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深夜车少,平台从两公里外调网约车,任延刷开手机,撇了眼路线图上的小红点。半天不动,估计是在等红灯。他对这一片很熟,熟到哪个路口有交通灯都一清二楚,只要遇上一个红灯那么之后便次次红灯——任延心里找足了借口,拨出司机电话,礼貌地说明取消订单。平台扣了跑单费,任延牵起安问的手:“走吧。”

    “走……走回去?”

    “步行距离两点八公里,我们从体育公园穿过去,大概是两公里不到。”任延拎着水和药兜,牵着安问往巷子口走去。

    两旁的饭店都打烊了,唯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散不了的烟火气。街角的花店棚下摆着摊,白色的郁金香在灯下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任延挑了几支,店主用报纸包扎成一束,教安问如何醒花。

    “你男朋友啊?”她问任延,似乎与他相熟。

    “还不是。”

    任延彬彬有礼:“还有问题吗?”

    老邢脸色涨红:“你说呢!跟外校的谈恋爱就不是谈了吗!你、你还跟个、跟个……男的!”

    任延真服了他明目张胆的双标,刚刚以为是安问时就是坏学生压迫好学生的校园霸凌戏码,现在不是他心里的宝贝乖学生了,事态瞬间就又回到了早恋范畴。

    安问半咬了下唇,心里模糊地想起小镇高中的那一对好朋友。不学无术的体育生和一心向学的学习委员,被人恶意调侃羞辱时,体育生是那么目不斜视地走过,请他们随便欺负,“不好意思,我没这么恶心变态。”

    任延呢?他面对的对象更严肃,是教导主任,是一言不合就国旗下检讨、请家长的铁面无私的判官。

    包厢内陷入短暂的静默,末了,只听到任延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学校什么时候连性向也要管、也能管了?”

    安问内心一震,不可思议地转眸看着任延。不否认吗?明明可以直接否认到底,或者糊弄过去的。

    老邢也被他噎住。早知道任延是刺儿头中的刺儿,害群之马中最野的马,但他想着,十八岁的少年,再怎么桀骜难驯,也该有基本廉耻心,也该有些微的、哪怕是一点儿的、因为自己跟周围人不同而生出的自卑、局促或自我怀疑。

    但任延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哦……”小姑娘点点头,扯断胶带,笑得怪意味深长的:“还不是,所以是正在追。”

    任延勾起唇,似笑非笑地警告:“别乱说。”

    “之前看你总买花,还以为有女朋友呢。”店员说着,操作收银系统,“折后一百八十九。”

    “顺手。”

    郁金香是娇嫩脆弱的植物,没有枝蔓,看着干净。安问抱在怀里,也问任延:“你总是在这儿买花么?”

    “怎么,我买花很奇怪?”

    安问赶紧摇头,摇得斩钉截铁。

    “我确实喜欢花,逃了课带回去一束,可以免于挨打。”

    安问忍不住笑,轻轻嗅一嗅这进口郁金香是什么香味。心里念头来无影去无踪地扫着他的兴。以后就是别人陪任延买花。脸挂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他的阴晴比宁市五月的天还多变,任延却只能怔愣在他的好看里。白色的郁金香并不比他纯净,他色的郁金香也无法比他浓烈,安问抱着郁金香轻轻地不高兴,任延看着抱郁金香的他,无法言说地心动。

    安问从花中抬眼,神情还冷着,轻声不情愿:“干吗一直看我。”

    任延心底一个声音,愿为你买一辈子花。但一辈子太重,他没有做好准备,便只能克制地说:“花很衬你。”

    “第一次见面,你怎么会在这里?”任延问。

    “想来看看跟小时候一不一样。”安问答着:“结果什么都不一样了。想走的时候刚好看到你打架,就看了会……你打架怎么这么厉害?”

    任延上次还跟他说只是偶尔打架,今天就换成了“因为喜欢打架,而且经常打”。

    安问张了张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任延捏他的掌心:“留下次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不拉大提琴了?”

    “偶尔,很偶尔的偶尔,五线谱都快不认识了。”

    小时候精力旺盛,跟遛不够的狗似的,别人一天野三回就趴窝了,任延能不知疲倦地连轴转十几个小时,打游戏、做机器人、打球,专注力漫长而不知枯竭,偏偏就是一看书就坐不住、静不下心,让任五桥和崔榕都深觉头痛。

    老师建议给他发展点安静的兴趣爱好,上琴行挑了一圈,钢琴烂大街,小提琴歪脖子,架子鼓没气质,吉他贝斯也不够古典,最终挑中了大提琴。

    任延人长得帅,骨架也好,自小就是如此,凡事不必太认真就能起范儿,别看琴弓琴弦都对不上,但微垂下脸轻锁着眉的沉静模样,还是让前来观摩的家长交口陈称赞、小女孩芳心暗动、小男孩虎躯一震。任延直到昨天看了安问的日记才知道,原来当初“芳心暗动”不止小姑娘,还有个小问号。

    “考了级后基本就没练过了,是不是很失望?”任延瞥了眼安问,语气里有淡淡的自嘲:“其实你心里想象的任延,跟我本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他在日记里那么心心念念,等待的不过是已经流逝的镜花水月。

    “你就是你。”安问笃定地说。

    “是么?”任延没什么情绪地问:“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今天自始至终不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的眉角和嘴角都有明显的伤口,眉角的伤已经结痂了,他没贴创可贴,一道细细的血痕红得不容人忽视,至于嘴角的青红……安问连偷亲时都知道小心翼翼地避开,又怎么会没看到?

    “因为你不想听我跟人打架的事,对不对?不爱听,所以干脆不问,逃避过去,否则多听一遍,你心里对我的滤镜就多碎一分。”

    “我……”似乎是该反驳的,用力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但喉结滚了滚,安问意识到,即使他否认了,但他的否认在事实面前也很苍白。

    “开学第一天在二食堂,我就跟你说过了,你心里的任延有一个模子,一个套子,但我没有义务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长。不管是崔榕还是任五桥,或者这么多学校的这么多老师,都没资格也没办法去教我、命令我、规训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做的决定也都是自己想好的决定,但其实……”任延默了一息,“我有点怕你。”

    “怕、怕我?”

    不是的,任延长成什么样子很重要,安问心里默默地念,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话轻轻地念出了声:“任延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 任延长什么样决定了怎么喜欢。”

    任延怔了一瞬,没太听清:“什么?”

    “啊。”安问茫然抬眸。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话了吗?”安问闭上嘴,有些惊讶,有点心虚。

    任延无语了一会儿:“找个时间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安问:“……你觉得我是精神病?”

    任延实话实说:“我怀疑你精神分裂,尤其是喝了酒以后。”

    “怎么会,我什么都记得。”安问挺骄傲地说:“你见过谁喝完酒像我一样聪明吗?”

    “嗯,”任延淡淡瞥他,拆穿:“然后酒醒了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

    这确实……听着还挺分裂的。安问一时之间反驳不了,任延站住脚步,两人牵了一路的手潮潮的,任延交握着,俯低身子,将脸凑到安问眼前:“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现在对你做任何事,你明天都不会记得,也不会跟我计较?”

    他的五官立体,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英俊无端放大十倍。安问招架不住,心从悬崖边高楼上坠了下去, 一直坠到他整个人都软绵绵浮了起来,他想吞咽,又怕吞咽便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紧张,喉结便不上不下地凝着,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推开我?”任延哑声问,微微侧过脸,鼻尖与安问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贴着。

    安问闭上眼,路灯下,长长茸茸的睫毛上缀着光,颤着。

    任延久久地看着他,笑了笑,搂过他的后脑往自己怀里压了压,亲他的柔软的黑发:“真就这么想感冒?你愿意,但我舍不得。”

    心里铺天盖地的失落,连蟋蟀虫鸣听着都有了悲切的味道。

    安问勉强抬了抬唇角,低声:“谈恋爱也这么客气……”似有意见。

    “这不叫客气,叫珍重。”

    嘁,反正将来珍重的都是别人。

    暗红色的跑道里不知道掺了什么材料,看上去有些细碎的反光,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影子在月光和路灯下交融。

    确如任延所说,从体育公园穿过去后,路程便缩短了许多。崔榕和任五桥今晚也都不回来,只有西西在门口蹲着,唤了一声就当迎接过了。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知道安问好欺负,现在看到他都不躲了,往地上一躺,大发慈悲地给安问一个讨好它的机会。

    任延目不斜视地从猫身上抬腿跨过,“摸完它记得洗手,它最近喜欢在猫砂盆里打滚。”

    呔!简直是血口喷人!每次都一拉完就被毛阿姨铲走了,猫砂盆里只有豆腐砂的奶香,打个滚怎么了?怎么了?

    “嗷呜!”西森猫小狮子般骂人。

    任延:“骂我也没用,今天病了,没空伺候你。”

    安问抱起这坨猫,让它舒服地赖在自己臂弯,挠它的下巴。趁任延洗澡,他抱着西西公主进次卧:“你喜欢这里是不是?要不要做个标记?”

    西西公主:“???”

    “像上次一样。”

    拜托,上次也是任五桥污蔑造谣!

    “你看这个床又大又软,快,做个标记,他打你我就帮你拦着。”安问把它放床上,蹲在床边跟它打商量:“你在我床上尿尿,我就可以睡他房间里了。我不喜欢他,就是一个人睡太恐怖了,我不敢。”

    西西公主歪了歪脑袋,蓝眼睛溜圆,粉红的猫唇微张。这是陷阱,聪明的猫都不会中计的。哼,胆小又单薄的漂亮少年,在它的故乡俄罗斯是会被西伯利亚的风吹坏的!

    安问逗它一会儿,哄它嘘嘘,还没哄出结果,就听到浴室里一声重响。

    两人浴室是分开的,安问心里一惊,扔下猫跑过去。洗手套间的门开着,任延只穿着内裤,上身和长腿都光裸在外,身上半干,而浴巾掉落在一侧。

    安问进来时,任延正撑着洗手台深呼吸,长长的额发被打湿了些,垂着掩住眼眸。

    他的呼吸声沉重,且抬起的眼神也是先迷离后清醒的,安问很快明白过来:“烧得这么严重?有没有摔到哪儿?”

    任延自嘲地笑了一下:“太久没生过病了,有点不熟练,我没事,你……”

    安问似乎没在听他说什么,目光直直地、发愣的、又仿佛带着痛和震惊地看着任延对着他的那一侧身体。

    肋下斜腹的淤青……斑驳而深浅不一。

    这么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今天就是又发烧又感冒又忍着这样的伤,陪他在网吧打发时间的吗?一瞬间的痛席从心脏抽至全身,安问痛到失语,任延反而笑了笑,一边从抽屉里拿着剃须刀和泡沫,一边漫不经心地调侃:“怎么了,我身材再好也不至于看这么久。”

    电动剃须刀嗡嗡地运作。

    过了许久,安问敏锐而固执地盯视着他,轻声问:“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伤?”

    “等这周末再告诉你。”

    “去医院了吗?上过药了吗?做过检查拍过片了吗?”

    任延从镜子里看了眼自己的伤处,用家常便饭的口吻说:“这点伤不至于。”

    当时防守有亏,被小森逮着空档急风骤雨般落着拳,观众席一片揪心惊呼,也正是这样,后面逆风翻盘绝地反击时才够好看,赏金哗啦啦进账,老严笑得连手上佛串都拿不稳。小森现在在医院躺着,估计要休赛一两个月,被担架抬下去时豁了牙的那半边嘴血红一片,而任延站着居高临下,喘息如猎归之兽,在欢呼和金色灯光下,他垂眼看着小森,眼神淡漠。

    任延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很喜欢这种全力以赴你死我活的快感。小时候那位老师一点也没说错,他就是骨子里的躁动,骨子里的暴戾,骨子里地追求刺激和肾上腺素。练大提琴是无济于事的,崔榕一直很怕他有一天篮球不打了自由搏击也不玩了,去搞极限运动。

    不过身体素质再高的人,在病毒炎症面前也要认栽,这会儿别说打拳了,就只是站着好好地刮完胡子都够他累的。

    安问跟着他进房间,心里绵密的疼让他喘不过气。呼吸了,但只能喘上半口,如同一口地下井枯了,怎么摇杆都没法汲到一星半点活水。

    任延又吃了两粒药,掀开被子坐进去,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点:“梦游呢?”

    安问眨眨眼,眼睛湿湿的。任延叹了声气:“怎么这么爱哭啊?回去洗澡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

    明明刚刚路上还玩笑说要一起睡的,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提了。安问很想问问他还作不作数,他脑子里还反复浮着那个玛丽肖的脸,一个人睡会吓死的。但任延不提,他主动说,便显得他很想跟他睡觉……好丢脸。

    安问磨蹭着,伸出手去摸他额头:“睡一觉会好吗?”

    “应该吧,药应该有用。”任延关了四周明亮的灯带,拧开柔和的壁灯,口吻淡淡地说:“我房门不锁,实在怕的话,就过来。”

    “我不怕。”安问应激地嘴硬。

    任延哼笑一息:“好,我们问问最勇敢了。”

    安问仍不想走,不想说晚安,搜肠刮肚地,忽然想起来:“那我给你热杯牛奶吧!”

    说完这句话,便起身飞快地跑开了,“不用”两个字停在任延舌尖,他无奈地咽了回去。房内陷入安静,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指腹按了按肋下伤处,眉头皱得很深。这次可能真得去医院了,离联赛还有二十天,他不可能真的扔下球队不管。

    热牛奶照道理来说不难,但安问没经验,火开到最大,一眨眼的功夫便噗了锅,最底下一层烧出糊味。他手忙脚乱地拧了火,心虚,浅浅抿了抿,像喝煤炭烧灰的水。“呸呸呸。”偷偷倒掉。

    任延失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怕,”他顿了一顿才再度开口:“是怕你有一天跟我说,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用那种很失望的眼神看我。我已经长成了这样,没办法再回过头去重新再来,我不能为了把自己放进你喜欢的套子里,像灰姑娘的姐姐一样削足适履,砍掉自己的枝叶。”

    看到他怀里的郁金香,“比如一束铃兰,就没办法放进郁金香的套子里。”

    静伏的热带灌木丛里,响着蟋蟀的吱吱短促鸣叫,硕大无比的蜗牛在石砖路上粘着,也不怕被人踩碎。安问不合时宜地想,这个蜗牛是从非洲来的,到了宁市没了天敌,所以一到潮湿的夏季就泛滥,而宁市的夏季又那么漫长。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出现了一个跟你理想中的任延一模一样个性的人,你是不是会更喜欢跟他相处?对于你来说,任延长成什么样,应该是最无关紧要的,我只是刚好套对了最无关紧要的一环。有时候也会对这个子虚乌有的假想敌单方面厌恶,……或者说,嫉妒。”

    没完没了地做着假设做着反问,如果是那个任延的话,安问会不会就答应了?如果是那个任延的话,安问也许就不会犹豫吧。如果是那个任延,安问愿意做一切事情。那个任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任延了,所以安问只能退而求其次,全盘接受他的模样,只不过像打架这样的成分,他不喜欢,便干脆不过问,装看不到。

    有时候,这样的纯粹也是很残忍的,任延有杂质,而安问忽略杂质。

    任延想的是一个方向,安问想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小天才热牛奶不允许失败第二次。安问充满成就感地端上二楼,结果发现任延已经睡着了。

    发烧的人呼吸声沉重,听着都觉得气息滚烫。任延卷着被子,眉心蹙得很紧,壁灯的光晕笼着他,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洼阴影,看着没那么桀骜了。安问抹了抹脸,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现在看任延像看个成绩好听老师话的乖小孩,还挺脆弱的。

    牛奶还烫着,安问席地而坐,不着急叫醒他,两只手臂乖乖地交叠搭着床沿,将下巴贴上去,歪着脸看任延。

    明天酒醒了后,什么都会忘干净吗?安问鬼使神差地直起身子,两手支撑着,将头垂近任延脸侧。

    反正在网吧里都已经偷亲过一次了,再偷亲一次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任延病得这么重,应该一时半会不会醒的。而且的而且,他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谈恋爱,亲一下天经地义吧。

    安问列足了三个充分必要条件,眼一闭,心跳静止,他将唇贴上任延的。

    不能怪他,因为没人教他原来接吻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情,一旦偷偷尝试,就会上瘾。

    他不知道,凡事不过三,任延大发慈悲地放跑了他一马,不可能再放跑第二马。

    被偷亲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眼眸,手臂用力,自然而然地揽过安问,让他上半身失控地贴到了床上。

    “唔!”安问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只掠过一个念头……他终于醒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理清这句话背后暗含着怎样令他羞愧的潜台词,便感到唇瓣被任延用力吮住厮磨……好舒服。被偷亲的人反客为主,夺去了所有的主动权,要教一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接吻。

    发着烧的人呼吸和唇都烧得滚烫,安问满脸不正常的潮红,口鼻间彻底被任延的气息占满。刚刚换上的家居服被任延的大手揉皱,紧紧地贴在肌肤上,皮肤被他的掌心隔着衣服摩挲。

    气喘吁吁间,唇稍稍分开,安问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单膝跪在床上,软着腰,仰着首,猫一般地舒展自己在任延的怀里,衣衫和被褥都被两人滚得凌乱。

    眸色从迷离到清醒,安问喘着气,脸色怔怔的,条件反射先扇了任延一个巴掌。

    任延被打得侧过脸,指尖擦到嘴角的伤,他用舌尖顶了顶,眸色比窗外夜色还浓:“可以伸舌头吗?”

