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嚎啕的声音落下,在空旷的E通道内回荡,余音久久未落。

    安问惊呆了,任延惊呆了,卓望道打了个哭嗝后,也跟着呆了。

    二、二十一厘米……?

    三个人面面相觑,只有楼下干保洁的大爷拎着拖把仰头看了一眼:“啊?咩啊?你港咩啊?”

    任延扬起手,卓望道一个条件反射就是缩头捂住嘴巴,被任延一把勾进了通道内。

    “你他妈……”任延咬牙切齿,想骂又无从下口,只好用力勒着卓望道的脖子:“就你知道是吧?”

    卓望道觉得自己又行了,梗起脖子从指缝中漏出一声理直气壮的“嗯!”,不然呢?!

    “我还要训练,闭紧你的嘴巴,晚上再收拾你。”

    卓望道用眼泪涟涟的目光谴责他:“禽兽!变态!你你你——呜呜呜呜——你对得起谁啊你!”

    任延:“……”

    “背着我搞基……背着我谈恋爱……我的兄弟跟我的好朋友……我是大冤种……我是大傻逼……”

    一团混乱中,任延只顾得上将安问拉进自己怀里,以为他是被卓望道的突如其来吓坏了,安抚着:“我先去训练,你不用理他,等我下了训练来处理,好不好?。”

    安问还处在震惊中,眸光震烁,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地点了下头。

    二十一厘米……

    虽然每天晚上亲亲时,任延都会有反应,被怼得慌的感觉也让安问印象深刻,但他从没敢亲自看一眼,更别提上手握一握、比一比、量一量了……当然,上次在福利院的浴室,确实有过那么下意识的一瞥。

    但是,洗澡时的生理反应只能说是半硬。……但是的但是,只是那种程度也已经很吓人。

    他完全忘了自己喝醉时还亲眼钻到下面去看过,热气呵在上面,令任延精神得不能更精神,少年的味道在被窝的潮热中浓郁,安问眸色很深,钻出被子时说“好厉害”。

    他完全忘了!

    此时此刻,作为一个十八线野生做题家的安问,心里只有一个年头——

    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二十一……二十一可以是年纪是价格是腿围是分数就是不能、不应该、也不至于是尺寸!

    复杂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让他看上去懵懵呆呆的,任延摸摸他毛茸茸的眼睫:“他不会乱说的,你别紧张。”

    安问跟着闭上眼睛,当着卓望道的面,任延在他唇角亲了亲:“我先走了,你让他哭吧,他闹完就没事了。”

    卓望道幽幽从墙上抬起脸,地鼠似的从安问背后冒出头来,还搁那汪汪流着眼泪:“二十一!你看他都不否认!”

    任延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这件事上是他隐瞒是他有错在先,所以卓望道再欠,他也不能把人就地打死了。

    何况再不出现,他就该被谭岗揍死了。

    场内,激烈跑动的球鞋在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刺耳声,任延从二楼小跑过去,神色如常向谭岗报道,挨批的同时,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眸,遥遥往二楼瞥了一眼。安问的书包还在,可见卓望道还没放过他。

    卓望道拿校服袖子擦眼泪,他主观意识上是不想哭了,但眼眶热得很,还有那哭嗝,呃地一下呃地又一下,怎么都停不下来。

    安问扯扯他衣角,把胳膊递过去。卓望道抓住,怼眼睛上就是一顿猛擦:“呜呜呜好他妈丢人啊……”

    他打从十六岁往后就没这么哭过了!

    安问一手借他擦眼泪,一手在手机上打字,噼里啪啦一行,「你跟踪我?」

    卓望道哭嗝止住了,朦胧泪眼心虚一转:“不行吗?不行我能知道你俩这点肮脏小秘密吗?”

    安问冷静着:「本来想找个时间告诉你,你知道得太快了。」

    “怪我咯?怪我太聪明太睿智太敏锐看透你们的肮脏小秘密了是吗!”

    安问无声叹了下气:「你冷静一点。」

    “哦……”高雪芬:“那卡是谁的?拿上来,扣一周。”

    卓望道偃旗息鼓,拔了sim卡乖乖上交。高雪芬捏着那小拇指大小的卡,再度问安问:“你真的都会么?”

    其实她的潜台词是“会不会占用很多学习时间”,安问点着头,卓望道磕磕绊绊翻译:“额……会……很多……学过……”

    高雪芬挥了挥手:“你歇歇吧,那舞谁跳呢?”

    两个女生举手:“我们都学过现代舞,她演男的,我演女的。”

    虽然向来是个唯成绩论的铁面班主任,但见这群小孩难得的兴奋热情,超九成以上四百度近视镜后都闪烁着迷之期待目光,高雪芬一时间十分感动:“我想想。”

    “啊……”台下异口同声:“老师!别想了啊!这个就挺好的!还很红很正能量呢!”

    “老师,外面已经放出话来了,说AB班根本不足为惧,说我们只会闷头读书考试……”文娱委员委委屈屈祭出激将法。

    “嗯。”高雪芬点点头,与有荣焉心情愉悦:“说得不错。”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任延这个逼,跟我约好了毕业才谈恋爱的!谁先脱单谁是狗!现在他是狗!”卓望道扔下安问胳膊:“还有你!为什么要喜欢任延啊?他哪好了?他是个男的啊,一堆人追着他还不够,你凑什么热闹啊,将来分手了怎么办?他就这么让你喜欢吗?”

    安问挺意外:「我以为你会问任延为什么要喜欢我,怎么反过来了?」

    卓望道支支吾吾,想到两人刚开学那段时间,任延总找安问总逗安问,思路电光石火间串上:“他早就看上你了!”

    虽然一直没敢往那方面深想,但他潜意识里的逃避,其实就是某种自保机制。他早就觉得任延喜欢安问,今天与其说是塌房,不如说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被人踹了最后一脚,彻底破了。

    卓望道:“你说吧,他是不是勾引你强迫你?我告儿你任延这个东西我最了解他的本性,他就是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声音卡壳了,因为安问的手机上言简意赅写着:「我早就喜欢他。」

    卓望道嘴角一憋,眼泪又下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知道同性恋要干嘛吗?你、你屁股开花你!”

    安问扶了下额,虽然他一直警惕着周围有没有人经过或偷听,但实在是冒不起这个险也丢不起这个人了。他转身回到看台收拾东西,卓望道亦步亦趋地跟着,好歹知道分寸,没再嚷嚷,就是瘪着嘴掉眼泪。等安问走下楼梯穿出大门了,卓望道才紧步跟上:“我真没骗你——”

    安问手语潦草:“我知道!”

    卓望道愕然张开唇,原来他知道啊……那没事了……个屁!

    “知道你还……那个啊……”卓望道痛心疾首。

    医生狐疑地用目光审讯两人,半晌,叹了口气挪了挪椅子:“来坐好,我按按。”

    他触诊的方式跟任延差不多,但按的更准,也更有力,按到某处,安问一个激灵,“嘶”了一声,双眉紧紧锁起。

    “晚上吃什么了?”

    又是任延回答:“沙拉,里面有生菜、烟熏鸡胸肉、紫甘蓝、虾仁、紫薯泥……”

    医生打断他:“怎么总是你答?”

    安问实在是没办法了,破罐子破摔、自杀式袭击般地说:“我是同性恋,我就喜欢这么……大的!”

    世界终于清静了,卓望道悟了,脸红了,人生格局打开了,爱情观升华了,向成人世界也更迈进一步了。

    一整个晚上,卓望道都恍恍惚惚在“我就喜欢这么大的!”中,题也没写几道,但安问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更恍惚,从塑封笔袋里拿出直尺,试图直观感受下二十一厘米到底是多少——

    妈的,连直尺都只有二十厘米!

    安问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隐约觉得有点胃疼。

    反正写不进作业,安问登上表白墙的帐号,看到七点多一条投稿显示:

    「救!我好朋友背着我跟另一个好朋友在一起了!!!」

    「我该怎么办!绝交吗!」

    「我的心情宛如我老婆踹了我跟我的小三一起跑了!我现在头顶绿得发光!」

    虽然明显是新申请的小号马甲,但头像上的清华校徽还是出卖了他。

    安问心情复杂,往后瞥了一眼,卓望道手机藏在试卷底下。狡兔三窟,下午高雪芬没收了他一张卡,殊不知卓望道还有好几张流量卡。

    安问披着表白墙的皮:「你可以敲诈勒索他们,让他们痛彻心扉痛改前非。」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你回我了!」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这不好吧!」

    省实表白墙:「那就原谅他们。」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是否太心慈手软!」

    安问循循善诱:「那你觉得呢?」

    「本来两个人已经到瓶颈平淡期了,用了这个后瞬间回到热恋期,就是一晚上真的吃不消,早上起来又缠着我,夹得我受不了」

    「小白兔秒变大骚*」

    咔。安问面无表情锁上屏。

    什么鬼东西!

    任延下了训练洗了澡,又安安分分坐课桌前上了两节晚自习,中间抽空摸鱼问安问:「手风琴练得怎么样?」

    文娱委员找艺术团的老师借出了唯一一部手风琴,《喀秋莎》和《斯拉夫女人的告别》安问都很熟,是兰院长手把手教他的,虽然晚上他状态不对,但拉得也不错,班里参加排练的同学都很兴奋,就连来看热闹的高雪芬也觉得很有味道。

    “哎对了,卓望道今天怎么不舒服了?”高雪芬顺便问,“不是被我批评了一下,蔫儿了吧?”

    卓望道去批假条时确实挺蔫巴的,以至于向来张嘴必埋汰他的高雪芬也长不开口了,假条给得尤其爽快。趁安问被文艺委员拉着商量排练的事,卓望道抱着书包蔫不拉几一声不吭地走了。

    安问还能怎么说,只好跟高雪芬搪塞:「他胃疼。」

    “哦。”高雪芬点点头。

    卓望道胃不胃疼安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有点难受。

    好不容易捱到第三节结束, 文娱委员还在组织明天的排练事宜,学生们却是一阵骚动。一扭头,见任延懒洋洋地靠着门套,左腿曲着,懒散搭到右边:“还不放人啊。”他歪了歪脸,没有特定的说话对象。

    文娱委员是主事人,一打岔,闹了个大红脸:“你干嘛,来打探军情来了?”

    任延一抬下巴:“我来接安问。”

    队伍就地解散,学生陆续走出空置已久的实验楼教室,安问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任延帮他把书包也收拾好了:“直接回家?”

    安问点点头。

    不知道是灯太白还是怎么,他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太对劲。长长的楼道上人来人往,任延直接上手摸他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安问打起手语来也没什么精神:“肚子疼。”

    “肚子疼?怎么疼?”任延本能地就想伸手在他肚脐眼周围按一按,以确定他是哪种疼法,别是什么急性阑尾炎。

    安问脸红了起来:“先走吧。”

    出了实验楼的门,一条笔直大道通往校门口,任延汇报着:“刚刚跟小望通了个电话,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等周末再说吧。”

    这几天上学开的都是崔榕的奔驰轿跑,因为走得晚,此刻在停车场孤零零停着。任延解了锁,俯身过去帮安问扣上安全带,吻他,“要是真的很不舒服,就去急诊看看。还是让我摸一摸?”

    说话间,手就按上了安问的肚子:“是这儿疼么?”

    安问摇头。

    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向右边:“这儿?”

    安问复摇头。

    任延又按他小腹:“那这儿呢?”

    安问继续摇头,神情欲言又止。

    任延怔了一怔,不再乱按了,温柔地问:“怎么?”

    安问嘴巴一瘪快哭了:“不是这里疼那里疼,是一想到二十一厘米就好疼。”

    ?第六十二章

    任延脸色变换,想笑,又哭笑不得,很无语,但安问神情做不得假,连唇色都淡了许多。

    “第一,我不是二十一,是卓望道乱说,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第二……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奔驰轿跑启动,往两人第二次相遇的那家公立医院驶去。急诊楼灯火通明,才九点多走廊上就已经躺着醉汉了,还有打架斗殴了来包扎的,任延帮安问挂了号,进诊室,年轻的主治医生就诊。

    “怎么了?”

    任延帮安问回答:“肚子疼。”

    “怎么个肚子疼呢?”

    任延瞥了安问一眼:“因为做梦梦到肚子被什么东西捅了,所以觉得痛……”顿了一顿,纠正:“肠子。”

    安问:“……”

    医生:“……如果真的是被捅了,就要说清楚,不要语焉不详……”

    安问:“!”

    好像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算是脸皮厚如任延,也觉得脸上微微烧了起来,他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没有,真的是做梦。”

    安问用手语再度回复了一遍,医生默了一阵:“还是你来吧。”

    任延继续报剩下的菜名,连淋的是油醋汁都说了,医生问:“是不是第一次吃?”

    安问点点头。

    破案了,沙拉太生冷,吃坏了肚子。

    开完单子去药房领完了药,任延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怕冷水刺激肠胃,又买了一次性纸杯,在泡泡面的饮水机上兑了点热水,等掌心觉得温度足够舒服,才递给了安问。

    安问乖乖就着热水把药吃下了。

    “是不是傻,肚子是真疼还是假疼也分辨不出来么?”

    安问觉得丢脸,捧着纸杯不搭理人,任延把杯子抽走:“下次觉得难受就不要硬撑着,卓望道还知道请假呢。”

    安问的手语里透着心虚:“我又没拉肚子……谁知道。”

    任延睨他一会儿,忽然俯身下去,在他耳边漫不经心地问:“二十一,真的这么怕么?”

    安问水都吓洒了-

    回到家已快要十一点。

    这几天两人都是在任延床上一起睡的,怕早上毛阿姨来收拾内务时看出端倪,安问早上还得特意过去把被子重新抖一抖。因为吃了药又喝了热水,安问觉得精神了些,洗过了澡后,跟任延在书桌前互相监督功课,他写英语,任延练化学。

    都说英语提分快,但安问的基础毕竟弱,脑子里还有手语汉语两套语言体系,再硬塞入一套英语语法,实在是混乱得很。不仅听力差,完形和阅读也是丢分重地。任延亲自帮他挑专项练习卷,亲自帮他批改。

    都出这么多力了,当然得要点好处。安问被他抱坐在怀里,眼睁睁看着他给自己朱批打叉。改完了,任延换了一支笔,仍是单手圈着他:“这个句型怎么一直错?”

    安问心里想,太难了,这么长的句子,这么复杂的成分,前绕后绕的,大结构里套小结构,those来that去,还有时态。

    “把句子成分和断句划给我看。”

    安问拿起笔,伏下身划线。他原本就坐任延腿上,一动姿势,着力就变了,任延的腿被他压得痒。

    划分完,忐忑地交给老师批阅。任延戴着金色的金属细框眼镜,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放下笔,转而两手都圈住安问:“我帮你读一遍。”

    他嗓音清朗,用完美的美式发音将句子按照正确的结构、断句、轻重音读了一遍,虽然是很轻描淡写的语气,但起伏停顿标准,跟安问在脑子里默读的感觉很不一样。

    读完正确的,任延又按照安问划分的读了一遍,镜框后的眼眸认真中隐约含笑:“听出区别了么?”

    安问点头。

    “那这里是选those 还是that?”

    答案清晰一目了然,安问瞬间懂了。

    “下面的继续。”任延提醒他继续自己先订正一遍。

    安问果然认真订正起来,任延将下巴搁在安问肩上,也跟着看了一会儿,歪过脸亲安问的脖子和耳后肌肤。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想了半天,「哎算了,不过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决定送我那个朋友一套小工具,希望他可以不要受伤(身心都是)」

    安问岔了一口气,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觉得胃更疼了。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他比较单纯,没见过世间的险恶,屁股也是。」

    省实表白墙:「……你想得真周到。」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我想通了,其实这也是件好事,不然两个基在我身边,万一他们一起看上我怎么办?这才是修罗场!」

    安问瞬间不想理他了,「那你投稿还发吗?」

    傅立叶变换我的爱:「算球。」

    安问清除了漫游聊天记录,还是不想写作业,鬼使神差地点进橙色软件,搜索“小工具”,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搜索引擎就脏了……他只是想见见世面,又有什么错呢?但同性恋的世界太广阔奇妙,就连那些评论也很奇妙。

    「晚上回家就给老婆用上了,凉凉热热的,老婆说很喜欢。」

    ……等等,不是gay吗,为什么要叫老婆……他骗婚?!

    「宝贝超好,把我宝贝也变得超好草,忍不住超市他。」

    谐音梗加双关梗,扣两分。

    坐上的瞬间,便不管不顾地又吻在一起,任延的掌心反复抚着安问单薄的脊背,按着他的脊椎骨,按得安问四肢百骸蚀骨地麻。如此吻一阵,眸色深得让安问不忍直视,“你小时候最喜欢牵着我的手了。”

    安问当然记得,但不知道他这会儿忽然说这么纯情的话是干什么。

    任延勾了勾唇:“你知不知道你牵人手的方式很特别。”

    睡衣宽松,柔顺地堆在腰间,任延的掌心贴上:“肚子还疼不疼?”

    他的掌心永远炙热,安问被他贴得舒服,攥紧了笔,身体紧了一下,摇了摇头。

    任延感受得清楚,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嘴里淡漠正经地说着:“真的?再检查一下,好不好?”

    问着好不好,手底却没给他“不好”的余地。

    安问闭了闭眼,笔尖在试卷上停顿住,留下一个深深的红点,水都出来了。他好想说你检查得不对,疼的明明不是这里……但随即连呼吸都短了去了。何止方位不对?分明部位都不对。

    这管中性笔的水很多,笔尖的珠芯圆润顺滑,支在纸面不写,便一直出着水,水透过卷子,将薄薄的卷子都打湿了。

    “写啊。”任延好心地提醒他,语气冷静:“怎么停着不写了?”

    他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有金色镜框后的眸色冷而深。

    安问扔下笔,手语打了一半,任延歪了歪下巴,意味深长地问:“谁让放下笔的?嗯?”

    眉心深深蹙起,安问紧绷着身体,但姿态又是软的,难耐地蹭了蹭,躲着他的动作。蹭着时,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是一僵-

    任延的性器支得厉害,抵着他的屁股,像一把枪。

    任延将嘴唇贴上他耳廓:“你别乱动,说不定还能软下去。”

    安问果然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地僵坐在他怀里,闭上眼,两手无力地抓着他心口的T恤衣襟。却不知道根本是被骗了。动作变本加厉,任延手上的速度由慢到快,将他裤子拉下,释放出挺立的一根,大手帮他飞快地打,另一手穿过他腋下,抱着他单薄的胸膛,抚弄他胸前粉红挺立的一点。

    他不让安问乱动,是因为安问这样的重量,坐得他很舒服。

    因为跟任延睡的缘故,他的俄罗斯小熊也搬到了任延房里,毛阿姨还以为是安问分享给任延的,每天都将它端端正正地靠在床头。现在,俄罗斯小熊坐得有多端正,它的主人就有多不堪入目。经过修缮,它的双眼漆黑明亮,很天真,但每晚目睹这样的把戏,恐怕早就脏了。

    心里也要为主人叹气。心心念念等了十年的哥哥,到头来却最喜欢玩得他门户大开。

    安问被迫两条腿分开,整个人绵软地仰在任延怀里,两条腿无力地垂落。任延或许是觉得不够,在他耳边命令他:“把腿踩桌子上。”

    已经涣散的眼神有了片刻惊恐的清明。不要!太羞耻了……

    掌心从出了水的眼孔上擦过,又反手裹弄,任延的速度慢了下来,哄他:“乖。”

    挽住安问的双腿,让他赤脚双足踩在书桌边缘,膝盖大大地往外张开,形成一个很不齿的姿态。白皙的脚趾泛着粉,用力绷着,看着真可怜。

    气喘吁吁之际,涣散的眼神很久也没恢复清明。书桌上的纸巾盒这些天见底很快,任延擦过了手,抚过安问的脸,与他重重地接吻。掌心的味道在两人潮热的呼吸间弥漫开来漫入口鼻,任延掐着他的腰,揉着他的屁股,低声叫他宝贝。

    说:“怎么玩不够你?”

    房间里主灯没开,只有书桌的灯带和台灯开着,在这样暖色的灯光下,安问眼眶红得厉害,瞳色到现在都还是微微涣散,好像还没从快乐中脱离出来。

    小熊的心声传递到了他心里,他咬着唇,用腕心还发着麻的手打起手语:“早知道这样,就不认识你了……”

    任延按着他的腰,让他跟自己贴得很紧:“想都别想。”吮吻上安问的下唇,怕这样的姿势吻久了安问脖子会酸,让他落了地,复又分开腿坐到自己身上。

    安问跟着他回忆。确实,他喜欢攥着任延的食指,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那么小而软,攥着任延的一根食指,攥到出汗了也不送手。掌心被填满的感觉让安问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对啊,根本就不是二十一,因为不止!不止!安问真的眼泪掉了下来,也不能算哭,只是很本能的生理反应,觉得委屈,又紧张,害怕、羞涩兼而有之,混成慌乱的、昏沉的一片,让他吧嗒掉着眼泪。

    被吻肿的嘴唇紧紧抿着。雪白的皮肤,水红的唇,被眼泪打湿的鸦黑睫毛,还有一眨眼就掉一颗的眼泪、虽然看似抗拒,但分明已经在不自觉地、下意识地蹭着的指腹。

    任延头皮发紧,“怎么一边掉眼泪一边摸?到底是纯还是骚?”将他赤着双脚放到地上,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儿:“是该睡觉了。”

    继而将人公主抱式地打横抱起,一边用力地吻,一边将人扔到床上,自己随之覆了上去。

    毛阿姨做事好认真的,总将床单绷得一丝不苟,却在眨眼间被滚乱。

    四条长腿都很难耐,下半身抵死缠绵,彼此蹭着,分不清谁是谁的。安问的腿伸直又曲起,曲起又伸直,大腿内侧被任延隔着内裤摩擦,好硬,根本不像活物,偏偏滚烫,有着任延滚烫的体温。

    任延一边吻,一边捋起安问的额发,将五指深深地插入他浓密的发间,吻一阵,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光洁的脸。

    “帮我。”

    安问把手藏到身后,被任延捉住,反复地吻着他细密颤抖的腕心,亲他的掌心,含他的指腹,哑声说:“别怕,你会喜欢的。”

    安问的手像玩偶的手,像牵线人偶的手,被主人牵引着、带着拉下了内裤。性器弹了出来,打在安问的手腕上,留下一抹湿痕。任延一直觉得自己是禁欲的人,但在安问身上,他知道自己原来是重欲,是欲望深重。

    他带着安问的手套弄,手把手教他力度与速度,教他反手套弄,教他用掌心裹住摩擦,以不容分说的意味。

    被这样跪着近在眼前时,安问才深刻地体会到这样的尺寸有多恐怖,有多狰狞。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恐惧惊慌已经消失了,越来越深的眼神里浮现不自觉的怔愣和迷离。任延眯起眼,把手指伸进他嘴里,两指搅着玩弄他的舌头:“好想让你舔一舔。”

    不知道是被他玩出来的,还是被这句话勾出来的,总觉得安问舌尖的津液更充沛地分泌出来。

    两人呼吸声很重,直到被楼下一声关门声惊断。西西公主跳了一跳,安问抖了一抖。

    任延猝不及防,……也跳了一跳,也抖了一抖,射在安问的手里。他每天都在玩安问,自己却安之若素,并没有每天放纵,有时候安问坐在他腿上迷迷糊糊地摇着屁股,任延也忍得住。

    要开发好、让他习惯手指,习惯唇舌,习惯快感,干起来才能真正爽。

    楼下传来崔榕的声音——她一眼就看到了二楼门缝的灯光:“宝贝们,还没睡啊?”

    任延闭上眼,缓过了心脏一阵紧过的一阵,身体里的余韵流淌,他毫不惊慌,甚至俯下身,镇定地热吻安问,嗓音沙哑带笑:“怎么办?宝贝吃干净好不好?”

    安问没他这么厚脸皮,慌张失措地踹开他,火烧着般扯着纸擦手。身后传来轻笑,任延从床上起身,经过时揉了把他的头发:“我下去打声招呼,你继续写你的英语——纸巾收好。”

    ?第六十三章

    崔榕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喵喵叫着勾引西西公主,蹲下身掐住它腋下将它高抱起:“哎呦乖宝儿小公主,是不是想妈妈了?有没有跟延延打架呀?”

    抱着西西公主往楼上走去,脚步声不轻不重,边扬声喊着话:“人呢?延延?”

    刚走了两步,楼梯上响起另一道声音,崔榕抬起头,见任延站在楼梯口,两手揣裤兜里,蹙着眉一副纨绔而不爽的表情:“怎么这么晚回来?”

    “干嘛,不欢迎啊?”崔榕白他一眼,见他好好地穿着白色T恤和浅灰色运动长裤,一副居家打扮,正常得不得了,但偏偏又觉得哪里不正常。她怔了一下,眯眼将任延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头发怎么这么乱?”

    任延咳嗽一声:“洗完澡随便吹了一下。”

    “问问呢?”

    任延歪了下下巴:“写作业。”

    安问从任延房里出来,纯棉睡衣压出了褶皱,他心慌,又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事,脚底心都还软着。弯弯掌尖打了声招呼,崔榕抱着猫走到他跟前:“这几天就你跟任延单独呆着,是不是闷坏了?”

    安问点点头,任延“啧”一声,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哪闷到你了?”

    “啊。”安问无声地张了下唇,两手捂住额头,脸上是愤怒倔强的小表情。

    崔榕笑得不行:“哎哟,我还能不知道你啊,早上打篮球,晚上也打篮球,除了打篮球就是睡觉,跟你相处能有什么趣啊?”

    眼见着她脚步调转,分明是要往卧室去,任延一个箭步拦住,声音难的有些发紧:“你干什么?”

    “啊?”崔榕摸着西西公主的长毛,理所应当地问:“去你屋子坐坐聊聊啊,妈妈走了这么多天,想你了呀。”

    她完全是补偿心理作祟,因为任延被放养了快十年,生日都没记起过几回,现在眼看着一脚就要踏出青春期了,崔榕迟来的母爱大爆发,一口一个宝贝一口一个妈咪,试图巩固下原本就很稀薄的亲子关系,否则真毕了业成了年,那就真来不及补了。

    任延服了她,屋子里射过两回那味道比点了麝香还浓,这时候进去岂不是当场出柜。他拦在崔榕跟前:“想什么想聊什么聊,明天不上课的吗?十二点了!”

