裴正东吸管也忘记咬了。
耍帅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的动作,落地时全身的重心都已变形,池泽洋趔趄两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也不觉得丢脸,反而两手撑着地板笑了一声。
“这一局我赢了。”他耸了下肩。
任延没理他,扭头退回三分线,“给球。”
声音镇定但冷,推着球筐的学弟心里哆嗦了一下,“哦、哦!”手忙脚乱地将球扔给任延。
没人拉,池泽洋不以为意地起身,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开始第二轮的防守。
谭岗吹哨,第二轮进攻开始,任延一路运球强势突入篮下,胯下运球稳住节奏,一记急转回身甩过池泽洋,在眨眼之间果断出手!
“漂亮!”郭沛喝彩了一声,球空心入网!
“卧槽。”裴正东吸管又从嘴里掉了出来,目瞪口呆:“是人吗?任延这逼每天训练是不是觉得上幼儿园啊?”
叫好声几乎掀翻屋顶,高分贝的尖叫刺耳,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激动到互相抓着手不住蹦跳:“进了进了进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泽洋喘着气,输了一局后心态良好,勾了勾唇后鼓鼓掌,“再来!”
他很自信,举手投足都旁若无人,像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或者拉起全队气势。
第三局开局,他微微收敛了笑意,认真起来目光发沉。偌大的篮球馆鸦雀无声,空气沉滞沉闷像是停止了流动,观赛的、比赛的,都在这十一月中旬的黄昏滴下汗。
任延持球,默了三秒。
“三威胁。”楚天辰目光锁着场内,“他想投三分?”
三威胁是篮球赛中的经典持球姿势,意味着在这种持球姿势中,持球人既可以突入,也可以传球,也可以投三分,给防守队员以三重威胁,让对方防不胜防。
“哎,”周朗挠了挠头,“on one on三分球算吗?”
楚天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以他丰富的外线经验判断:“以那个人的防守看,任延可能找不到三分的出手时机。”
任延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眼前这个人,确实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对手都更难缠、更强,是从身体到技术、再到耐心和经验的全方位高维,压迫性如有实质。但那又如何?他要赢。
“出手了!”裴正东握拳咬牙喝了一声,“突入吗?上篮?”
“不行,防得太死了。”擅长防守的严峰吐出字句,视线紧紧跟着池泽洋。他知道,以对方身上强烈至此气势和侵略性,他绝不会是一个什么3D球员或防守专家,但他的防守脚步,却比任何人都更流畅丝滑、密不透风。
“拉回!漂亮!”周朗忍不住上前一步,“——拜佛!——有了!不对——”
场内所有观众的瞳孔都猝然扩大——
极限拜佛分明为任延挪出了硬生生的零点数秒的出手时间,他也是如此跳起的,但池泽洋的难缠程度显然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两具高大的身影在空中激烈碰撞,池泽洋一掌扣住了任延灌向篮网的球——
“休想!”
任延已经在三分线内侧拉开防守,却听有人叫了一声:“池泽洋。”
“额。”球从池泽洋手心掉落,他僵了一下,脸上出现大难临头的表情。
不大不响的一声,却令所有人都回头看。省实队员齐刷刷回头看,啪嗒,周朗手里半空的塑料水瓶垂直掉了下去。
“卢、”他嘴瓢得像一辆车打不着火,嘴唇反复动了几次,才把对方的称谓给念全乎了,“……卢指导?”
卢正,北京大学校篮球队主教练。
这张面孔,是任何一个看过CUBA比赛的人都不会陌生的。当然,因为连续两届在总决赛败给清华大学校队,卢指导满脸怒火的阎王模样也永久留在了高清4K影响中,其凶神恶煞,足以令小儿止哭。
卢正轻抬眼眸扫向场内,只一眼便知道,他的队长池泽洋,又把事情搞砸了。
卢正的诉求:低调现身,不被任何人发现,找到任延,在谭岗的在场下,双方愉快地达成初步入队意愿,一切在秘密中进行,绝不走漏任何一点风声给五道口友校。
卢正看到的实际:全场瞩目,小道消息在手机里不胫而走,所有人都知道他来找任延,而他最得意的球员还在场内跟人on one on,一抬眼,发现五道口友校队长路西城,正一手扶着栏杆,跟他礼貌颔了颔首。
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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