    瞳孔都因为这礼貌的一句问话而微微扩散,还没想好“可以还是不可以”,人便又被折着腰按进怀里,任延的鼻尖抵着他的面颊,深深地嗅着:“宝贝怎么这么香?”

    想起插进瓶中的郁金香,夜露勾引出植物深夜的香气。

    安问张嘴想骂,只是嘴唇刚一张开,便被任延用唇舌堵住。

    又是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深吻,吻得人呼吸不能,吻得他像被任延的气息淹没溺毙。

    沉沦之中,安问还迷迷糊糊地想着抗拒,两手推着他的胸膛想要起身,但力气比触电时更酥麻绵软,等到任延的舌尖扫开他的齿缝强势顶入,安问所有的抵抗都随着力气而被抽空了,他顺从地闭上双眼,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的舌尖那么烫,舔着他的上颚,与他渡着津水。

    安问下意识地嗯着,像什么小动物被欺负得狠了。但这还不够,任延啄吻他嘴唇,眼神微眯,在他耳边低沉地命令:“宝贝把舌头伸出来。”

    再度吻入时,安问张着唇,抬着腰,搂着他的肩膀,乖乖地与他唇舌交缠,不知休止。

    吻得昏沉时,冷不丁被出考题。

    “一天的体验期,是截止到十二点,还是按二十四小时?”

    安问回答不出,觉得自己也被传染得发烧啦,一想到过了零点就不能这样跟他亲亲接吻,心里似猫挠。

    “二十四小时好不好?”

    ?第五十二章

    对于一个重病的人来说,接吻到快两点还舍不得睡,无论怎么看都太不节制了。

    对于一个康健的正常人来说,跟感冒发烧的人接吻到快两点还不情愿入睡,无论怎么看都太不自爱了。

    安问的嘴唇红肿着,在壁灯的昏芒下发着嘭润的水光,任延忍不住又在他的唇上反复啄吻。在相拥的吻中,薄被分不清卷在谁的腹下,睡衣凌乱地半搭在床沿,随着安问蹭向任延的动作而掉在了地上。

    “好烫。”安问由着他吻,怔怔地说。

    即使开着空调,房间里还是热得让人面红耳赤,心跳沉重地激烈,连呼吸也透着潮热。

    “对不起。”任延说着,将身体稍稍分开。因为发烧,他浑身的肌肤都发着烫,体脂率极低的身体如同一张绷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写着蓄势待发。

    “不是说这个。”安问轻瞥开目光。

    任延愣了一下,转过脸咳嗽起来,透着他身上不常见的慌乱。

    “我想看。”

    “……”任延真怀疑自己烧出幻觉了,他压低声音,手撑着床,吞咽了一下:“别招我。”

    “就看一下。”安问看着他的眼睛,下垂的眼尾一如既往的无辜、天真、纯洁。

    谁不想好好呵护纯洁的白色郁金香。谁又不想把纯白如珍珠的郁金香弄脏,染上自己的颜色。

    喉结反复滚着,任延两手后撑,长腿曲起,眸底染上暗色,没说话。

    安问乖巧而小心翼翼地撤了下去,空调被被顶出一个小山丘。静谧之中,只有呼吸声沉重,又不知道为什么猛地一窒。床单被任延的手抓皱,他屏着呼吸,感受着安问指尖和呼吸若有似无地触碰撩拨,几乎快要爆炸。

    安问却真的只是看一眼,看过后,便帮他重新整理好,乖乖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好厉害。”他由衷地说,自觉躺回任延怀里:“睡觉了,晚安。”

    任延:“……”

    虽然极度无语,但还是伸出了一只胳膊让他枕着。安问枕着抱着他的臂弯,睡姿很乖,从任延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像一株休眠等待修剪的植物。任延垂眼看了会儿,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伸手将灯关了。

    黑暗中,他抚着安问脊背,声音很低沉地响在安问头顶:“你不会明天起来又什么都忘了吧。”

    安问入睡很快,迷迷糊糊地应:“当然不会,我清醒着呢。“

    任延收紧臂弯,将安问收拢在怀里,抱得密不透风。

    安问不知道任延又去洗了个澡,又是如何撑着湿漉漉的墙壁呼吸急促头皮发紧喉结紧绷,脖子高高地仰着,单薄的眼皮因为难耐而颤动。

    他其实是一个很自律而禁欲的人,像卓望道这样动不动就想着看片的男高中生才是基本盘,而任延,是异类。他不看片,盘里没有存任何资源,也很少会主动想到去满足自己。他所有的精力都由篮球和训练填满,身体达到一定消耗后,自然就不会被荷尔蒙绑架。卓望道常常因为他的格格不入而骂他变态,他也不抽烟,不喝酒,对自己唯一的纵容大概就是打游戏。

    因为没怎么干过这种事情,这样瞬间的释放让任延怔愣。心脏几乎紧缩发疼,任延从没想过这件事竟然会这么爽,爽到他眼前被白光占满。

    花洒的声音淹没了所有的喘息。任延缓缓掀开眼皮,过深的瞳色过了会儿才恢复清明。他刚刚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想着安问那只纤瘦、白皙、手指修长的手。

    发泄过的身体很快入睡,睡得沉了,第二天被身边激烈动静吵醒时,脑袋还疼着,以为是做梦。

    阳光晒着眼皮晃悠,任延皱着眉忍了会儿,睁开眼睛时,正看到安问蹑手蹑脚小偷似的到处找衣服。

    睡衣是套上了,睡裤也扒拉了出来,安问在地毯上单腿支着,正手忙脚乱地套着裤筒。为什么打结了啊?两道眉毛拧紧,昨天怎么脱的?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好好地抖开、柔顺地在床尾凳上叠好,或者在椅背上搭好?为什么是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看上去很急着脱掉一样?

    走出了巷子,街道骤然宽了,路灯将柏油路照得亮堂堂的。任延咳嗽的频率见高,一瓶水很快喝尽,安问不自觉关心:“既然发着烧,为什么还要走回去?”

    “没这么脆弱。”

    安问还是不懂:“早点回家不好吗?”

    任延终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喜欢你,所以只是跟你随便走走也很开心,也很舍不得结束。”

    安问忽然懂了公园里那些顶着大太阳散步的情侣,他看人家是吃饱了撑的,别人看他是单身狗。任延捏了捏他的手:“要是你很累的话,就打车。”

    安问不累,只是觉得喝完酒后有点犯困,上下眼皮子打架,眼神迷离着,只觉得眼前路灯光晕朦胧,照得世界黄澄澄的一片,像被罩在某种糖果玻璃纸中。偶尔一辆车驶过,在静谧的夜里唰的一声,像在砂纸上扬了一笔。

    体育公园不锁门,虽然有安保岗亭,但是全天候开放的, 夏季时经常有人带小孩来露营看萤火虫。两人从侧门穿进去,经过亮着一盏灯的值班室,保安正在看一本什么翻烂了的陈年旧书,蚊虫不多,只有几只在垂吊而下的莹白灯下飞。

    最要死的是,为什么是跟任延睡一起的啊!而且谁都没穿衣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任延目光静静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习惯性地咳了两声后,他勾了勾唇,问:“你不会真忘了吧。”

    安问身体一僵,被裤筒绊倒,表演了十几秒东倒西歪的金鸡独立后,一屁股摔坐在椅子上。他半张着唇,看着任延按开即热饮水机,注水声在清晨的静谧中响起,任延的嗓音透着刚醒的紧绷:“还记得多少。”

    语气听着很自然,但黑色额发下的眼眸却掩在暗淡的晨曦中。

    迟迟没听到回答,他喝了口温水润过嗓子,问:“怎么不说话?”

    转过身去,发现安问已经穿戴整齐,整个人却都浸着委屈,就连手语也软绵绵的失去兴致:“你都不看我,我怎么跟你说话?”

    任延怔了一下,敛眉垂目:“对不起,忘了。”

    “忘了?”安问愣住,想起昨天那瓶白桃气泡鸡尾酒,明白过来:“我又跟你说话了?”

    “嗯。”

    “那我……跟你干什么了?”安问手指在太阳穴边转着,表达疑问:“你会不会不习惯看手语了?”

    任延自始至终都深沉地注视着他,想要看穿他到底是伪装,还是真的忘得如此自然干净。

    “你跟我接吻。”他平静地说。

    安问刷地一下从头红到了脚,张口结舌,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偷亲了我两次,网吧看电影一次,我装不知道,回家以后又一次,这一次我没有放过你,你被我抱上床,一直被我抱在怀里接吻,我问你可不可以伸舌头,你说嗯,我说宝贝把舌头伸出来,你就乖乖地听话,把舌头伸给我。所以,这一次是真正的接吻,跟以前嘴巴碰嘴巴不一样,我们一边接吻,一遍互摸,你的衣服是我脱的,一直到凌晨一点四十三分。”

    任延握着水杯,很淡定地陈述完了,把温水递给安问:“喝一点。”

    安问臊得没命看他。这是他能做出来的吗?他怎么喝完酒酒品这么差啊!

    任延停顿了一下,没马上开口。他懒得说,否则显得自己好像又趁他喝醉占他便宜。“结束了。”他随口说,在穿鞋凳上坐下,系着鞋带。

    安问一直在等他抬眼看一看自己,这样他才好跟他说话。但任延今天的球鞋似乎很难穿,半天才穿好,在地上蹬了蹬后,便抄起钥匙压下门锁:“电梯口等你。”

    自始至终都没看安问一眼,仿佛忘了。

    安问蹭进帆布鞋,懒得用鞋撑,蹲下身用手指勾起鞋跟,因为太紧了,穿好后手指痛得发麻。十指连心,他的心也跟着发麻地难受。

    出门早,远比这楼里不必上班打卡的富贵闲人们更早,因而电梯不必等。任延在电梯里等着,安问锁上门,抬眸看到电梯口空无一人,心里的恐慌像电梯一样带着他往下坠。

    下意识地跑了起来,脚步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空荡而华丽的走廊上回响。

    跑到电梯口,电梯刚好因为太久没关而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安问喘着气,看到任延的一刹那愣了一下,继而眉目舒展,扬唇笑了起来。

    任延半抬了下唇,将目光从他脸上瞥开:“不用这么急,不会迟到。”

    三十三层的高空电梯运转极快,在极速下降中,耳边响起蜂鸣。安问两手攥着书包带子。以往不觉得,因为任延总是跟他说话,所有话题的延续都进行得水到渠成,安问常常忘了自己是个哑巴,他的心情、想要分享的事物、奇怪的想法都有了他能懂,都有了他回应。

    他今天才前所未有鲜明深刻地意识到,一个哑巴之所以成为哑巴的时刻,并非是那些无法发声的日常,而是不再被人注视的时候。任延不看他,他的手连抬起都没了必要。

    任五桥的大G和崔榕的奔驰轿跑并排停在一起,任延拿了崔榕的那一把钥匙。点火的时候,安问总算找到话题,戳了戳他:“还以为你会开那辆。”

    “大G?这是我最讨厌的车。”

    安问:“……”

    任延笑了一下:“你喜欢啊?很正常,喜欢这款车的人很多,只不过不包括我。”

    安问赶紧摇头:“没,我只是发现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没关系,我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喜欢,不重要。”任延勾了勾唇,扶着方向盘,将车顺畅地倒出了车位。

    驶出车库,在麦当劳门口停好,任延下车去拿早餐。安问扳下副驾驶座的化妆镜,再度看着自己的嘴唇。确实比平时肿一些。是昨天被任延亲肿的吗?可恶,他竟然一点都想不起跟他接吻是什么感觉。

    任延提着两袋纸兜上了车,“豆浆还是咖啡?”

    安问拿过咖啡,把豆浆留给病人。剩余的都是一样的,猪柳蛋麦满分和薯饼,“你先吃,高雪芬好像不喜欢学生在班里吃东西,卓望道被她通报批评过好几次。”

    安问想问这样会不会让崔榕不高兴,毕竟是她的车,但任延也没给他机会问,径自将车启动,既已驶出小区汇入车流,自然不能再分神读手语。

    安问吃的小心翼翼,生怕漏了什么食物残渣在真皮坐垫上。开车并不会比骑车快,因为要从体育公园外侧绕过去,还会经过十天里能堵八天的改建路段。等到了校门口停稳车,值周小组已经在校门口等着抓迟到了。

    任延拎着早餐,步子还是懒散,只让安问快点走:“别踩着铃声进去,会写检讨的。”

    安问一想起昨晚上逃了晚自习就觉得头大。A班的纪律严得所有人都闻风丧胆,高雪芬写检讨发通报请家长三板斧屡试不爽,安问估计今早上再踩着预备铃进去的话,高雪芬确实不会再放过了他。

    任延轻轻推他一把,略抬了下唇角,语气轻柔:“去吧。”

    一个人想躲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很明显的,安问一连三节课都没见到任延,并不知道他课间去了哪里。吃中饭时,即使已经跑得很快了,到了十五班也还是扑了个空。

    “你俩又闹别扭?”卓望道收回探着的脖子:“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安问解锁手机打字,卓望道按着他的手:“跟我说手语。”跃跃欲试的表情:“快,试试看跟我用手语说。”

    安问:“你知道任延去哪了吗?”

    卓望道一字一字念出:“对了吗对了吗?”

    安问点头,目光中流露些困惑和不可思议。

    “我特意学的!但是手语真的好难啊,都不知道任延是怎么学的这么快的。”

    “……任延是新学的……手语么?他不是原来就有基础?”

    卓望道如实说:“没看懂。”

    安问放下手:「任延可能会去哪里?」

    卓望道挠挠头:“这就难说了,后山,体育馆,操场,看台,后门,天台,或者干脆已经翻墙出去了。”

    他让安问跟他一块儿去吃饭,安问拒绝了,在十五班门口走廊等了会儿,想了想,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间。

    恐怕没有A班学生去过天台,或者说正常学生都不会上去。所有人都默认这栋楼到五楼就是顶层了,再往上的台阶是连值周生都会忘记检查的存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一共两折,每一折十三级台阶,安问一头莽着,冷不丁撞进谁怀里。

    “走路也不看啊?”带着笑地调侃说着,将安问扶稳了。

    安问抬起头,见秦穆扬还是老样子。

    “找任延?”

    安问赶紧点头。

    “你还真是跟他形影不离哎,他不会烦你吗?我记得他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安问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秦穆扬半抬双手,笑个不停:“别这么看我,好了好了,我不当坏人,他在上面,但可能不太适合见你。”

    安问的手语不用懂也能猜到,他是在问为什么。

    秦穆扬耸了下肩:“他在抽烟,可能不太想让你知道。”

    任延淡漠地看他尴尬羞红的脸,蜷坐在椅子上,没进睡衣领口的脖子泛着红,耳朵也很红,侧过去的眼尾也红得厉害。他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骗你的。”任延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把水喝了,快点去刷牙洗脸,要迟到了。”

    安问捂住额头。他也不是完全不记得,记得他们去买花,记得他们看电影,他被抱坐在任延腿上,记得他们踩着月光一起慢悠悠地走回家。记得任延一切要给恋爱对象的温柔,被他昨天鸠占鹊巢地体验。

    但是这样激烈的接吻是真的不记得了,是被某种隐秘的渴望附体了绑架了夺魂了吗?