    崔榕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任延的反应哪里不对,但理由又很充分,“好吧,也对。”

    任延一本正经地支安问去睡觉:“等会给你热牛奶。”

    但“热牛奶”三个字用来类比于某些东西实在是形神具备色味俱全,刚刚才荒唐过的两人都是一愣,安问红了脸,任延也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脑子抽风了说:“不想喝就算了。”

    崔榕看看他,又看看安问。嗯?嗯嗯?

    安问慌不择言,手语比划着说:“想喝的。”

    说完,两个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安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从楼梯口到他房间入口的通道那么长而一览无余,总觉得聪明敏锐的崔阿姨正用她的火眼金睛扫描着他的背影,他如芒刺在背,走得机械而迷糊,也不知道有没有同手同脚。

    人一走,任延把崔榕拉一边,压低声音:“不是说一个星期再回来吗?怎么今天回来了?”

    崔榕挑了挑眉,随即不以为意地说:“明天出差,回来收拾点东西。”笑着上下打量任延,问:“干嘛啊,房子里藏女人了?我找找?”

    任延:“……”一把拉住他亲妈的胳膊,哄道:“别别别,我帮你收拾行李?”

    他自觉卖乖,喉结紧张吞咽,心里悬着一口气。

    任延流连着辗转着若有似无着用唇舌含弄他的耳垂,说话声音低沉:“要不要换个什么握着?问问长大了,喜欢握的东西也该长大了。”

    安问心口如同骤然失重般地一坠,被他话里的暗示弄得面红耳赤惊慌失措。

    “你握一握,也许没有二十一呢?”任延哄他。

    安问打死也不要。

    “你想都别想。”他冷冷地睨着安问,居高临下。

    安问眨了下眼,任延低下头,亲他的唇角:“下次这种话别再说了,我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你的手语。”

    安问神经紧绷起来,浑身燥热,磕磕绊绊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也许……”

    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有效果,但是反面效果。

    任延面无表情,脸色更黑了些。

    安问停下动作,顿了一顿,圈住他脖子,主动亲上他。

    门还虚掩着,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被压得难受,任延扣住他的手,带着它伸进内裤里,轻哄着命令他:“帮我扶正。”

    微蜷的五指被强行顶开,掌心被涨大的性器塞满,被湿滑的前列腺液打湿,安问快哭了。

    任延从未被他触碰过,只觉得他手心肌肤细腻温热,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紧抿着薄唇深深地吸气,胸口亦跟着起伏。

    扶正了,被灯光一照,投下阴影,像正午下的旗杆,旗杆很长,阴影很短,因为实在是立得不能再笔直了。

    “卓望道是不是骗你?”任延睁眼说瞎话,“根本就不是二十一。”

    “得了,你去给问问热牛奶吧。”崔榕心里转过一个念头:“我这次出长差,又要二十天,你爸爸后天回来住,他不会照顾人,问问还是要你照顾,知道吗?当哥哥的要负起点责任。”

    负,太负责任了,任延心想,从里到外让他爽透,他这个当哥哥的可负得不能再负了。

    西西公主在人怀里待不牢,腻歪不了几分钟就要踹人,崔榕被它踹得歪过下巴,艰难地跟任延说:“那你早点睡觉……西西!别踹了!”

    咚的一声,西西公主落地跑了。

    任延下楼去热牛奶。他热个屁热,除了第一天,安问哪天还喝过了?安问根本不喜欢喝奶。任延百无聊赖地等了一分钟,浓郁的甜香溢了出来,他熄了火,倒进隔热杯子里,上楼端去给安问。

    安问抱着熊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办怎么办,崔榕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好尴尬,他刚刚跟人问好时抬的是那只……那只接了浓白的手,会不会有味道啊?招手时,那个味道会不会散出去?

    安问鬼使神差地将手轻轻掩近口鼻,蹙着鼻尖嗅了嗅。

    任延拧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安问闻得太投入,一时没察觉到动静,直到任延斜倚着门,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很喜欢吗?”

    安问:“!”

    小动物般抖了一下,转过脸去,看到任延逆着走廊光懒散站着,一手揣进裤兜,一手端着杯子,剪影利落倜傥。

    任延轻笑一声,走进他房间,把杯子塞他手里:“可能还有点烫,喝慢点。”

    安问便跟他坐床上聊着天:“阿姨没问你什么吧?”

    “她问我是不是房间里藏女人了,这么紧张。”

    安问:“!!”身体噌地一下坐直了,但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就被任延揽进怀里:“紧张什么,你怕她凶你?”

    话都聊到这儿了,安问默了会儿:“你不怕吗?”

    “你呢?”

    “我……”安问把手放下,没想好怎么回答。

    “我不怕,但会等你也不怕的那天。”

    安问从他怀里仰起头:“要是等不到呢?”

    “等不到……”任延勾了勾唇,“那就等不到,没关系。”

    安家的风气和任延家是完全不同的,安远成和任五桥虽然是好兄弟,但两人的人格、作风都天差地别,安远成是大家长式的做派,管家里和管公司一样,不允许大逆不道的忤逆,何况是出柜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安问的身世和突然的哑巴已经令安家在外面沦为谈资,要是再挂个同性恋的名声,安远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任延心里明白,但明白并非代表无动于衷。他眼神里的光彩暗淡下来。

    安问点点头,以为任延不在乎,虽然心里略微失落,仍强振精神,天真地说:“也对,可能还没到那天就分手了。”

    搂着他的怀抱紧了一紧,迟迟没听到任延的回应,安问抬起眼眸,撞入任延冰冷的视线中。他垂眉敛目,薄薄的眼皮微阖,掩着里面的浓云。

    吻了一阵,任延抱着安问,平复喘息,静了一静后,他说:“十八岁的海誓山盟很苍白,但是知道你心里存了一块地方、一个可能,觉得我们不会走到永远,心里还是会难过。

    安问这么单薄,抱起来却很舒服,与他的怀抱是契合得这么好。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会有另一个人也如此觉得、也如此抱着安问,心脏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捏紧。那是来自心脏的痉挛。

    牛奶放温了,任延松开怀抱,让安问整杯喝下,又将杯子收走。安问送他到门口,亦步亦趋,眼巴巴地,像自觉做错了事,但又一时没想到好的道歉方式。任延笑了笑,单手将他半搂进怀里,“晚上别锁门。”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安问心里一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顿时口干舌燥浑身发热起来。任延年轻的嗓音沉着:“别等我,可能三点才来。”

    走回床上的几步也像踩着云,安问钻回被子里,熄了灯,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他的月光的造访-

    崔榕收拾行李很快,毕竟一年有两百天都在出差,想不熟能生巧都难。任延上三楼时她已经扣上了行李箱,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一份什么造价单,床头柜上果然放了一罐啤酒。

    “问问睡啦?”崔榕先关心安问的动静。

    “嗯。”

    “可怜的宝贝。”崔榕放下造价单,叹了口气:“宁愿他当我儿子。”

    任延挑了挑眉:“怎么,我让你这么不满意?”

    “你当哥哥他当弟弟呗。”

    “不要。”

    崔榕喝了口啤酒,目光温柔下来:“他这么乖。”

    “他这么乖,”任延续道,不动声色:“小时候还是被遗弃。”

    崔榕也跟着沉默下来,手里攥着纸:“其实我听过一些说法。”

    “什么?”

    任延:“那就更好一点。”

    安问是琚琴的私生子?这什么扯JB淡的天方夜谭?安问在五岁出走之前,一直是锦衣玉食地长大,虽然父母婚姻不睦,但并没有哪一方冷落他,到五岁忽然爆出是别人的孩子?不会去做亲子鉴定吗?

    “还是你们五六岁时候的风言风语了,后来问问就走了。”崔榕忆了会儿,也自责:“当时你一直缠着我,不是我不关心,也不是我不找,这种家务事,就算关系再好,让我们怎么开口?而且安远成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被琚琴带去国外了。”

    “你没告诉我他是离婚后被判给了琚阿姨。”

    崔榕抬了抬唇角:“谁知道呢。”

    “但是问问确实是安远成的亲生子。”

    “当然,否则,安远成怎么会把他找回来?养真也没那么好修养,能对自己妈妈同母异父的私生子笑脸相迎。”

    “你喜不喜欢安问?”任延平淡地问,目光锁着崔榕。

    他意味深长话里有话云遮雾绕,崔榕都被他聊糊涂了:“……干嘛,你是不是欺负他了?提前给我打预防针呢?任延告诉你啊——”

    任延站起身,挺玩世不恭地回:“没欺负,就是带坏了。”

    崔榕:“……”

    哈哈还真是毫不意外呢……翻了个白眼。

    “你刚刚说的事……安问自己不知道吧?”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提啊?”崔榕警告他:“你也不许提!”

    任延“嗯”了一声,想了想:“以后也别聊了。”

    崔榕喝完了酒终于犯困,任延帮她将行李箱拎到一楼放好,她就熄了灯。明天还要赶一早的飞机,她戴上眼罩,入睡前习惯性地做复盘和思考。任延难得的有耐心跟安问相处,竟然能跟他过了这么多天的二人世界,还……还一副意犹未尽没过够的模样?崔榕睡不着了。

    她辗转反侧到一点,鬼使神差凝神听着二楼的动静,心口怦怦直跳,总觉得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整个房子静得连鬼飘过都能听见,崔榕强行提神到一点半,终于熬不住也放下心来,睡了过去。

    她哪里知道,她是疑神疑鬼的侦探,但任延是耐心十足的猎手,他甚至在书桌前又刷了一套化学专项卷,等到两点时,才放下笔。

    目光中不见困意,面容也不见疲惫,走过长长的走廊时,他坦然得不行,完全没有什么心虚或不可见人的自觉。

    去找自己喜欢的人睡觉,有什么好丢脸的?

    何况他的心上人这么乖,真的没有反锁,甚至没有关门,只虚掩着。

    门扉无声推开,安问侧身睡着,微躬的背对着门,呼吸绵长。任延不轻不重地合上门,单膝跪上床,俯身在安问耳边亲了亲:“睡了?”

    安问困着,翻了个身,双手圈住任延脖子,往他怀里钻。任延抬起唇,眼底无声的都是笑意。

    他躺上床,将安问搂进怀里,腿锁着腿手叠着手地抱着睡了一夜。

    崔榕凌晨五点起床,一身精致职业套装,跟晚上一心找酒喝的女人截然不同。但是心里装着事,想了想,把又贵又薄的羊皮底高跟鞋脱了,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下到二楼,绕过客厅,走向任延的房间。

    临出差了看一眼儿子不犯法吧?就看一眼。

    门拧开,崔榕傻了,床上没人。

    心跳得崔榕要晕了,低血糖,这一定是低血糖,她不可能这么心慌气短……

    那她宝贝儿子在哪里?她宝贝儿子在另一个房间另一张床上,宝贝着另一个宝贝。

    ?第六十四章

    是不是这么早就出去打篮球了?联赛开赛就在眼前,以任延的个性,肯定会给自己加码,平时五点半出门,现在改成五点,也很说得通……崔榕扶着楼梯,轻手轻脚地下楼,“低血糖”让她心口乱跳,不得不反复深深地呼吸吐纳。

    到了一楼,如同观察最丝丝入扣的侦探般。

    日常训练穿的球鞋还在。

    篮球也挂在网兜里。

    监测心率的运动手环也扔在玄关,跟昨天晚上回来时如出一辙。

    崔榕一愣,心跳的失衡在一瞬间到达巅峰,手脚冰冷着,太阳穴也鼓鼓地跳,她木着脸返身,仅靠本能驱使往楼上走去。

    晨曦微光中,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任延睡衣整齐,双眼迷蒙,半打着哈欠从安问房里走出。母子俩在楼梯口相遇,任延缓缓由困顿到清醒,看了眼手机,皱眉问:“你怎么还没出发?”

    崔榕吞咽了一下:“哦我……好像忘拿手机了……”

    任延挑了挑眉:“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锅盖吗?”

    崔榕低头看了眼。

    “……”

    任延懒洋洋地哼笑一声:“叫车没?别真误机了。”

    崔榕点点头,还站在楼梯口要上不上的,“那个……你怎么从问问房间里出来了?”

    任延神情自然一顿,想起来了:“床单被猫尿了。”

    崔榕:“啊?”

    “它是不是又到发情期了?”任延瞥了眼在走廊上乖巧呆坐的西西公主,对方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一百分的困惑和一万粉震惊。

    “神经,早就绝育了啊。”崔榕偷偷松了口气,整个人莫名松弛下来,“刚刚在你房间里没怎么闻到啊?”

    任延似笑非笑:“那要不然现在再去闻闻?”

    “不不不……”崔榕一叠声地拒绝。她向来只负责撸猫,什么洗澡喂饭上药梳毛剪指甲,都是由毛阿姨和任五桥操心的,更别提收拾猫尿过的床单了。她也不是没被尿过,味道那叫绕梁三日断情绝欲,因此现在打死也不愿意再进去回味一下。

    “问问第一次来我们家时,它也在客卧尿了,不信你问任五桥。”任延居高临下斜睨西西公主,看上去像个大魔王:“是不是?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承认。”

    西西公主悲愤欲绝,这什么父子俩,它又是什么大冤种!欺负它不会说人话吗!!!

    “嗷呜!”厚厚肉爪爪往前蹭了两步,一个劲冲崔榕叫唤。

    榕榕别信这个大骗子!他在小客人的房间里上下其手!为非作歹!白日宣淫!他早就醒了!他还让小客人握他的……嗯!小猫咪都听到了,小猫咪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最近这么不乖哦?”崔榕蹲下身揉揉猫猫头,“是不是猫咪爹地不在家,生气啦?”

    “没割干净吧。”任延漫不经心地说:“不然再去开一刀?”

    西西公主:“!!!”

    你没事吧没事吧?是人吗?三十七度的碳基生物是怎么说出这么卑鄙无耻冰冷无情的话的?!

    崔榕安抚了会儿,时间紧迫,网约车到了,她匆匆下楼。任延刚面无表情撒了这一通话,现在当二十四孝好儿子,送她到电梯口,听着崔榕絮絮叨叨:“床被尿了你也不好去跟问问睡的。”

    “当时外面有传闻说他不是安远成的种,是琚琴跟别人生的。”

    任延怔住,连向来都自然抿着的薄唇也微启:“什么?”他简直不敢置信。

    “喜欢啊。”崔榕讶异地坐直了些:“不然我让他住我们家里来干什么?我有你一个还不嫌麻烦啊?”

    “你觉得我对他够好么。”

    崔榕愣了一下,这句话怎么怪怪的?

    “……我怎么知道?你觉得能更好就更好呗,学校里多照顾,别让人欺负。”

    “怎么?”任延褐色的眸色清冷,哼笑了一声:“十一在乡下,床不够,我一直跟他睡啊,小望睡相太差。”

    他好坦然,坦然到崔榕不由得开始深深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太上纲上线,太胡思乱想随意发散。

    是,任延是对安问独一份的好,安问确实是独一份的好看,但铅笔成不了蚊香,任延总不能对安问见色起意上头到罔顾性向吧?再说了,男孩子之间,偶尔一起睡一下又怎么了?崔榕坐上网约车,不住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一惊一乍的快神经了。

    任延送走难伺候好糊弄的亲妈,转身回房间,路上被西西公主悄无声息地绊了一脚,任延胖揍了它一脑壳,一推开门呆滞住。

    屋内酸味弥漫。

    任延:“……”

    西西公主冷笑:哼,送你美梦成真。

    安问还迷迷糊糊睡着,骤然听到外面人猫打架的声音,先是西西公主嗷了一嗓子,继而是任延也怒了一声,什么瓷器碎掉了,西西公主飞檐走壁慌不择路,嗖的一下蹿进虚掩的房门,在安问身上砰砰两脚,在空中飞成了一道肥胖的虚影,继而优雅落在了窗台上。

    安问:“…………”

    好痛啊!

    任延随后而至,一向淡漠桀骜的脸上充满了冰冷狂怒,深呼吸的模样显然是克制已久即将爆发。西西公主气鼓鼓的包子脸白了一眼他,继而高傲地踩进了安问的怀里。

    安问才不要:“我自己会弄。”

    “那怎么可以。”任延一本正经:“我做的事,当然要我负责。”顿了一顿:“下次就有经验了。”

    安问埋头往前走,连痛都顾不上了。什么下次?这种事不准有下次!

    任延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将手风琴交给他。A班学风太正,一大早连个闲聊的、偷吃早餐的都没有,但看到安问背了手风琴过来,还是小小地轰动了一阵。等展开箱子,看到手风琴的真容,都震撼了。

    “这个琴键好漂亮啊!”

    好、好重……

    但是好软……好暖,好好摸……

    安问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是手!是手先动的手!是手自己摸到了它的肚子上!

    任延怒气冲冲大步走向床边,咬牙切齿:“谁让你躲它怀里的?给我出来!”

    演技和体术一样完美,西西公主的肉爪子搭着安问的心口,闭上眼瑟瑟发抖。安问心里软得像被猫挠了,下意识就将它护在了怀里,掌心盖着它巴掌大的脑袋。

    任延:“?”

    安问摇摇头,对他抬了抬眼神,像是警告。

    任延:“……不是?你护着它干吗?它演的!”

    安问把猫抱得很紧,睡衣和薄被凌乱地堆在腰间,晨光透过半开的白色百叶窗,形成入栅栏般的光影,很淡地投在墙和安问的身上。他垂首看着猫,神情专注,浓而纤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淡影。

    任延浑身的烦躁在这一秒都被抚平,胸口起伏一阵,他缓和了语气:“把它扔了,我不揍它。”

    安问迟疑了一下,西西公主喵呜一声央求示弱,可怜兮兮。

    “真的?”安问抬起一只手,比划着问,另一只手还盖着西西柔软的心口。

    “真的。”任延认真地说:“我想抱你,让我抱抱。”

    安问愣了一下,金色晨光中,白皙的脸随着这句话被涂抹上一抹微红。他果然松了手,西西公主跳走,任延单膝跪上床,将安问抱了满怀,像他刚才抱猫。

    “本来还能让你再睡一个小时的。”任延亲亲他脸,“还困么?”

    他多少年的生物钟固定如此,不需要闹铃就能在五点多准时醒来,醒来后精神地支着,想到昨晚亲密,浑身热流更是止不住,直接把人顶性了。安问觉得自己是被人拿枪威胁,迷迷糊糊地,口鼻间发出含糊而微弱的抗议声。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安问头皮发紧,偏偏如此不争气,竟然在这样的羞愧中弓起背,一阵细密的抖。

    任延跟他一起。

    后来他出门打消崔榕的疑虑,安问在门里困顿地睡起回笼觉,没睡多大会儿,便是刚刚被西西公主两脚踩到断气。

    时间还早,安问被任延若有似无地亲着,问:“今天不去打球么?”

    任延言语中不见惭愧:“刚刚运动过了。”

    安问:“……”

    抱着他的胳膊上有一道不明显的血痕,安问一错眼看见了,捉住过来仔细辨认:“是刚刚挠的吗?”

    差不多该到了剪指甲的时候,毛阿姨或许是因两位正经主顾不在,一时松懈不察,才让西西公主留了这么久。其实挺疼的,但任延一个骨折了也能自己捂着肋骨去医院的主儿,让他把猫挠当回事,实在是强人所难。

    血痕很长,有五六厘米,安问起身去抽屉里翻酒精棉球,还是很久之前买的。动作处理起来轻柔,酒精洇进伤口,泛起刺痛,任延一个痛觉迟钝的人,这会儿却觉得自己敏锐到脆弱。他垂眸看着安问:“怎么你一处理,我反而更疼了?”

    安问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一时间收了力,有些不敢的小心模样。任延笑了笑,清晨的嗓音温和微涩:“有一朵花,原本是自己一个人长在墙角的,也没人看得见它,所以它每天都觉得挺好,很开心,后来有个人经过了它,看到了它。他的目光在它身上停了两秒,第二天又来,第三天也来,直到有一天,那朵小花忽然羞愧地低下了头。它开始关注自己今天好不好看,关注自己够不够鲜艳,开始觉得自己丑,也不够好。以前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它灰扑扑的、自娱自乐的世界,因为那个人的造访而变得鲜艳、也变得敏感了起来,风一吹,雨一打,就觉得疼。”

    安问眨眨眼。他怎么可能没听懂,他只是不知道,任延说的是他,还是他自己。谁是小花,谁是少年?别人家的少年,一转眼成了他的小花。安问放下棉球,抿了抿唇。

    任延无声地失笑,指腹在他脸上很温柔地摸了摸:“早安童话,喜欢吗?”

    安问点点头,问题直击灵魂:“我不知道你语文为什么这么差。”

    不应该啊……

    ?第六十五章

    因为要排练,安问背了手风琴去学校。自从任延在生日那天送给他后,这台手风琴就一直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只弹了两次,但安问爱不释手,隔三差五就要搬出来用软布擦一擦,有时候卓望道给了他两道特别难的题,一时半会解不出来,安问也会抱着琴坐一会儿,借助擦拭琴键这样小心又机械的活动来思考。

    到了学校停好车,卓望道刚好也一边啃着糯米鸡一边走进校门。他们家远房阿姨每早都给准备营养早餐,但卓望道最近莫名饿得快,压力大又馋,所以早上偷偷在小摊儿上给自己加餐。

    三人在校门口不期而遇,叭唧,卓望道的糯米鸡又掉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卓望道悲愤地捡起烂荷叶,“没见过人吃早饭吗!”

    任延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他疯狗似的一顿输出,只好彬彬有礼地欠身颔首,“您继续。”

    卓望道“哼!”了一声,瞪他一眼,继而又恨铁不成钢地拿眼神狠狠剜了安问:“你、你不争气你!你等着!”

    任延帮安问从后座提起手风琴,安抚安问:“别理他,回头让他喝副中药调理一下。”

    卓望道忍着眼泪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问于心不忍:“他是不是又哭了?”

    “他就这样,”任延提着琴,跟安问并肩慢慢悠悠地教学楼走,“从小就是个哭包,十六岁之前还经常哭,大半夜的给我打越洋视频哭半小时,就因为晚上遛狗时,有一大爷跟他说……”

    “什么?”安问提着心。

    “说他狗丑。”

    “……”

    “十六岁以后哭得少了,你猜猜理由?”

    安问猜不出。

    “因为十六岁以后他长到了一米八,有一次一边走一边哭,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安问沉默了会儿:“……好真实的理由。”

    任延笑得不行:“所以随他去吧,周末找个时间请他吃个饭就好。”

    两人走得慢,并非故意,而是安问腿疼。早上被抬起腿又并紧了干那种事,怎么受得了?虽然后来有了润滑,但还是被摩擦得一片红,结束后才发现有些微破皮了,像一颗最皮薄的水蜜桃被蹭破。任延掰着他腿给他上了药,但秋冬季的校服西裤布料厚,随着走动而摩擦伤处,怎么能好受?

    安问只能慢吞吞地走,忍得浑身发热,任延歪过脑袋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中午去天台,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宛如凝成羊脂玉的白,宛如黑曜石般的黑,在七点多初升的太阳下发着厚重却又通透的光,让人连摸一摸都怕唐突了。

    “这个是……”安问比划了一阵,故意不用手机打字,而是求助地看向卓望道。

    卓望道哼了一声,心里一软,冷冷地帮他翻译:“白珍珠,黑玛瑙,德国货。”

    好简洁,像被任延传染。

    “我天,我知道这个牌子,我姨父也会弹手风琴,这个巨贵!”有个懂行的小同学眼睛尖,“他要看到肯定馋死了,这得二十万往上吧!”

    “噗——”不知道是谁喷了出来。

    “啊?比我一台三角钢琴都贵?”

    安问连连摆手澄清,卓望道读着他的手语,半生不熟地传:“……没那么贵……我也不知道多少。”

    确实不知道,任延也没告诉过他。安问大约知道不会便宜,但他不怎么擅长使用那些找货、询价软件,也不知道可以拍了照片请贴吧老哥鉴定,所以也没刻意去找过。

    “那也必须得十万往上,没跑儿的,不然我姨夫还用这么馋啊?”

    安问还想反驳澄清,却有个同学手快,已经找到了:“十三万九千九!这是指导价,到手不一定呢!”

    都不过是助兴,任延 直接挽了他一条腿,更亲密无间地从背后贴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而冷静地说:“你睡。”

    卓望道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放心吧,不会有人偷的,十三万能入刑了,何况这么大箱子这么醒目,走廊和楼梯口还都有监控,抓到就去局子三年起步呗。”

    一句记大过进档案都能让高中生吓死了,更别说蹲局子这种恐怖故事了,众人果然放下心来。快打铃了,安问把琴盒盖上,又将各科作业交给小组长,忙活了一圈,刚坐落时便听到后座同学轻声说:“卓望道,卓望道,你怎么了?你哭了?”

    安问扭过头去,见卓望道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把同桌的女同学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安问心里一咯噔,绕到卓望道那边,蹲下身摇摇他腿。卓望道看不清人,只知道摇他腿的这只手好看,必是安问。他微微转过脸,泪眼朦胧地看着半蹲的安问:“你干吗?”

    都带哭腔了,安问也跟着没辙,笨拙地问:“你哭什么?”

    “我好伤心啊,”在早读的嗡嗡声中,卓望道打着哭嗝抹着眼泪:“任延连礼物都不让我送,送你十几万的手、手风琴……”

    双标得厉害!这样的朋友,不、不交也罢!但是一想到要绝交,卓望道哭得更绝望了。他造了什么孽交了这么个发小啊呜呜……

    安问泄了一口气,肩膀也塌了下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卓望道,回座位上心神不宁地默读了英语,过了半节课,卓望道自个儿把自己哄好了。他想明白了,任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的礼物,因为他见色起意觊觎安问的屁股,他该庆幸任延没给他送这么贵的,否则这会儿他该操心自己屁股了。

    闹着别扭呢,吃饭当然是没法一起吃了,卓望道跑便利店吃泡面,继而争分夺秒地藏进厕所隔间里,嗖嗖刷着手机。

    “润滑……还有发热功能?”卓望道瞳孔地震,“确定不会有副作用吗……”

    “L,XL,XXL……妈的!连雨衣都要多浪费点布料!”