    任延嗓音沙哑得厉害,应该是发炎了,烧到是退了些,简单洗漱后用额温枪测了一下,三十六点九,稍稍有一点高,四舍五入就是痊愈了。任延面无表情地将额温清零,换上校服打上领带,在手机上下了门口麦当劳的早餐订单。

    安问也已经背上了书包,打着手语:“怎么去学校?打车吗?”

    任延的车昨天没骑回来,但崔榕和任五桥的车都在地库停着,任延在玄关上翻出钥匙,对安问亮了一下:“开车走。”

    安问点点头。两个人似乎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但分明又处处透着尴尬。他鼓起勇气,拉了拉任延的袖子:“体验结束了吗?”

    连这也忘了。

    安问无语,更气地瞪他。

    秦穆扬笑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压低声音问:“到底是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

    安问浑身一僵,越过他更不顾一切地跑向天台。

    铁门的锁开着,他推开门跨过高高的水泥门槛,阴天的风扑面而来,带来淡淡的烟味。急促的目光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或许是躲在水箱后面吗?安问走向巨大的水箱,阴影遮住本就已经十分暗淡的阳光,但他四周都转了一遍,还是没有。

    ……秦穆扬骗他?

    想到这一层时,安问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去,秦穆扬半倚着墙,手里把玩掐着一根揉皱了的烟。

    “干吗一副见鬼了的样子?”秦穆扬挑了挑眉,“我又不对你干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非任延不可。”

    安问紧抿着唇,攥着拳闷头往门口走。秦穆扬抬起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他拦下了:“别这么高冷,你越高冷,我就越有兴趣,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安问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目光里写了震怒。

    秦穆扬还是那副懒散模样,拖腔带调地说:“逗你的,不然你连抬头看我都不乐意,我这个坏人不是白当了?”

    安问打着手语:“让开。”

    “看不懂。”

    “让开。”

    “真的看不懂。”

    “让开。”安问固执地用手语重复了第三遍。

    安问一上午没见他,手语打得潦草而急:“那你去哪里了?我给你发微信了,你也没回。”

    “上课,第一节课去找了化学老师,第二节课大课间去了校医院,第三节课去找了老邢……我没逃课。”

    秦穆扬看着安问的手语,想要读懂他的意思,介入他们的对话,但却分明像个睁眼瞎一样,安问说了什么关心什么,他都不懂。他们越是旁若无人,他就越是渐渐感到一种被晾着的耻辱。

    “聊够了吗,给个明白话。”他打断两人,认真地盯着安问,“到底行不行,有没有机会?手语我会学,高考完就学。”

    任延轻轻地失笑一声,带着病中的些微疲惫:“他就算现在说喜欢你,你也看不懂。”

    “你喜欢任延吧,是吗。”秦穆扬眯了眯眼,十分不舍得安问这张天真、纯洁、不懂得设防的漂亮的脸,“如果他不喜欢你,欢迎你找我,我不介意。”

    任延歪了下下巴,有些无奈地看着安问,轻轻问他:“找吗?”

    虽然是十分纨绔且随意的姿态,但安问莫名感到了他的不爽。他顿时摇头,摇得斩钉截铁。

    任延满意了舒坦了,心里一直紧绷的警戒线松弛了,耳边尖锐的警报声可以止息了,他对秦穆扬勾起唇:“下次在球场上相遇,我还会打爆你,你最好一丁点都不要停止训练,否则就会输得很难看,只要安问在的场合,你就别想赢,别想出风头,别想拿MVP,每一次站上球场,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安问就在观众席上,但他不是为你而来,只为我而来。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觉得是你给我造成了危机感。单纯只是因为……”

    任延停顿了一瞬,“我太喜欢他,所以任何人、任何目光敢觊觎他,我、都、会、不、爽。”

    ?第五十三章

    秦穆扬正在体育特招的紧要关头,因此即使被任延如此挑衅,他也只是捏紧了拳阴沉着脸,忍了又忍。且不说跟任延打架能不能打过,惊动了校方背了处分,在档案里留下污点,那他的特招就泡汤了。

    铁门猛地被甩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金属嗡鸣,回声在天台和楼梯间久久震荡。不少师生都被惊动,怀疑戒备地等了半天,等来秦穆扬一张活阎王似的脸,猜想天台上多半就是那些差生起了冲突,顿时作鸟兽散。

    安问还沉浸在任延那句“我太喜欢他”中,脸色红着,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来应对。反倒是任延很自在地在墙上靠着松弛了下来:“怎么想到来天台找我?”

    “你呢?又什么刚好来这里?是来抽烟的吗?”

    “抽烟?”任延失笑,“我什么时候抽烟了?又是秦穆扬跟你说的?别听他乱说。”默了一会,正色起来:“天台不是你应该来的,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很好说话,如果我今天不是刚好过来,你要怎么办?”

    安问扬起拳头:“我会打架的,你以为我不会?”

    任延勾着唇,点着头:“那最好不过,我不会每次都恰好帮到你。”

    安问神情闷了下来,恹恹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讲话这么客气?”

    “有吗?”任延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没察觉,“是正常的语气。”

    安问鼓足了勇气:“体验真的结束了吗?”

    任延的目光很淡地停在他身上,似乎随时都要移开:“不是说好了一天吗?”

    安问用力朝一侧抿起唇角,很孩子气很为难的表情:“现在才过去一夜,不算一天,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

    任延愣了一下,莫名失笑了起来,气息里哼笑个不停,刚刚还仰着看阴天的脸也笑得半垂了下来。

    安问问他“你笑什么”,但任延没看他,安问便推了他一下,有些生气地问:“为什么总不看我?”

    “谁整天看自己朋友? 你看我整天看卓望道吗?他讲话我也屏蔽的。”

    安问:“……”

    “二十四小时?那就是到晚上九点截止,对么?”任延半认真半糊弄地问。

    “早上不算。”安问斤斤计较得不得了:“谁一大早甩脸色给男朋友的?”

    “讲点道理,我哪有对你甩脸色。”

    安问作出愤怒的表情,像一只羽毛白色的的愤怒小鸟:“你有,你不看我。”

    任延挑了挑眉:“那既然如此,就先存着吧,等改天再说,这几天还是做朋友。”

    话都聊到这儿了,安问也不扭捏了,直白地问:“改天是哪天?”

    休想蒙混过去!

    “周末吧,今天周二,周六再说。”任延随口敷衍,原本靠墙随意交叠的长腿站直了:“现在你该回去午睡了,或者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一顿中饭。”

    安问愕然:“你赶我?”

    “嗯,其实比起更人相处,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任延没有情绪地说,一手搭在安问肩上,将他往门口轻推,“不信你去问卓望道。”

    安问还有好多话,一边被他推着一边回头:“那你之前干吗整天找我?”

    “因为对你有非分之想。”

    安问赌气气急,还想“说”,任延按下他左手:“好了,话怎么这么多?手不酸吗?我都看累了。”

    安问皱了下鼻子,即使左手被按着,右手也倔强残缺地表达:“你病好点了吗?”

    任延实在被他可爱到,一直刻意绷着的表情也破功,抿了抿唇:“好多了,有劳你关心。”

    安问:“……”

    任延终于把人推出门外,拉上铁门礼貌而毫不留恋地说:“拜拜。”

    任延并不擅长,何况安问的球实在是凶,不是接不到,就是接飞了,即使真接起来了,也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偏偏不生气,由着安问针对,一边勾起唇笑,一边无奈,透着网与明晃晃的日头,正大光明地看他,与他视线相接。

    安问被他看得面红耳热,下手更重,剩下的队员也不跑了,由积极策应变成了场上遛弯,都叉着腰摸鱼看戏。

    打满了一局,腰上的伤实在是受不了了,任延主动举手申请退出,一边喘着气笑一遍说:“对不起,真打不过。”

    女生们齐刷刷给面子:“已经很厉害了,问问本来就很强的!”

    铁门在安问眼前合上,安问傻傻地站了会儿,才察觉到任延是认真的。他忿忿地往下走,一直下一直下,身体像上了发条似的自动往食堂走,心却遗落在了天台上。

    他并不知道,天台上的那个人正倚在栏杆上,手懒洋洋地支着腮。在千篇一律的校服人潮中一眼辨认出他的背影后,原本淡漠的眼神也有了情绪的变化,那么眷恋地目送着他,一直目送他至看不见的地方。

    食堂空荡荡的,阿姨已经在收拾餐盘了,安问走到唯一一个还开着的窗口,心里还想着问任延,他想问问昨天体验了一晚感觉怎么样,是觉得好还是不好。不对,这种问题不应该他问任延,而应该是任延问他,毕竟是任延要缠着他谈恋爱的。他的目的是劝退,任延的目的才是说服,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小同学,吃什么?哎?失魂啦?”

    铛铛铛,打菜的大铁勺在铁盘上敲了两下,安问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气死了,没胃口了,最终只买了一盒果粒酸奶。安问咬着吸管,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继续游魂。那如果任延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怎么回答?感觉特别……上瘾?没有吧?绝对没有。而且就算昨晚上真的接吻了,那也是“会说话的安问”,关他这个小哑巴什么事呢?

    安问在喝完酸奶、踏进教学楼的瞬间,同时下好了一个决心。砰的一声,空空的酸奶纸盒被扔进垃圾桶,安问冷下脸,他才没有对任延上瘾,对。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在下午的课间,他连经过十五班前往洗手间的路都走得目不斜视,直到第三节课。

    第三节是体育课,十五班和A班一起上。体育课是分类选修的,按男女、项目排班,安问比较擅长排球,所以选修了排球,在男子排球班。实际上,除了体测,任何项目的期末考核都很简单,像排球就只考双手垫球,老师也不怎么教,由着学生自己去玩,因此体育课往往成了谈恋爱放风睡觉的时间。

    这节体育课还是跟第四节活动课连在一起的,自由度加倍,女生们自己玩够了,都聚过去看任延打球。

    安问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手,将护腕拉高,目送着任延和张幻想从操场外走上上坡。

    裁判反应过来吹哨:“出界!”

    任延扭头看了眼,安问脸上作出不爽的表情,背过身去回到站位。

    “我听说你在篮球队的事了,”张幻想解释,“真不是我跟谭岗说的。”

    任延收回视线:“没怀疑你。”

    “那你现在怎么办?退队吗?还是跟老谭服个软,写个保证书?”

    “再说吧。”任延敷衍地回,态度挺淡漠。

    “那你……”张幻想咳嗽了两声,欲言又止着。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那里兼职。”

    眼睛都闭上了,但最终却只等到任延的一声轻笑:“还行,不是很厉害,慢点喝。”

    安问:“……”

    车子重新启动,平稳驶出小区。

    “你白天跟晚上还是挺有区别的。”任延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支在窗沿,“刚刚差点就亲你了。”

    安问:“?”

    什么意思啊?

    “如果是晚上的你,我就亲了。”任延淡淡地说,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安问捏紧了汉堡,反复深呼吸,校服衬衫下的心口起伏不定。气死了!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质问,奈何却出不了声。好不容易忍到了学校,还没等任延停稳车,安问就按开了安全带,车身甫一停稳,他推开门——

    砰!

    一声巨响,四周脚步都凝滞。

    安问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延书包里还装着感冒药,想了想,给卓望道打电话。卓望道刚巧到校门口,张望了一会儿:“问问呢?不是跟你一块儿来的吗?”

    “有事先走了。”

    “啊?他舍得啊?”

    任延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这几天少在他面前开我玩笑。”

    “干嘛?”

    任延没搭理他,径自从书包里翻出几盒药,把拆过锡箔的几板抽了出来,只让卓望道拿全新的:“帮我带给安问,下了早自习再给,就说你刚刚看出他生病,特意让阿姨给你送过来的。”

    张幻想摇晃了一下脑袋:“那好吧,先谢谢你。”顺便把手中的水递给了任延,抱了一路,都捂热了,“请你。”

    任延:“不渴。”

    三两句聊完了事情,他顺着坡道回球场。知道安问在那儿打球,但他并没有分神,而是懒洋洋地与身边经过的人打招呼。又是一击暴扣,对方没救起,奶白色的球体在地上弹起一道高高的折线,越过灌木丛飞到了操场外。

    “小心——”

    不知道谁惊呼一声,任延回过眼眸,经年累月训练出的运动神经反射着带动身体,他微微侧过身,球擦着鼻尖飞过去,只是眨眼之间,任延抬起手,稳稳用掌心接住了这枚越轨出界的扣球。

    跟篮球比起来,排球实在是又细腻,又袖珍得可爱。球在修长的之间来回拨弄了两下,任延眼眸轻转,微微垂首笑了起来。

    整个排球场都安静了下来,对他行注目礼,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谁打的,火气这么大?”

    明知故问。

    七八根手指都无情地指向罪魁祸首,安问翻了个白眼,转过脸。

    “排球好玩吗?”任延两指轻巧一旋,球在食指指尖稳稳当当转了起来:“我能不能试试?”

    “不打篮球了吗?”二传问,跟任延算是认识。

    “受伤了,打不尽兴。”任延把排球隔网抛回到了安问那边,礼貌地问身边的己方球员:“可以让我试一局么?”

    那哪能说不好?任延只在度假时出于消遣打过一点沙滩排球,他屈膝压低重心,摆出姿势,隔着网与安问对视。从这一分钟开始,安问连续不断地冲他扣球,轮到他发球时也直冲任延而来。任延学起来很快,马上学会了配合拦网,一米八六的身高在这场比赛里未免太犯规,女生根本不可能扣得过任延,一来二去,球更都交到了安问手里。

    下课铃声响,约好了先休息,活动课再继续。任延走到安问身边:“谁让我们问问这么生气?”

    安问不理他,径自拧开水瓶。他仰起脸喝水,薄汗顺着脸颊滑下,少年气的脸在阳光下透明得像是会发光。

    任延靠近他,两人运动过后的潮热交融,他的气息拂着安问耳廓,压低声音说话:“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腰这么好。”

    “噗——”安问呛了出来,任延拿过他手里剩下的半瓶水,自然而然地喝完了。

    安问冷冷地打起手语:“你会喝卓望道喝过的水吗?”

    任延面色不改:“会啊,为什么不会。”

    安问噎住,瞪着他。

    任延把空了的水瓶扔进垃圾桶:“晚上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回去,我爸妈还没回来。”

    “你干什么?”

    任延绅士淡漠的语调:“你猜卓望道会不会关心我去哪里。”

    安问:“……”

    任延约了运动康复科的专家,晚上要去那边做康复理疗。专家是从省队出来的,现在自己带着团队服务一些高端赛事,很难约,任延不敢迟到,也不舍得又旷一节晚自习,耐耐心心地坐到九点半,只早退了十五分钟。还老老实实去跟钱一番请了假。

    钱一番听着他一五一十交代,眉头皱得像做梦:“你……要请十五天假?”

    任延挑了挑眉:“十五分钟。”

    钱一番恍惚:“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任延:“从现在开始。”

    一句话又崩回到了原来倨傲纨绔的本性,钱一番翻了个白眼,挥挥手放行。

    任延开车过去,怕迟到,一路压着限速开。到了地方,老老实实地接受推拿理疗,困得顺便睡了一觉。发过烧的身体酸沉,被随便按一下便又痛又酸地清醒了过来,老专家慢悠悠地说:“很难受吧?想点好受的。”

    任延:“不行,想了就想回去了。”

    老专家斜他一眼:“谈恋爱啊?”

    “不一定。”

    老人家不知道想岔到哪儿去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先做后爱了!”

    任延差点没被他给刺激死:“您可真懂。”

    苍老的手有着千钧力道,在任延的肌肉上推着:“以你现在的情况,需要节制一点,最好别做——别害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劝你忍一忍,否则又闪了腰,岂不是得不偿失。”

    任延紧闭上眼,耳朵破天荒地觉得烫:“想哪去了,我还是……”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

    从工作室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开车经过快打烊的花店,他又进去要了一束欧月,用香槟色的纸包着。在国外时崔榕也经常不着家,他便养成了顺手带一束花回去的习惯,如此,便觉得回家这件事有了些微好心情。

    这个时间点,安问应该洗完澡睡觉了,任延打开门,手脚动静很轻,怕吵醒他,索性连大灯也没开,只是刚换完了鞋,怀里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当然不是西西公主,西西公主就算一天吃十斤罐头也不可能有如此重量和冲击力。

    任延拖鞋只穿了一半,被扑得往后仰了一下,没站稳,咚得撞上门背。

    “你怎么才回来啊?”

    任延眯了下眼,呼吸里嗅到浅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崔阿姨准备了一提鸡尾酒,就在冰箱里,我找东西吃时看到了,觉得有点渴……”声音轻了下去,知道自己有罪。

    如此热烈的欢迎仪式只持续了三秒,安问松开手,按下灯,在亮堂堂的灯下久久注视任延。

    任延笑不出,也端详他:“你是不是真的精神分裂?”

    “没有。”

    “白天发生什么事了?”

    安问眼也不眨:“你当着秦穆扬的面说特别喜欢我,说体验卡的剩下时间要留到周六,下午跟我打排球,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任延:“……也没有落花流水吧。”

    “你看,我都记得。”安问小小地骄傲。

    崔榕还想说话,任延在那头不耐烦:“行了要迟到了,回头再聊。”

    刚挂了电话,任五桥已经在在手机上定好了一周的酒店套房,崔榕:“……”

    任五桥是深柜型社恐,本身他做到了这样的身家这样的高度,每天都要跟无数下属、官员、友商和供应商打交道,就算是社恐也被逼成社牛了,但任总裁出道二十年归来仍是社恐,平常西装革履装得沉稳,实际上随时随地肌肉紧绷掌心出汗脚趾扣地,行业大会请他演个讲发个言,能提前一周开始失眠,为了应对社交,他养了一整个总裁办公关型人格,简言之——都是任五桥的带薪嘴替。

    崔榕愁啊:“别人也就算了,问问你有什么好不自在的?我说……将来延延谈了对象结了婚,你怎么办?”

    任五桥瞳孔地震:“我赚这么多钱,还不够让他们小情侣滚出去住吗?!”

    “那白天怎么不记得晚上?”

    安问抱着花,认认真真地看着任延:“我不能说话,说话了会出事的。”

    任延怔了一下,心间似有白光划过,那只是一闪念的念头,快得他来不及捕捉:“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话会出事?”

    安问的牙齿整个咬住下唇,两侧脸颊鼓起,形成一个孩子气的、做错了事亏心的表情,圆圆的黑色瞳孔悠悠地乱转,不再说话。

    他小跑着去插花,把报纸和花杆剪得落满了半张餐桌。任延从柜子里挑了一只白色陶瓷花瓶,瓶身很高。从安问手里接过花剪:“不是这样的。”

    安问在餐椅上乖乖地坐下,两腿分张,手撑着软软的皮革软垫,看着任延剪枝插花。原来这样的花瓶,欧月得热热闹闹地在瓶口簇拥成一团才好看,有富丽的、热烈的味道。

    “有没有别人知道你喝了酒能说话?”

    安问摇着头,像拨浪鼓。

    “你爸爸和安养真,知道吗?”

    安问亦摇头。

    “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安问点头,尾音上扬:“嗯。”

    任延垂着脸剪花,见状抬眸瞥他一眼,勾起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脖子不累啊?”

    “我试过了,我一回家就喝了酒,作业不会写,会变笨,所以我不能喝了酒去上学。”

    “为什么要喝了酒去上学?”

    安问愣住,愣愣地看着任延:“我好想一直跟你讲话啊。”

    任延把花处理好,在瓶中一枝一枝慢条斯理地插入,“为什么?”

    “你今天不看我,我就不能跟你说话,我想说话,你不看我。”果然是喝了酒的人,说话颠三倒四,但虽然是两句一样的话,表达的其实是两种意思,前一句是客观陈述,后一句却带着委屈和难过。

    “那白天呢?白天我不看你的时候,有想过哪怕一秒,‘要是我可以开口说话就好了’么?”任延把花瓶推向安问身前,静静地与他对望。

    安问逃避地低下头。

    “找个时间,跟你爸爸和哥哥聊一聊这件事,好不好?让他们知道其实你可以发出声音。”

    “不要!”

    “为什么?”任延平静地反问,视线敏锐而带着压迫感。

    “我可以不告诉你吗?”安问心虚地问。

    任延眼神怔忪:“是连我也不可以知道的秘密?”

    “嗯。”

    “好。”任延应了下来。白天的安问封闭克制压抑自己,晚上的安问坦诚热切直白,他估计自己需要习惯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了。

    安问亦步亦趋地跟着任延:“我跟你睡好不好?”

    任延止住脚步,似笑非笑的眼神:“怎么?”

    “……鬼。”

    “你今天,没觉得头昏脑胀或者扁桃皮发炎么?”

    安问清清嗓子:“有一点……”

    “被我传染了。”

    “你给我吃点药。”

    任延讶异,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即使吃药,也要跟我睡?”

    安问又开始急得像晒谷场上走来走去的小鸟:“我真的怕。”

    任延已经知道他是真的怕黑怕鬼,洗完澡后,便让出了另半边,邀请他睡进来。关了灯后,安问却不老实,一寸一寸蹭着,得寸进尺着,终于成功蹭进任延怀里。

    “你抱一下我。”

    “朋友之间,恐怕不太合适。”任延无动于衷,高冷得像块石头。

    安问不正面回答,窸窸窣窣地,卷着任延的睡衣T恤。任延克制着吸了一口气,声音瞬时沉了下来:“你干什么?”

    “那个……”安问心里鼓动得厉害,心跳挤压走了他的呼吸,他闭起眼睛破罐子破摔:“你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朋友之间……”任延喉结滚动,安问还等着后半句,没等到,只等到了一个令他窒息的、充满占有欲和情/欲的吻。

    他被吻得气喘不上,意乱情迷,身上散发着潮热,直白地说了六个字。

    任延近十九年的克制都在这六个字里几近崩落。

    安问叹息着说:“好舒服……好喜欢。”

    ?第五十四章

    因为说了这样天真又不要命的话,口腔再度被对方的唇舌所占满,这一次,安问的舌头被对方含着缠着吸着,他只能被迫大张着唇承受,瞳孔亦张得很大,圆圆地涣散,在月光底下看着,像是被这样吻坏了。

    这样的激烈程度怎么也超过了晚安吻的范畴,任延自知失控,气喘着将安问的睡衣拉下抚好。他睡衣上还印着可爱无辜的布朗熊。

    安问抬起手背,蹭了蹭湿漉漉的嘴角,听到任延似在认真教他:“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是为你好。”

    “什么啊?”

    喉结滚了一下,任延尽量平淡不带语气地复述:“比如好厉害、好舒服、好喜欢……之类的。”

    安问脸更烧,声音小了下去,沙沙地甜:“我只是说实话……睡觉了。”

    他将被子拉过头顶,将整张脸埋进被子里,两手心虚地抓着,假装平躺着睡着了。呼吸装不像,眼见着越来越沉重短促,过了几秒,床单被被拉下,安问乖乖睁开眼,一张小脸闷得潮红。

    任延一肘撑着,逆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看他,脸上表情淡淡的,像是无奈,过了会儿,他捧住安问的脸,俯下身去轻轻吮了吮他的唇角:“晚安。”

    翌日晨曦,又在惊恐中连滚带爬地下床。

    任延习惯了,睁开的眼眸平静无波,先用手背探了探自己额头,确认体温完全正常后,掀开被子如常下了床。安问又在颠三倒四地穿睡衣睡裤,任延又去即热饮水机上倒温水,注水声响起时,安问简直怀疑自己是来到了无限循环的土拨鼠之日——这跟昨天早上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这一次不等他问,任延就一边喝着水,一边主动交代:“你说还怕鬼,所以一定要跟我睡,跟我要晚安吻,我说朋友之间这样不好吧,你说朋友之间没什么不好的,所以又接了吻,你很沉迷,说……很喜欢跟我接吻,因为很舒服。”

    安问深深长长地倒吸了口气,惨不忍睹地扶住了额。

    任延眼底似有笑意,仍把温水杯递给他,歪了下下巴,玩世不恭地问:“你是不是在演我?”

    安问推开他,一边摔着睡衣,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逃回了自己房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缠着他接吻?为什么要喝酒?可是酒是他自己主动找来喝的,他心里没有歪念头吗? 没有没有,单纯就是觉得酒好喝不行吗?太行了!

    刚踏进房门口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安问揉了揉鼻子,觉得头昏脑胀。完了,真被传染了。

    任延刚把牙膏挤上牙刷,崔榕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起床了?我跟你爸今晚上回来,要不要叫上问问一起出去吃一顿?”

    任延攥着牙刷,在数秒内做了个十分大孝子的决定:“你跟任五桥住酒店吧。”

    崔榕:“?”

    “任五桥不是社恐吗?先在外面住一星期再回来,他应该求之不得吧。”

    一旁还在赖床的任五桥含泪疯狂点赞,崔榕叹了声气翻了个白眼:“你干吗?你不会带姑娘回来睡了吧?我等下就问问问问。”

    听到任延在电话那头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你问呢。”

    崔榕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又被任延的话转移走了注意力:“心理医生?”

    “嗯,”任延言简意赅:“帮我找你们能约到的最好的心理医生,最好是擅长催眠治疗的。”

    “谁要看心理医生?你?你怎么了?”

    任延安抚他妈的警觉,想了想,随口说:“卓望道吧。”

    卓望道就卓望道呗,还“吧”,弄得像临时揪了个人一样。

    “他上学压力太大了,又不好意思跟他爸妈说,就想去放松放松。”

    崔榕:“……饭要吃吧,平时要走动吧,对方父母要见吧?要是也是本地人的话,得经常走动吧?就算是外地的,平时得聊聊视频微信打打电话吧?微信群得拉一个吧?得问候吧?得关心他们感情好不好吧?要是生了小孩……”

    任五桥每听一句,就觉得前方人生又灰暗了一分。不是吧不是吧,他都这么有钱了还得这么活得家长里短吗?

    “早知道就不生了……”不愧是总裁级格局,直接追本溯源到了源头——不生任延,屁事没有。

    崔榕无语凝噎。

    “这样,你旁敲侧击一下,让他要么找个够远的,比如父母都在澳大利亚定居,南极也行,人姑娘也铁了心要在太平洋对岸过一辈子的,要不然,就找个最熟的,越熟越好……尔婷怎么样?尔婷最合适……还有谁家女儿?哦,lisa的女儿!就是小了点,才一岁……”

    崔榕:“越熟越好……”白眼都翻不过来了,阴阳怪气揶揄道:“那你怎么不让他连卓望道跟问问也一起考虑了呢?扩大点范围性别别卡死啊。”

    话音刚落,崔榕自己先愣了一下,不是容貌歧视啊,但就算任延是个弯的,弯了个黄河九曲回肠十八弯,那也弯不到卓望道头上,至于安问……眼前浮现安问的脸,又想起任延说的,176,笑起来很很好看,成绩也好……她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得找到任延喜欢的那个姑娘才行。

    安问笃定注意不关注他,刚好几个同学拉他一起打比赛。安问打了好几年的排球,因为乡下的光阴寂寞无聊,一只破了皮的排球,一张漏了洞的网,就是很奢侈的体育设施了,他从小学打到了初中,个子算高的,弹跳力也很好,反应敏捷,一直当主攻手。

    篮球场和排球场理所当然挨在一起,但人气却有天壤之别,篮球场边围满了人,动不动便爆发出一阵尖叫和喝彩,安问冷着脸,那边叫一声,他这儿就扣一球。因为任延那儿尖叫声太频繁,以至于他频频扣球得分,对手都有点遭不住了。

    “啊……”又是一阵,只不过的,这次声音里的心情有所不同,安问听到一声惋惜嫉妒:“张幻想干嘛啊,干嘛把人拉走了。”

    球被二传垫高,遮住了直射而下的阳光,安问仰头眯了眯眼,一跃而起的瞬间抬高手臂——

    已经压低重心随时准备接应的队员蓦然睁大眼睛,身体如被僵住般,恐怖的破风声擦着他的脸颊飞掠而过,砰地一声巨响,排球以雷霆之势扣在了操场外的行道树上。

    咔嚓……树,裂了。

    众人:“…………”

    ·

    任延换完校服拎着书包下楼,看到安问正鬼祟地在客厅柜子里鼓捣。

    “找什么?”

    任延一出声,安问跟猫似的抖了一下,额温枪的盖子从他手里啪嗒掉下。任延站楼梯上挑了挑眉:“发烧了?”

    安问把头摇成了闹钟,任延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额温枪:“我看看。”

    叮的一声,三十六点七,正常温度。任延拿手摸摸他额头:“头晕?嗓子疼?还是鼻塞?”

    安问打了个喷嚏,像淋雨的小鸟,可爱死了。任延忍不住笑:“让你缠着我接吻。”

    安问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唇,目光也浸满了不可思议。what?什么叫“缠着他”接吻啊?喝醉了的失态也能算吗?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那也可以不讲出来!这种事是能说出口的吗?

    安问很恨地一把抄起书包,噼里啪啦打手语:“你不会把喝醉了的事情当真吧?知道什么叫酒后乱性吗?”

    任延:“嗯嗯嗯嗯。”

    安问眉皱得很深:“再说了!明知道我喝醉了,还跟我接吻,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占我便宜?你不应该推开我吗?”

    任延垂眸欣赏他不认账的模样:“为什么要推开?你那种样子,我不满足你显得我很残忍。”

    安问唇张得更大,眼睛瞪得更圆。what the f**k?哪种样子?他哪种样子?

    任延按下他手:“朋友,别聊了,要迟到了。”

    安问被他推着出门,一边蹭着脚步,一边怀疑人生回头看他。朋友?追他的时候一口一个宝贝,现在倒成正儿八经的“朋友”了。

    任延仍然开了崔榕的轿跑,麦当劳线上先预订好了,他让安问下车去拿,扶着方向盘懒洋洋地说:“一人一次,公平点。”

    安问:“……”

    算他还有当朋友的良心,把豆浆留给了安问喝。安问抿上杯口,刚出小区门口,任延一脚刹车,滚烫的液体冲进舌尖,安问:“……”

    哈着嘴,晾着水红的舌尖,表情上写满愤怒:“你干什么!”

    任延认错:“被那辆车别了,对不起。”

    别了他们的丰田轿车扬长而去。

    校服衣襟也被打湿了些,安问抽了两张纸巾擦着,冷不丁被任延轻掐着下巴抬起脸。

    “被烫到了?”他让安问把舌尖给他看。

    氛围一冷清下来,别墅都显得空荡了。过了会儿,任延那边的浴室传来花洒声,安问就地在台阶上坐下,两手托起腮,心里默背着腹稿。

    你一个人训练还习惯吗?教练为什么要雪藏你呀?继续训练的话,正式比赛会上场吗?不要气馁,只要默默努力,再怎么无人问津的时光,也能扎进土壤盛开出花。不管怎么样,我(和小望)都会一直支持你。括弧里的内容视氛围决定要不要说出口。

    算了,任延看上去并不需要。当然,如果他能开口说话的话,不管任延想不想听都由不得他,安问早就一股脑地说完了。

    任延擦着头发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安问一个人坐着的背影。

    在他眼睫轻垂的视线下,安问不自觉地听他的话。唇微张,舌尖吐出一点,莫名地浑身泛起紧张。任延更近地将脸凑近,似要吻住他的唇,亲自为他疏解疼痛。

    卓望道:“我有这么善良吗?好吧我有,我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善良小王子。”

    任延:“别逼我吐。”

    卓望道把药塞进书包里,两人结伴往教学楼走去,卓望道问:“你生日快到了,想好怎么办了吗?还是又不办?”