    橙色软件的关键推荐功能强大,卓望道加购加购再加购,味道渐渐就不对劲了起来。……嗯这个塞子,银色的,造型别致,一看就是精工打造……嗯这个粉色小硅胶玩具,完美得仿佛一颗活灵活现的……蛋……嗯这个绳子……编织紧密,还掺入了荧光色细绳,别致,重工……不买不是中……

    咚的一下,手机掉了。

    掉进了坑里。

    卓望道:“……???”

    卓望道,校服裤子底下两股战战,面对李佩矮了小半个头,但仍挺直腰杆摆出不屑的冷面,气势上很硬地说:“跟他道歉。”

    掌心都出汗了,李佩一拳能打他两个!

    “道什么歉?问一下怎么了?哑巴是国宝啊问一句都不行?”李佩将目光转向安问,一步步靠近他,阴沉着脸故意问:“我刚刚冒犯你了吗?就问你哑巴为什么懂合唱就算冒犯了?”

    卓望道一把将安问拉到身后:“问问你别理他——道!歉!”

    氛围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燃,A班的学生都醒悟过来,赶紧上前劝架。

    劝架劝架,越劝越打架,尤其是李佩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不来台。卓望道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考试的死宅,一个任延的跟屁虫?他今天要真服了卓望道的软,那以后就真别抬脸见人了!

    “李佩,李佩!”林乐乐不住拉他:“你道歉啊,确实是你说话不对……问问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问问?”

    安问还没有所反应,李佩便一把甩开了林乐乐的手,梗着脖子:“凭什么啊?哑巴是什么歧视词语吗?不会吧?这就是个中性词吧,是你自己心里自卑,才觉得这个词是我歧视你吧?”

    草,安问冷下脸,他不会骂人,所以向来是不废话,忍到极限了就直接动手——

    冷静冷静,找保洁,肯定能拿回来的……他前脚人一走,后脚隔壁班的男生就蹲了进去,卓望道惊恐扑过去:“等——一——下——!!!”

    一阵不妙的味道后,响起了冲水声。同学提裤子走人,门一开,心满意足的笑容被卓望道吓了回去。

    “你、你干吗对着厕所哭?”

    卓望道抬手擦擦眼泪,狼狈地走了。

    安问在天台上被任延捉着强行上完了药,跟他一块儿下了楼,正碰上卓望道从年级组办公室蔫蔫地出来。

    “他怎么了?”任延拉住A班的英语课代表。

    两人一起听完了卓望道一五一十、绘声绘色的倒霉事。

    “手机掉厕所里了?”任延皱起眉:“那怎么又去办公室了?”

    “本来想找保洁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被高老师知道了,说他带手机来学校,就拎进去批评了一顿……”

    任延想笑又觉得缺德,强行抿住唇角,问:“那后来呢?手机找到了吗?”

    “没。”英语课代表摇摇头:“他一早上哭三回了。”

    任延道了声谢,放人走了。过了会儿,走廊上传来一阵忍不住了的闷笑声,任延伏在安问肩头,笑得发抖,着实很缺德。正是午饭后,人来人往的都看他们,安问掐他腰,又推他,想让他起来。任延笑够了,又似乎没笑够,闷笑着拿手抹抹脸,勉强正色道:“晚上跟他吃个宵夜吧,好不好?再闹下去出人命了。”

    安问点点头,咬了会儿唇,做了一个决定。

    回教室时卓望道果然蔫头耷脑地在练卷子。全国数学冬令营已经下了正式的选拔通知,卓望道高一就参加过,但最终成绩不佳,没能过国家集训队的首轮选拔,他最近焦虑压力大,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卓望道之前拿的省赛可以加分是不错,但G省是高考大省,强校云集,偏偏清北名额又少得可怜,所以所有人都他妈在卷,卓望道自己又不是数一数二的成绩,放全市也就勉强前一百,清华确实晃悠。

    他想进集训队,进了集训队就能保送了。

    安问没惊动他,给安养真发微信,让他帮自己买最近最新上市的手机,晚饭时送到学校来。

    安养真当然不会过问这万把块钱的东西,但他自己晚上有应酬,便将这桩事交给秘书去做。吃完晚饭又去看了会儿任延训练,回来时顺路去了趟校门口,秘书果然把全新包装的手机连袋子和发票一起交给了他。

    从今天晚上第三节课起,合唱团进入正式排练,跟昨天嘻嘻哈哈不同,今天要正式合曲子,个子高高的体育委员李佩勉强当指挥。指挥指挥,拿着棒子乱挥,李佩个子高手长,乱挥起来也挺好看,他很满意。当然还有一点,他是文娱委员林乐乐的男朋友,林乐乐让他当指挥,也是在众人起哄下半推半就。

    李佩指挥着让队伍排好,给安问使了个眼色,手风琴悠扬的旋律响起,伴随着乌七八糟跟鸭子过江似的合唱声。

    安问昨天就有怀疑,今天算是确认了,林乐乐和李佩都不会安排合唱团,他们甚至连声部都没分,只分了最传统的男声和女声,以此来笼统地当作低声和高声部。

    琴声停了,李佩还沉浸地指挥了两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扭头看去,安问正拿着手机打字。

    “哎,你怎么玩手机啊?”

    李佩长得不错成绩也好,又人高马大,平时也能小小装个逼扮个酷,本来想的是风云省实当尊小神,奈何十五班杵着个任延,女生们都跟瞎了一样看不见他,一时间让李佩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错觉。本来就不爽任延了,后来还空降了个任延发小,班里女生有意无意都找安问聊天请教卷子,外面甚至流传一种说法,说安问凭一己之力拉高了A班的平均颜值。

    你妈。

    安问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早就已经招惹了李佩了,这会儿还无知无觉的,摘下琴放好后,他给李佩看他手机备忘录的话:「四十个人的混声合唱团,只分男音女音太笼统了,最起码要区分出男高男低、女高女低,否则到时候排练队形时怎么站位?只有声部排好了,才能在舞台上有最好的混响效果。」

    李佩不以为然:“要这么专业吗?不就是一起唱一首喀秋莎么?”

    林乐乐也凑过来,听他争辩,又看了安问手机里的话,拉偏架:“哪有这么专业啊,就是随便唱准了、别太丢班级脸就行,你以为高老师还指望我们拿个名次回来呀?”

    安问愣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拇指动得很快:「那还配了双人现代舞和手风琴?」

    “就是都不专业所以整活儿呀。”林乐乐眨眨眼睛。

    “怎么了?”有人问,“有什么问题?”

    “安问说要重新分声部。”李佩不耐烦回一句。

    安问点点头:「要试唱,找到每个人的舒适音域和音色,然后分声部、编队形、分唱段。」

    他也不专业,只是以前在福利院时,兰院长最喜欢让孩子们练合唱,大节小节地就带他们去农村汇报演出,有时候是田间地头,有时候又是村委会的大操场上,很受欢迎。安问是哑巴,所以兰院长才让他当助理、学手风琴。

    但既然兰院长是这样做的,那安问有样学样,总不会错。

    “这样啊……”林乐乐跳健美操的,不懂声乐,听安问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犯难,毕竟安问看样子是比较笃定的。

    班里也有些小时候学过特长考过级的,这时候弄清了原委,站出来支持:“确实啊,分了声部唱起来音色才会好,高有高的,低有低的,透亮又有低音托低,听起来完全不一样的,站位好了内外部的混响也不一样,按我们现在的队形,听起来绝对就是嗡嗡一团糟,发闷。”

    他说得比安问还不留情面,虽然是好意撑腰,但一下子把安问架上去了。

    所有人都站在队形里,只有安问、李佩和林乐乐在阶梯前站着,谁脸色难堪,谁还认真着,一目了然。

    林乐乐咬了会儿唇:“那好吧,那不然,就问问你来分……?”

    “不是,”李佩不耐烦地笑了一下,“你不是个哑巴吗,还懂合唱的事儿呢?”

    安问愕了一下。在过去十年的沉默时光中,这是他听过最恶意的一句话。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彬彬有礼,脸上笑着,腹非心谤着,听不到看不见的恶意便不算恶意,安问很习惯。

    是别人对他礼貌太久了,所以忽然听到这句话,他才像是被初次、被忽然提醒般,怔立在当场。

    偌大的多媒体阶梯教室刹那间陷入寂静。

    林乐乐在暗处拉了下李佩的校服,李佩清了清嗓子:“你别往心里去啊,我确实想知道,你一个哑巴怎么懂合唱团的事情的啊?要是不懂,那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吗?哪个合唱团收的你啊?还是你因为自己不能讲话,所以特别喜欢合唱团,所以自己学了很多?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你他妈闭嘴吧!”队伍中蓦然爆发出一声脏话。

    所有人回头看,卓望道骂骂咧咧地从最后一排跳下来:“就你他妈能,就你他妈长嘴,就你他妈能逼逼,显你能出声儿有嘴是不是?叭叭的他妈没一句人话。”

    安问:“!!”

    所有人:“…………”

    卓望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凭一口气在装牛逼装硬气,下一秒便被安问一把撇开:“哎我草——”

    安问眯着眼,狠狠就是直冲李佩门面的一拳——

    砰,拳风被什么人硬生生接住。

    安问的拳头被用掌心按着,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他扭过头去,任延站在他身后,脸上笑意懒散,但眼底却冰冷深沉,没有任何笑的意思。

    “你们A班,排个合唱也这么热闹?”任延按下安问的手,瞥了他一眼,确认了他的完好无损。

    “延哥!”卓望道都快腿软吓尿了。

    “任延……”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五六个班委,这会儿都会说话了:“一点小摩擦一点小摩擦……没事没事没事……”

    任延歪了下下巴,眼睛微眯了眯,鹰一般的眼神落在李佩脸上,很平淡,但压迫感却如山一般。李佩刚开始还想硬气来个不落下风势均力敌,却在数秒后渐渐地将眼神低了下去。

    任延似笑非笑:“没事么?我好像谁一直在哑巴长哑巴短的,是谁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咕咚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吞口水。

    任延再度重复了一遍:“是、谁。”

    “是是是李佩……”林乐乐大义灭亲指认自己男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

    “道歉吧。”任延轻描淡写地说。

    李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是你自己道,还是我教你?”任延勾了勾唇,看上去很好说话。

    “道歉啊李佩,你干吗?”周围七嘴八舌起来,舆论风向见风使舵,像疾风下的劲草一般,都知道开口了,刚刚观摩的人也有胆量说话了:“本来就是你不礼貌,你还有道理了吗?你想打架吗?那我们班就别想参加比赛了,这个月红旗也别想有了!”

    “……对不起。”

    “听不见。”任延淡漠地说。

    李佩闭了闭眼:“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跟谁对不起?”卓望道不依不饶。

    任延勾了勾唇,瞥了他一眼。

    李佩狠狠剜卓望道,咬牙切齿:“安问同学,对不起!我不应该调侃你的生理缺陷,我没有礼貌,冒犯了你,冲撞了你,我在此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第六十六章

    李佩道完了歉,双拳紧紧攥着,头颅像不堪重负般低垂着,这放在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上,显得耻辱而搞笑。

    “哈,”卓望道冷笑了一下:“你现在会道歉了,刚刚怎么跟死了一样不会说话?”

    无人注意之处,安问轻轻推了下卓望道胳膊,让他别火上浇油了。

    李佩果然脖子上青筋涨起,眼看又要吵起来,任延却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径自问安问:“这个道歉怎么样?你原谅他么?”

    所有人都知道任延是给安问找场子,因此能不能化解,全看安问脸色。一时间,四十几双目光都停在了他脸上。

    可能是任延的压迫感太强,也可能是失去了群众基础,李佩一路怂到底:“对不起安问,我刚刚真的是一时上头,是我口不择言没教养。”

    一边说,一边拿眼神觑任延。他真恨啊,要是任延直接动手跟他打一架也就算了,但任延自始至终都那么松弛着、游刃有余着,仅仅只是这样,就让他低下了头、狼狈得像狗一样地一遍遍道歉,这比直接打服他更让他丢脸,更让他耻辱。

    安问深深吸一口气,将手从任延的掌中抽出,眼神冷冷与李佩对视着,打了句手语。

    在场的只有任延能第一时间看懂,他失笑了一声,看向安问的目光含着无奈的清浅笑意。

    “安问说……”任延顿了一顿,将目光回到李佩脸上:“他接受你的道歉,但不原谅,你应该为自己今天的每一个字都感到耻辱,如果你不觉得耻辱,那你更要为自己不觉得耻辱而耻辱。”

    众人在曲折的字句里绕了会儿,才捋顺了安问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大人有大量才好,还是说他得理不饶人也好,总觉得是被他宽恕了,又好像被他骂了。所有人都默默然,只有任延忍不住笑着,“就这样啊?”他抬了抬眼神:“要打架也可以的,你又不是打不过他。”

    “别别别别别别……”班委立刻七手八脚上来劝架:“李佩知道错了!绝对是印象深刻的一课!打架性质就变了!”

    李佩已经彻底怂了,早就没了打架的氛围,但听到任延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还是热血涨上了脸。只是没等他有所表示,一阵刺耳的下课铃打响,所有人无形中都松了口气:“下课了下课了,都散了散了……”

    走廊上传来高雪芬和另一个班主任的交谈声,高跟鞋笃笃靠近了门口,她笑道:“哎呀来晚了,这就结束了?进度怎么样啊今天?”

    门内队形散着,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紧张,但要说有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林乐乐不敢大喘气,哆哆嗦嗦地汇报:“老师,我我们今天重新试了音,准备调整队形,还、还有……”她咬了咬牙:“李佩他退出了。”

    李佩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反驳,高雪芬便“哦”了一声,没太关心的语问:“你不是当指挥吗?怎么退出了呢?”

    “我……”李佩嘴唇动了。

    任延带着他的手,让他感受清早的精神与湿润,皆是为他而来。

    动静在崔榕试高跟鞋中停住,却在一秒过后,转而成更激烈。西西公主猫在门外听了半天墙角,它一个开了刀的,得当一辈子的小孩儿,怎么能听得了这动静?臊得尾巴不住扫地。

    西森猫猫尾硕大,不悦地抽动拍打时,发出啪啪的声音。

    崔榕下楼时,如何脱了高跟鞋,如何轻手轻脚,两个暗渡陈仓的少年都听一清二楚。任延热热的口舌弄他耳垂,说着狎腻的话:“抱你出去,让榕榕阿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不好?就说……榕榕阿姨,一直住在这里很感激,没什么能报答的,只好这样报答任延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崔榕拧开任延房门又关上的动静,也逃不过谁的耳朵。

    “哦对!他想全力为运动会做准备!”班长大声说,“他三个项目呢!报满了!”

    高雪芬点点头,对这点小变动并不在意:“也是哈,那你好好努力,哎那指挥谁来呢?”

    “在选呢……”林乐乐硬着头皮。

    高雪芬又瞥见了任延,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听艺术团的张老师说你——”

    一时间想起来任延表演这事儿得保密,高雪芬的话溜嘴边又咽回去了,转而不痛不痒地调侃说:“别是老钱派你来刺探军情的吧?”

    任延半抬起手,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边自觉退出门外,边语调懒散地说:“报告老师,我什么也没听到。”

    高雪芬跟班里交代了几句就走了,住校生回去上剩下的半节自习,走读生麻溜儿收拾书包回家。安问慢腾腾收整好琴盒,卓望道在一旁等着他,两人结伴出教室,见任延斜倚着走廊,显然是在等他们。

    卓望道又回到了高傲的不自在,“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俩自己待着吧。”

    “不吃宵夜?”任延问。

    卓望道默了会儿,不争气地说:“……吃。”

    为了省电,实验楼总是黑灯瞎火的,安全出口的标志绿荧荧地瘆得慌,还未走到楼梯口,听到一间教室里传来哭泣声。

    “你就为了这个要跟我分手?”

    女生哭得不行:“你太让我丢脸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三人一碰眼神,都明白过来,是林乐乐和李佩。

    “不是,你有毛病吧,你是我女朋友,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你他妈是喜欢任延还是喜欢我?你总不能喜欢安问吧?”

    “你管我喜欢谁,反正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尴尬!”

    脚步声响起,三人都默契地躲进了旁边的另一间教室。虚掩的门缝中,果然看见林乐乐抹着眼泪跑了出去,过了会儿,听到那边惊天动地的一阵桌椅翻倒声,应该是李佩在发泄怒火。

    卓望道想笑,捂嘴憋住了,等跑出了实验楼,卓望道才大笑出声:“我草,爽死我了,看不出来林乐乐这么有主意呢?”

    “那我听他那么说问问,当然不能忍,是人说的话吗?欺负问问不能还口是不是?”卓望道挺了挺胸膛,虽然手脚还软着,但豪气顿生。

    任延笑了笑:“所以呢,你是怎么骂的?没听到,让我爽一爽。”

    卓望道噼里啪啦重复了一顿,又通体舒爽了一遍。接着转念一想:“但你今天也很不一样,我以为你会直接上手揍他。”

    “是想揍,但他怂得太快,想动手的时候反倒没基础了,显得我欺负人。”任延轻描淡写地回:“想之后私底下解决,又碰到他被分手……”

    安问本来以为他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想到任延话锋一转:“痛打落水狗也不错,你说呢?”

    安问赶紧摆手:“不要,万一你又受伤。”

    任延:“看不起谁啊。”

    “那也不值得,我不想你比赛出问题。”安问认真地比划。

    任延笑了笑:“行,那就等比赛完再说。”

    安问:“……”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回了教学楼,最后半节自习铃已经打响,安问和卓望道轻手轻脚快速收拾完了书包,从后门溜了出来。任延已经拿着车钥匙等着了:“吃什么?我请。”

    “海鲜!”

    腿间皮肤柔嫩,何况原本就不是拿来这么用的,有朝一日偏被如此用了,泛起难以承受的红。

    安问由困转醒,身体的紧绷与刚刚熟睡时的松弛截然不同,当然瞒不过任延的眼睛。他干脆把人捞起,整个儿锁进怀里,胳膊垫在他颈下,另一手帮他。

    安问心里想,别……但身体诚实,蜷紧了浑身上下。

    任延闷在安问脖子里轻笑:“完了。”

    手机上的图片果然和安问手里的一模一样,一时间全班哗然,文娱委员都紧张了:“那你得好好看好啊,万一被偷了怎么办?!”

    任延笑了笑:“行,非要我放血是吧,那就金明楼吧。”

    卓望道已经开始分泌口水了:“卧槽真假的?随便点吗?”

    “随便点。”

    码头那块儿海鲜酒楼林立,到后半夜都热闹非凡,更别说十点多,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刻。金明楼不跟码头的挨一块儿,另有一栋楼,夜幕下金字招牌显眼。这里海鲜绝,茶点也绝,除了贵没毛病,卓望道家也就是逢年过节时来吃吃。

    奔驰轿跑在夜色下疾驶,二十分钟后到了地方。酒楼经理招呼三人,卓望道真是不心疼钱的,波士顿龙虾看不上,得澳龙,“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法国绿翡翠生蚝,马粪海胆,野生大黄鱼,再搞个蟹。”

    “那别的小海鲜呢?是否需要?其实我不建议您点这么多,吃不完的。”

    “吃得完。”卓望道一锤定音斩钉截铁。

    点完餐先结账,九千多没了,卓望道:“我还能再添点儿。”

    任延:“吃不下塞你嘴里。”

    卓望道熄火了。三人在圆桌边坐下,卓望道装模作样:“哼,别以为这样我就气消了。”

    剩下两人同时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最后同时抽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安问愣住,看向任延,任延也看他,无奈地笑:“你怎么也买了?”

    安问手语都快结巴了:“我让哥哥帮我买的……你呢?”

    “训练结束跑去买的。”

    天呐,他们竟然想一块儿去了!

    两台同型号、同颜色、同内存容量的新款手机,同时被推到了卓望道眼前。任延:“因为听说你一上午哭了三回……”愣住:“喂你怎么又哭了……?”

    卓望道眼泪止不住,一颗一颗滴到桌子上,一颗一颗洇进桌布里。安问惊呆了,任延生怕他哇的一声就嚎啕出来, 手忙脚乱半威吓半安慰:“你别哭啊,掉掉眼泪就算了,别嚎。”

    卓望道正想嚎呢,牛叫似的“嗯”一声给憋回去了:“都、(嗝)都给我吗?”

    “你想得美。”任延敲他一板栗:“拿我的,安问的回头拿去退了。”

    安问有意见:“你已经请他吃饭了,手机换我送。”

    “我钱多,花不完。”任延欠揍地说。

    安问推算了一下:“你老婆本早就快花完了吧?”

    任延看着他,挑眉:“我都有老婆了,老婆本还留着干吗?”

    安问:“……”

    任延笑完了,敛了敛神情:“确实很少见你这么敢出头。”

    毕竟这是个能把他骗过去打群架结果自己就干站着嗑瓜子的人。

    卓望道:“…………我可以骂你吗?”

    任延凉凉回:“不行。”

    安问笑了一下,略微正色道:“我觉得竞赛应该很难,很占时间,如果失败的话,会浪费我其他功课的时间,要是考不上清华得不偿失。”

    任延拿过卓望道的手机翻了一下,明了了:“吴居中让你劝他参加冬令营?”

    卓望道:“呕呕呕!”

    死情侣!死情侣!!!

    “你不是在攒钱要捐给福利院么?”任延把安问的那台手机塞回他书包里:“拿回去退了,可以存进你捐款的那张卡里。”

    安远成有钱,不可能在零花钱上克扣安问,刚认养回安家、生日及月考时,都奖励了他十好几万。平时的日子里,林茉莉和安养真还总给安问打钱,让他别省着,加上在任延家住着,吃住生活都是任延家照料的,寻常消费又有任延买单,安问想花钱都找不到地方花,一来二去,每个月都能攒下一万多。他算过了,到了过年的时候,已经足够让福利院上下过个热闹又殷实的好年,开春后,院舍翻新的事情就能提上日程了。

    卓望道凑嘴:“那你这笔钱单独捐,写我的名字。”

    安问笑着点头:“好吧。”

    卓望道麻溜儿拆了任延送的那台手机,感动的眼泪终于流光了,他趴过去,要来个三人合影。任延实在是讨厌合照,但今天卓望道最大,他只好配合。刚好安问坐在一旁,卓望道比耶,按下快门前,任延把安问搂进了怀里。

    定格下的画面中,安问猝不及防,表情失控得又懵又可爱,脑袋被任延的大手搂着,似要按进颈窝中。

    卓望道冷眼相向:“这就是我以后的日子了是吗,悲惨的吃狗粮当电灯泡的日子。”

    任延打开隔空投送:“drop给我。”

    卓望道不仅要drop给他,还发朋友圈,以宣誓一下这摇摇欲坠的友情。果然照片一发出,下面评论区根本没他啥事:

    「磕到了。」

    「磕到了,谢谢菩萨。」

    「此情此景甚是眼熟。」

    「一个沉思,是不是每一次你们仨合影,你都像个多余的?」

    「小望啊,听爹一句劝,人丑别掺合。」

    卓望道单独拎出那句说他丑的:「放屁。」

    过了会儿,朋友圈吴老师留言:「冬令营的事问了没?」

    吴老师是省实的数学竞赛队的领队老师,卓望道一个激灵,差点没把新手机给磕了。

    “那个……问问……吴居中让我问问你,数学冬令营,你感兴趣吗?”

    安问被问得有些茫然,轻微地摇了下头。

    “为什么啊?”卓望道百思不得其解:“你做题的时候挺沉浸的啊,我给你题你也不嫌烦,为什么不参加?”

    安问:“我怕保送了。”

    任延:“他怕保送了。”

    安问轻轻撞任延一下,任延知道他什么意思,叮嘱卓望道:“你别跟人乱讲,就当不知道。”

    卓望道一下子回想到自己刚刚怼李佩的话,拍了拍自己麻丝丝的脸颊:“那我刚刚好勇。”

    任延给他鼓鼓掌,安问也鼓掌,两人站卓望道一左一右,愣是鼓出了夹道欢迎的效果。

    卓望道:“……”

    安问竖大拇指,手语热烈:“英雄小望!”

    任延:“勇者小望。”

    卓望道:“滚啊喂!”

    “我推荐帝王蟹或者日本秋叶蟹。”

    三个人都穿校服,但酒楼经理身经百战,愣是从任延的手表和鞋里瞧出了经济实力,微笑道:“当然了,如果你们想尝尝别的,那我推荐可以试试冻花蟹,是我们的国宴名菜。”

    卓望道:“就它了。”

    “那来两斤?”

    “来两斤。”

    “他打这个主意很久了。”

    安问困惑了一下:“为什么?”

    卓望道:“因为有些题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他就问我是谁做的……”缩了下脖子:“真不是故意的,瞒不住啊,再说你月考数学考了满分,他能不注意你吗?”

    G省是传统竞赛强省,而省实则是传统竞赛强队,几乎每一年都有学生进入五大奥赛集训队,也正因为如此,信息、生物、化学、物理、数学——这五门课的领队老师之间也在暗暗较劲。不巧的是,数学已经连续两年颗粒无收,今年选拔的苗子也很一般,吴居中本来已经放平心态了,偏偏突然天降了个安问,让吴居中垂死病中惊坐起。

    “吴老师肯定会来找你的。”绿翡翠生蚝上来了,卓望道吸溜,嘴里含含糊糊道:“你等着吧,他就是让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绿翡翠鲜美异常,有淡淡的海藻香气,他们要了一打,刚好一人两只,卓望道按住任延的手:“你别吃,你吃别的。”

    任延:“?”

    卓望道瞥了眼安问:“你别让他吃,不然晚上你受罪。”

    安问:“???”

    任延悟过来了:“你特么脑子里每天都想什么呢?”

    卓望道缩回手:“爱信不信。”

    任延刚咬了一口,便听卓望道说:“我爸说怀卓逸群那会儿,医生说他那什么活性度不够,他就是直接吃鲜生蚝,也不烤也不蒸,每天晚上一口一个吃半打,晚上就……”

    任延呛得脸都红了,真想把手上生蚝壳敲他脑门上。

    卓望道敏锐地说:“你脸红了。”

    “我他妈被呛得!”任延一边说一边咳嗽,“你少跟中年人混啊,听点儿正常的!”

    卓望道曲解他原意:“你的意思是你一高中生用不着是吗?”

    任延:“……”

    本来也就是个派出所级别的案件,只是这片辖区级别高,他才深夜赶过来。见状,派出所领导也客气地与任五桥握手道别:“感谢任总的支持和配合,后续有需要,我们直接跟苏总这边对接就行。”

    任五桥如蒙大赦,三步并两步飞快地走了,一出监控室,就狠狠抽下了领带。

    妈的,任延这个狗儿……不对。任总裁及时住口,刹住了自己主动请缨当狗的凄惨命运。

    安问扶住额,服务员上菜时眼神透满了怀疑,安问都有点不太想跟这俩人一桌了。

    一顿宵夜吃到快十二点,卓望道一半吃海鲜,一半吃狗粮,他是不太能搞懂任延吃个蟹也要帮安问剥好是怎么操作,吃东海野生大黄鱼,用公筷给安问剥肉最紧实口感最好最嫩的部位,吃海胆也帮他好好清理,仔细教他怎么吃,安问小勺舀一口,任延眼睛像长在他身上,见他不自觉点点头摇摇头的,脸上浮出控制不住的笑意,笑意淡,眼神浓。

    卓望道本来还挺正常,吃着吃着又流眼泪了。

    任延一时间怀疑人生:“……又?”

    卓望道含着龙虾肉呜咽不已:“好感动……呜呜呜你们给我好一辈子……”

    对面两人同步率爆表,都是先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又同时将双手掌心抵住了双眼,任延:“当我求你。”

    吃到结束不尽兴,卓望道还想去旁边烧烤摊再搓一顿,被任延一脚踹进车里。送回家时跟他远房阿姨打了个招呼,免得她多想,又跟家长说,平白多挨一顿骂。送完人,再从体育公园外绕回家。

    “宵夜好吃吗?”任延扶着方向盘,侧过眼眸去看安问,被安问打了一下。他失笑:“好吧,安心开车。”

    说着安心开车,但还是伸出了右手,搭在中控上,要安问把手牵入他掌心。

    “单手扶方向盘真的没事。”任延解释给他这个安全意识爆棚的男朋友听。

    安问将手搭上,任延五指上合,包住了安问细瘦的手。

    如此一路开回了家。

    安问总忍不住侧眸看他,看任延那一侧霓虹灯绿,他回正过去时,不知道任延也总忍不住分神看他,在路况清净的时候,看安问那一侧夜色沉醉。

    将车停稳,下了车,安问忍不住先笑,任延知道他笑什么,因而没问,只是也跟着笑,将他轻轻抱进怀里,下巴搁他头顶,一手紧箍着他腰:“你不知道我上课的时候有多想你,下了课还不准我多看几眼?”

    安问亦双手圈住他,蹭着他颈窝摇了摇头。

    另一边。

    “张队,所有监控都在这里了,这边是实时监控。”安保负责人指着监控分频:“这里、这里和这里,都是进出地下停车场的必要通道,如果嫌犯还没跑出去的话,这几个监控也许能蹲到。”

    深夜出警、身着警服的男人点点头,看向旁边另一个:“任总,辛苦你大晚上还特意赶回来配合我们……任总?”

    一旁西装革履的任总石化了。

    任延挺后悔今晚上吃海鲜,让他平白失去了一个可以亲吻安问的夜晚。

    任五桥则挺后悔今晚上配合警方来查监控的……他妈的还他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啊!?

    第六十六章

    “任总?任总?”安保总监、派出所的、以及旗下物业公司总经理都一起叫任五桥。

    见他丢了魂似的直勾勾盯着某一屏监控,派出所张队心里一动,“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句话一出,小民警们、保安们、下属们、高管们,都猛地齐刷刷往那边看。

    那还得了!小情侣还在一边走向电梯一边搂搂抱抱!岂不是在党和群众面前公开出柜!

    “哎呀!”相貌堂堂任总裁急中生智大喝一声,惊诧凝重道:“这辆车怎么这么陌生?小郑,你以前见过这辆厢式面包车吗?”

    这一嗓子果然好使,一时间众人注意力又转到了这边,小郑:“啊这……任总,这是我们后勤车……”

    所有人:“…………”

    物业总经理当然知道任五桥的的性格脾气,跟官方打交道是任五桥雷区中的雷区,这会儿看样子已经是焦虑得四六不分了,连忙顶上道:“任总,我看……这边要不您就交给我好了?您那儿不是还有会吗?”一边说,一边狂打眼色。

    任五桥“哦”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对对……”

    从监控室乘电梯至M楼换乘,短短三四分钟,任五桥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

    是不是他看错了?看走眼了?其实只是监控下的角度错位?但错位也不能错一路吧!任延的手停在安问的腰上,停了一路,是被胶粘了吗?!

    那么,是不是两个人在玩什么游戏?比如真心话大冒险?因为败给了卓望道,所以被罚在大庭广众下作出些越界的亲密举措。但任延看着一点都没有不情愿的样子!他情愿得很!巴不得全地下室的监控全对准他给他表演!

    那……电梯到了,叮的一声,任五桥“那”不出来了,那个屁,就是在谈恋爱!

    任五桥刚迈进电梯,又一个激灵闪身了出来。不能现在上去,万一他们两个刚好进了家门,在玄关热吻怎么办?岂不是很尴尬?他是装没看到,还是装开错了门?或者任延刚把安问高高抱起,他一开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那时候他要怎么办?说什么?晚上好,你们继续吗?!

    在想好开场白前,任五桥英明地决定缓一缓再上去。

    最里间的那部电梯径直上升,最后停留在第三十三层。

    早上被猫尿过的床已经被毛阿姨收拾好,西西公主这一报复无意中救了任延,因为崔榕落地后就觉得不对劲,特意打电话问毛阿姨有无这回事,毛阿姨说:“好大一片地图哟!垫被都渗进去了,差一点床垫也得报废!”

    任延推开门,先屏了会儿呼吸,才疑神疑鬼地嗅了嗅。新风系统加上高空强劲的对流风,再加上空调、竹炭包,如此散了一天,味道还算正常。毛阿姨调换了瓶小黄瓜的香氛在房间里,给任延闻个新鲜。

    虽然到家得晚,但每晚的专项加练题还是得写,为了弥补回校队应征的训练时间,任延把晚上的打球时间都给献祭了。

    上二楼,推开房门,他体温高,房内温度向来比客厅低两度,冷气给人以一种静谧舒适的味道。喝了一半的金汤力放在桌沿,任延双手交错剥下校服。

    浴室内,淅淅沥沥的花洒声停住,安问移开淋浴室的折叠门,湿漉漉的赤脚刚踩上雪白地巾,便被骤然涌入的冷气惊得一激,抬头,任延已近至眼前。

    安问吞咽了一下,眼睛不敢乱瞟,正想往旁边侧出半个身位,人却被任延一把腾空托抱起——

    一声无声的惊呼出口,安问微张着嘴唇,在水汽下透着丰润水红。

    安问可怜地躬起了身体,两条手臂中的每一道血脉都流窜着电流,让他绵软无力,让他抱住了任延的头,让他躬起身体后又忍不住仰起脖子,喉结不住地吞咽滚动。

    花洒复又淋下,将两个人都浇得透湿。

    安问抱紧了猫,低下头,眼眸亦垂下,摇摇头。

    任五桥虽然没长嘴没长心眼,但眼睛不是摆设,一眼就看出安问在这个问题上的心虚。

    “好吧。”他点点头,从沙发上起身,走向玄关。

    “你先洗澡,我下去弄个酒。”任延帮安问把书包在椅子上挂好,说句话的功夫也要抱一抱。

    吃海鲜时就卓望道一人喝酒,安问不会喝,他则要开车,只能将就喝可乐,越喝越渴。

    下楼去给自己调了一杯金汤力,任延喝了一口,斜觑了眼在一旁蹲着的西西公主。心思一动,他蹲下,拿猫薄荷逗它。

    没有猫能抗拒猫薄荷的气味,公主也不行,何况西西这个便宜公主。

    安问落地时差点软倒,被任延牵着胳膊捞起。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从泛红的眼眶里,看着无辜、焦急又可怜,咬着微撅的唇,粉红的鼻尖也好看地皱着,轻微地恳求地摇头。

    任延欣赏了会儿他的求饶和慌张,眼眸自然微阖着,看上去情绪很深,脸上表情也淡,将手指按着安问嫣红的唇瓣,按进唇齿间,拨弄着他水红的舌头。

    “下次真的不吃生蚝了。”任延大发慈悲地说,声音暗哑似被什么鬼迷心窍:“宝贝,你好漂亮……”

    是生蚝的事吗?安问怀疑他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任延凑他耳边,“今天还出得来么?”

    会长不高的!

    安问青春期的前几年过得有多清心寡欲清汤寡水,这几天就过得有多毫无节制。而且根本不公平,任延只满足他,却从不提自己的需求,理由很充分,因为要为篮球联赛节蓄体能,赛前重欲是大忌。

    安问耍赖,抱着他,脸埋在他颈窝里摇头。

    “那……宝贝帮我?”任延抚着他脑后湿漉漉的黑发,偏过脸去亲亲他耳朵,有商有量地问:“昨晚上用手了,今天是不是该进步一点?”

    “你……你要比赛……”安问结结巴巴地打着手语。

    “不要紧,我反正会拿冠军。”任延如此言简意赅云淡风轻,不是“一定”,是“反正”,可以说是年轻气盛到不知天高地厚。安问心里被这句话冲撞,像被别的冲撞,于是眼神和心神都一并涣散。

    任延笑了一声:“是不是又想要?”

    任五桥上楼时,只听到花洒声,料想是任延的洗澡,便叫安问,叠字小名叫着:“问问?问问?”

    他简直头脑发昏,毕竟西西公主这么大半个月没见了,他都忘了第一时间去抱,反而来关心安问。

    脚步声从走廊上远去,显然是找去了安问房间,俄而敲门声响起,任五桥耐心十足又很懂礼貌地站门口敲门。

    浴室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愣,安问如梦初醒,火烧着般缩开了手。他在干什么!为了保护他可怜的小哑巴的嗓子而妥协了去帮任延打出来……他脑子有毛病!

    任延想笑,没忍住,确实轻笑出了声。

    搞什么,昨天是崔榕突然回来,还他猝不及防缴械,今天又是任五桥突袭。但同样的招数第一次忍不住,第二次却只觉得头皮一道过电似的发麻,居然淡定地忍住了。

    原本就在深吻着的,他现在重又扣住了安问的后脑,似轻哄似催促:“别停,继续。”

    “唔……”

    声音被水流声盖住,任延吻他吻得不遗余力。

    任五桥敲了下门,没人应,琢磨着想必是在书房,便又转道去书房。书房也没人。总控式开关就是这点不好,所有房间灯都亮着,任五桥只能转道找去任延房里。

    卧房是套间,任五桥踏进起居室时,花洒已经停了。他走过屏风,穿过玄关,绕过衣帽间,走进卧室——任延坐在床边吹头发,刚按下开关。

    见任五桥,他关上风口:“你怎么回来了?”

    任五桥本能问:“安问呢?”

    “洗手间里。”

    要按正常,任五桥当然会狐疑一下,为什么要在任延这儿上洗手间,但任五桥现在心里门儿清,“哦”了一声,转身走了,走时经过桌边,觉得口干舌燥心气儿不顺的,拿起金汤力就灌了。

    他从来不吃不喝别人嘴巴碰过的东西,任延眯了眯眼,察觉出了任五桥的不对劲。

    任五桥去楼下撸猫降血压,一父一子撸猫手法如出一辙,都是公主抱,都是一手揉肚子,一手用掌心轻柔抚蹭着头,西西公主一脚踹他下巴上,怒斥他为何酒驾来迟,回得这么晚,害它在任延这里吃尽了苦头!

    任五桥好声好气夹着嗓音叫了几声宝贝公主爹地亲亲之类的鬼话,一抬头,发现安问在楼梯上,一副不知道该上该下的尴尬模样,任延则面无表情,大约觉得丢脸,佯装咳嗽一声:“你是为了猫回来的是吧?”

    任五桥蹭地站起:“问问出来了啊?哦……那个……我前两天刚跟安远成见面,他问我你在这里习不习惯,好不好,说你回家时什么都说好,怕你其实有心事,不好意思跟他说……”嘶……他颠七倒八的在说什么?

    安问下了楼,在沙发上拘谨坐下,西西公主踩着任五桥的大腿跳到了安问怀里。

    任五桥:“……???”

    几个意思?儿子没了猫也没了?

    安问敷衍地撸了下猫,回答任五桥,任延翻译:“挺好,没什么不习惯,学习上也很适应。”

    任五桥:“那你跟延延……相处得怎么样?他没有趁我们不在,欺负你吧?”

    安问微张着唇,困惑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跟延延……是好朋友吧?”

    安问对他的问法感到更困惑,迟疑地看了任延一眼,点点头。

    任延揣着裤兜坐在安问那边的沙发扶手上,冷眼旁观了两个问答,勾了勾唇,明白了。

    “那你……”任五桥没发现自己每句开头都一样,审问犯人似的,“哦,是养真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

    任延得出结论,要是他爸去玩狼人杀,多半就是第一轮悍跳亮身份然后迅速被票死的那种。

    他该感谢他爸的心眼都留在了商场上,在家里跟崔榕两个,夫妻俩合起来还没凑够一个心眼,其中崔榕占九分,任五桥占一分。

    “不是很有主意吗,有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打滚啊。”任延轻描淡写地逗着,微睨的眼眸中压着晦沉的光。

    西西公主一边克制不住地打滚、翻肚子、四脚朝天、拿毛茸茸的脖子在大理石上蹭,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变、变态!

    任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媚态百出,刚刚才摇过冰块的大手揉上了猫咪的雪白肚皮。

    可怜的猫,肚子那么柔软,被如此轻微地冰一下,两腿忍不住蹬了蹬,猫眼瞪着他。任延怔了一下,喉结滚了滚,忽然反应了过来。他有毛病才浪费时间在这里玩猫。

    毫不留情地起身走了。

    任延:“你上哪去?”

    任五桥又走了回来:“忘了,当开会呢。”

    任延没眼看下去,推了下安问肩膀:“上楼自己去写会作业去,我跟我爸聊点事情。”

    安问心里直觉出不对劲,刚刚浴室里的惊慌也没退去,他现在通体发冷。任延在手上握了一握:“把猫一块儿抱上去,踹你你就揍他。”

    西西公主:“?”

    任延没理他的惊慌和拳打脚踢,迈过滑门门槛,一把将安问抵在雪白的瓷砖墙上。墙是冰的,残留的水是温的,安问的脊背是热的,被任延唇封住的吻是滚烫的。

    他喝了那么多酒,金汤力特调,放了黄瓜切片,些微枫糖浆和柠檬,又甜又清爽的酒精味,与安问刚刷过牙的薄荷味痴缠在一起。

    安问拍他的肩,要他让自己下来,地砖湿滑,他两腿紧紧地并拢夹着,生怕任延站不稳把他摔了,浑圆的脚趾透着粉。

    任延按着他腰,附耳在耳边说了句极认真、极下流的话。

    他说,坐我……上。

    安问瞳孔都随着这句话而蓦然扩散,……他确实坐着呢,严丝合缝。他不敢用力,想躲开,但任延反倒把他下沉着按,似乎按得越沉越舒服。

    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这会儿就能拒绝他——安问这几天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哑巴就是哑巴,急得眼睛红了,又扇任延一巴掌。

    他不知道,武器反复用,早就成了玩具。第一巴掌任延心痛,第二巴掌任延失落,第三巴掌任延玩味,第四巴掌,任延更起兴致,鹰隼般的目光微眯着盯视他,仅凭一只手就托稳了安问,另一只手则强势扣住了他纤细的手腕,灼热的吐息和湿润温暖的唇瓣袭上了他。

    安问赶紧揉了揉猫猫头,对任五桥躬了躬身,先行告辞上楼了。

    安问一走,任五桥迅速恢复常态,像完成了一次变身,从眼神和气场上都强势了起来,对待亲儿子既没耐心也没好脾气:“什么呀?又闯什么祸了?”

    任延紧盯着他双眼,年轻的狮子与领地里的狮王对视,竟没有一丝发怵。

    “你知道了。”

    任五桥一怔,这一怔出卖了他的下意识,虽然他矢口否认,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任延还是看穿了他。

    “怎么知道的?”任延开门见山地问。

    任五桥习惯性地想拧拧领带,发现早被抽走了,于是只好转道去摸了杯水:“作业写完了吗?”他拿出针对高中生的杀手锏:“别期中考又退步了。”

    “我月考进步你不知道么?”

    任五桥:“不知道。”

    “那我要考A班,你知道么?”

    任五桥噗一口呛了水:“你还是走个综合大学体育特招直接点,到时候再安排你转专业。”

    任延轻描淡写地回:“大不大学无所谓,主要想跟安问一起上学。”

    任五桥装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杯子从任延耳边擦过,在大理石地面上应声而碎。

    “你!”考虑到安问还在,任五桥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脸上怒容扭曲:“要不要脸你?!”

    任延的耳朵发起红,被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烧起来。他仍是散漫的姿态,双手插兜的姿势未变,只是耸了耸肩:“不是你自己问的好朋友么,我想陪好朋友一起上学放学怎么了?你在激动什么?”

    “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任五桥解着衬衫扣子:“你既然今天有胆量套我话跟我摊牌,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脑子犯浑我懒得理你,我倒要看看安问是不是跟你一样犯浑!”

    ?第六十八章

    安问在楼上写作业,怀里揣着猫。西西公主原来还跟小客人争风吃醋,但最近却很爱窝他怀里,眼睛懒洋洋地披下来,肚子里咕噜噜烧着开水开着摩托,像帮助安问沉下心的白噪音。

    玻璃声响,人和猫都吓了一跳,西西公主躬起背,爪子都亮出来了,安问安抚着它,凝神听着楼下的动静。

    房子隔音好,墙啊门啊,哪哪都隔音,他想偷听也偷听不着,除非走出房门。但父子俩大动肝火,他现在出现,只能让任五桥和任延都觉得尴尬。安问想了十几秒,好处坏处都想尽了,发现心还悬着,很想知道任延此刻好不好,便还是放下猫,没穿拖鞋,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到走廊上。

    父子俩的交涉却似已结束了,戛然而止。安问刚摸到楼梯口, 便看到任延三两步跑上楼,见了人,神情一怔,温柔地问:“怎么不穿鞋子?”

    十一月的宁市虽说还能穿衬衫,但地板到底凉,何况安问昨晚上还闹肚子。

    安问摇摇头,瞪了下眼睛,眼珠子怪可爱地往楼下转了一下,意思是问任五桥怎么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的表情灵动,虽然是关心,但并不是那种沉重的关切,可见在安问的理解里,这场父子间的冲突只是两人日常夹枪带棒的又一次重演。任延勾了勾唇,推着他的双肩往房间里走:“别管他,他中年危机。”

    进了房间,安问被任延按着在椅子上坐下:“他回来住了,以后都不走了,等过段时间,我妈妈也会回来,以后就是跟他们一起住,你会不会不习惯?”

    本来就是寄人篱下托人照顾,哪有当客人的先嫌起主人碍事的?安问乖乖地摇头:“叔叔阿姨都不难相处。”

    “但是他们不会手语。”

    安问咬着唇,做了个端碗扒饭的可爱动作:“那我就只顾着吃饭,不说话。”

    任延笑了一声,牵着他的手。两人目光对视,都安静下来,未几,任延手臂微微用力:“坐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安问往门口看了一眼,任延回:“他进来会敲门的。”

    坐进任延怀里时,双手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任延圈着他的腰,将脸靠上安问单薄的胸膛,手臂不免越来越用力。

    “你这么怕被发现,那要是有一天,真的被发现了,你会怎么办?”讲话的声音嗡嗡地共鸣进安问的心脏深处,“要是他们都很激烈地反对呢?比如……要跟你断绝关系?”

    安问怔了一会儿,任延以为他被吓到,心里紧了一下,不再给自己听到安问答案的机会,拍拍他腰:“很晚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安问从他怀里跳下,任延拉低他,与他安静地接吻,“今天不能陪你睡了,怕的话,就开着灯戴眼罩。”

    安问收拾好了书包,回到自己卧室。习惯了被人抱着睡觉,忽然落单,他把大白萝卜玩偶抱进了怀里。睡至半夜,萝卜被抽走,他被人翻了个身,紧捞着贴进怀里。任延闻他的发香和颈侧肌肤的味道、睡衣的味道,如此睡着,又在清晨五点时准时醒来,换上运动服抱上篮球下楼训练去了。

    任五桥“哦”了一下,又尬聊了两句,关心下学习呀,关心下交友呀,不要在学校里总玩手机呀,长辈对晚辈的老生常谈。安问都一五一十地打了,点头或摇头、正常人也能看懂的手语、或者手机里打字,一点没有不耐烦或臭屁的态度。

    任五桥心里有数,每年过年跟晚辈尬聊,问个成绩这天就算是聊崩了,要换任延,问到第二个问题时他就抬屁股说自己要去打球了,可见安问乖且礼貌。任五桥点点头,觉得满意……个屁啊,他又不是来考核的!他是来劝退的!

    任总裁清清嗓子,拧着松了松领带结,终于步入正题。

    “你现在跟任延关系怎么样?”

    安问眨了下眼,困惑且懵懂,这个问题昨天回答过了,干吗又问一遍?

    任五桥:“我的意思是……上次来这儿接你们吃饭,你们不是还闹着别扭吵着架吗?”

    任五桥对这种眼皮子底下的暗渡陈仓毫无察觉,可谓是灯下黑。他早上醒来想的第一件事不再是撸猫,而是坏了,今天晚上要跟安远成喝酒,这还让他怎么直面这个好兄弟?

    职场人的作息比学生晚,他下楼去吃早餐时,任延和安问已经上学去了。任五桥去冰箱里拿橙汁,一眼看到冰箱上贴着龙飞凤舞一标签:「告诉我妈一切玩完」。

    哼。威胁是吗?任五桥揪下便签揉成一团。他确实不准备现在告诉崔榕,因为事情也许能解决好、扼杀在摇篮里,那就没必要让崔榕多操一道心。崔榕是个劳碌命,在职场上的胜负欲又很强,上半年刚做了胆结石手术,被医生埋汰说是不是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崔榕斩钉截铁地说了个“是”,把人医生噎一白眼。

    任五桥疼老婆,也知道她的脾气和风格,一半是怕她急出个好歹来,一半是怕失态到她那儿升级……不行的话,解决不了再跟她摊牌吧。

    打好领带套上西服的短暂功夫,任五桥盘点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库。

    首先,任延油盐不进,这条路堵死。

    其次,不能让崔榕知道,所以无法场外求援。

    再次,不能让安远成或任何安家人知道,否则场面及可能变得很惨烈。

    ……这么一盘点,他他妈的没路走了啊?

    只能直接去找安问,听听他的意思,看看能不能直接把他劝退-

    利用晚饭时间,A班在排练教室里重新试了音,给每个人重新划分了声部。这件事是安问和另一个学器乐的主导的,进展很顺利,昨晚上被李佩带来的龃龉摩擦消弭于无形,指挥也让学器乐的同学来担任了,叫苏志闽,是个挺靠谱的学霸。

    一切都向正轨步入,安问没来得及吃晚饭,卓望道试完音后就去食堂了,顺道给安问带了面包和酸奶。安问趴栏杆上边吹晚风边啃面包,视线顺着巨大的榕树树冠投下中庭,便看到一个很眼熟的男人穿越而过。

    西装革履,应该是迷路了,因为安问眼看着他进进出出了三次,把回字形的教学楼每个出入口都给走了一遍,但愣就是不揪个学生问问路。

    确认了,绝对是任叔叔。

    任五桥八百年没来省实,还以为任延在原来那个教室,一摸过去发现确实是高一七班,哪哪儿都对,唯一不对的是他儿子今年上高二了。左思右想任延在几班,没想起来,问助理,助理调备忘录,确认了在十五班。折腾了一圈,猛然想起来自己要找的是安问。那还费这劲儿干吗,谁不知道安问在A班。

    老榕树下的石凳总没人坐,谁坐了谁就得接受来自五层楼走廊的关爱凝视,但任五桥一屁股坐下了,不仅坐下了,还拿双手搓了搓脸,心里打着见安问的腹稿。

    刚模拟好开场白功夫,身边传来气喘吁吁。任五桥抬头,看到安问一边喘着气一边笑,一边对他挥手,眼睫弯弯像弦月。

    安问面包啃了一半,酸奶倒是喝完了,是半饱着。

    “我等会儿就去跟你爸爸喝酒,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么?”

    安问抿着唇笑起来,手指比六抵在耳边,眼睛亮亮的,意思是他经常会跟安远成通电话。

    安问:「早就和好了,而且那也不算吵架,只是一点不愉快。」

    任五桥:“什么不愉快呢?”

    安问犹豫了一下:「第一次见任延,他在打架,」——

    任五桥就盯着他打字呢,眉头一皱:“他什么时候又打架了?开学前?我怎么不知道?”

    安问:“……”

    任五桥点点头,上火地“嗯”了一声,气刚消了些,猛然琢磨过来,“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任延已经走到了玄关,从网兜里摘出篮球,习惯性地在指尖转了一下,瞥过的眼眸里透着淡漠警告:“你离他远点,别用你的人生经验去欺负他。”

    “你是不是告诉他,我知道了?”

    “没有。”任延坐在鞋凳上弯腰换鞋,从眉眼鼻到下巴,刀刻斧凿般的侧脸线条全线透着倨傲:“我不想让他在这里住得不开心,如果你让他不开心了,我会看出的。”

    “然后呢。”任五桥冷冷地问。

    任延微微一笑:“我永远会选择他。”

    要搁往常,父子俩的战争断不会如此悄无声息毫无硝烟,但今天因为安问还在睡觉,双方都有所克制。任延连门都没摔,放完如此冰冷的狠话后,反而只是把门轻轻地合上了。

    任五桥一边打电话给毛阿姨请教怎么做早餐,一边反复琢磨任延的话。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他让安问不高兴了或者让他受伤了,那他会毫不迟疑毫无悬念地选择站在安问那边么?