    “不办。”

    “万一这回叔叔阿姨碰巧记得呢?”

    “碰巧”两个字就够讽刺的了,任延勾了勾唇:“放心,他们没这个闲心。”

    “那我不操心礼物了啊。”

    任延总不过生日,也烦收礼物,因为收了就要回礼。送礼物不是件简单的事,投其所好的前提就是得先了解对方,喜欢什么、缺什么、想要什么,越走心就越是费劲,何况年年都得来这么一次?任延独来独往惯了,面冷心更冷,不喜欢被一个破生日束缚,因此既不过,也不请客,也不允许别人为他组局,更谢绝收礼物。

    他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几个,只在逢五逢十的大生日时才互送礼物。

    任延“嗯”一声,卓望道想起问:“哎那你上次到底给安问准备什么礼物了?”

    任延:“……”

    这不能说,说了友情就得当场破裂,这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会就兜了下风吃了顿饭吧。”卓望道幸灾乐祸。

    任延糊弄:“总之没送什么。”

    卓望道进了教室,不愧是卷王班,目之所至就没人在干闲事的,都在低头奋笔疾书,只有安问对着卷子半天没动一笔,一看就是在思想开小差。

    卓望道演技周到:“问问,你脸怎么红了?”

    安问正努力回忆昨晚是怎么跟任延接的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又想到任延说的那句“缠着他”要吻,何止脸红了,整颗羞耻心都红透了。

    卓望道:“是不是感冒了啊?”

    安问点头,欲盖弥彰地喝水。嗓子发炎得难受,心里太委屈,鼻子竟然都是一酸。任延竟连问候都不问候一下,可见这人当朋友是如寒风般冷酷,和之前见色起意时的温柔体贴有天壤之别!重色轻友!

    上完早读课,卓望道做戏做全套,出去转了好久一圈,回来时偷偷把药放到了安问抽屉里,要给他惊喜。

    安问头重脚轻,从走廊上透气回来,摸数学书时将药盒带了出来。脸上一怔,抿着唇角不让自己高兴得太明显,给任延发微信:「你给我的药么?」

    任延:「没有。」

    安问:「…^_^」

    任延:「谁对你这么好?」

    安问:「关你屁事。」

    任延无关痛痒地提醒一句:「多喝热水。」

    哼。铛的一声,安问把手机扔进桌肚里。卓望道凑上来揭晓谜底:“药我给的,惊喜吧?”

    安问木着脸, 沉重地叹了声气,由衷地卓望道比划:“谢谢,你才是个好朋友。”-

    “报道。”

    下午四点半,一声报道声,让体育馆里砰砰的训练声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所有队员都往门口看,任延穿着衬衫校服,领带松垮,队内统一定制的运动挎包被他单肩背着,因为逆光的关系,并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身影高大,而这样的身影,对于比赛前夕的篮球队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自从周一缺席训练后,队内就在暗传他跟谭岗的矛盾不可调和,已经到了要退队的地步,周二继续缺席,事态升级,不仅张幻想这样的前任啦啦队知道,一些关注校队的铁粉也听到了流言,加上上周六跟天翼比赛时,谭岗给他的不可理喻的冷板凳待遇,一时间,所有人都猜任延可能真的要走了。

    进了更衣室,熟悉的一切未变,他换好训练服,在镜子里看了眼腰侧的伤,淤青已经淡了很多。踏进球场的一瞬间,队内训练的节奏又慢了下来,任延穿过他们,另找了片空着的场地,开始做热身,之后是慢跑。

    这是什么意思?照理来说,赛前时间一天宝贵过一天,正是磨合新战术新配合的紧要关头,老谭为什么要让他单独训练?

    周朗是个刺儿头的直性子,抱着球紧皱着眉:“教练?”

    谭岗吹哨:“周朗,专注力太差,加罚跳投五百个,其他人还有谁想看戏的?”

    场馆里鸦雀无声,继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队长齐群山拍拍手掌:“都不要走神!加紧训练!”

    任延单独训练的场面太过刺眼,第四节下课后,晚饭间,整个省实都知道了他被排挤雪藏的命运。

    这样的议论也蔓延到了校表白墙。安问处理着投稿,看到最新的一条,咬着筷子愣了下来。

    「不知道谭教练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任延,他的场上数据有目共睹,没了任延的校队虽然也很强,但也就是省内正常的八强豪门实力,小组赛如果死亡一点就很有可能遭遇滑铁卢。但比起校队的前途我还是更担心任延,我不知道以他的傲骨是怎么接受这种雪藏羞辱的。如果谭岗真的这么有信心的话,最好正式赛场上一分都不要借助任延哦。」

    这已经是安问今天处理的第七条相关投稿了,用粉圈话术来讲,对方显然是任延毒唯而非团粉——虽然这种表述方式放在篮球队上还挺搞笑的。

    安问截了屏,原本都已经准备发出去了,想了想,还是杀回去回对方:

    「你有想过这种话发出来对任延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在队内怎么自处,怎么面对教练?」

    「如果谭教练看了你这一条,被你激将,真的全程雪藏他呢?真的眼睁睁看着小组赛失败呢?」

    「你就觉得爽了觉得校队活该了是吗?你有尊重过任延的想法和荣誉吗?」

    对方:「…………?」

    救命,表白墙今天吃火药了!

    安问退出账号,把手机啪地按下,气了几秒,扔下吃了一半的饭跑向体育馆。但受这件事影响,来围观的人络绎不绝,已经对训练产生了严重影响,谭岗不得不派人清赶,并将大门锁了起来。

    安问扑了个空,在门外花园石阶上坐下,愣愣地发了会儿呆。任延一个人训练,是怎么个训练法呢?他会觉得自己被孤立吗?流言里说两人矛盾是从周一开始的,难怪那天他旷了晚自习,去网吧打游戏?他还受着伤,他还发着烧,前一天晚上,他还打视频给他,说今后都不会再让他为难……

    因为发呆而放空的眼神像被银针穿透,瞳孔骤缩,安问清醒了过来。他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任延身上发生这么多事,受了这么多打压,没有一件事顺心-

    只是进行日常训练,都没有进行激烈对抗,老专家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任延的不乖。

    “你这样好得慢。”

    任延趴着假寐养神:“十一月份前能好就行。”

    “你是又想养伤,又不想耽误训练,这叫急功近利,两手抓,说不定两手都空。”老专家语速慢吞吞的,试图教会这个不乖的年轻人一些人生道理。

    任延淡淡地回:“错了,是只要想抓,就一定抓得住,抓得稳。”

    一旁的助理都笑了:“你真的跟我看过的高中生很不一样哎,我弟弟为什么只会问我要钱买装备?”

    她觉得眼前这个高中生笃定自信自傲得吓人,明明只是站着不说话的话,给人的感觉是很玩世不恭的,但双眉下的眼神锐利迫人如鹰一般,令人觉得他对什么都势在必得。

    任延从理疗床上坐起身,即使松弛的体态下,浑身肌肉也还是绷得漂亮。他慢腾腾地套上校服,落了地,虽然很冒昧,他还是问:“您认识什么靠谱的心理诊所,或者专家么?”

    崔榕今天下午已经发了他几个链接,他正在筛选对比。可能因为对象是卓望道,崔榕本能地觉得事情不怎么大条,找的专家都是专科医院排排队就能挂到的,任延不怎么满意。

    “有啊,”老专家对助理吩咐道:“你把沈喻的联系方式给他。”

    助理翻出了通讯录,任延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听对方眨眨眼:“他很厉害哦,是很多明星的私人医生呢,你用方教授的名义预约,排队可以快一点儿。”

    任延谢过,出了门,没着急联络,耐着性子在网上找相关的报道,又点进对方诊所的官网看,很简洁。

    回了家,原本以为又会被安问扑进怀里,不想却静悄悄的,只是整个三层别墅所有的大灯主灯都被打开了,灯火通明得几乎刺目。任延笑了笑,看来是真的还有恐怖片的心理阴影,那昨天喝酒是为了壮胆么?

    心里不是没有期待,总觉得安会带着一股甜腻的酒味上来,软绵绵不管不顾地索吻。

    但很快便失望了,安问从楼上下来,步履平稳眼神清明,打着手语:“是篮球队有事耽搁了么?”

    任延走过玄关,“你也知道了?”

    “全校都知道。”

    “不必担心,我能处理。”

    安问无声地“哦”了一下,明明准备了一晚上如何安慰的,怎么到了现场,又这么笨拙了?他搜肠刮肚着该如何说些好听的话,任延却已经略过了他:“作业写完了么?不睡觉?”

    安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拉拉他衣角。

    任延停了下来,回头看,安问干巴巴地问:“今天没买花么?”

    任延看了眼昨天买的欧月,正摆在一楼的大理石餐桌上:“你记得我晚上买了花?”

    安问摇头:“猜到的,好漂亮。”

    “家里花瓶都插满了。”任延回着。

    安问想象着昨晚上的自己是如何跟他一起剪枝插花的,又是如何的灯光,光影落在如此重叠到繁复的花瓣间,画面应当是浓墨重彩地漂亮。任延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是不是对待会说话的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更耐心一些?

    任延转身步上楼梯:“我先去洗澡,你早点休息。”

    大理石台阶冰冷,安问穿着柔顺的奶白色睡衣,瘦而单薄,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难道台阶上有蚂蚁搬家吗?还是在突然起了兴致研究起石纹来了。

    “怎么坐这里?不冷么?”

    安问扭过头,垂贯三楼中空的水晶吊灯照着他,有种华美的苍白,眼圈莫名红红的。

    任延顿住,抓着毛巾:“怎么了?”

    手语无声:“我昨天回来,你也是这么不理我的么?”

    任延想了想:“昨天回来你就过来抱我,一起插了花,聊了会天,我去洗澡,你在我房间里等我,后来就睡觉了。”

    “你跟我聊什么了?”

    “随口聊的,没什么实质内容。”任延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别坐了,小心明天真的发烧。”

    安问站起了身,怀里抱着罐粉白色罐装的鸡尾酒,不知道从冰箱里拿出来多久了。

    任延愣了一下:“晚上别喝这么甜的了。”

    “我可以喝完酒跟你说话。”安问抬眸,目光很乖,似乎只要任延点头,他就喝,让现在这个哑巴的自己消失。

    任延哭笑不得:“不用,你在想什么?”

    “你回来没看到那个样子的我,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任延脸上表情很淡,添了一句,斩钉截铁:“真的没有。”

    温柔但坚定地将酒从安问怀里抽了出来:“别乱想,白天的你跟喝酒的你,都是你,虽然喝了酒的你很坦诚,很可爱,但也都是属于你的可爱,不是别人的。”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安问,安问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他垂下眼眸:“我们性格应该差很多吧。”

    “确实。”任延笑了笑,似是想到他的索吻情态,眼眸暗了下去。下意识地,他将易拉罐起开,借由喝酒掩饰着被欲望沾染的目光。等那股没来由的情欲平息下去了,他才敢注视安问,温和地说:“去睡吧,明天见。”

    虽然已经极力不动声色,但安问还是听出了他赶人的意思。点点头,不再多话,与他错身而过。他心里还害怕着玛丽肖,但任延不问,他的恐惧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是无声的。

    人的习惯真的很恐怖,只是连续同床共枕睡了两晚而已,任延就觉得今晚上的床大得不得了,他连翻身都碰不到边沿。这种大让他烦躁,为什么一个人要睡两米宽的床?当时怎么挑的?崔榕是打算给他横着睡吗?!

    门被无声地推开,安问抱着其中一只熊,影子被月光很淡地描在地板上。

    任延翻身下床,看着安问走近房间,走到他床头,拿起那罐只喝了一半的酒,仰头喝了。

    “……”想阻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安问大口吞咽着,喝酒像喝水。

    酒精没那么快上头,但他把它当灵丹妙药,当开关,当什么胆小鬼的栅栏,里面锁着他最深的胆怯和最难以言说的渴求,一喝完酒,锁就开了。他抱着熊,把头埋进任延怀里,慢慢地揪住他的衣领。

    分明还不会说话,肩膀却已细密地发着抖。小熊掉落在脚边,安问在任延后背一字一句写着:

    「抱我。」

    ?第五十五章

    “这是现在的你想说的话,还是喝醉了的你想说的话?”

    任延两手垂着,没有像他说的去抱他,也没有开灯的打算。

    安问愣了一下,酒精还没上头,他说不了话,那么答案便是显而易见。这是他现在想说的话,是现在的清醒的他的请求。

    “为什么要我抱你?”任延再度问,将安问从怀里剥开,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如果是怕的话,我可以让你跟我一起睡,但不能抱。”

    太难堪,安问的手语很迟疑,细瘦的胳膊像有千钧重:“你对我这样,我心里难受……你不抱就算了,对不起。”

    他后撤一步,对任延生疏地道歉,甚至鞠躬。转身想走,被任延攥着胳膊:“我对你什么样,你心里难受?不抱你?不给你机会安慰我?还是回家来,只是跟你简单聊两句天就要睡觉?问问,朋友之间就是这样的,你觉得如果是卓望道住进了这个房子,我会一回家就跟他拥抱,告诉他今天我发生了什么,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我会想寻求他的安慰,请求他哄我,会跟他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半夜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舍不得睡么?在这个屋子里,确实有两个人是这样相处的,但那两个人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妈和我爸。”

    月色银霜,安问闭上眼,滚烫的眼泪很快地滑下,像鼓足勇气从深海中翻跃而上的银鱼背,只是倏然一现,便很快地消失了。

    他转过脸来,很用力地抿着唇,以此来阻止面部肌肉濒临失控的颤抖。甩开任延的手也很用力,因为他要打手语:“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原来当我是朋友,也不会这么对我。十一,你……”

    “我早就喜欢你,远在十一之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远来找你,因为我想见你,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想听你说你长大的故事。你问问卓望道卓尔婷,我去过他们外婆家奶奶家吗?”

    安问狠狠抹去眼泪,平静下来,倔强地问:“好,那九月二十六我生日你送我礼物,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也喜欢你。”任延截住他的话头,“两只小熊,俄罗斯手工艺术家,德国进口纯手工手风琴,哪一件不需要提前去找订?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我没有跟你提过,因为我觉得那些钱,跟我在它们身上付出的时间心思来说不值一提,跟我对你的用心和喜欢来说更不值一提。你知道我跟卓望道根本就不会互送生日礼物吗?我不过生日,收礼物都嫌烦,所以我连送礼物的机会也不给朋友留。”

    安问愕住,冥冥中,有什么很关键的答案呼之欲出。有一种本能驱使着他,让他磕磕绊绊地用手语问出口:“那你找那些……那些熊、手风琴……”

    “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任延垂着眼眸,缓慢而清晰地说:“从九月二十六,往前推半个月,我就喜欢你。”

    安问张口结舌口干舌燥,被浸湿的那截子眼尾睫毛湿漉漉毛茸茸。

    “你觉得太早,太快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笨,竟然没有早点发现,早点看穿我,早点把我推开,反而给了我一次次可乘之机,一次次追着你,对你好,让你依赖我。”任延无声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疑问?我一次性都告诉你,趁你现在还清醒——你现在清醒吧?”

    安问点点头。

    “秦穆扬跟你表白,我跟他发火,在卓望道的房间里,停电那次,我闻你,骗你说你的洗发水很好闻,第二天你躲我,我追你到咖啡厅,想为了你努力去A班,试着不旷课不早退上课认真听讲不睡觉,这些,都是因为喜欢。”任延停顿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平复着自己呼吸:“但是,这些也都不是最早的,我远比这些之前都更早地喜欢你,想对你好。”

    他停住声音,抬起双手,一字一句地作出手势说:“我喜欢你,想你的身边永远有人能看懂你的话,听懂你的意思,知道你的心情,知道你的难过和无助,知道你为什么而高兴,而惊叹,而好奇,当你对这个世界发出疑问时,有人能为你解答,当你对这个世界发脾气时,有人能给你回应。”

    眼泪汹涌地落下,安问反复背诵他的每一道手势。

    任延松垂下手,勾了勾唇:“第一次见面,我把你错认成别人,第二次见面,在医院,我知道了你就是安问,第三次,你在中央广场迷了路,我送你回家。手语真的很难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永远不会报名这堂课,如果只是出于友情,那么我会像卓望道一样,学到浅尝辄止就可以,”他用气息笑了笑:“你知道吗,为了不浪费,我甚至打算去当聋哑学校的志愿者,跟他们视频面试,他们说我的沟通能力完全是合格的。你看,我的手语和英语一样好,是不是还算有点语言天赋?”