    任五桥冷笑一声,养了头白眼狼这是。

    安问洗漱完后下楼,一看任五桥起得这么早,莫名透着心虚。任五桥神色如常,请他坐下吃早餐,出前一丁汤面配一颗黄澄澄的荷包蛋,虽然一眼就知道煮过了火候,但不算很失败。小西红柿切成两半,和白灼过的菜心一起卧在汤里,还有培根佐餐,橙汁是刚刚鲜榨的。怕安问不想喝这么生冷的,还额外泡了壶伯爵红茶。

    安问震惊了,眼神里都写着“好厉害”,任五桥没好意思说这是毛阿姨场外现教的,轻描淡写地清清嗓子:“很久没做了,你先吃,别等任延。”

    任五桥:“你说你说,你继续。”

    安问:「后来他加了我微信,早就知道我是谁,却不告诉我,骗我他叫卓逸群。」

    任五桥:“那不是卓望道弟弟吗?他怎么这么坏?”

    安问点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任五桥:“那你不应该原谅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

    安问:「他好看,跟我认错,让我踩他球鞋,教我翻墙逃课。」

    任五桥哽住。

    安问看他的神情想笑,压住上翘的唇角,又打一行:「而且我小时候就喜欢他,去了福利院也天天想念他、等他。」

    任五桥:“……你说真的?”

    安问理所当然地点着头:「我每天的日记里都有他。」

    任五桥抚了下额:“他哪里值得你这么惦记。”

    安问:「他小时候保护我,我在福利院很害怕,想到任延就可以变勇敢。」

    任五桥忽然觉得心情有些许沉重,他都不好意思棒打鸳鸯了。

    安问:「任延很好,你见过他打球的样子吗?」

    任五桥对篮球这种需要团队协作(社交)的多人运动没有兴趣,因此从没去看过任延打球,每次都是崔榕和外公外婆去加油。

    见他摇头,安问遗憾地泄了气,「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买不到票的。”任五桥对联赛的火热程度有所耳闻,饭桌上也听岳父岳母聊起过。

    安问晃了下脑袋,调出微信界面。

    “你找黄牛抢票了?”

    “上午不会饿?”他凑过去小声问,眉眼自然舒展着,带着些微笑意。

    安问摇摇头,把西红柿也半粒半粒夹给他,因为西红柿是他毕生之敌。

    “你生日快到了是不是?”任五桥想起来问,“跟篮球联赛在同一天?”

    任延愣了一下,差点被面噎到。他夹着筷子发愣,拧着眉:“……你怎么知道?”莫名有点凶,且不自在。

    那还不是刚刚安问透的题?任五桥咳嗽一声:“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任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正常,谢谢。”

    任五桥面子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道:“生日想怎么过?打完球跟队友一起过?还是回家来过?”

    安问点点头,咬着一侧唇角笑得很灵。

    任五桥难以置信:“这么碰巧吗?”

    安问:「不是啊,是给叔叔和我抢的,任延的票要留给阿姨和外公外婆不是么?」

    任五桥反应不过,面部表情也很迟滞了,安问:「叔叔看么?」

    任五桥妥协了:“也不是不行……看吧,去看。”

    安问:「他现在上课也很努力,晚上你来看我们写作业么?你可以偷偷的,不要被他发现。」

    任五桥:“我没这个空。”

    安问讶异了一下,眼睛都跟着瞪大:「怎么会?」

    任五桥:“好吧,也没有这么忙……这个再说。”

    安问:「叔叔还想知道?」

    任五桥:“我……”

    他干吗来的来着?

    安问瞥了眼时间:「我该回去上晚自习了,我们下次再聊?」

    他起身,任五桥也跟着糊里糊涂地起身,安问挥挥手,口型说拜拜,临行前在手机上打一行字:「从这个坡道上去,右转下,走一百米,圆顶的就是体育馆,任延在那里打球。」

    任五桥面无表情:“哦。”

    安问又笑,倒退着走了几步,用力挥手,转身跑了,发梢和白衬衫的校服衣摆都在晚风中飘扬。

    任五桥已经很久没跟人心平静气地聊了这么久的天了。任五桥是个很敏感的人,别人的一点点拘束、紧张、敌意、敷衍,都会像一团荆棘一样刺向他,所以他厌恶跟人聊天,尤其是毫无意义的攀谈或寒暄。但现在他发现,跟安问聊天未免太舒服了些,他没有攻击性,又可爱,又礼貌,又坦诚,像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

    任五桥甚至对突如其来的结束感到了一丝怅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他还挺意犹未尽的……等等,他是干吗来了?!

    ?第六十九章

    任延不知道他爸来了学校一遭,还鬼使神差脑子发昏地摸到了体育馆,在二楼某个见不得人的背光角落里看了会儿他练球。雪藏还没结束,但谭岗每天训练战术时,都让任延停练了在一旁看着,他这个教练眼里看得见什么漏洞什么薄弱处,任延也一并看到,但谭岗不啃声,任延也不啃声。他是全能王,所有位置的ACE,任何一个人被替换下来,他都能顶替上去——何况现在他站在教练位,对队伍开了全局视野。

    任五桥没暴露自己,任延对他的到访浑然不觉,晚上接了安问放学,安问也只字不提。

    家长在家,再不好意思一块儿到他卧室里写作业了,正儿八经地挪到了书房,各自俯首奋笔疾书,偶尔任延实在写不出来了,安问便提点他该用公式,剩余的让他自己去捋去套去想清楚。

    门是虚掩的,任五桥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虽然只想偷偷摸摸瞄一眼,但奈何任延敏锐得不得了,微微偏过脸去,就给了一记意味深长的警告眼神。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五桥不跟他这个刺儿头硬刚,咳嗽一声:“吃水果吗?”

    毛阿姨今天去会员超市买了一箱顶级澳芒,就放在一楼的步入式冷藏室中,香得不得了。任五桥平时当然不碰碗筷不动刀,今天或许是被安问影响了,竟然想挽回点当人父的形象。

    任延卷他面子:“不吃。”

    安问放下笔,吧嗒轻轻的一声。任延立刻问:“你想吃?”

    父子俩同步,任五桥也同时问:“问问是不是想吃?”

    安问点点头,抬眸看向任五桥。他没想到任五桥竟然真的来看任延写功课了,眼睛高兴得亮晶晶的,像盈了一汪水。狗狗似的下垂眼,偏偏瞳仁又圆又黑又亮,高兴难过生气都很明显,将他的心意心情传达得准确无误。任五桥感觉被狙击了,心甘情愿下去给两人切芒果。

    哎呀……这么下去不行呀,他明明是去看两人有没有搂搂抱抱想抓个现行的,怎么反成任劳任怨老父亲了?

    趁任五桥下去,安问赶紧说好话:“叔叔还是挺关心你的。”

    任延口吻凉凉的:“是指连我在哪个班都不知道的那种关心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安问想他得再接再厉,毕竟任叔叔如此不善言辞又笨拙,得他从中多多穿针引线才对。

    找了个任延不在的时间,安问加上任五桥微信,润色了一翻汇报道:「叔叔,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今天关心任延哥哥功课,他很高兴!」

    任五桥:「他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

    安问:「挺好的德行……」

    任五桥有点服了他的滤镜,感觉棒打鸳鸯的大棒子无从下手:「你平时也叫他哥哥吗?」

    安问:「没……」

    任延倒是想听,但干那种事的时候,安问哪有多余的手打手语呢?他得两只手一起,才能……嗯。何况那种情景下打手语任延也不认,比如安问会赌气说“手酸了”,任延说看不懂,安问的腿被硬按成一字,他一边流着生理性的眼泪一边求任延不要再舔了,任延也说看不懂。

    任五桥提醒他:「你别觉得任延是个好东西。」

    “上午不会饿?”他凑过去小声问,眉眼自然舒展着,带着些微笑意。

    安问摇摇头,把西红柿也半粒半粒夹给他,因为西红柿是他毕生之敌。

    “你生日快到了是不是?”任五桥想起来问,“跟篮球联赛在同一天?”

    任延愣了一下,差点被面噎到。他夹着筷子发愣,拧着眉:“……你怎么知道?”莫名有点凶,且不自在。

    那还不是刚刚安问透的题?任五桥咳嗽一声:“我知道不是很正常?”

    任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正常,谢谢。”

    任五桥面子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道:“生日想怎么过?打完球跟队友一起过?还是回家来过?”

    安问趴在床上,从刚刚乱七八糟的绮念中回过神来,脸红红地回:「好的,可是坏也有坏的魅力。」

    任五桥无语:「你还是早点睡吧。」

    安问更困惑,又觉得无所适从。摇头是下意识的动作,但很慢又轻,显出一种无需多想的肯定意味。

    任五桥:“他做什么你都不讨厌吗?比如游手好闲,对未来没有规划,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干什么能干什么,不爱念书,混日子,打架逃课,对周围人冷漠。”

    安问张了下唇,这次不是困惑了,是懵了,又似乎有些生气。那也许是很本能的生气,安问自己尚未察觉,但任五桥这么敏感,很快便感觉到了。他看着安问,等着他打好字。

    安问很直接:「叔叔,原来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任延啊。他不游手好闲,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没有混日子,打架也是有原因的,不是随便打,对周围人也不冷漠,只是内敛。你这种误解他会难过的,你以后别说了。」

    安问问候了晚安,给手机充上电,把萝卜玩偶又抱进了怀里。到了两点,玩偶又给抽走了,任延让他枕自己胳膊上,亲他的耳朵和脖子,也亲他的脸颊唇角,觉得不够,把人侧身而趟的身体微微掰过来,不管不顾地深吻了会儿,才放他去睡。

    这次早上没那么好运,从安问房里出来时,正碰上八百年才早起一回的任五桥。两人在走廊上不期而遇,任延睡衣凌乱睡眼惺忪,看到任五桥后,灵魂静置了三秒。任五桥条件反射就想抄东西砸他,一想起客房里还睡着安问,憋屈地忍住了,压低声音怒呵:“给我滚下来!”

    任延换完衣服滚到一楼,任五桥眉毛倒竖:“昨晚上在哪睡的?!”

    任延的手虚握着拳抵在唇边,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

    任五桥血压瞬间升高,太阳穴都鼓鼓地跳:“你!”太丢人了,压着声音怒不可遏:“你跟问问睡过了?”

    虽然“睡”有多重含义,但任延不乐意拿两人的清白来撒谎,坦然承认:“还没有。”

    任五桥在客厅里烦躁地转了两圈,指着任延的鼻尖:“你别给我犯浑!”

    任延:“知道,这周末打比赛,我心里有数。”

    安问在手机上打字:「叔叔对任延哥哥真好,我就没吃过我爸爸的早餐。」

    “啊,问问……你怎么来了?”任五桥站起身,拗长辈的姿态,把无所适从的手揣裤兜里。

    安问指指楼上,又指指眼睛,意思是从楼上看到他了。

    任五桥舒一口气,“那正好……我正要找你。”

    安问有备而来,手机上早已打下一行字:「你来见任延吗?他在体育馆训练,我带你去?」

    “不,不,我不找他,只找你。”

    安问愣了一下,收起手机,有些吃不准任五桥的目的。是为了调查任延在学校里乖不乖吗?那他可得好好夸一下,任延现在不旷课不迟到早退,有事会去打报告批请假条,上课也不睡觉——这是安问在十五班的小眼线严师雨告诉他的。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安问点点头,带着任五桥穿过中庭,来到教学楼西侧的小花园中。六点多的光景,天色将暗未暗,任五桥一路随行安问,一路关注迎面而来说笑嬉闹的高中生们,心里不免做着比较。安问身上不冒傻气也不轻浮,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自洽和灵性,这在他这个年纪——尤其是男高中生身上很难得,任五桥和安远成回看自己高中相片时,就经常发出“这个又土又傻的煞笔是谁?”的疑问。要是任延本来是弯的,那喜欢安问实在是再自然不过。

    任五桥坐下,先问安问:“吃过晚饭了么?”

    任五桥莫名被夸到,面容绷不住,抿了下唇角。安问一会儿托着腮,一会儿碰碰滚烫的碗沿,又瞄了眼硕大的欧式古典座钟,「我们等等他吧,他就快回来了!」

    任五桥:“你别对他这么好。”

    安问睁大眼神,对任五桥所谓的“好”感到困惑,「你不觉得一起吃早饭热闹吗?」

    任五桥:“就他那语文成绩……”

    安问:「当律师又不要语文成绩,他口才和逻辑都很好,跟我表bai……」呃,退回删掉,重打。

    任五桥:“……”

    安问耳朵都红了,也不敢抬眼看任五桥,故作镇定地在“口才很好”后打了个句号。任五桥也尴尬,假装没看到这行字也没看到安问的红耳朵,杵在他背后假装看花。安问等了会儿,见他没反应,扭过头去,任五桥才演技拙劣地“啊?哦”了两声,“行吧,那祝他能考上五院四系……我看是不太可能。”

    任延打完球回来, 面果然已经坨了,趁他冲澡的功夫,任五桥把面又回锅热了一次,卖相差了不少。任延挑一筷子:“咸了。”

    任五桥刚想发火,任延大口吃了起来,眉也没皱。安问食量小,从碗里挑了三分之一给他,任五桥冷眼旁观,知道任延从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但任延很自然地接受了。

    “看情况吧,赢的话可能队内聚个餐,输了的话就算了。”任延面无表情,“反正也没怎么过过生日,不用放在心上。”

    “我那天……”

    “没空是吧。”任延很快很自然地接过话,继而放下筷子擦擦嘴,抬眸对任五桥勾了下唇:“我知道,你忙你的,我无所谓。”

    任五桥又想动气,任延没给他机会,径自站起身:“要迟到了,问问。”

    安问跟着他撞开椅子起身,看了任五桥一眼,追上任延的身影。

    到了地下车库坐进车里,引擎点着了,但任延单手扶着方向盘,半天没动静。安问碰碰他胳膊,任延回过神来,隔着中控将他单臂揽进怀里,嗅闻着他的气息,吻轻轻压上他的黑发。

    “比赛那天你会跟外公外婆坐在一起,他们周五才回来,来不及让你们提前见一见了,你会不会不自在?”

    安问摇头,任延为他着想,半开玩笑地说:“先假装不认识,等我打完了,再把你介绍给他们。”

    安问便又静默着点头,蹭着他的颈窝。任延又抱了会儿,很多余地问了一句:“你会来的对吧,那天。”

    ?

    ?第七十章

    省篮球联赛的市内选拔赛由十一月一号上午九点正式拉开帷幕,以往省联赛的独家冠名都由本省一家龙头药企赞助,这一次有了新的玩家入局,激烈角逐之后,由宁市纳税大户GC集团一举夺下。

    新金主新气象,不仅启动典礼气势恢弘,正式比赛拉开帷幕前,还由省联赛组委会牵头,邀请了省内的两支职业劲旅先打了一场观赏性质的表演赛。预约官网上一早写明了表演赛和第一场比赛是连票,相当于买一赠一,因此首赛的观赛席位可以说是一票难求,票贩子各展神通,黄牛价水涨船高,炒出了堪比音乐节的高价,到了赛程日当天,市体育场篮球馆座无虚席,红蓝旌旗飘扬,红色手幅高举,上面写满了「必胜!」和「力克!」

    观众席按视野分三六九等,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一片是市内分管体育的领导、各校校长、联赛领导、主办方及赞助商代表。对面就是官方摄影区,几十台相机、摄影机和网络转播机高低错落架着,胸挂工作证的摄影记者们摩肩接踵,快门声此起彼伏。

    仅仅只是一场高中赛事,就弄出了这种场面,联赛领导很满意,一边观赛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GC陈董怎么没来?之前听说他要来,我还特意翻出了他在天翼当主力的那届。”

    “听说是当年的MVP,现如今还挂在天翼的校史陈列馆呢。”说着,回眸再度扫了一眼嘉宾席,并与GC代表含笑点头致意。回过神来,回道:“毕竟坐到了那种位置,没空出席也是正常的,不知道比我们忙多少呢。”

    两人寒暄一阵,达成共识,也不再去深究这位年轻的GC掌权人到底有没有来了,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赛场上-

    前场时不时爆出阵阵欢呼尖叫,更衬得后台更衣室安静非常。

    比赛顺序和对手由程序自动抽签形成,第一场比赛上来就是十二中和省实验中学,双方虽然都是宁市强队,但交手次数意外的并不多,因为宁市的学校实在太多,不被分在一组的话,就只有厮杀到四强、半决赛乃至决赛再相遇,但宁市强队也多,因此谁都可能在中途先行折戟沉沙铩羽而归。

    十二中更衣室。

    队员还没换上正式球服,只身着训练队服,正坐在长板凳上听队长训话。教练推门而入,是个清瘦的高个,架眼镜,约四十上下,两撇木偶纹足见他平时威严发怒的时刻比较多,嘴角自然微垂挂着,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硕大的眼袋,像金鱼,姓杨名勋,但私底下被人称为杨金鱼。

    杨教练脚步踏入更衣室的这一刻,十二中全体队员齐刷刷站起问候:“教练!”

    “还有一个小时。”杨勋教练目光环视一周,“心情怎么样?”

    队员们背着手分腿而立,声音很齐,像回答过了一百遍:“回教练,心情很好!”

    杨勋面色缓了缓:“听好,整个宁市三十六所中学,你们是最刻苦的一支队伍,别人过暑假,你们训练,别人周末逛街,你们还在训练,不分酷暑不分严寒,为的,就是剑指省冠军。今天第一场比赛,就让整个宁市好好看看,谁才是冠军头号种子。况且,”杨勋顿了一顿,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别忘了,我们,天然克省实。”

    杨勋还得去跟组委会和校领导打招呼,鼓完士气便转身离开。他一走,更衣室氛围松快不少,“老杨看起来还挺紧绷的。”浑不吝说话的是十二中主力之一,打得分后卫,高三,身高186.

    “第一场么,理解理解,我昨晚上也没睡好。”另一个高个子拉开柜门换衣服,他面向温厚,但肌肉扎实,与省实秦穆扬是同体型身材,打中锋位,高二,身高196.

    “他们上次训练赛输给天翼十三分,我是没想到的。”已换上四号球服的队长回道,他打大前锋位,高三,身高192.

    “不是说任延没上么?”问话的正从柜子里拿出球鞋,打控卫,是全队最矮,但也有182.

    “他上了也未必能力挽狂澜。”最后一个开口的主力始终在凳子上安坐,两手在身前交叠,一腿小腿搭在另一膝上,闭着眼眸,是十二中的王牌ACE,小前锋位,姓魏名星澜,身高189,是杨勋特意从外省挖过来的,这场比赛将是他在宁市的首次亮相。

    “我听说他被雪藏了一个月,真的假的?”

    任延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将安问护进怀里,偏过眼眸望去,是轻慢又锐利的一瞥。见是教练,整个人又没事似的松弛了下来。

    谭岗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从他身边经过时丢下一句:“三分钟内集合,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面上装的多正经,心底其实就有多好奇,余光瞥过,瞧见安问的脸,眼熟得很。赫然想起这不是三天两头跑来看任延训练,而每逢出现任延就毕会去见那个学生么?看这轻车熟路的,不知道在省实体育馆里暗渡陈仓了多少回了。

    这叫什么?这叫师门不幸门风败坏。

    “无所谓真假,篮球是五个人的游戏,不是一个人的。那场练习赛我在现场看了,天翼防守很好,就算他一个人再强,在顶级强队的交手中,也带不来质的变化。”

    “哎,”分卫笑道,“他跟秦穆扬1v1过,听说秦穆扬被他打爆了吗?”

    “那正好。”魏星澜睁开双眼,微微一笑:“他最好能有首发机会。”

    体育馆是环形走廊,届时两队将从两边相对的通道入场,因此更衣室也分列在走廊的环线两端。与十二中松快自得的氛围相比,省实的要沉默许多,因为最大的疑问还没有揭晓——任延究竟打不打首发?谭岗究竟让不让他上场?

    “我操,”周朗抹着脸,“老谭真能沉得住气,他怎么还没来啊?都不来看看我们的吗?”

    “前场忙着呗。”裴正东按着太阳穴深呼吸,“十二中什么数据来着?”

    队长齐群山冷静地说:“最矮的182,最高196,剩下平均身高189.”

    省实校队:“…………”

    半晌,180的控卫裴正东骂了一句“操”。

    “哎,延哥放个水怎么这么久啊?”最近一直接替任延打小前锋的郭沛张望了一眼:“说了半天他人呢?”

    任延正搭着栏杆看场内的表演赛。看赛是顺便,主要还是为了等人。山呼海啸的喝彩加油声淹没了身边跑来的一串脚步声,等安问跑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头来。

    是周末,安问换上了私服,是两人试约会那天,任延送他的那件潮牌情侣T,外面套着一件薄外套。

    两支职业赛队竞争激烈,但总从人到了的那一秒,任延就无心再看球到了谁的手中。

    太吵了,任延用手语跟安问交谈:“跟外公外婆见上了么?”

    安问眼神飘了一下,轻点了点头。

    任五桥拿他没辙,怕面坨了,把他面前那碗端过来,用筷子帮他夹起翻了翻,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可能讨厌任延呢?”

    任五桥无语凝噎。八百年没被人命令过做什么事了,偏偏被个小朋友给一本正经地命令了。

    他起身,在桌边走了两步,回过身来,点点桌沿,冷声问:“那你告诉我,他想干什么?打职业篮球?”

    安问打着字,任五桥俯身看着:「当律师。」

    任延一早就出发去学校集合,起床时,安问还睡着,他没吵他,只跪在床上吻了他一会儿。赛前心有杂念是大忌,但任延觉得自己也不算有杂念,分明是一心一意只想见安问。

    收到他「想见你」的微信时,安问刚跟任五桥找到座位坐下。任五桥开车带他来的, 昨晚上还熬夜处理公务,一路上哈欠连天,跟安问独处一车又尴尬得很,浑身每个细胞都紧巴得皱了,电台里讲相声,他俩演默剧。又想到安问在任延面前也是哑巴,不知道两人怎么谈恋爱的。

    体育馆里的活人不是在筹备赛事就是沉浸在表演赛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顶层围栏后的走廊。

    安问被任延压在墙上,神情显而易见地紧张,总怀疑下一秒就会有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任延笑了一声,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声说:“专心点。”

    吻上安问时,安问身体里的紧张如潮水退却,转而软在他怀里。

    吻了一阵,任延把身上披着的队服外套脱给安问,仔仔细细地套在了他身上:“穿着,我还有一件。”

    队服带着他的体温,黑和深蓝的配色,显而易见的大了一号,在安问身上松松垮垮的,但提气,更衬得他眉目如画肤白而气质沉静。任延看了又看,像看不够,最后忍不住将人用力抱进怀里:“我的宝贝怎么这么好看?”叹息般地说,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安问脸烧了起来,乖乖地让任延亲他的眼角眉梢。

    “今天生日,好想听你说一声加油。”任延用指腹抚着他柔软的皮肤,目光专注地望进他眼底。

    真是强人所难了。安问下意识地张了张唇,又被任延封住,这次舌尖也趁势顶了进去。

    别人在更衣室紧张兮兮,他在外面用这种歪门邪道“热身”,谭岗两手压着胸,无语地看着阴影处这两道亲密交叠的身影。半晌,他咳嗽两声,面容冷肃。

    任延勾了勾唇,“别紧张,他不会乱说的。”

    谭岗为人刻板正直,不爱碎嘴也没空八卦,任延对他很放心,所以希望安问也能放心。

    安问脸色瞧着是比刚刚苍白了些,但目光里没有惊惶,摇摇头。

    “要是我赢了,就来更衣室找我,跑着来。”任延揉了揉安问的嘴唇:“穿着这件队服就没人拦你,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安问答应了,任延教他:“顺着这条走廊一直走到尽头,下到二楼,门口贴着‘省实验中学’的,就是我们的更衣室,记住了?”

    安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很简单的路线,他确定记住了,任延又问了一遍他的座位号:“对不对?我会看你。”

    安问脸烧了一下,目光躲闪。任延挑了挑眉:“怎么?”

    瞒不下去了,安问怕万一上场后任延找不到他,或者看到任五桥在,反而影响了他的心态,便闭任五桥眉心突突地跳:“然后呢?”

    安问违背事实:「他高兴得不得了。」

    任五桥哼了一声,高冷地搭起二郎腿,两手也环在胸前:“他最好能赢。”

    他俩都不怎么懂球,只会看比分,对两边实力也一无所知,又是一个社恐,一个哑巴,在这人均嘈杂火热的观众席上安静得仿佛异次元。安问低头打字,冷不丁袖子被人扯了扯,扭过头去,一个穿黑色卫衣的高大男人对他笑了一下:“这是省实的队服?你是任延的朋友?”

    安问眼神有些懵,对方指指他的袖口:“这里绣着名字。”

    「任延」两个字的拼音赫然在列。

    安问一直不说话,对方也不觉得尴尬,悠然地说:“我听说任延被教练雪藏了一个月,你觉得他会不会首发?他是去年的新人王,得分、助攻、篮板、抢断,所有数据都很亮眼,但今天这一战,我想他会比较辛苦。”

    安问愣了一下,不自觉攥紧手机,任五桥听人说他儿子坏话,社恐一秒治好了,不客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对方一双鹰目目视场下,缓缓地开口:“我就是知道。”-

    踩着三分钟的警戒线推开更衣室的门,所有人都回头看他,谭岗果然已经在了,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还不赶紧换衣服。”

    任延乖乖的:“是。”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谭岗简短地说:“表演赛马上结束,你们跟十二中的比赛是联赛第一场,输赢无所谓,但就算输,也要给我打出一口气,打出省实的风采,不要让我看到谁在场上游手好闲窝窝囊囊。”

    正式队员快二十人,都傻了,周朗理了理发带:“教练,不带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啊。”

    谭岗微微一笑:“我是让你们放平心态,论刻苦,你们不是最刻苦的,论外援,我谭岗从不请外援,轮身高,你们平均182,也没什么看头。”

    所有队员:“…………”

    中年危机还是吃错药了?