    安问跟着笑了一声,是破涕而笑,眼泪被弯起的眼睫眨下。

    就好像这两天一样。

    这两天的任延对他并非不好,并非不闻不问,一切都恪守在朋友的界限内。如果只是朋友,他的独来独往、他的孤高自傲都会凸显出来,卓望道便很熟悉习惯这样的他,相处起来并不觉得任延冷淡,因为任延作为朋友的可贵之处并不在于时时腻在一起嘘寒问暖,是有事遇事,只要找他就不会被推诿被敷衍,哪怕是为了卓尔婷去跟外校混混单枪匹马“谈一谈”这样危险荒唐的事,任延也照上不误。

    安问习惯不了,因为他错把高原当平芜,所以才会有一脚落空的无尽落差感。谭岗正在平板上进行战术推演,听到声音,头也未抬:“谁让你们停下来的?所有人加练跳投一百个。”

    任延站在球场外沿:“教练。”

    “我让你归队了么?”

    安问瞬间平衡了,他没有太over,最起码跟任延比起来他可太寻常了。

    毛阿姨一见面就笑得合不拢嘴:“是不是真的去约会啊,怎么打扮得这么帅?我可好久没见你好好收拾自己了。”

    安问被橙汁呛了一口,任延平时还不叫好好收拾自己吗?分明随便一件单品都是被表白墙求同款的那种。

    任延在安问对面坐下,看着他吃早餐,边回毛阿姨:“说了约会就是真的约会。”

    “哪个女同学?从没听你提过呢。”毛阿姨八卦,“榕榕问起我来,我可不知道怎么回啊。”

    任延玩世不恭地说:“不是说了么,跟问问,她问你你就如实说好了。”

    安问啃着三明治的动作忠实地一顿,被任延一秒不落地收进眼底。

    任延很耐得住性子:“我申请归队。”

    平板电脑被锁屏的声音很细微,谭岗终于抬起头:“你想翘训练就翘,想去玩搏击就去玩,想归队就归?任延,你把纪律当什么,把球队当什么,当荣誉当什么?”

    任延沉住气,“前两天发烧了,而且是您让我离队的。”

    谭岗面无表情:“我不准备把你放进首发阵容,也不准备把你放进战术核心,能接受的话,自行训练。”

    两人鹰隼般的视线平静交汇,任延也跟着面无表情:“好,我听从一切安排。”

    眼泪都干了,只是眼眶仍有些湿,安问眨了眨,将脸撇进房外走廊的浓黑中:“那晚上呢?既然一直当朋友,晚上又为什么跟我接吻。”

    “我更想问你。喝了酒的你,为什么那么想跟我接吻?”任延沉静地问:“我想你自己想清楚,告诉我这个答案。我更想要你告诉我,明明知道自己喝了酒会找我接吻,为什么还要一天天纵容自己找借口喝酒?”

    安问紧紧抿住唇,任延不再逼问他,只是温柔地低垂着脸,掌着他脸颊的指腹抚了抚他眼底:“昨天晚上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说我好笨,既然明知道第二天的你什么都不记得,那为什么不干脆录像、录音频,设计一些问题问你,让第二天白天的你再也不能翻脸不认。”

    安问仰起头,眸光确实是如出一辙的懵懂,可见和喝了酒的那个他一样,也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事。

    任延不免又被他可爱到一次:“因为喝了酒的你,和白天的你不一样,我想听到的,是白天的你的答案,我想有一天,你没有喝酒,也想要我亲你抱你,叫你宝贝,明白坚定地告诉我,你喜欢我。”

    一句话几乎就要呼之欲出,安问张了张唇,任延的手指停在他嘴唇上:“不着急,不是还有周六么?等周六约完会,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安问从不知道掐指等某一天的日子竟会是这么漫长、这么难捱。

    他已经等过妈妈,知道了等人的滋味,且这种等待是未知而望不到尽头的,像书里写的,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他已经从小就受过、习惯了这样的折磨,磨练了如此的心性,竟然也会觉得区区四天后的周六是这么难等。

    那天晚上的酒失去了魔法效应,他后来也没有再刻意找过酒喝,崔榕和任五桥迟迟不回来,安问开始乖巧地恪守游戏规则,跟任延相处得好有距离。

    下课间走廊上碰见,点一点头笑一笑,从操场结伴同行回来,自然而然地在班门口分道扬镳。

    因为任延开始吃低碳水的营养餐健身餐,不能再吃食堂的高油高盐食物,所以中饭晚饭变成安问和卓望道吃,他越来越多地和A班同学相处,课间课后讨论的也都是题和竞赛,偶尔听他们分享兴趣爱好和最近喜欢的电影。

    周四晚自习前,也曾偷偷地去体育馆看任延训练,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单独练的,对周围异样的目光习以为常,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并不轻易被打破。

    晚上总是他先回家,也没刻意等任延。有两晚任延回来都十二点多了,安问早就上了床,听到楼下门开合的动静,像听到夜间的落雨,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松弛地闭上双眼。

    任延还是会给他分享适合的英文节目、脱口秀,很简单的方式,在微信里甩一个云盘链接,附言「听听看」。

    越是平淡如水、朋友式地相处,安问就越是想要飞到周六。他连那天要穿什么衣服都想过一百八十遍了,可惜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衣服,真到了当天,只好换上生日那天穿的衬衣,戴上了林茉莉送他的表。

    下楼吃早饭时氛围就怪怪的。毛阿姨得了崔榕的吩咐,周末怕他们三餐垃圾食品,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给两人准备早餐,餐厅里甜香浓郁,安问一下楼,毛阿姨就眼前一亮:“呀,问问今天真好看哎!是出去约会吗?”

    任延已经在用餐了,闻言停下喝粥的动作,抬眸看着安问自上而下地步下旋转楼梯。

    安问立刻便想跑回去换上校服。

    任延笑了一声,回答毛阿姨:“他今天跟我约会。”

    毛阿姨当他开玩笑,逗趣他:“那你怎么就穿个T恤啊?”

    “还没换呢。”任延放下勺子:“这就去了。”

    两人在楼梯处迎面碰上,任延牵他的手:“叫男朋友。”

    安问:“……”

    任延挑了挑眉:“不习惯?”

    安问蹙紧眉,任延在他腰上揽了一下,能屈能伸地说:“那我叫,早上好,宝贝。”

    安问深深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儿,任延轻笑一声,一阵风似的越过他往上跑了。

    安问吃早餐吃了一半,任延换完衣服下楼了,黑T恤工装裤,银色吊坠随着下楼的动作轻晃,插在裤兜的手腕露着一截超酷的腕表,脚上已经换完了鞋,是在他衣帽间鞋柜居中摆放的一双,安问从没见他穿过。重新回到餐桌边落座时,带起了一阵清新的香,令人想起雨过天晴的雨林。

    就连头发也跟平时不同。

    毛阿姨仍在说笑:“我不信,你肯定是拉着问问给你当烟雾弹了,问问这么乖,都要被你带坏了。”

    “你才知道啊,”任延漫不经心地回:“早就彻底带坏了。”

    “那完了,”毛阿姨边干着活边搭腔:“到时候养真少爷来找你兴师问罪。”

    安问听不下去,三两口解决了剩下的三明治, 又一口气喝完橙汁,咚地放下杯子,赶紧跑到玄关处穿鞋。低下头时才敢让脸和耳朵放心地升起温。

    “那你们晚饭回来吃吗?”毛阿姨问当天的安排。

    “应该会很晚回来,你打扫完卫生就回去吧。”

    “哎哟……”毛阿姨用围裙擦着手,端详着任延的脸:“真是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安问穿好了鞋子蹬了蹬,抬了抬眼神让任延快走。逃也似地出了门,电梯不巧在一楼。

    等电梯的时候就吻上了。

    安问刚开始还不察,而任延靠他越来越近,直到将他压到墙上。他在吻他前,先绅士礼貌地确认了一遍:“今天是不同的,对么?今天你是我男朋友。”

    安问点下头的瞬间,被任延轻巧地吻住。

    他从没这么温柔地吻过安问,用唇轻轻地含吮,舌尖只描摹他的唇内侧,并不逾矩地伸进去。

    脑子里像有烟花轰然炸裂,安问的身体是那么紧张地绷紧,又那么毫无挂碍地松弛在了任延的吻中。

    这是他第一次跟任延接吻——晚上的不算,因为他从来不记得。

    任延一边吻,一边轻柔地捧着他的脸颊,如珠如宝。分明晚上怎么充满侵略性的吻都接过了也摸过了,现在却连舌头都不敢伸。

    电梯运动动静将至,他将唇分开,若有似无地轻触着,勾起唇哑着声问:“这个才是真正的初吻,是么?”

    安问的脸色和眸色都懵着,点了点头,被任延揽着后脑抱进怀里:“这次求求你千万别喝酒了。”

    安问枕着他肩,心想,他心跳好快啊。原来任延是会为他心跳加速的,原来这就是喜欢。

    ?第五十六章

    电梯门开,任延牵起安问的手走进。

    “实不相瞒,我现在其实很紧张。”按下一楼,任延将手抵着唇,欲盖弥彰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昨晚上都没睡好。”

    安问讶异地抬了抬眼神,仔细端详任延的脸,会发现他眼底确实有淡淡的乌青。

    任延被他看得不自在,掌心轻落在安问眼上,盖住了他的视线:“别看了,这一个星期都没睡好。”

    最开始的两天,是因为安问喝了酒缠着他接吻,加上又能开口说话,两人每晚聊一会儿天,接一会儿吻,像有说不完的话,厮混消磨到半夜困得不行了才舍得入睡,后来的几天……任延想,今天他们的身份不同,允许他将任何心底的秘密诉之于口——

    “很想你。”

    安问猝不及防,眨了下眼。

    “真的,想你想得睡不着,白天经过A班很多次,都忍不住透过窗口找你,想看你一眼。”

    安问傻愣愣,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任延笑了笑,勾着他将他揽进怀里:“你怎么这么用功啊,下课也不放松,每一次都在看书。”

    他总去年级组办公室,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烦钱一番,什么会的题不会的题都去请教答疑,仗着英语课代表的身份将作业搬去给孙向前批改,也要出于私心地分两次,站孙向前身边摸摸鼻子,不太熟练地撒谎,说刚刚落了几份。

    是个人都发现任延经过AB班门口的频次直线上升高得吓人,只有安问一心想学,不知道窗外的晚秋起了风。

    中午晚餐订的都是专业的健身营养餐,由专业营养师搭配,跟谭岗和钱一番批了条子,因此可以特许送到教室门口。任延从不在教室吃,拎着上天台,趴栏杆上从人群里找安问。可能是卓望道走路姿态太招摇瞩目,也可能是安问太鹤立鸡群,在如此汹涌的人流中,任延总是能一眼锁定他。看几眼看够了,才转身靠着护栏席地而坐,啃自己食之无味的午餐。

    仗着比他高几厘米,卓望道走路上总搂安问。任延吃着吃着自嘲笑起来,要是将来真只能当朋友,他连搂他走几步都问心有愧。

    “还有呢?”安问简单地打了句手语,如画的眉目怔怔轻望任延。

    “还有……”任延抬了下唇:“终于在走廊和楼梯上跟你碰到,心跳会加速。”

    安问赶紧低下脸,不敢让任延看穿他的异样,唇角不免上扬起,为了止住,他不得不咬住嘴唇内侧。

    想说他也是。

    他也是这样,找着借口去洗手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经过十五班班门口,从体育馆外经过,只是听到里面砰砰的篮球声,心跳就能失速。虽然知道他不会来食堂,但仍存了侥幸,觉得会有一场不期而遇。因为如此,他片刻不敢松弛,吃饭也小心,坐姿也文雅,每时每刻都让自己很体面。卓望道说他即使笑着也像有所保留,是分了神出去,是心不在焉,是在和别人的说笑中永永远远地想着任延。

    电梯抵达底下停车场,开门即遇熟人,是任五桥公司的高管,喜欢按南方的规矩,开玩笑似的管任延叫“少爷”或“少东家”。

    “江叔。”任延颔了颔首,“早。”

    酷来酷去的像两个小学生拌嘴,任延停止这种无意义的交流,径自从店员手里接过,带安问去更衣室。才过九点,店刚刚开张,更衣室更是空无一人,任延推着他进了同一间更衣室。

    安问:“你干吗……”

    任延与他对视着笑,抬起手去,摸摸他的头发:“我想对你好,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当一辈子的朋友,就当一辈子的朋友,说要试一试当一天的情侣,那就试一试,你想知道跟我当朋友和情侣的区别,我就明确地让你感觉到。只是我不能让你一直这么懵懵懂懂下去,我想告诉你,你喜欢相处的、依赖的任延,早就是一个喜欢你、为你改变的任延,你觉得退回到十月份之前就好,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十月份之前的任延,也早就已经把你当第一次喜欢的人来珍重。如果要退回到好朋友的关系,可以,但要给我降温的时间,”任延停顿了一息,“就好像这两天一样。”

    任延非常理所当然地说:“帮你换衣服。”

    安问抓着T恤比划,衣服跟着他的手势乱晃:“我自己会换!”

    安问条件反射地便想把手抽走,被任延不动声色紧扣住。两人并排站着,站得很近,安问侧了侧身,祈祷这个江叔没看清。

    步出电梯寒暄两句,各自别过,车位就在电梯对面,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任延也不舍得放手。到了车前,没急着开门,慢条斯理地将安问困在两臂和车身之间:“怕啊?”

    安问嘴硬:“又没确认关系,要是被叔叔知道了,我岂不是很亏?”

    任延哼笑一声,摸着他的脸,在他唇角亲了亲:“他不会乱说的,说了我也还你清白。”

    说着还人清白,手却不客气地掐着人的腰。白衬衫掖得服帖,勾勒出安问窄窄的腰身,很喜欢,今早上看到的第一眼便是眼眸一暗,此刻有了机会,他隔着衣物摩挲,在接吻时将安问的腰掐得绯红。

    亲够了,才大发慈悲开了锁,咔哒一声轻响,他绅士地为安问拉开车门。安问逃也似地坐进去,闭上眼轻舒气,吞咽了一口试图平复心情,不想又被吻住——任延俯下身,一手护在他的头顶,一手撑在椅侧,吮咬他的两瓣唇。

    唇分开,安问眼眸被他亲得水润,眸色紧张慌乱,还有隐隐的求饶。任延拉出安全带为他扣上,哄着似的:“不亲了。”

    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引擎点燃,空调一并开启,任延征询安问的意见:“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还是随便我安排?”

    开了车就不能跟安问聊天,他不得不现在就问透。

    安问没想过,“你安排。”他很好糊弄,心想就算任延跟他在大太阳底下走一整天也行,他也要当那种公园里散闲步的傻子了。

    任延还真想了很多,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就是在想这些,且越想越清醒。他快把宁市好玩好吃的都找遍了,发起神经,搜那种“情侣约会一定要做的一百件事”、“在宁市和男朋友必做的一百件事”,点进去看了,什么小东山喝咖啡,莲山港拜佛祈福,植物园散步捡落叶,民国老校区拍写真……就离谱。

    “那,海洋馆、动物园和游乐园,你想玩哪个?”

    如果是跟别人,任延不会这么安排,但安问哪里都没去过,应该会喜欢会惊奇的,好像那种幼儿园小朋友。

    安问果然瞪圆了眼睛,用力把上下唇抿进去,脸颊分明还染着潮红,却孩子气地用那么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任延。

    任延忍不住笑,捏他的脸:“动物园有长颈鹿、非洲象、狮子老虎大熊猫、考拉、斑马,总而言之你想得到的都有,还可以看刚出生的小老虎和小狮子,但是会比较热。海洋馆的话,有鲸鲨和海豚,一堆乱七八糟的鱼,花里胡哨的水母,企鹅,好处是一直在室内,用空调,不会热,游乐园会比较刺激,现在是万圣节活动,有很多鬼屋。”

    安问:“都想去……”

    “来不及,如果你想去鬼屋,我们可以晚上再入园,有夜场票,白天你再选一个。”

    安问闭上眼认真地想了两秒,幻想了一下画面,终于作出决定:“海洋馆。”

    “好。”

    这显然是一家潮牌买手店,偌大的空间里很简洁地摆放着单品,有些潮玩玩具已经被山寨得烂大街了,连安问都有所眼熟。两人简单寒暄,店员从衣架上取下两件T恤:“真的、真的很难抢,我们老板特地从米兰蹲回来的,也就是你了,换别人他才懒得帮这个忙。”

    任延点了下头:“帮我谢了。”

    店员将其中一件在安问身上比划了一下:“好看,我猜你穿起来比任延还好看。”

    明目张胆地拉踩自己的客人,客人倒不生气,反而勾着唇笑。

    这是两件一模一样的T恤,只有左侧心口纹样有略微区别,简而言之……是情侣装。安问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完全没想到过,看上去这么酷的任延,竟然也会动起穿情侣装的心思。

    “之前视频验过货了,也按你说的洗过烫过了,不满意的话也不能退……”店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先自己笑起来:“你好像没退过货,看中的都没看错过。”

    任延牵住安问,将他牵至窗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擅自作主了,不喜欢的话就带回去以后穿,当我送你的一份普通礼物。”

    安问怔愣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任延脸上,任延低咳一声:“干吗一直看我?有这么奇怪吗?”

    “穿情侣装很不酷。”安问没头没尾,脸也跟着微微泛红。

    任延失笑,不可思议地问:“你在说什么?穿情侣装超酷。”

    任延一本正经:“这个跟普通衣服不一样。”

    安问怎么拗得过他?半情愿半不情愿地迁就了,由着任延一颗一颗解开他衬衫上的白贝母衣扣,眼神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最终落在了任延修长的手指上。……可是越是看着他这样的一双十指为自己宽衣,怎么脸就越是烧得慌?

    衬衣被脱下,冷气里泛起的凉意刺激着皮肤,任延眸色暗下去,忍住了抬手触摸的欲望,只俯安问耳边,声音危险地低哑下去:“……好粉。”

    更衣室传来剧烈的动静,让店员也不禁回头张望。似乎是穿鞋凳不小心被撞翻的动静,他不知道里面的旖旎与惊慌,只扬着声音提醒:“可能地板有点滑,要小心哦。”

    安问闭了闭眼,喉结不住吞咽,胳膊被任延攥着,脊背在贴上冰凉镜面之前,便被任延的手掌垫住。

    任延与他很近地贴着,衣物与皮肤若有似无地摩挲,他松开了安问,垂眸淡淡地注视他,继而吻了过去。安问的身体像一张因受惊而紧绷的弓,迟迟无法松弛下来。吻着吻着,任延蓦然移走了垫在他后背的手,转而用掌心半抬半托住他的臀。

    好冰,脊背贴着镜面,安问剧烈地抖了一下,抖得可怜。身前被任延的怀抱灼热着,后背被镜子冰着,快疯了。

    吻充满占有欲,舌直占有着他不舍得抽开,安问被吻得双眼失神涣散,不自觉用双手勾住任延的脖子。白衬衣零落在地面,被碰翻的穿鞋凳迟迟未有人去扶起,四面的镜墙互相反射,将少年人的情欲照得玻璃一般澄澈透明。

    等清醒过来,才觉得难堪,因为任延是如此穿戴整齐,只有T恤压出的褶皱暗示着刚刚的荒唐,而安问却浑身皮肤都泛起粉,发丝和眼神都凌乱迷离,在四周的镜子下无处掩藏。

    任延掐着他的下巴,时不时便吮吻一下,与他鼻尖抵着鼻尖,眸色晦沉似深海:“后悔吗,跟我试一天,什么都可能会被试掉。”

    安问这才迷迷糊糊想起,第一天分明是有约法三章的,不准玩……他的身体。都是狗屁,他怎么会觉得任延是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再磨蹭下去,海洋馆干脆就别玩了。任延平复心情,帮安问套好T恤。都是一个领口两个袖子,穿法哪有什么不一样?安问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脸上的愤怒很明显,任延肩上搭着他的白衬衣,谎言被拆穿也不脸红:“没什么不一样。”他摊牌了:“就是想亲手帮你穿。”

    安问不悦地半抿起唇,任延:“我又没耍流氓。”揽着安问凑他耳边,声音低沉下去:“都是晚上跟你早就干过的事情。”

    安问半推开他,凶恶地警告:“从现在开始不准再亲我。”

    任延花了三秒完成脱衣穿衣,继而追了出去。这买手店四处都是镜子,安问一错眼,便看到自己跟任延穿上情侣装的模样。很难比较这件衣服更适合谁,谁穿起来更好看,因为两人都是衣架子,而脸和气质又是那么截然不同,因此是穿出了两种味道。

    店员忍不住也夸:“我都想给你们拍海报了,放朋友圈宣传一下……算了,宣传了也抢不到了。”-

    从码头买手店开车到海洋馆不算太远,四十分钟,抵达时正好十点,是入馆高峰期。因为是周末,所以有很多前来研学秋游的小朋友,正在门口听老师的指挥排队。

    VIP票有专人陪玩,一路绿灯不必等队,任延在窗口兑了票,陪玩的讲解员随机分配,穿制服,梳发髻,看着很干练。

    “任先生安先生,”她微微鞠了一躬:“欢迎两位参观我们海洋馆,我是你们今天的讲解员江月。”

    礼宾部已将电瓶车开至,江月请两位上车落座,一路柔声细语介绍:“我们海洋馆拥有亚洲最大的室内海洋观景玻璃幕墙、最长的海洋观景长廊隧道,以及最多的鲸鲨,拥有一千五百多种海洋生物和超过十五万只奇妙的海洋生物小伙伴,如果你们是第一次来海洋馆,相信是肯定不会失望的。”

    安问撇过脸:“你是吗?”

    任延当然不是,但这个是第一次:“第一次来这边。”

    江月笑道:“是这样,因为我们是由GC集团新建运营的,开张还没两年,开在这样庞大的商业区中,还能拥有这样的体量,确实很难得。”

    任延牵住安问的手,低声:“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们就早点走。”

    江月目不斜视,只甜美地笑:“不会,除了好看,我们还很好玩,可以喂魟鱼,可以喂海豚,近距离跟海豚玩耍,也可以下水跟鲨鱼一起共游,我们的鲨鱼馆有一百二十条各种各样的鲨鱼呢。”

    任延:“……”

    有病,谁要跟一百二十条鲨鱼一起游泳?

    冷不丁手被安问用力捏了捏。

    任延心里本能地窜起危险的预感。

    见鬼了,就没见过他眼睛这么亮的时候。

    江月点破:“安先生看上去很感兴趣。”

    任延在怀疑人生中仍保持冷静,绅士欠了欠身,用低沉的语调彬彬有礼问:“excuse me?”

    安问的手语斩钉截铁:“我要玩这个!”

    江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脸上挂着微笑,没有问安问是什么意思。任延闭了闭眼,认命了:“他说他想玩。”

    “与鲨共舞只在上午十一点开放,如果两位确定的话,我现在就给你们预约。”

    任延冷冷地:“我不去。”

    轮到安问无声地反问他:“excuse me?”

    江月趁热打铁:“是这样的,到时候我们会有专业的饲养员跟两位一起下水全程伴游,要咬得话我们工作人员也会先伸出胳膊腿的,而且我们鲨鱼其实都喂得很饱啦……”

    任延:“…………”

    拜托,并没有被安抚到。

    江月:“那就安先生单独一位?”

    礼宾车将他们送至正式的海洋馆门口,三人下车,江月将他们领至VIP休息室,从那边起开始一天的观赏旅程。安问一边走一边拉任延衣角,任延无动于衷:“我会在岸上给你加油的。”

    安问对江月眼神示意。这是个聪明姐姐,马上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开了,还体贴地帮忙掩上了门。

    任延猜到他要干什么,但没动弹,也没走开。

    安问迟疑了一会儿,两手搂住他腰,仰首看他。

    任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警告道:“别来这套,我真的不下。”

    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还能哄一哄,缠着他撒撒娇。让一个哑巴撒娇也太强人所难了。安问心里沮丧,两臂收得更紧,把脸贴在任延颈窝。如此抱了会儿,他复又仰首,依赖而可怜地看他。

    从任延的角度看,他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更显得小,海洋馆的灯光是莹莹的蓝,衬得他脸珍珠似地白,下巴削尖,而一双眼睛乌黑如曜石。

    任延的深呼吸不动声色,不让安问看穿他内心的波澜,仍然强行冷硬地说:“你自己下,让工作人员陪你。”

    安问没辙了,这就跟看恐怖片一样,人菜瘾大,越怕越想试,但一个人又怂,两个人刚好。他心里叹了声气。脚踮高,腰伸展,圈住任延的脖子,将唇送至他脸侧,很克制地亲了一下。

    不会吧,这也叫撒娇?

    一个心里想。

    不会吧,这也能撒成功?

    另一个当事人更震惊。

    任延身体僵了一下,反客为主紧搂住他腰,语气微妙不爽:“谁教你的?”

    安问张了张唇:“你。”

    “很心动,但不够。”任延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安问顺从地闭上眼,让任延吻他。贵宾室门外响起轻轻的交谈声,是那个江月拦住了同事:“等一等再进去,我有客人在里面。”

    分明是随时会有人推门进来的危险,令这个吻更充满了紧迫与刺激。安问浑身都紧绷起来,腰几乎要被任延箍断揉断,吻得深入,他来不及吞咽也忘记呼吸,喉结不住滚着,头皮发麻脉心发酥的极致刺激中,他轻轻泄出一声“嗯”。

    是不由自主的,让任延的身体也根本不由自主了。

    ?第五十七章

    门扉被轻叩了叩,江月在门外细声问:“两位先生,商量好了么?”

    门内应声,当然是任延的声音,但与刚刚比起来,显得紧绷艰涩。江月愣了一下,推门而入,见两人都站着,彼此离得很远。她笑了笑:“那需要我帮二位预约么?”

    任延点头,江月确认了一下价格:“一千二一位,如果ok的话,我就让我同事那边操作。”

    任延扫码付款,心想能想出这种点子的真他妈是个赚钱天才。

    安问听到价格都懵了,等任延那边付完钱,他认真地问:“约会一次成本这么高么?”

    任延笑了一声:“怎么,替我心疼啊?就今天一次,以后想花都没有立场了,不是么?”

    虽然是笑谈,但他说完,并不敢看安问的反应神情,仿佛是怕安问点头。正好江月在领路,任延便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岔开话题:“走吧。”

    因为就开在市中心,又有这么多噱头,这座海洋馆的人流始终很旺。一进馆,深海般的蓝色光线柔和唯美,穿过熙熙攘攘的游客和秋游小学生走下坡道,出现在眼前的,蓦然就是那面有亚洲之最的海洋观景窗。

    “五十米的海景幕墙,在全世界也是屈指可数的,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大——之一,”江月领着两人走到近前:“这座观景窗的明星是这三条鲸鲨,它的纹路就像星空一样唯美斑斓,是当之无愧的镇馆之宝,现在游过来,像蝙蝠一样的,就是魟鱼,又被称为魔鬼鱼,和鳐鱼、蝠鲼是近亲,他们都一起做了微笑唇,拥有天使般的微笑。”

    观景窗前有台阶,安问单膝跪了上去,两手轻轻贴住冰凉凉的亚克力幕墙,因为靠得那么近,连鼻尖也抵了上去。

    旁边小学生好多,但没有人看得有安问认真。幼儿园小朋友也多,但没有人眼睛像安问那么惊奇,像落进了星星。

    江月忍不住笑:“安先生好可爱哦。”

    任延陪着安问一起趴了过去,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光在水中穿行,变换间营造出深浅不一的蓝,鱼群徜徉优雅,宛如静谧行歌。

    “它在冲我招手吗?”安问点点眼前的这只。

    任延也分不清这是魟鱼还是鳐鱼还是蝠鲼,总之这仨长得都那样,其中一只竖了起来,两侧柔软鱼翼如绸缎一般卷舒,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打招呼。

    任延本来以为安问会招手回去,安问:“它好像在嘲讽我。”

    任延:“……”

    “魟鱼的种族寿命已经有1.8亿年了,是来自于中生代侏罗纪的生物喔,下午四点,我们可以去体验一下喂魟鱼。”江月对那只魟鱼弯了弯手:“我给你们在这儿合个影吧,好不好?”

    话音刚落,两只手机同时递到了眼前。江月笑得不行:“拍完了你们互相drop一下不就好了?”

    安问只好默默收回手机,江月很有经验:“咱们就不拍正脸了,逆光的,你们可以继续看鱼,我帮你们找角度。”

    她跑得远了些,熟练地找到机位,等待鲸鲨游过。快门将画面定格,梦幻的蓝色中,两个少年并肩而立,柔光将两人的脸点亮,在这样天堂般的丁达尔光影之中,安问看鱼,专注无比,任延却忍不住转过脸去看他。

    这样的目光那么近,又那么远,是知道珍宝就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可及,是知道此刻拥有,但下一秒就会失去,是温柔,但易碎。江月在任延这样的目光中愣了一下,甚至不忍心按下快门,直到美人鱼出场,人群轰然拥上,淹没了她精心的构图。

    美人鱼尾优雅摇曳,泛着粼粼的闪光,虽然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演员,但安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任延:“真的。”

    安问:“!”

    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他转过脸去,跟那群小朋友挤成一团,目不转睛地看着,试图找到坚定真假的蛛丝马迹。

    “骗人,我看到她嘴里咬着呼吸阀。”安问收回目光,斩钉截铁地说。

    收获任延无情的嘲笑。

    任延简直笑得站不稳,将安问整个抱进怀里,脸闷在他颈窝笑得发抖:“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是从哪个桃花源村出来的?”

    安问脸涨得绯红,确实,连小朋友都知道百分百是假的,他竟然还留了百分之一的侥幸。

    不高兴了,脸挂了下来。任延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干吗?生气了?其实她应该是真的,她本来就是美人鱼,在岸上时有两条腿,一下水就长出了鱼尾,因为不知道怎么在人类世界养活自己,看到海洋馆的招聘启事,就来应聘。鱼当然比人游得漂亮,所以她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但为了不露出马脚,所以才带着呼吸阀,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她在里面的每分每秒都像回了家一样开心。”

    安问:“……”

    任延搂着他,让他抬起眼看水中的世界:“你看她根本不怕这么大的鱼,这些鱼都有四五米、十几米长,但是她可以跟它们聊天,比如说……”任延想了想:“那只魟鱼在告你状,说刚刚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它,还说它在嘲讽你,鲸鲨说……这个人类真没有礼貌,不过看在他最好看的份上,可以原谅。美人鱼说……他们两个在谈恋爱吧?还挺般配的。”

    鱼尾翻转,盛开白色水花与连绵的气泡,银鱼群和热带鱼围在她身边聚散,安问深深地相信了任延的童话。

    既然在他的世界里,小熊可以讲话,白萝卜可以感冒,小考拉可以跟他分享心情,那为什么不能有美人鱼的存在?如果安问相信圣诞老人,任延不介意驾着驯鹿马车欢迎他光临。

    穿过观景窗往前走,路过的便是鲨鱼馆。

    “待会儿我们就是在这里与鲨共游,我们知道的鲨鱼品种基本上都能在这里找到。”

    对啊,手语可难学了,有那么多奇怪复杂的手势,还要将它们串联起来。小的时候,他学手语就好像别的小孩子上钢琴课,都是一边哭一边学,抽抽噎噎的,圆圆腮上挂满眼泪,哭嗝委屈地停不下来。别的小朋友都是真的天生聋哑,只有他是突然哑了,那些用语习惯、语序、语感,怎么努力都转变不过来。跟口语比起来,手语麻烦又啰嗦,他多烦躁,为此自暴自弃,恨不得把手一起剁了算了。

    他一直知道手语难学,却从没想过去问一问任延,为什么能把手语学得这么好。

    任延:“你确定它们吃饱了吗?”