    谭岗顿了一顿,语速缓慢,脸上挂着淡淡的哂笑,但目光锐利坚定:“你们有什么?你们有的,不过是省实验中学篮球校队十年的光辉与传统,三届省联赛冠军的的荣耀,五届省联赛亚季军的遗憾,和去年止步四强的耻辱!没有一支队伍会是常胜,你们也不能!但风采不会止步,就让他们看一看,省实的风采和传统,到你们手里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差!”

    “更好!!!”

    “很好!”谭岗沉声喝彩:“多余的话我不多说, 这最后十分钟更衣室时间,我留给你们,赛场上见。”

    他人一走, 所有人都骂骂咧咧摩拳擦掌起来。“干!”周朗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老谭训话有奇效啊,我现在怎么又紧张又兴奋呢?”

    “我看你是怕在你女朋友面前丢脸吧。”裴正东笑他。

    周朗推了他一把:“你不怕,你不紧张,妈的别说女朋友,外面几百号学妹六成冲延哥,这剩下四成,怎么也得有一半是冲我来的吧?”

    所有人都笑起来,周朗上蹿下跳活血热身像个猴儿:“再说了,还有球探和大学教练,我昨晚上做梦还梦到有球探给我递名片呢。”

    比起女朋友,这句话的杀伤力显然更强,只要打过首发、有资格打首发的,谁心里没个打职业的梦?要是真像秦穆扬一样提前锁定,相当于半只脚踏进名校,看他高三过得有多爽?

    这一次,就连一向老成沉稳的齐群山,关上柜门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兴奋起来了兴奋起来了,”周朗伸出自己胳膊:“看我这鸡皮疙瘩没?要我说,十二中算个球?就他们那大前,哈哈,不是我吹,老子遛弯儿也能遛死他!”

    又到了贬低对手飙垃圾话环节,周朗放出豪言:“等着,意思意思立个小目标,砍个小二十,助攻二十,篮板我跟老齐包圆儿了!”

    毫无意义纯为宣泄情绪的扯淡中,只有任延始终垂眉敛目,两肘支在膝盖上,十指插入发间。他的眉目隐没在半垂落的额发中,眼睛闭着,只有刻意屏着的呼吸声一声长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

    渐渐的,整个更衣室都安静了下来,说笑声止住,周朗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延?”他原本想问是不是太久没打正式比赛,紧张了。但看到任延的那一秒,不仅他,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沉,一阵不自觉的胆寒和臣服从脚底涌上。

    任延缓缓抬起头,微眯的双目中浓云黑沉地压在眸底,血脉在腕心突突地跳着,让他十指发麻。这是他猎杀时刻前难以遏制的嗜血本能。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是黑色的-

    吹哨声响起,穿过四周山呼的呐喊,表演赛的比分锁定在一分落差,他们贡献了最后一秒绝杀的精彩的时刻,双方队员和粉丝都觉得过瘾。这场比赛结束后,便是第一场正式选拔赛。

    两场赛事之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以供清洁赛场和教练区。

    有序散场的观众中,有两道并不显眼的身影隐没在川流的人流中。

    “还以为你看完表演赛就要走。”说话的人面容极其干净漂亮,气质沉静矜贵,看模样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穿着衬衫,黑色口罩堆在下巴上。

    “表演赛无聊,正式比赛可以看两眼,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就提前走。”答话的这个身量更高,气度不凡而从容。话音落后,他瞥了同行年轻人一眼,伸出手去帮他把口罩拉上去:“过敏了就别乱摘了。”

    了闭眼,将新的片区座位号告诉他,“……我和任叔叔一起来的。”

    任延:“……任五桥?”

    任五桥心里唉声叹一口气:“我说,他叫问问,安问!安远成的儿子。”

    “嗐。”外公不悦瞪他一眼,“问问呀,你也来看延延比赛?”

    安问点点头,任五桥适时解释:“问问不会讲话,您别问他太复杂的问题。”

    任延的外公外婆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到老的,尤其是外婆,眼神清澈而肤白胜雪。两老人看个球赛也挺有仪式感,特意在胸口别了省实的校徽。外婆瞧着安问亲切,忍不住用粤语赞叹着说:“好靓仔啊。”又问任五桥:“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呢?我们可以坐一块儿啊。”

    “我想来,问问没兴趣,我就硬把他拖来了。”任五桥严肃转向安问:“是吧?”

    安问迟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安问不敢看他表情,便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两臂勾着他的脖子,是耍赖撒娇的架势。

    任延还愣着,过了片刻,才无奈地反抱住他,用力抚着他的背:“幸好你现在告诉我了,否则上场了才知道,就不是惊吓,而是恐怖片。”

    谭岗给的三分钟实在太短,赛前主帅严令,即使桀骜难驯如任延,也必须遵从。他最后在安问嘴角亲了亲:“更衣室见。”

    两人分道扬镳,任延往右,安问向左。他穿着任延的队服回去,傻子也知道他刚刚消失了那么久是干什么去了。任五桥血压不稳,安问此地无银地解释:「任延让我帮他保管。」

    任五桥吐一口气,只是还未吐完,安问又写一行:「我告诉他叔叔你也来了。」

    安问看着他,有些辨认不出,对方勾下口罩,笑了一下自我介绍:“叶开。你是……安养真的弟弟?我们见过一次。”

    安问实在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刚回宁市的那阵子,他到处都陌生,偏偏安家人又带着他见客人见邻居,他便游魂一般,见了谁一概都记不清了。

    叶开刚透一口气便又把口罩拉上了,礼貌地致歉:“抱歉,最近脸上过敏。”

    任五桥在这边硬着头皮尬聊:“陈总怎么在这儿?哦,差点忘了,GC是今年的冠名商。”心里暗骂,怎么没有一堆领导众星捧月地陪着?这样他也不至于跟他迎面碰上!

    陈又涵很散漫地笑了一笑:“随便来看看,任总呢?”目光转向安问,微颔首:“这位是令公子?”

    “不不不,”任五桥澄清:“是我侄子,我是来看我儿子比赛。”

    “哪个队?”

    “省实。”

    陈又涵仅凭刚刚听身边女高中生八卦闲聊的有限信息中,便迅速拎出了关键词条:“任延?他很受瞩目,原来是你儿子。”

    跟他的游刃有余比起来,任五桥每分每秒都像浸泡在阿鼻地狱受烈火烹油,“陈总谬赞了。”

    大约是看穿了他的不自在,想着他也许是有要紧事等着,叶开便主动岔开话题,跟陈又涵说:“我好渴,先去买水好不好?”

    陈又涵点点头,还未开口,任五桥赶紧说:“那我也先告辞了,回见。”

    四人交错分开,任五桥长长松一口气。只是气还未松尽,便又看到前方迎面走来一对老年夫妻。

    任五桥:“……”

    岳父岳母……

    “哎?五桥?你怎么也在这儿?”外婆招呼他,“延延给你的票?不对呀,延延不是把票给小望了吗?他跟我们坐一块儿呢。”

    任五桥面对岳父岳母没那么尴尬了,但也算不上好受,“我想起心血来潮来看看,就自己买了票。”

    “哦……”外公应声,看向安问:“这是……?”

    “问问。”

    “嗯?”外公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女婿真是的,直接介绍得了呗,非让他自己问问。转向安问,果真“问问”道:“你是任延的……堂弟?”

    崔榕眯了下眼,怀疑道:“但我怎么记得延延不是说,把我那张票给你了吗?”

    安问打字解释:「我给小望了。」

    崔榕点点头,既然安问跟任五桥在一起,那就观察不到了,便拍拍她老公肩膀:“等会儿延延上场,你看好了有没有姑娘跟他打招呼,我怀疑他女朋友是啦啦队的。”

    安问:“?”

    任五桥:“……”

    崔榕:“观众席也要看,看看谁拉的横幅比较有问题,比如比较热烈、大胆……哦对对,还有,”知子莫若母,崔榕冷静道:“注意观察延延打球时往哪边看,以他的个性,他得分后肯定会看自己喜欢的人,也许还会举起手臂。”

    安问:“!”

    崔榕:“你们坐那儿呢?我看看能不能换个座位。这样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任五桥心想您可别了,饶了我吧!

    唠了一阵,原来两老人是坐久了腰疼,起来绕圈儿散散步的,这会儿该返程了。任五桥送了一段,听岳丈说“别送了”,如蒙大赦,果然从善如流就此止步,挥挥手目送,声音里透着欢送:“您两位慢点啊!”

    “下次再也不来看比赛了。”任五桥叹了口气,刚刚伪装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双目无光觉得这一天都不会再快乐了。

    安问忍不住笑了一下,任五桥有气无力地说:“让我一个人走一走……你别走远,”叮嘱道:“就在我身后两步跟着,别走丢了,啊。”

    安问乖巧点头,任五桥觉得很舒服,垂眸温和感激地看了他两眼:“谢谢你,西西……问问。”

    安问:“……”

    总觉得越了解任叔叔一分,就越觉得离谱一分……

    任五桥打死也没想过,其实他的快乐正在前方等着他,因为前方出现的是身穿粉色运动套装,戴着韩国旅游团大妈必备渔夫帽、半萌着口罩的崔榕。

    “榕……榕榕?”任五桥以为自己眼瞎了,为了防止认错,他果然又仔仔细细看了两眼,一开口老找死了:“你今天怎么穿这么丑?”

    崔榕刚买水回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从来不看比赛吗?”

    任五桥:“你不是出差没回来吗?”

    崔榕:“我提前回来了啊。”

    “为什么?”

    崔榕:“我来看看延延女朋友是谁。”还有一层疑虑没说,她总觉得任延对安问不太正常,所以顺便也偷偷观察下,万一呢。

    任五桥:“what???”

    崔榕:“他绝对谈恋爱了,就是瞒着我们。”

    任五桥笑不出来。

    安问听他的话落后两步,见他跟一个女的打招呼,以为是朋友,心想任叔叔一终极社恐熟人倒挺多,等了两秒,依稀认出来了那个熟人是崔榕。那他总不能愣着装没看到吧。

    上前打招呼。

    安问轻抿着唇,摇了摇头,对方敏锐地懂了:“你不会说话。”

    交流到这儿就结束了,应该是他觉得跟个哑巴确实也没法儿聊尽兴。安问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场内。

    双方教练员握手。

    谭岗和杨勋是老相识,双方脸上平静,气场却已经暗流涌动,最后是杨勋按捺不住先开口:“对不住了老谭,”他微笑着说:“今天这个头筹,我十二中必然是要先拿下了。”

    谭岗无声勾了下唇,回到教练区时,正在场下做基础热身的队员默契地围了过来。

    是到了宣布首发的时刻了。

    崔榕也愣了:“问问也来了?”

    任五桥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急中生智立刻辩解:“我带他来的!”

    崔榕:“你这么大声干吗?”

    任五桥脸都僵了。

    崔榕沉吟了一会儿,意识过来,跟安问解释:“阿姨不是要拆散他或者阻止他早恋,就是有点不放心,你不要告诉延延哦。”

    安问:“…………”

    救大命离大谱了!

    崔榕目光一转:“哎?你怎么穿着延延的队服啊?你见过他了?”

    安问咳嗽咳得耳朵通红,任五桥立刻:“他感冒了,穿太少,冷气太强。”

    崔榕想换座位,便和他们一道回座位席。

    安问身边那个穿黑色卫衣的莫名坚决不换,幸而任五桥那边的观众好像看完表演赛就走了,崔榕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目光已经开始投入工作逡巡全场。

    手机震动,安问从自己原来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是卓望道问他这边情况如何,愉不愉快。

    安问:「糟糕透了。」

    「不考上清北不改名拍了拍 小问号 并说了声 看烟花」

    屏幕上放了两朵烟花,安问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拍一拍是这状态。

    不考上清北不改名:「嘶,任延是吧,他有毛病吧!」

    他好酸啊!

    卓望道平复心情,怀着诚挚祝福的心意给任延编辑微信:「兄弟,我给你送了个小小的礼物哈,昨晚上趁你没注意,放你队服口袋里了,祝你快乐!」

    任延正要放下手机出更衣室,见了这一条,眉心蹙起。

    队服口袋……他摸了摸,没有。那他昨天穿的是安问身上那件?

    安问把手机揣进口袋,这回下意识便揣进了任延给他的队服口袋里。

    运动服宽松,口袋也做得深,原来里面放了东西,他一直没察觉到。

    安问摸到,是……哑光质地,滑滑的,手感不错,不大,……像什么……鸽子蛋?

    到底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根线呢?

    安问皱着眉,表情懵懂着,将东西掏了出来。

    紫色的……充电使用的……蛋?

    成长于十八线小镇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哑巴,反应了三秒才猛然意识到是什么——任延,流氓!

    ?第七十一章

    —因为太过于震惊,脑子里又疯狂叫嚣着“快塞回去快塞回去!!!”,安问手忙脚乱弄巧成拙——哑光而手感极好的蛋从指尖一划,从座椅缝隙掉了下去。

    身边穿黑卫衣的男人听到动静,眉心动了动,弯下腰便想帮他捡起来,只是身形刚动,便被安问一把拦住。

    “不捡?”

    他还想看,安问脚尖一踢,将那颗邪恶的紫色的蛋踢下了台阶。

    他怀疑对方已经看见了,因为那人对他挑了挑眉,目光又意味深长地瞥向安问的袖口——那里绣着「任延」的拼音。

    安问脸憋得通红,整个人绷坐得笔直,心跳也跟着停摆。

    对方很轻地笑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说:“挺有眼光,加一分。”-

    距离开赛还剩十五分钟,市体育馆座无虚席,一眼扫去,观众面容肉眼可见的青涩,不少都是交战双方学校的学生。十二中和省实这样的老牌强队,比拼的是各方面的,除了比球队的战绩实力,也比现场声势、粉丝数、啦啦队、应援物。学生会组织的加油团一左一右隔场相望,如同两座势不两立的山头。

    省实应援色为深蓝色,旗帜飘扬如海翻滚如浪,不少球迷额上都束着飘带,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写着“必胜!”,棋手手臂坚实一马当先,誓要摇出“旗开得胜”的架势。另外还有各个队员的粉丝小队高举横幅灯牌,简直如同一场明星的小型见面会,「任延」的名字最为频繁瞩目。

    十二中的情况也不遑多让,不过他们的明星球员似乎只有一位,就是那个被特意从外省挖过来的魏星澜。

    两方校啦啦队在场内轮流跳操热场,音乐激昂,将气氛炒至火热,省实的是经典美少女战士蓝黄白配色,很青春明亮,因为有队员临时受伤,所以已经高三的张幻想再次出来领操,身后跟着严师雨。这是严师雨加入啦啦队后第一次在这么声势浩大的场合表演,腿软眼花,退场时气喘吁吁,与正等候入场的校队成员迎面错身而过。

    啦啦队成员与球员挨个儿击掌过去,任延压轴,脸上表情很淡。一溜儿击掌声过去后,今年刚入队的九个女生心花怒放,不住啊啊啊啊压着声尖叫跺脚:“呜呜呜拜托老天保佑跟我击掌的这支队伍是省冠军!”

    三分钟后,双方球员在广播台的播报声中有序入场,首先入场的是十二中,五名首发和七名替补的名单已在此之前正式递交给赛方记录员,代表着他们拥有本场比赛的参赛权。

    十二中之后是省实,尖叫声显然更上一个台阶,几乎要刺破屋顶。安问余光瞥见他旁边那个男人用手指抵了抵耳朵,笑了一声:“东省蛮有氛围的么,一个小小的高中联赛也能这么热情。”

    队员名字依次字正腔圆地被吐出,首先出场的是齐群山,安问等了会儿,紧张地不自觉吞咽,才等待了他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以及——七号,任延。”

    欢呼声如排山倒海,整片看台被淹没在蓝色的浪中。即使现在场上都是一米八几的高个,但任延依然足够突出,他天生地瞩目,冷静到冰冷的表情在抬头看向观众席时有些微松动,继而勾着唇笑了一下。

    没人知道他在看谁,但目光所及之处,每个学生都快疯了,任五桥手里举着安问帮他定做的手幅,虽然尴尬得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去,但为了任延这若有似无的一笑,他勉勉强强觉得值了吧。

    哪知道任延根本没在看他,那短暂的一瞥,每一分一秒都准确地停留在安问身上。安问穿的队服如此显眼,像蓝海中一叶透明的舟,是任延对全世界堂而皇之的暗示。

    “知道任延为什么最后才出场么?”那个黑色卫衣问,虽然目光未转,但显然是在跟安问说话。

    他声音清亮有辨识度,一旁一问三不住的任五桥也跟着竖起耳朵。

    “因为这代表在谭岗教练和全队心目中,他是本支球队的灵魂人物,是战术核心,精神领袖,绝对的帝王统领。”

    任五桥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任延打球不错,但也就是框限在了普通高中生的范围内,只当他是打着玩儿的。但刚刚这个人的一连串用词,却足以显示任延在高中联赛圈的实力地位。任五桥撞了下一旁崔榕的胳膊:“延延打球到底多厉害?”

    崔榕忙着东张西望呢,她可比任五桥有自知之明,绝不认为任延那一眼是为了看任五桥这张英俊过期的脸。但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他们这一片,崔榕愣着没找到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

    “你好像不懂球。”那个黑色卫衣又对安问说话。

    安问迟疑了一下,觉得他可能是一个人来看球,太孤单无聊了,所以才会一直跟他攀谈,于心不忍之下,便点了点头。

    “十二中是长人队伍,整队平均身高比省实高了四厘米,每个位置的球员都比省实的要更高大。当然,篮球是弹跳跑动运动,所以这方面素质也很要紧,但在这群非职业的学生运动员中,很难有谁的素质是脱颖而出的,所以从身体数据上,省实确实要吃亏一些。”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等着安问问“然后呢”,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侧过脸去:“你不感兴趣?”

    省实也同样是五名首发七名替补,谭岗神情很淡,他对面的队员,有的淡然,有的平静,有的吞咽,有的则紧张到空白,他缓了缓,开口:“今天这场比赛的首发队员是——”

    目光环视,体育馆的闹带不走教练区的静:“齐群山,周朗,楚天辰、裴正东,还有……郭沛。”

    所有人神情都是一愕,谭岗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吓人,他淡淡地问:“有什么意见吗?还不上场热身?”

    五名首发这才如梦初醒:“是!”

    换季之中偶有皮肤过敏,年轻人用指腹压了压鼻尖上的口罩压条,带笑的声音因为闷在口罩里,所以听着瓮声瓮气的:“你好严哦,陈又涵。”

    两人去自动贩卖机上买水,排队的人多,人来人往中,陈又涵眼神微眯,脚步定住了,未语先勾唇笑,熟练的商务神情:“任总。”

    任五桥头皮一紧心里一沉。他都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一路“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了,怎么还是看到他了?!

    纵然心里已经在脚趾抠地,但到底是场面上应对惯了,任五桥在一声中站住,也熟练地勾唇笑,比对方还商务:“陈总。”

    陈又涵身边的年轻人也认出了任五桥身边的安问:“是你?”

    场上热身时间为三至五分钟,供球员们熟悉场地、找到手感,也因此,首发是谁,从入场热身的动静就能看出端倪。

    观众席和十二中教练区果然同步震惊。

    任五桥不懂,问崔榕:“你不是说他实力很厉害吗?怎么连个首发都没混上?”

    崔榕也很错愕:“他去年就已经打了好几次首发了啊。”

    “我天谭教练是不是疯了啊,竟然真不让任延上?”

    “往好处想,是不是老谭觉得十二中挺好搞啊?”

    “好搞个屁啊……那个九号魏星澜……十二中十万奖学金挖过来的……”

    “嘶……”

    议论哗然如闷雷,一阵又一阵滚在观众席,只有双方加油团更声嘶力竭。

    “有意思。”黑色卫衣似乎也懵了会儿,直起身子盯了赛区片刻,又交叠着手懒懒松弛地靠了回去:“谭岗是想试试十二中的防线,还是真的打算雪藏任延到底?哎,”他冲安问抬了下下巴:“你男……你同学怎么惹教练了?”

    这是个谜,众说纷纭各种都有,自从联赛公布赛程以来,多少双眼睛都紧盯着省实的动向,想要知道谭岗骨子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说任延犯了队规而谭岗又是出名的治下从严的,还有一种声音,那就是任延其实已经受伤了。

    场上,十二中首发阵容正如所有人预料,正各自进行投篮跑动运球热身。

    “姓任的真受伤了?”控卫还是那样混不吝的语气,“否则找不到他不打首发的理由。”

    “想远点,也许是谭岗看不上我们呢?”大前锋开玩笑,跃起投篮,擦板没进。

    “操。”控卫骂了一声,瞥向一旁沉默着运球上篮的魏星澜,哼笑一声:“如果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们打爆他们了。”

    赛前三分钟,主裁判员吹哨,球员结束热身回到教练区,等待最终的上场时刻。

    这个时候,整个体育馆也安静了下来,躁动被压抑在深呼吸和掌心的潮汗之下,如同一锅即将鼎沸的水。

    赛前一分钟,双方队员各自站位摆开架势,跳球手理所当然由两边最高的中锋但任,齐群山192 vs对方196,指尖触到没抢过,球来到十二中这边。

    从这一秒开始,省实陷入被动噩梦。

    身高带来的压制是很明显的,即使外行如安问也看出来了,正如刚刚黑色卫衣所言,每个位置,十二中都刚好压制省实,到了篮下,对方196的中锋和192的大前太有优势,反观省实,除了齐群山192勉强持平,大前周朗187,纵使弹跳力惊人,也难以弥补这近十厘米的身高差。

    又一次篮板失利,全场哗然,一直冷静观战的黑色卫衣开口道:“日本著名球员……”顿了一顿,悠然说:“赤木刚宪曾经说过,控制篮板的男人就能控制全场比赛。”

    安问:“……”

    “啊啊啊啊啊楚天辰!加油!楚天辰!加油!”这一波喊出了不比刚才魏星澜灌篮差的气势,双方加油团和观众显然已经势同水火。

    球权转换,十二中再次组织进攻,跳投未中,篮板再次由抢占先机的周朗抢下,电子计时牌在此刻发出清零警报声,第一节结束。

    教练区瞬时忙碌了起来,递水递毛巾,按肩按腿放松舒缓,两边教练各自训话讲解进攻防守要点。

    “谭教练搞什么,都输了五分了怎么还是不慌?”任五桥观察省实教练区,发现主教练脸色淡定得很。转过脸去想跟崔榕交流交流,发现崔榕已经歪倒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

    任五桥:“……”

    “任延。”

    “啊你看过啊?”见没逗到,对方挠了挠脸。

    安问无语,扭过头不理他,将手中省实的加油横幅绷得哗哗响。

    “不骗你,”对方正色了一些,“不过幸好省实有一个救命的优点,那就是他们人均投篮命中率都不错,这个时候稳住气,不要急于出手,还是能稳住局面的。”

    场下,控卫裴正东一边运着球,一边半举起手,比出一个“1”,“稳扎稳打,不要急!”

    但是,如果说十二中的身高只是带来了些许不便的,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采用的高压紧贴防守策略,才是真正的棘手。

    裴正东话音刚落,对方控卫如影随形紧贴而上:“很有气势嘛。”他嬉笑。

    裴正东是省实里脾气相当不错的,这个时候也烦得“啧”了一声,“比苍蝇还烦人。”

    球传向内线郭沛,郭沛遭遇的也是同样积极防守,他顶替的是任延的位置,虽然训练了一个月,但显然赛事经验不足,第一节已经过去一半,他作为小前锋还一粒未进——

    “省实的14号,是问题关键,如果是我,我会从这里打爆他。”黑色卫衣仍是懒懒架着腿的姿态,“他急于求成,是最好的诱骗对象。”

    安问的心跟着他的讲解也一并悬了起来,话音落下,郭沛果然强行跳投——

    哨声吹响,裁判示意郭沛进攻犯规。

    “我没有,我……”郭沛想要辩解,但在裁判冷肃的目光中止声,硬着头皮举起了手认罚。

    负责封阻他的小前倒在地上,神情无辜。

    “啧,”黑色卫衣,“要不要这么按我剧本演?”

    或许是仗着过人的篮板能力而有恃无恐,十二中的投篮命中率一般,两枚罚球进一枚,后一枚被周朗卡位抢下篮板,球被扔向外线裴正东时伴随着一句“速攻!”,整支队伍迅速跑动,裴正东助攻,楚天辰策应,拿下上篮两分。

    这一球犹如一记强心针,打入了已经原本已经惴惴不安的省实学生的心中。

    “省实!”

    “加油!”

    “省实!”

    “加油!”

    士气重振,周朗理了理发带,带头用力鼓了鼓掌:“再来一球!”

    “嗯,这个10号心态倒是不错。”黑色卫衣掀开眼皮睨了周朗一眼,“不过,无济于事。”

    安问烦死他一直唱衰省实了,偏偏后面观众还跟他打配合,拍他肩膀问:“为什么啊?你好像很像很懂球啊?”

    黑色卫衣哼笑了一声:“不懂,胡说八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看好省实?它的纸面实力可远远比十二中亮眼啊。”

    “很简单,十二中的侵略性防守不是那么好破的,你看,动不动摆出2-1-2阵型,对于省实的进攻破坏太强,一旦没办法传出自己线路破不了局,这帮高中生就会急躁,命中率、出错率、犯规率,都会大幅度上升,而一旦对手出错,就是十二中攻防转换的时机,遗憾的是,十二中的这套攻防转换也已经很成熟,注意他们的9号,是绝对的进攻尖刀。”

    话音刚落,9号已经抢断快攻一条龙——一记扣篮,将赛场气氛推至高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星澜魏星澜魏星澜!!!”

    安问放下加油横幅,眉心蹙得很紧,在手机上紧急打字:「你别说话了!」加大加粗加黑亮给那人看。

    黑色卫衣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又不是我说中的,这个局势很简单,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省实主教练这么耐得住性子。”他沉吟了一会儿:“确实,省实还有个不错的优势,就是13号的三分。”

    他说什么,场上便演什么,球通过拆挡到了外线楚天辰手中,只留下了一个呼吸的出手机会,机不可失,他果断跃起投篮,三分命中。

    谭岗声音不大,但整个教练区的助教、记录员、队医、后勤、替补,都是身躯一震。

    “赛季还想玩搏击吗?”

    别人听不懂他的问题,只知道任延顿了一下,很乖:“……从前不玩,今后也也不会玩。”

    谭岗交错双臂抱着,目视场上,话却对着任延说:“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耻辱,不甘,焦心,急躁,还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有一击的蛰伏?记住这种感觉,去热身吧。”

    任延呼吸一窒,听到谭岗缓慢清晰地说:“上去撕碎他们的内防。”

    “撕碎”。

    全场数百名观众和所有球员,都不会觉得十二中的防线是可以用“撕碎”来形容的。

    但任延什么也没说。

    从冷板凳上站起身的那一刻,披在肩上的毛巾同时被扯下,场上正在激烈攻防,但满场的观众席却莫名躁动,省实蓝方观众海,一直压抑的情绪如油锅中被扔下了一枚火星,瞬间被引爆点燃——

    “任延!任延热身了!任延热身了!!!”

    “我的老天他终于动了!”

    哇唔一声,从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校队女粉捂嘴的瞬间便已泪涌。

    也有不明就里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声音这么大?什么事啊?”

    就连场内激烈的拼抢也有了片刻的走神,裴正东一记偷球,将球轻轻从对方发愣的控卫手里颠了出来,周朗掀起快攻,这一下声浪更响,满场哗然,尖叫声刺耳不绝。

    “省实的这个7号,看来是个明星球员。”陈又涵饶有兴致地说。上两节打得沉闷,他本来想离席的,但在这一秒改变了主意。

    叶开翻了翻主办方制作的宣传小册子——刚才从走廊上随手抽的,找到省实校队简介,找到7号——“他就是任延。”

    陈又涵笑了笑:“再看十分钟,怎么样?”

    叶开合上折页:“不如打个赌。”

    观众席另一侧,任五桥猛推崔榕,崔榕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歪下去。

    “怎么了怎么了?延延跟谁公开了?!”她赶紧扶住帽子。

    任五桥:“……是他要上场了。”

    崔榕抹了抹脸,察觉到了场内的分贝和摇得厉害的蓝色「必胜」旗帜。

    安问的呼吸和心跳一起停摆,目光穿越万千,只凝视向任延。

    舌尖和口腔麻得厉害,是他肾上腺素作祟,是他迫不及待,跟着任延一同紧张、兴奋、亟待爆发。

    现场赛况由无数台在场观战的学生从朋友圈传递,所有都简短地透露着这唯一一句讯息:

    「任延即将上场!!!」

    热身区,任延遥遥对着观众席一侧高举起手,修长的五指缓缓紧握成拳,在万众瞩目中,他毫不怯场,薄薄的眼皮微压,锐利的目光如同刺破雨云的天光,是志在必得,更是嗜血的、想要虐杀的锋芒。

    ?第七十二章

    “省实验中学队申请换人!”锐利的哨声吹响,广播同步播报:“7号任延替换15号袁钊,13号张帆替换8号楚天辰。”

    整座体育馆静了一息,掀起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任延!任延!任延!”省实加油团自发喊起了任延的名字,一声叠一声,周围零散的学生和观众也不自觉加入欢呼行列,最终汇为气吞山河的声浪,一时之间竟然压制住了对面的声势,简直将这个陌生的场地变成了主场。

    “终于。”黑色卫衣勾唇一笑,就连姿势也变了,从最初架着腿、懒懒靠着椅背的姿势,变成了大马金刀的坐姿,高大的上半身前倾,支在膝盖上的左手抵着唇,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目光。

    他的存在感太强——或者说因为话实在太多,安问想忽略他都难。侧眸瞥去,从坐姿的变化中,安问更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高大。难道……他也是打篮球的?

    “他这样的号召力,在高中生中间确实很难得,”黑色卫衣微眯了眯眼,目光也莫名变得严苛锐利,“接下来就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球权在十二中手上,双方攻防拉开,任延站位内线左翼。球从十二中控卫传向分卫,球员跑动挡拆,到了大前锋手中——

    “十二中的攻防体系是冠军级别的!”安问身后坐着的可能是十二中的家长球迷,在挡拆时就握拳发出了一记喝彩,激动地骂道:“给那个替补的瞧瞧!”

    “补防!别让他出手!”裴正东大喊,锋线上的齐群山和周朗先后起跳封阻,防死大前锋所有投球路线。出手不了,大前锋一记横传——砰的一声,球空接到了魏星澜手中。

    张帆心里一沉:“他要空接投篮!防住他!”

    魏星澜身高189,弹跳素质和滞空也极其优越,在两节的拼抢中,魏星澜拿下了十二中近七成的得分,第二节一开场,谭岗便让锋线卫对他持球进行包夹策略,但现在周朗和齐群山才刚从上一跳中落地——

    “又得手了吗?!”刚刚才下场休息、气都没喘匀的袁钊咬紧了牙关。

    红色看台欢呼声已到嘴边,却在一记剧烈的拍球声中猝然变调——

    “!!!!!”

    盖帽了!

    暗红色篮球落地,身穿经典复刻AJ球鞋的身影也同时落地,任延的眼神与魏星澜在一息之间交锋:“天真。”

    魏星澜瞳孔微缩,但任延并未在他身上恋战——

    “传球!”

    抢到球的裴正东愣了一下,在与任延眼锋交错的瞬间,犹如被命令般下意识将球传出!

    砰!

    球稳稳到了任延手中,一瞬间的,省实教练区所有人全都霍然起身嘶声大喊:“速攻!!!”

    “快回防!拦住他!”杨勋教练捏拳大喊,“拦住7号!”

    十二中的攻防转换体系,是杨勋在过去一年以省冠军为目标、以地狱级强度训练出来的,无球跑动速度无人能比,就算是任延——何况还是持球的任延——杨勋自得的思绪在这一时刻凝滞住,面部表情也僵住,瞳孔却猝然瞪大。

    闪过了?!

    “好漂亮的一步过人!”黑色卫衣忍不住喝彩了一声,捏着拳几乎就要站起身来:“——漂亮!稳了!”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球竟然从任延上篮的右手上被不可思议地转换到了左手——球出其不意地从另一侧高抛而起,完美的一记空心入网!

    全场寂静,犹如炸/弹被引爆前的那一秒真空般的死寂,接着,在下面下一秒尽数爆炸开来——声浪轰然席卷全场。

    “拉杆上篮!!!”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上来就是拉杆大换手吗?”

    “我没看错吧他空中连晃两人???”

    亲儿子没上场就睡大觉,可以的。

    但这实在怪不了崔榕,她为了提前两天回来,每天都加班加点弄到后半夜,又是这么漫长的跨国飞行,她能坚持在球场就不错了。

    第二节哨声吹响,省实换下郭沛,由袁钊顶上,双方战火再次升级。楚天辰在外线确实频频出手,但在高压防守下投三分是极耗体力的一种打法,而且他同时还要兼顾防住对方的得分后卫,很快便气喘吁吁呈现出疲态,而与之相反,十二中第二节换了两名内线球员,继续进行紧贴防守,内线固若金汤。

    比分差距扩大至11分之差时,观众席蓝方陷入不安的躁动中,就连加油声也不复整齐。

    任延始终在替补席首位坐着,虽然没上场,但全身心都关注在场上局势。安问心思一半在球上,一半在他身上,总惦记任延的心情,想他会不会觉得难过或不甘,或者……觉得被侮辱。但任延看上去面无表情,只是双目微沉如鹰。

    “你忘了他地上还连过了三人吗?”

    一过五。

    十二中引以为傲的防线,从外到内,在任延上场的一分钟内被他一人打穿!

    安问跟任五桥一样,他们从不看球,并不知还有人能做到在空中换手、进行两次投篮,他甚至不知道任延的左手也训练得如此完美——他根本就不是左撇子。

    安问猛然坐直身体,一股电流不可思议地席卷过全身,让他的喉头涌动着莫名的痒,有一声什么呐喊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可他不能,所以他堵着、憋着、绷着,只有一双眼睛瞪着很圆,眸光震颤。

    他的身边也安静得不可思议,明明从开赛开始就懒洋洋叨叨逼逼了快二十分钟,却在如此精彩的一记球后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在滔天鼎沸的尖叫声中,响起黑色卫衣不可遏制的、突兀而清亮的笑声……

    笑声由低到高,他一边笑,一边抹着脸,“你知道你同学有多过分吗?上来就先是给对方王牌一个追身大盖帽,之后一挑五、持球突入,空中强行大拉杆——这得的哪是两分啊,是他妈的扇了两个巴掌。”

    “他刚刚的拉杆很厉害吗?”坐在身后的路人观众问。

    场下拼抢还在继续,安问一边注目着,一边分神等着黑色卫衣的解说。

    黑色卫衣抱着胸,手指泛起热血的痒——那是迫切想下场打一场的暴虐。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高中生可以做到拉杆的不多,被动封阻后的拉杆就更少,因为这考验的是应变力、滞空力、心态和技术、球商、视野,可以说是一瞬间所有素质的综合。”他语气稳稳地说:“很简单,如果十二中的大前锋也能做到,那么刚刚被两人封阻时就不会被迫外传。”

    安问很克制地用手指点点黑色卫衣的椅背,手机屏幕上亮着一句话:「请问,滞空力是什么?」

    “就是跳跃到空中时手上和身体能做的动作,核心力量越好,滞空就越好,技术越细腻,能做的动作就更游刃有余——”他咳嗽一声:“内什么,你同学是不是在看你?”

    安问条件反射回眸场内,见球在任延手下节奏平稳地运着,而任延果然正抬眸瞥着这边。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眼神,但安问莫名觉得……他好像很不爽。

    “哎,”黑色卫衣故意往安问这边靠了靠,撞了下他肩膀,将脸歪了过来:“你男朋友好像很不爽啊。”

    纵使他压低了声音,但旁边就坐着任五桥,安问还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的身体不自觉躲着黑色卫衣,但黑色卫衣反而莫名扬唇,面向场内笑得轻佻,营造出与安问相谈甚欢的假象。

    任延:“……”

    下次比赛得想个办法哄安问蒙上口罩。

    “小心偷球!”张帆大喊,手心为任延的走神捏一把汗。

    但他的剧本给十二中的是增益buff,给省实的却仿佛是乌鸦嘴debuff,说完“稳了”的那一秒,十二中魏星澜和196的中锋同时起跳封阻——

    硬上是吗?十二中的中锋冷笑一声,就算你是去年的新人王,也不要太目中无人了!何况还有魏星澜!

    他身材魁梧,在篮下的压迫力犹如实质,冰冷的顶灯将他跃起展开双臂的阴影投下,有如怪物。

    在空中,时间似乎静置,画面定格,四只大手联合盖帽——

    “准备接应!”

    “守好这一球!”

    篮下的卡位战已然开始!

    十二中控卫已经鬼魅般伸出了手,眼看即将得手,任延却冷笑了一下,微阖的目光有睥睨之态,冰冷而高高在上。

    一瞬间的寒意略过心头,十二中控卫不自觉地怔愣,身体忠实地跟着任延的后撤步和投篮假动作而趔趄,等再抬头时,任延已经手托着球高高举起——

    “投篮?传球?”守在内线的魏星澜大手一挥,命令中锋:“他不会中的!抢篮板!”

    任延面无表情,唰的一声, 一记远投,球再次空心入网。

    “操!”

    省实教练区。

    “这个节奏很对!这个节奏很对!”谭岗鼓掌打气,简明扼要地阐述战术:“把球喂给任延,有多少喂多少!只要把他们内线撕碎,他们就不堪一击!严峰!你替换张帆,把那个魏星澜防死!”

    严峰早就做好了热身,他是省实最沉默最擅长防守的球员,不擅长进攻,只擅长防守——能把人活活耗死的那种守法。

    “群山周朗!篮板球不要怂,拿出技术注意卡位!”

    “是!”

    “任延,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要客气——”谭岗说了一半,打了个响指:“听见了吗?”

    任延握着水瓶,肩上盖着毛巾,隔着人海与安问对望了一眼。

    任五桥坐他旁边举着横幅,一边觉得自己傻一边不愿放下,手都酸了,崔榕蒙着脸小声问:“咱儿子是看你吗?怎么老看你啊,一得分就看你一得分就看你,就这么喜欢你来看他篮球?”吃醋了!

    任五桥咳嗽咳嗽再咳嗽。

    “好一个干拔冷射!”观众席再次沸腾,“是巧合吗?是巧合吧!他总不能连三分都这么稳!”

    这记三分如此意外,就连谭岗也忍不住喝彩了一声,大力拍手鼓舞球员:“好!保持住!保持住状态!”

    他对面的大前锋不为所动。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省实的在这十几分钟内已经领略过多次。他们不是持球时间少,抢断、篮板、拼抢,球权来回易主,省实不缺进攻机会,只是每一次的快攻都因为这该死的紧贴防守而切不进去,只能反复拉到外线再重新组织,失误和时机就在这样的被动中消失殆尽。

    “哼,”周朗目光发沉笑了一声:“你们以为任延是谁。”

    大前锋目光一震,周朗已经假动作虚晃,将球顺利传出。

    “又到7号手中了!”观众席瞬间被引爆。

    “好快!切进去了!”

    “这是变相吧!脚步太漂亮!”

    变相误导,大开大合极具冲击性和迷惑性的突入过人身法。

    “一个变相就切进去了!”

    “好强的压迫感!”

    十二中分卫在防守间被强势撞倒,内线瞬间陷入混乱。

    “魏星澜!”

    观众席已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1v1吗?!他能不能盖回去?!”

    两具身影几乎同时起跳。

    “不是假动作,是真投!”

    189和186,之间差了3厘米,魏星澜手已经高高抬起,却在下一秒瞳孔大睁,心里咯噔一声——是后仰跳投?!

    极其大尺度的后仰跳投,将球的运动路线完美避过了魏星澜的出手位置。

    一声干脆利落的打板入蓝。

    “操!”教练区的楚天辰忍不住一把扯下毛巾,“上啊!干死他们!”

    “只差两分了!加上刚刚、十二中扳回的两分,这个7号替补一上场,就拿了11分!”

    “我怎么觉得这比赛比刚刚职业表演赛还精彩???”

    哨声吹响:“十二中请求暂停!”

    “现在吹暂停是对的。”黑色卫衣沉吟,“他手感太好,继续打破他的节奏,否则会一直被打穿。”

    “哎,”黑色卫衣又多嘴:“你都不能给他喊加油,他会不会失望啊?”

    安问脸色一变,冷着脸瞪他一眼,口型:“关、你、屁、事。”

    另一边,十二中场边。

    “散步吗?!梦游吗?!调情吗?!”杨勋插着腰来回踱步,“我让你们上场打比赛,不是跟他眉来眼去谈恋爱!”

    十二中所有人:“…………”

    运动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一时的上下风交错是常事,比的就是谁更稳,“不要大意!”杨勋沉着鼓劲:“稳住!巩固内线!紧贴防守!稳扎稳打给我防死他们!”

    球权在十二中控卫手上,全场快攻的节奏再度被拉起,但却又立刻被打断——裴正东发挥稳定,一记闪电偷袭抢断,把球夺了回来。

    “省实这个控卫不错,很稳。”黑色卫衣点点头,目光看透场上局势:“不过,关键的还是怎么破内线。”

    果然如他所言,十二中负责盯守裴正东的13号迅速紧贴而上,剩余队员则在眨眼之间回防。

    “他妈的……”周朗暴脾气,擦着汗骂了一声,“你们他妈的狗皮膏药啊。”

    中场休息十分钟,赛场内紧锣密鼓做着清理工作,双方教练排兵布阵,球员凝神以待——只有任延在玩手机。

    安问一看到他拿出手机,就也条件反射地去摸手机。刚摸到,果然就嗡地震动了起来。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耳朵烧得慌,有种秘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开的羞耻感和……兴奋。

    任延质问他,但语气挺温和的:「怎么看比赛这么不认真啊?」

    安问稍稍侧了下身子,防着任五桥,边很快地打字回复:「明明很认真。」

    任延图穷匕见:「那怎么还有空跟旁边人聊天?」

    安问:「是他一直说个不停……我又不能把耳朵割了,那成小聋子了。」

    “魏星澜何晨,只要他一拿到球,你们两个就包夹上去,逼他出手!逼他犯错!”

    魏星澜坐在场边沉默着喘气,他没应杨勋的安排:“我可以把分追回来。”

    “什么意思?”

    “让我跟他单挑,直到这节结束。”

    杨勋蓦然一震:“你——”

    哨声响:“暂停结束!”

    魏星澜调整护腕,目光发沉:“我可以,他会的所有,我都可以。”

    “有意思。”黑色卫衣看了眼场内:“十二中又换了两个内线球员,不错,板凳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不过……”他话锋一转,“只是这种程度的球员,是防不了任延的。”

    “为什么?”身后人又请教。

    “因为,”黑色卫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球手了。”

    “你要走啦?”突然没了实时解说,路人观众还挺舍不得。

    “买个水,散散心。”黑色卫衣拖着调子:“除非十二中拿出一盯四联,否则是防不了他的。”

    “一盯……四联?”路人不解其意。

    黑色卫衣却懒得解释,两手插在裤兜里,从过道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迈了出去。

    “他好高啊……”路人喃喃自语,又或者是跟安问说,“是不是得有一米九多?”

    安问哪有空管这个陌生人多高,他只知道,这个人又说对了——没有及时更换战术的十二中内防,在任延手中如探囊取物,而扬言要一牙一眼回敬的魏星澜,在严峰的紧贴防守下根本脱不开身。

    如此,任延在锋卫之间摇摆,成了全场最自由最势不可挡的得分手,第二节结束,上场仅7分钟的他,总共狂砍22分。对于一场节奏正常的篮球赛来说,一分钟内足以拉起两次进攻,过去7分钟,全场总共得分30,任延独揽22,省实由最初的落后11分,一举变为反超1分。

    上半场以44比43落下的帷幕。

    任延忍不住对着手机笑了一下:「那我得了几分?」

    安问:「20.」

    任延:「真聪明。」

    安问抿了下唇,没察觉到崔榕找他,也没发现任五桥赶紧拉住了崔榕,用身躯挡住了崔榕看过来的视线。

    任延又哄:「很想你,要是比赛提前结束了,你是不是可以提前来更衣室?」

    提前……结束?安问没想到他自负到这种地步。以场上形势看,虽然省实目前很有优秀,但难保十二中还保留了什么实力或战术。

    安问:「你别急于求成,怕你犯规。」

    任延:「遵命。」

    谭岗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任延下半场注意,他们很可能会加大诱导和对抗,稳住心态节奏,不要犯规。”

    任延:“哦。”

    谭岗:“……你再应一遍?”

    任延变乖回去:“……好的教练。”

    回过神来,又说了一遍:「要是发现比分超过二十,我从场边走了,那就来更衣室见我,要跑着来,知道吗?」

    安问浅浅咬着唇,想起刚刚滚下去的邪恶小玩具,他指尖都泛着红。

    但还是回了个「嗯。」

    “延延笑什么呢?”崔榕敏锐地问:“这么紧张,他跟谁聊天呢?”

    观众席也有成千上百双眼睛盯在任延脸上。

    “啊啊啊啊任延笑了!等等他笑什么啊?”

    “我靠他是不是在聊微信啊?中场休息聊微信?”

    “他好嚣张我好爱。”

    女粉丝蓦然哭了:“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他笑什么啊?他怎么能那样笑啊???”

    与省实的激动、兴奋比起来,十二中的氛围显然要高压许多。

    “什么?!”魏星澜对着战术板不敢置信:“一盯四联?!”

    “没错。”杨勋手指点着内线:“只要他一持球进入,你们四个就包夹上去,盯死他。”

    “四个,防他一个?”队长还是不敢置信,与魏星澜对视一眼。

    “你们很强,但还不够,他的实力,已经不仅仅是省级。”杨勋平静地说:“过去一年,他进步了太多,值得我们这么对待。从下半场一开始,我要你们打乱他的节奏,最好逼他发火,必要时……战术犯规挡下也在所不惜!”

    最后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是蓦地一震。

    观众席外走廊。

    红色自动贩卖机掉出可乐,穿黑色卫衣的男人俯身捡起,回首时,与对面之人不期而遇。

    “哟,卢队长。”他微微一笑,单手起开拉环,仰脖灌了一口:“怎么,你也来抢人?是魏星澜,还是任延?”

    “池泽洋,”对方亦回以微笑:“CUBA总冠军奖杯,你什么时候才抢回去?”

    ?第七十二章

    再怎么嚣张,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任延也不可能把整个中场休息都拿来玩手机,何况谭岗的脸色也快要吃人了。

    他最后给安问留的一句话是:「更衣室见。」

    安问放下手机,目光不舍得从省实教练区离开,见任延安静听教练训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两手撑在蓝色塑料座椅两侧,脚尖也跟着点着,像小孩子玩踩水,是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这种小情侣间的小秘密小互动,任五桥这么敏锐,想忽视都难。实在是没眼看,任五桥解决方式很简单——闭上眼。

    崔榕到处搜寻不到跟任延发微信的可疑人员,探着身子隔过任五桥,问安问:“延延给你发微信了吗?”

    她一记直球打得安问措手不及,都愣了,脸上表情也来不及收拾,只是微红着脸,本能地摇了下头。任五桥心里叹气,睁开眼:“问问,能不能帮我去买瓶水?”

    崔榕:“你自己没长腿吗,怎么好意思呢?”

    任五桥:“人多。”

    安问巴不得,赶紧站起身,用手语回着说:“我去,很快回来。”

    他一路小跑出通道了,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地紊乱着。总觉得榕榕阿姨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待会儿离场了还怎么去捡那颗蛋呢?

    最近的自动贩卖机应该就在前面,安问凭记忆找着,冷不丁看到刚刚那个黑色卫衣和另一人不近不远地站着。

    “路队长是觉得奖杯拿着烫手么?”池泽洋懒懒地问,将喝完了的可乐罐捏扁,随手但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们两个并肩站着,高得像两堵墙,安问瞬间就不想过去了,他只有176,虽然不矮,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踌躇的这会儿功夫,池泽洋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的毕生之敌、被人把名字放一起都嫌晦气的路西城,看到了安问。

    “哟,小不点儿,”池泽洋叫他,语气不正经:“来找我啊?”

    安问:“……”

    这个人是否有点太自来熟。

    安问不理他,他也不尴尬,笑了笑,侧身让过自动贩卖机的电子面板,一边看着他操作,一边问:“哎,第二节结束时,十二中有没有上一盯四联?”

    安问眸色很认真地挑着水,边摇了摇头,当作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知道一盯四联是什么意思吗?”

    安问又摇了摇头,没有侧目。屏幕跳出付款二维码,他扫码付款。

    “那你怎么知道没上?”池泽洋饶有兴致地逗他。

    “朋友们,”任延不疾不徐地运着球,微微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你他妈装逼是最会。”十二中控卫冷冷看着他,准备包盒。

    观众席已经开始疯狂唱衰:“没用的,就算是NBA个人能力最突出的球员,也不可能在四人包围圈中出手。”

    漫长的数秒运球中,所有人的呼吸都悬至一线,都想看看任延想怎么破解,是硬刚硬莽丢球,还是认怂传球放弃突入?目不转睛中,任延节奏一变——

    “他要切入!”十二中控卫大喊的同时跑动,心里却比身体更快地意识到不对劲——是假动作?

    三瓶纯净水哐当两声滚了下来,安问俯身捡起,一瓶挨一瓶在怀里抱着,最后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用坚定明确的唇形说:“走、开。“

    这个池泽洋不仅自来熟,还爱笑,纵使被嫌弃了,也只是笑了下,用手指挠了挠脸:“行啊,那走呗。”

    安问的眼睛不可思议睁大,流露出一瞬间的困惑和迷茫。他刚刚说的是“走开”,不是“走吧”……吧?

    池泽洋不知道,他逗安问的时候,路西城就沉默地、安静地垂眸看着,虽然面无表情,但目光有不自觉的……羡慕。只是等池泽洋抬起头来时,路西城已经恢复到了人嫌鬼厌的阎王模样。

    池泽洋的自来熟到了一定境界,不请自来,走在安问身侧,真要跟他一起进场。经过路西城身边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路西城看了会儿他们的背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叫池泽洋,泳池的池,沼泽的泽,海洋的洋。”池泽洋两手插着裤兜,跟安问讲话需要低头。

    他189——点7,四舍五入就是190,正常人类在他眼底都挺可爱。

    安问心想这个人一定五行缺水,缺得厉害,不仅名字里都是水,自我介绍也都是水,每个字每个词每个意象都是水。

    “你觉得你男朋友会赢吗?”池泽洋问。这儿没人,他声音也没收着。

    安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池泽洋“啧”了一声,“谈恋爱真好。”

    回到观众席,场内提醒离第三节开赛还有一分钟。安问把水递给了崔榕和任五桥,见双方球员已经入场。

    球权在省实手中,裴正东传给严峰,严峰传任延,任延持球切入对方内线的瞬间,场内跑动路线有了明显的变化,满场哗然——

    “这是什么打法?!”

    “四个人都围上去了?!”

    “那个9号魏星澜也围上去了?十二中是放弃得分了吗?!”

    “从没见过这种夸张的战术!”

    “box-one。”池泽洋两手搭着膝盖,有些看好戏地哼笑了一下:“不错,算那个教练还有些自知之明。”

    跟在场所有省实的学生一样,安问的心也揪了起来。之前训练赛时,谭岗也只是让周朗和裴正东两人包夹他,现在看来,不知道该说谭岗太保守,还是杨勋太看得起任延。

    崔榕怒容满面:“可恶!这是什么流氓打法?!”

    池泽洋挑了挑眉:“box-one,顾名思义就是像盒子一样把对手包起来,是人盯人和区域联防战术的一种结合,你看,省实的外线球员被13号紧贴盯住了,内线里,2-2阵型分别在罚球线两侧和禁区两侧,如果球进入内线,持球的不是任延,就进行正常的协防,但只要持球人是任延,或者说任延即使是无球进入禁区,那么也会被四个人围住,逼他仓促出手,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任五桥和安问心里同时浮现答案——要么投不中,要么被抢走!

    “这个打法挺小学生的,围殴嘛,职业联赛里不多见,不过这也说明,任延的确把他们逼到了绝境。”

    场外看球的人里,只有他如此姿态悠然,省实的人揪着一颗心,十二中的拥趸也目瞪口呆。场内,任延被围死,球高高传出,落到齐群山手上,但负责协防他的十二中中锋很快贴上,并没有给省实留出空挡。

    安问紧急打字:「那怎么办???」

    池泽洋笑了一声:“凉拌。”

    安问愣住,紧紧抓着手机,将目光投向场内。

    “破解一盯四联,看的就不是个人单突能力了,而是看全队进攻资源。”池泽洋一双锐目看着场边硕大的省实队徽,“篮球是多人运动,简单来说,省实到底是任延一人球队,还是真正的冠军球队,就看接下来的十分钟。”

    场边。

    “楚天辰,做好上场准备。”谭岗冷静地吩咐。

    “是!”

    “郭沛,准备接替任延。”

    “是……”想问什么,但问号还没冒出来,谭岗便睨了他一眼,郭沛一个条件反射立正站好:“是!”

    场内,一盯四联带来的混乱余波还未平息,十二中趁乱拿球,魏星澜突入禁区,顺利双手扣篮。

    下半场第一球由十二中夺得,如此反超一分,又是在双手扣篮这样最具力量和震慑力的进球方式下,观众席瞬间陷入疯狂,魏星澜的名字余声不绝。

    “操!”就连耐心如裴正东也气得得狠狠跺脚,“他妈的!他妈的!”

    背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任延面容淡定:“别乱。”跑过他身边时压低声音:“只要我出现在外线,就把球给我。”

    裴正东愣了一下,张帆将球传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果然信任地将球传给任延。

    电光石火之间,任延压低重心极快地将球运了一个来回,继而持球起跳——

    “三分?!”全场不约而同不敢置信,“不可能的!”

    球在边框转了一圈,十二中球员瞪大眼睛吞咽,篮下已瞬间卡位准备篮板,但球最终顺利向内掉入了篮网。

    “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进了进了进了!”

    “又反超了两分!!!”

    提心吊胆了一路的省实看台区终于活了过来。

    裁判席吹哨:“省实验中学队,换人!”

    楚天辰换严峰,郭沛换裴正东,四人交错拍掌,不必谭岗吩咐,场上省实队已经默契地改变了站位。

    “楚天辰上场,是因为他有远投和三分能力,是省实远投命中率最高的射手,郭沛换裴正东是什么意思?郭沛是小前锋,裴正东是控卫……”崔榕对球队很熟悉,但只是业余水平,一时难解。

    话音刚落,场内十二中已经掀起一轮快攻得分,这是双方自第三节开赛以来的第二轮交替得分,一时间有了不分伯仲难分上下的焦灼感。

    球到任延手中,就在所有人都怀疑他又要投三分时,球却迅速传入了内区虚晃一圈,有效挡拆之下,楚天辰身前出现空档,他接球起跳远投,空心入网,两分入账。

    “这就对了。”池泽洋前倾着身体,微眯着眼:“谭岗这个教练不错,同样的板凳深度,能玩出比十二中更灵活的阵容,任延打控卫,是这个阵容发挥威力的关键,内线有锋线球员进行篮下威胁,外线,有这个13号姓楚的和任延进行远投,如果十二中防区内陷入混乱,那么他也可以看准时机单兵突入——能突能投,能以最好的视野进行进攻端的策划,这是任延担任控卫后最可怕的地方。”

    下半场才开始五分钟,他已经意兴阑珊,打了个哈欠,把黑色卫衣的兜帽盖过了头顶:“我睡觉了,剩下你自己看吧。”

    安问没应,身后路人挺失落:“哦。”

    池泽洋双手抱着胸,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勾唇慢悠悠地说:“省实赢定了,第三节结束时如果双方比分没有超过二十分你再叫我。”

    二十分!安问根本不敢想象如何在这种焦灼情况下砍下二十分的分差,毕竟十二中的魏星澜也一直在出手。

    “魏星澜,技术和素质都可以,但,体力不行,”仿佛知道安问心里在担忧什么,池泽洋最后补充说:“他快到极限了,任延上场以后对抗强度烈度都指数级变化,攻防都他一人承担,何况刚刚又被省实那个寸头防了一节,撑不到最后的,第三节结束前他必下场。”

    安问将注意力转回场内。

    省实场边,任延站起了身:“教练。”

    谭岗正分配内线战术,应了一声:“怎么?”

    “五分钟内分差超过30,是不是就应该放手练替补了?也让他们上场玩一玩。”

    几个替补除了郭沛外上场时间都不长,还有两个完全没上场,听任延这么一说,目光都亮了起来。十二中这样的强队拿来练手,实在是太奢侈、也太机会难得。

    谭岗沉吟一阵,点头首肯。他没想到,第四节哨声吹响,即使魏星澜再度上场,任延却已经懒得纠缠,连跟他单挑的那点兴趣都烟消云散,他三次线外持球,一次三威胁持球后选择远射,一次假动作后远射,一次楚天辰帮他挡拆后远射——狂风暴雨般的三投三中,九分入账,双方内线球员全部都目瞪口呆。

    奇怪,省实越是像池泽洋讲的那样势如破竹,他的心就跳得越快,脸就越潮红,呼吸也越来越短促沉闷,像是喘不过气。

    这是宁市最好的体育馆,冷气给够,通风也好,如论如何也不应该这样的。终于,在任延又一次助攻得分看向他后,安问的身体倏然坐直,脊背上像有电流蹿过。

    第三节结束还剩两分钟,杨勋不得已换下已到极限的魏星澜,换上了另一名锋线球员,但显然,他的经验和球商与魏星澜并不在一个等级,这给了省实可乘之机。

    第三节比赛还剩最后二十秒,双方比分相差18,省实遥遥领先,球在任延手中。

    第三节结束前最后一秒,任延突入禁区单手劈扣,对方新换上的球员暴起盖帽,场边杨勋不顾形象怒骂“别拦!蠢货!”

    高大的身躯在激烈对抗中倒地,球以雷霆之势灌入篮筐,裁判吹哨,“防守犯规!”

    时间清零,第三节结束。

    摔在地上的十二中新球员,仰视着轻巧落地面无表情的任延,目光空洞地吞咽了一下。

    “你……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那个球,十二中的明明已经盖住了!是省实7号硬扣进去的!”

    “太吓人了……跳起来之后还有这种力量!”

    观众席震惊声四起。

    “2+1?我不敢相信……”

    “为什么明明是那个人倒了,结果还是他犯规呢?”

    “防守犯规,没防下,还倒送一分。”

    “哎听见了吗,刚刚杨教练是不是发火了?他骂的什么呀?”

    罚球不算时间,即使赛时已经清零,任延仍罚完了球。

    虽然所有人都摆好了抢篮板姿势,但省实队员都知道,任延不可能罚不中。他练投的球次,是百万级的。

    第三节最终以21分的分差结束。

    “好小子!”周朗跳起来勾住任延脖子:“你他妈的这种2+1都打得出来?”

    谭岗鼓鼓掌:“第三节发挥不错,第四节继续保持乘胜追击!”

    球赛执行国际篮联规定,每一节中间休息时间都是十分钟,任延坐下喝水,从后勤那儿翻出手机。

    比赛经由网络全程直播,弹幕已经炸了一路,休息间隙也刷屏得眼花缭乱:

    「9号又谈恋爱了!」

    「他谈恋爱比打球好看!」

    「笑死。」

    「帅哥沉迷爱情的样子好迷人,看他笑得那样儿。」

    「但也有可能在刷弹幕,那我先说任延我爱你!!!!!」

    「任延牛牛牛牛!!!!」

    「任延任延任延任延任延任延!!!!」

    「帅哥好强,帅哥好强还恋爱脑,我陷进去了。」

    任延一边喝水一边打字:「宝贝,你穿队服好漂亮,刚才在场上一直忍不住看你。」

    崔榕敏锐的:“又来了,他肯定又跟女朋友发微信了。”

    任五桥:“问问……再去给我买瓶水。”

    安问刚起身,手机嗡的一声,任延:「别走,没看够。」

    安问只好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任五桥:“……”

    安问在备忘录里解释:「叔叔,我……」

    没想好怎么编,任五桥:“算了,我又不渴了。”拉起崔榕:“去洗手间。”

    “别啊,不是,延延是不是又看我们这边呢?”崔榕一边被任五桥拉扯着,一边回头张望,目之所及哪有谁特别出众呢?

    唯有一个披着他队服的安问罢了。

    第四节多半会拿来练新阵容,任延已经从刚刚紧张的赛事中松弛了下来,想起问安问:「小望说送了个礼物,塞我外套口袋了,你摸到了吗?」

    什么?那个邪恶的蛋是卓望到送的?!

    崔榕和任五桥都走了,安问脸红得烧着般,也不想撒谎,乖乖地承认:「摸到了。」

    任延:「是什么?」

    安问:「一颗……蛋,紫色的……」

    任延在场边愣了一下,剧烈运动后的肾上腺素还未回落,他思想滑坡陷入危险深渊,就连眸光都是深深地一暗。

    安问还在打字谴责卓望道:「这个玩笑太过……」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便看到任延发过来的:

    「塞着来见我,还是我帮你塞进去?」

    安问:!!!!!???????

    不是,你不是应该跟我一起强烈地谴责他、唾骂他、嫌弃他、教育他吗?!

    任延:「怎么办呢,这个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他疯了?”谭岗头一次怀疑人生,“这什么疯狗打法?”

    任延气喘吁吁,看向观众席某个方向,带着莫名的勾唇的笑。汗瀑布般留下,而他目光锐利发沉,举手握拳——对着安问的方向。

    赢,他只要赢,只要快点赢——然后,去拿他的胜利果实,去要他的生日礼物。

    十二中分明被他投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一看到他持球就去外线紧贴扑他,内防自乱阵脚,被齐群山轻松暴扣。

    三分二十秒,省实入账11分,场上分差32分。

    哨声吹响,省实一次性换下周朗、齐群山和任延,启用第二套阵容,用严峰死守魏星澜,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按训练玩了。

    任延换下场时,场内山呼海啸的都是他的名字,省实「必胜」蓝旗在加油团手中猎猎挥舞,像一句势在必得、绝不违诺的誓言。

    他以英雄之姿离场,等再度看过去时,那个他熟悉的座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黑色卫衣还在睡觉。

    虽然下场休息,但比赛未结束,球员正常来说是不会回更衣室的。周朗和裴正东、齐群山击掌,三人已经开始提前庆祝,都没注意到有人偷偷溜了。

    从这边跑向更衣室的路可真远真绕啊。

    安问只牢牢记着是在二楼,绕远了或抄近了他都通通不管,他只知道走廊是环形的,只要向着一个方向跑,就一定能找到省实的更衣室——

    半张的房门中,一只湿汗淋漓的手将他拉了进去。

    安问猝不及防,双眼瞪得很大,脚步也有趔趄,但很快便稳在了对方的怀抱里。任延捧着他的脸,只是半息,只是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吻在了一起。

    更衣室门被甩上,砰的一声的瞬间,安问单薄的脊背也被任延用力撞着抵了上去,省实队服在他身上如此宽大,是按任延尺寸定制的,宽大得轻松从安问手腕上上滑落,露出细瘦的两条胳膊,这两条胳膊忘情地、紧紧地缠着、环抱着任延的脖子。吃痛的闷哼、气喘吁吁的呼吸尽数被封在吻中,任延吻他,像仍在场上。

    急风骤雨,如狼似虎。

    两人吻了一会儿,任延反手脱掉湿透了的球衣,又迫不及待地卡着安问的下颌重新吻上,追逐着他唇,似乎怎么吻都不够。

    场内欢呼声遥远,显得彼此急促的呼吸如此鲜明。安问舌头被吸得发麻,嘴唇痴痴地半张着,露出水红的舌尖与任延的纠缠,口水从嘴边滑落。

    ?第七十四章

    赛末终哨在两人的接吻声中结束。欢呼声地动山摇,广播台播报双方比分,任延听着,算了一下,省实到结束时还保持着十九分的领先优势,对于替补阵容来说已经算是发挥不错。

    安问手指都抬不起来,软软地依偎在任延怀里,任延勾着他的手,感觉着他一阵紧过一阵细密的抖,混蛋地问:“爽的,还是累的?”

    安问闭了下眼,生理性的眼泪水从眼尾没入鬓角,任延亲他濡湿的眼睛:“扶你去椅子上一会儿好不好?我要把这些收拾掉。”

    灰色的地砖上,一洼小小的水渍,淡绿色的门板上,一抹往下流淌的水痕。

    安问没脸闻这些暧昧的味道,如果现在有人进来,只要长了个正常鼻子,就能嗅出这里面浓郁得化不开的无耻勾当。他埋进任延怀里,双手搭着他的心口,因为剧烈运动过后尚未平复,那里的心跳沉稳又激烈,胸肌上布满了汗。

    任延无声地笑了一下,挽着他的腿打横抱起,走了几步,好好地安放到更衣室中间的长条凳上。

    衣服裤子落在地上,都堆皱了,任延帮他一件一件抖开穿好。安问像个娃娃由他折腾,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伸腿就伸腿,等穿戴整齐了,任延在他唇角亲了亲:“不想让你这么快就走。”

    但安问也留不得,否则等会儿校队的人过来,怎么解释他的出现呢?

    任延思索了会儿:“你留在这儿,他们肯定开玩笑,我就说你生病了,所以进来休息,好不好?”

    安问心想,校队的人有那么好糊弄吗?但实在没力气打手语,便点了点头。任延半蹲着,捋开他的额发,深深地凝视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好喜欢你。”亲着安问的耳廓:“给任五桥发个信息,告诉他你不跟他一起走了,好吗?”

    安问当然不能出去见任五桥夫妇,否则以他如此腿软的模样,怕不是当场就能被崔榕拆穿。

    场内。

    欢庆正在进行时,省实队员抱成一团跑跳疯闹嘶吼,摄影记者长枪短.炮怼着,捕捉着珍贵一刻,蓝色旗帜与炸开的金色礼炮亮片交织在一起,场面盛大如同已捧起联赛总冠军奖杯。

    这是第一场比赛,面对的又是十二中如此的强队,确实值得如此庆祝,周朗都有点想哭了。

    省实学生自发站了起来唱校歌,崔榕毫无收获,索性也不伪装了,站起身边给父母打电话,边到处找着任延的身影。两位老人看场比赛激动得不行,让崔榕别操心了,他们决定再出去逛一逛约个会。

    崔榕收了线,探身越过任五桥,黑色卫衣还在睡着,真行,旁边座位却是空了许久。

    “问问怎么一个洗手间去这么久?”崔榕上心:“他不会丢了吧?我去找找去。”

    手机里躺着任延刚刚发过来的微信:「安问在我这儿,别等他了,晚上我跟他一起回来。」

    心里颤了一下,等等……那是不是意味着,晚上还得来一次???-

    直到该双方队员握手鞠躬致谢,省实的队员们才发现任延消失得彻底。

    “延哥呢?”裴正东到处找,“怎么感觉很久没见他了?”

    “对啊,任延呢?”周朗跳上椅子,跟个猴儿似披着队服到处探:“真不见了?上厕所了吗?”

    谭岗命令他下来,脸色莫名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比赛结果不满意。

    直播一直持续到了双方握手致意,十二中虽然输了,输得还挺难看,但从教练到队员,整个校队上下都很平静,没有多少不甘。弹幕里都刷着“虽败犹荣”,感谢他们与省实一起奉献了一场高水平的竞赛。

    “十二中在这次联赛会走得很远。”回往更衣室的通道上,谭岗淡淡地分析,“他们的攻防体系成熟,又有魏星澜这样的明星球员,对手想突破或者想防住他们都会很有难度,是有冠军相的。”

    “难怪杨指导看上去也不怎么难过。”裴正东若有所思,琢磨过味儿来:“他们是不是拿我们当试验品了?”

    “能把你们逼到这种程度,杨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今天这场比赛后,恐怕所有队伍都会紧急加练外线远投。”

    到了更衣室,却见门开着,周朗嘴快:“谁他妈忘记关门了?”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从:“不会是什么记者或粉丝吧?”

    一抬头,一行人都愣住,更衣室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任延上衣脱了,正半蹲着跟谁说话。

    他面对着的人则披着校队队服,半倚着墙,微垂着眼眸,从坐姿上看着就乖,两只过长的袖口遮住了他的十指,只露出来一点儿指尖,任延就握着这些细葱似的指尖,见人来了也不松开。

    “我草,找了你半天,原来你早回更衣室了啊?”齐群山骂了一句,“干吗跑这么快,庆功都抓不到人。”

    周朗最先认出来:“安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安问脸色奇怪,很苍白,水一样的透明白,但又莫名觉得红润,有气色,是从气血里泛出来的血色。这种模样他们都不陌生,是剧烈运动后才有的状态。

    而且还披着任延的校服……妈的这也太让人浮想联翩了,好欲。

    周朗莫名收回了眼神,不敢再看了,一扭头,跟谭岗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嘶,怎么谭指导也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任延站起了身:“他不舒服,所以过来坐一会儿。”

    还真这么编了啊……安问单薄的脸皮上泛起红,根本不敢看任何人,站起身跟谭岗鞠躬,两条腿还泛着软,身形便很丢脸地晃了一下,被任延眼疾手快扶住。

    谭岗惨不忍睹地扶住额。

    执教鞭二十多年,带出了几届明星球员和省冠军,其中不乏如今在职业联盟里大放异彩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刺儿头没收拾过?

    赛后更衣室乱搞的这种场面他真没见过也没收拾过!

    师门败坏,向来儒雅淡定的谭指导咬牙切齿——这队伍风气,算是脏了……

    按理来说现在这会儿正是狂妄的更衣室谈话时刻,吹吹牛扯扯淡放放狠话再商业互吹一下,但安问在这儿,谭岗觉得自己一四十几的老头几显得多余,不耐烦挥挥手:“散了散了。”

    “哎教练,”周朗拉着:“不一起吃个饭啊?今天任延生日!”

    谭岗还一堆事儿要忙,何况亲眼见着任延跟个漂亮男的搞一起,他实在需要点时间来做做心理建设,抬步就跑:“你们聚,喝酒注意点,别寻衅闹事。”

    任延送他出门,默了一路,送至通道出口,谭岗让他止步:“外面应该很多人围着想见你,你回去吧,把人照顾好。”

    “好,谢谢教练。”

    简直无法无天无法直视!

    任五桥面无表情冷笑一声,拉住了要去找安问的老婆,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放心,他跟同学玩儿去了。”

    “啊?”崔榕不明就里:“谁啊?他不找延延吗?”

    任五桥高冷地“嗯”一声:“找他干吗,他有什么好找的!”

    崔榕:“……”

    手机嗡嗡又震动,任五桥点开,看到安问搜肠刮肚地跟他解释:「叔叔,我去找任延庆祝生日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跟榕榕阿姨先回去吧,我会让任延少喝酒、不为非作歹、保持清醒。」

    任五桥缓了一缓,安问的乖最起码能世界上一半的战火,他面色稍霁,回复安问:「你别惯着他。」

    怎么叫惯呢?在体育馆更衣室里做,……应该不算惯吧。安问攥着手机,脸红红地想。何况任延并没有释放。

    谭岗在他肩上拍了拍,多的也不必说了。他继续往前,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场馆此刻人已散尽,保洁正在拖地,谭岗走了两步,被一道墙一般搞的身影堵住。他怎么说个子也有一米八,却要仰视对方。

    “你是……?”

    路西城微微鞠躬:“谭指导,你好,我是路西城,现任清华大学校篮球队队长。”

    谭岗结结实实地愣住。

    路西城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两年前,他的得意门生、有G省第一高中生之称的张哲远,遗憾错失了当年的清华高水平运动员单招,原因就是路西城。当年的清华把唯一的单招名额给了路西城,而只给了张哲远二本线65%的让步。张哲远一心扑在篮球上,并不擅长文化课,即使是二本线65%,那也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走了另一所理工大学的单招。

    “你……”谭岗眯了眯眼,“是为任延来的?”

    路西城点点头:“受韦指导所托,如果谭指导方便,还请帮我引荐一二。”

    “任延这个学生,并没想过走职业。”谭岗缓了缓内心的震颤,语气平稳,听上去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惶恐之感。

    “效力校队,并不代表要走职业,我想您比我清楚,每年从cuba走向cba选秀的,其实比例并不高。”

    谭岗抬动脚步,“这个我当然理解,不过你们清华,手握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又有的是钱,又蝉联了两届cuba冠军——像你们这样的豪门,能从全国里面挑选高中生,任延,会是你们的第一选择吗?”

    “谭指导还在为张哲远遗憾。”

    “我不是遗憾,我是愤怒!”谭岗明显动了气,但很快克制下来,“任延的意愿,要看他自己,你跟我说没用。”

    “但是您是他的教练。”路西城淡然地说,“之后韦指导也会找您了解他在队上的情况。”

    “条件呢?”

    “什么?”

    “联赛才开始第一场,你们就迫不及待过来要人,要是任延中途战绩滑坡,你们恐怕又有别的解释了。”

    路西城笑了笑:“只要省实能打进省联赛四强,这个条件我想应该不难。”

    谭岗静了静,“我会帮你转告给他。”

    “多谢。”

    另一边,刚走出观众席的任五桥和崔榕,也被人拦住了去路。

    池泽洋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好险,睡得这么死,差点放跑了天降的近水楼台。

    任五桥观赛时被这个黑色卫衣叨叨得耳朵起茧子,只觉得这个人半瓶水晃荡,稍微懂那么一点就迫不及待卖弄自己,这也就算了,小年轻么难免喜欢半懂不懂装专家,但可恶的是,他竟然是跟安问如此卖弄。要知道再精彩再厉害都是任延打出来的,安问该把宝贵的注意力都放在任延身上,怎么能被一个场外解说吸引了目光?

    崔榕已经摘下了口罩,不解地问任五桥:“你认识?”

    “不认识。”

    池泽洋抹了抹脸,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继而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张什么证件。任五桥和崔榕一起眯眼看的同时,听到对方自我介绍:“任先生、任太太,打扰了,我是北京大学现任校篮球队队长,池泽洋。”

    崔榕:“!!!”

    任五桥:“……”

    这小子原来还真懂啊。

    “我是为任延来的。”池泽洋开门见山地说,“受我们卢指导所托,提前来跟你们聊一聊。”

    崔榕懵了:“聊……什么?”

    不怪崔榕,她对中国高等教育选拔制度的了解仅限于高考,她甚至都不知道安问和任延是G省最后一届文理分科,也没有关心过会考、加分、竞赛,因为打了让任延出国念书的念头,她对SAT、托福雅思、A-Lever的了解可能都比高考来得多。以任延的成绩,崔榕实在不知道北大的人来找自己聊什么。

    “聊一聊北大明年的高水平篮球运动员招生,也就是单招。”

    “什么意思?”

    “我们每年都会有一到两名的篮球单招名额,给到全国范围内最好的高中篮球运动员,单招的文化分,说简单点,”池泽洋停顿,“就是狗都能进。”

    任五桥:“……”

    “卢指导很看重任延,他是我们从去年全国各省联赛里看好的头号种子,今天的表现也不负众望,我想卢指导应该也已经从直播上看到了他的实力和进步。”池泽洋虽然人看着不太稳妥,说话却跟解说一样,莫名的有条理,也莫名的让人信服。

    崔榕只是激动了很短的一秒,就提出了问题:“但是据我了解,任延他其实并没有走职业篮球的意愿。”

    池泽洋一笑:“这很正常,我们北大也没有体育专业啊,他还是会在正常的专业里就读的,他想学什么?”

    任五桥难得记得:“法律。”

    池泽洋打了个响指:“那更是正好。”

    任五桥神思恍惚,他前两天才嘲讽说任延最好能考上五院四系,一场赛事后,这四系里最好的一所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任五桥想劝她冷静些,但崔榕目光震惊闪烁,已经不太清醒了,喃喃地说:“延延要当我校友了?”

    任五桥斜了他老婆一眼:“也有可能是我的校友。”

    他的校友路西城果然来了。路西城一看他们的反应和脸色,就知道池泽洋果然已经先跟他们聊过。

    “两位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长话短说。”路西城凝练成三个字:“选清华。”

    崔榕一时震惊地走不动道儿,扶着蓝色座椅扶手,目光发直地坐下,半晌,呜呜地掉眼泪。任五桥以为她是高兴激动的,谁知道崔榕拍了下椅背:“一个清华一个北大的,生了一个要靠打篮球才能上大学的!呜呜呜呜呜!”

    好他妈丢脸啊!完全高兴不起来好吗!

    场内还零零散散的剩最后一些观众,卓望道伸了个懒腰,等着卓尔婷从那头找过来。

    这票实在难买,卓尔婷拜托他问任延要,任延手上就三张,卓望道吹了牛,只好背地里找黄牛买了一张,谁知道后来安问又把自己的票让了出来,黄牛那儿不能退,一来二去,卓望道被迫坐场内听任延外公外婆尖叫了四十分钟,二位老人被外孙刺激得眼泪鼻涕一把流,卓望道还得给递纸递湿巾,活活当了把孝子贤孙。

    卓尔婷上个洗手间慢得要命,卓望道横穿过座椅前的空道,走着走着,余光瞄到一紫色的物件。

    嗯?

    紫色的,邪恶的,蛋。

    卓望道越看越眼熟,直到俯身捡起:“卧槽?”

    紫色多么高级,哑光质地多么舒适,做工精致,底部镌刻凹印logo,低调奢华而不浮夸,一看就是一颗精挑细选、充满人文关怀、彰显着人体工学设计的蛋。

    但现在,为什么会孤零零躺在地上?

    卓望道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一颗在任延队服口袋里的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五六层的观众席上。

    他拿着默默地看,直到身后传来卓尔婷的尖叫:“我操卓望道你个变态!我要告诉爸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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