    江月:“确定。”

    任延:“我听说鱼是没有饱腹感的,只要想吃、有得吃就会一直吃。”

    江月:“……”

    鲨鱼皮流光溢彩,像银色战衣,潜水员正在里面做日常清洁,弄得周围小朋友连连惊叹:“哇!他都不怕被吃掉!”

    任延大概能想象到等会儿他们下水时被围观的盛况。

    “下次我们可以先选好再定,不用这么多选择,去哪个都可以。”他一本正经地商量。

    任延似笑非笑,眸光深邃温柔:“会有下次吗?”

    安问心跳停摆,唇也抿住,笑容在脸上凝着,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被任延一箭穿了心。身体对疼痛的感知是有滞后性的,过了会儿,那种细密的疼才渐渐地从心底泛起,直至蔓延至四肢百骸。

    海底隧道四面环水,鱼群自脚底优游至头顶,又从两侧徜徉,场景浪漫,四周都是惊叹惊呼和快门声,独独两人站着不动,因为人类的悲喜互不相通,所以别人只觉得他们挡了镜头。

    任延勾了勾唇:“别往心里去,现在开心一点。”

    他揽过安问的肩,轻推他往前,冷不丁自己也被人拍了一下,有人叫他:“任延?”

    声音耳熟,任延一僵,还没听出来,便听到姑娘又惊喜地喊了一声:“安问?”

    扭过头去,确定了,严师雨。

    严师雨穿着白色长裙,看着挺仙女,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身边跟着三两闺蜜,任延并不认识。

    “你们……”严师雨咬住唇,但唇角莫名还是抬得很高:“……一起出来玩呀?”

    废话。

    “来人,给她上呼吸阀!”

    “我早就跟你们说小哑巴肯定戳烂了任延的XP啊啊啊啊他这种控场级S怎么可能顶得住这款!”

    闺蜜三人纷纷竖大拇指:“姐姐雷达又精准了一次。”

    严师雨口干舌燥狂喝水,闺蜜三人给她拼命扇风:“冷静冷静,姐子冷静。”

    一直走出海底隧道了,安问才长长舒了口气。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严师雨。

    任延牵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冰而潮。顿了一顿,他才问:“怎么这么紧张?”

    “她看出来了吗?”

    “不会,看出来她也不会乱说的。”

    “你不怕?”

    “为什么要怕?让我去国旗下讲话说我喜欢你,我也不怕。”

    安问瞬间想起他下周一要国旗下检讨:“你不会真说吧!”

    任延失笑,按下他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双手:“没那么傻。”

    在水母馆驻足了一会儿,江月就提醒该去鲨鱼馆换衣服了,他们提供一客一换的潜水服和氧气瓶,同时配备两名安全员和一名驯养员一同下水。整个鲨鱼馆很大,展现在玻璃幕前的只是一小部分,否则万万容纳不下一百二十条鲨鱼。

    “我们的游玩时间是二十分钟至半小时,到了水下一切听我们安排,切记随意触碰或挑逗、挑衅鲨鱼。”安全员清晰讲解规则。

    任延:“……挑衅。”

    “对,挑衅,因为有客人先例。”

    任延扶了下额,安问比划:“那他还活着吗?”

    任延按下他的手:“别问,别问就还活着。”

    “两位有潜水经验吗?如果在水下有任何不适,或者呼吸面罩出现问题,都可以用紧急手势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快带你上岸。”

    如此郑重以待,安问收拾起轻松的心态,慢吞吞地感觉到了一丝紧张。安全员忙着整理设备下水,让他们深呼吸调整下心情、平复心率,任延一手抬着潜水镜,在扣上之前,他看着安问的双眼问:“打个赌好不好?

    “如果在前进方向,我们认出了同一只二次相遇的鲨鱼,你就跟我在一起。”他说完便拉下了护目镜,伸手摸了摸安问的脸。

    不知道是空调的原因还是怎么,安问敏锐地察觉到任延的指尖很冰,跟他平时很不同。

    可是这个赌也太难了,要被同一只鲨鱼游过两次也就算了,还得认出来。他们怎么可能认得出?所有鱼都长那样,真的近距离接触时,更是只见一斑而窥不见全貌,要如何辨认?

    任延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坐下,反复深呼吸,还未下水,心口便像被深水淹没般透不上气。他低垂下头,薄唇紧抿着,十指深深插入发间,闭眼排除掉脑海里的那些画面。

    并不知道安问找到了驯养员。

    “什么?”驯养员理解不了手语。

    安问翻出钥匙手环,开锁,拿手机,不厌其烦,继而输入一行字:「有没有哪只鲨鱼有明显的体征或记忆点?」

    驯养员思索了一会儿:“其实对我们来说每一只都不同,不过对你来说确实很难区分,一只的皮色比别的鲨鱼更白更亮……算了,这个也有灯光干扰,啊我知道了,有一只经常跟别的鱼打架,它个子很大,眼角下有一道大约我们成年男性一个手掌那么长的疤痕。”

    安问用心记下,默背,驯养员又说:“还有一只尾巴受了伤,断了一角。”

    从鲨鱼馆穿过海底隧道,便是各种生态馆,有按大洋划分的,比如波斯湾馆、南太平洋馆,也有按品种分,比如热带鱼馆、水母馆、珊瑚馆。

    “这条海底隧道也是我们的明星项目。”江月兢兢业业介绍,“前面有个分岔路,一边通往专题生态馆,一边是海底餐厅,正常来说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不过我们是VIP,所以已经帮你们预留好靠窗的位子了。”

    安问愕住,连这么难订的餐厅也准备好了?那如果他选择动物园呢?

    想什么便问了什么,任延轻描淡写:“动物园有草原餐厅和雨林餐厅,一个是非洲主题,可以看斑马和长颈鹿,一个是南非主题,有你能想到的所有漂亮的鸟,都定了。”

    天啊,安问呼吸都暂停了,这也太浪费了吧!

    安问点头。

    “你想干吗呀?下了水我可以教你。”

    安问坚定摇摇头:「我可以自己找,这跟他打赌了。」

    驯养员露齿笑开:“好羡慕你们哎,彼此的男朋友都这么好看。”

    兴奋之中不忘担忧:“现在还来得及买票吗?”

    任延无奈地瞥他一眼,不懂他怎么会问这种笨问题:“每个园我都提前买了VIP票,你想去哪个都没关系。”

    海洋馆在另一个区,倒不远,任延将奔驰轿跑驶出地下车库,却没急着搜导航,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开。过了二十分钟,到了海边码头,将车停在了一家玻璃房子前。玻璃是高净度超白玻璃,露出房子的银色框架,造型独特让人过目难忘。

    一走进里面,店员显然在等他:“迟到了五分钟哦。”

    “接吻忘时间了。”任延玩世不恭地回。

    安问:“……”

    喂……

    店员笑得前俯后仰:“别秀我面前来啊。”

    安问选了海豚。

    海洋馆的海豚并不进行开放表演,但还是会有日常的跳水训练,如同训练狗狗握手躺到一般,这样是为了增进驯养员和他们的感情,保持基本的对人的亲近和信赖。要进入海豚区,需要先过一遍消毒区。

    这里也是只对VIP客人才开放的,因此人很少,只有两户亲子家庭,正在驯养员的指导下跟海豚抱抱贴贴,海豚很喜欢小孩,扇着鱼鳍鼓掌,用尾巴在水面甩着水。

    安问不玩,两人只在露天的茶几前相对坐着,看别人拿新鲜的鱼喂海豚。

    幸而更衣室灯光暗暗的,才让安问很好地掩盖住了脸色,只拘谨地点了下头,锁上柜门闷头走掉了。

    “好我们再做一下热身,刚下水会觉得比较冰冷……”安全员最后做着叮嘱。五分钟后,船到了,五人陆续上船,至水中心,驯养员率先入水。

    安问虽然没玩过深潜,但水性很好,并不犯怵,只是要下水前,手又被任延拉了一下。他抬起潜镜,嘴唇在安问耳侧贴了贴。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嘴唇这么冰?这样的念头一掠而过,水花扬起,任延已经咬上呼吸器,从船舷边后仰入水,很专业的姿势,将船只晃动性平衡到最小。安问没学过,老老实实被另一个安全员拎着带下水。

    水下世界冰冷,光线却并不暗淡,透过潜镜传来的,是一个静谧而灰色的世界,偶有流彩,竟是鲨鱼皮的反光。

    安问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水下大家都是哑巴,都只能靠手势交流,而他如此自在,正像刚刚任延说的那条回到故乡的美人鱼。耳压平衡得很好,心跳与水声鼓荡在耳边,绝对的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一呼一吸的呼吸声。

    玻璃幕外,果然瞬间惊起惊叹,游客围了里外三层,小孩们一张张小脸压在玻璃上,都快挤成一张饼了,热气呵着起雾。

    驯养员实在胆大,在鲨鱼群中优雅穿梭,还作出花式腾翻动作,外面的声音听不到,但光看也知道是阵阵“哇——”

    安问对这些都视若无睹,只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辨别着从身边游过的鲨鱼们。虽然在岸上时觉得它们不过如此,到了水中,仅仅只是一米多的体型便能给人带来十分强的压迫感,纺锤形的躯体强健,细小眼中反射着无机制的冷光,更不要说嘴里那一口细密的梳状牙齿,只是稍稍露出一点就够让人头皮发麻。

    潜水衣下的身体泛起一阵一阵冷热交替的焦灼躁动,任延知道,自己整张脊背都湿了。

    一只身长几近两米的六腮鲨悠然游过,安问心思一动,扭过头去,看到它尾部缺失的一角。

    心里祈祷能遇到它第二次。

    但任延为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安问游至他身边,熟练地用手语交流:“你怎么不找?”

    任延胸闷心短,反应了会儿,才回过神,亦用手语回复:“找什么?”

    安问不说话了,转过脸去。原来任延不过是随口开玩笑逗他的,枉他找得这么认真,不敢眨眼,眼眶都瞪得酸涩。

    二十分钟转眼即至,深潜十分耗费体力,一般顾客到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安全员用原先约定好的手势询问是否还要再继续,安问还没遇到任何鱼第二次,坚定地点了点头。深水之下,任延没有表达意见,只是潜镜之下用力闭了闭眼。

    又是十分钟过去,水域之大,一百二十头之眼花缭乱,安问没有再见到那两头有明显体征的鲨鱼,安全员作出停止手势,示意已经游至岸边,必须上岸了。银色扶手阶梯延伸至水下,任延让安问先上,安问再度不死心地回头张望了一眼,终于上了岸。任延紧随其后,安问并没有看到他手软了一下,幸而有安全员在身后托了一把。

    岸边的岩石地面湿漉漉,江月和同事早就准备了热姜茶和毛巾,任延摘下潜镜,脱下氧气设备,一边走一边拉下潜水服的拉链。由领口至心口,那种束缚感和压迫感消失了,他终于得以深深喘息。

    走到长凳边的几步深觉漫长,坐下时,更有精疲力尽之感。江月把毛巾递给他,任延往肩上随意一披,两手搭在膝盖上,垂着脸静默,湿透了的额发垂下,掩住了他苍白的眉眼。

    “任先生,你是否有什么不适?”江月问。

    任延不知道是没力气开口,还是懒得开口,只是摆了摆手。

    安问把热茶递到任延手边,在他一旁坐下。

    任延的体力没这么差,从他的姿势和对待潜泳设备的熟练程度来看,也是经常玩深潜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这种状态。想到他最开始眼也不眨的推拒,安问心里终于浮起不安。但他问不了,只能陪任延安静坐着,听着他呼吸的节奏。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在一旁待命医疗急救员问,正要过来,被江月拦住。

    过了三分钟,任延终于抹了把脸,喝下了第一口热茶,并对安问勾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好玩吗?开心么?”

    安问双手捧着杯子,点头。任延伸出手来,揉了揉安问湿漉漉的黑发:“那就好。”

    冲过热水澡、换完衣服出更衣室,灯光变亮,才瞬间有重见天日的感觉。江月看了眼时间:“两位现在刚好可以去海底餐厅用餐,之后下午我们再进行其他的体验活动。”

    “可以推迟吗?”

    任延看了一眼,帮他翻译给江月,同时问:“为什么?还不饿?”

    安问胡乱点头:“我想去晒太阳。”

    “冷啊?”任延有些惊讶,但还是问江月:“哪边可以晒到太阳?”

    “一直在室内呆着确实想晒晒太阳,”江月会心:“那我跟餐厅那边推迟预约,如果你们还有精力的话,可以去跟海豚玩,或者喂魟鱼,都是露天的。

    只剩两个人时,安问终于问:“你是不是怕鲨鱼啊?”

    “被你看穿了。”任延笑了笑,“我表现有这么差劲吗,连你都发现了。”

    “平常太厉害,所以一脆弱就很明显。”

    任延更笑,仰起脸晒着太阳:“其实没什么,前年玩船潜的时候遇上风暴,等待救援的时候,有个人的腿被划伤了,鲨鱼可以闻到千米之外的血腥味,那片海域刚好有,所以……”任延撇过脸,看着身旁巨大玻璃幕后美丽自在的深海景观,静了静才说:“其实那个人还算命大,救援到得很及时,只是被咬断了一条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瞳孔蓦然扩大,安问的脸一瞬间白了下来。

    “吓到你了?”任延回过神,在安问脸上轻拧了拧。

    “最开始为什么不说?”

    “这种事拿出来说,有种借别人的苦难夸夸其谈的感觉。”工作人员给他送上纸杯装的港式热奶茶,任延说了声谢,握在手心:“我基本没跟别人说过,小望和尔婷也不知道。再说了,你那么想去,又对我撒娇,我怎么可能忍住不答应你?”

    “你跟我说了,我就不会再想去了。”

    “难得的一天,不想让你失望。”任延看着他不安苍白的脸,托住腮,恢复到往常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很内疚啊?内疚的话,就坐到我这边来,让我抱抱。”

    他是开玩笑,不想安问却当真,真的跟他坐到了一侧,跟他肩膀挨着肩膀。

    任延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整个抱进怀里,手臂渐渐渐渐收紧,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不愿放手的怀抱。

    “我男朋友好乖啊。”他低沉而沙哑地说,下巴搁在安问肩膀,很克制地亲了亲安问的耳廓。

    海豚腾空跃起,在空中保持队列地落下,水花溅起好高,也溅花了安问的眼,周围阵阵鼓掌惊叹,他听到任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

    “以后碰到喜欢的人,会不会也这么对他好?”任延设问,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当然会,我在问什么。”

    安问没太听清,只觉得任延将他抱得很紧,似很依赖,似喜欢没有边尽-

    好好的中餐最终变成了下午茶,晒够了太阳活过了血,已经是下午两点,两人从出口处折返回去,一路逛逛看看,抵达海底餐厅时,已经快四点。

    这么昂贵的海底餐厅并不接受点餐,只提供不同价位和食量的多人套餐,上菜速度倒是很快,蒸了条东星斑,鲍鱼椰子鸡,花胶海参,避风塘炒龙虾,再加一道宁市人饭桌上永远不会缺少的白灼菜心。

    别的食客都忙着拍照打卡,抢占网红机位,只有他们吃得安静,因为实在是够饿。

    餐后甜品端上,五颜六色的意大利式冰淇淋,缀着香草和坚果碎,安问抿了一口,看着悠然游过去的鲸鲨,回过神来时,被任延拍了照。

    安问看过任延的手机相册,难以想象的简洁,主题只有两类,花和球鞋,当中夹着两张他那时候吃蛋挞的照片,格格不入中宣示着偏爱。

    “四点了。”任延放下手机,“还有四个小时。”

    内心忠实地慌了一下,安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鲸鲨又游了一次。他心里告诉自己,假如在十分钟内游过第三次,就要撒谎。第三次眨眼而至,真是老天都知道他一心要骗人,索性成全。安问放下甜品勺:“我刚刚找到第二条游过的鲨鱼了。”

    任延静看着他,脸上没有惊喜:“哪条?”

    “尾巴上缺了一点的。”安问不擅长撒谎,但幸好他不必开口,让人揣摩不了他的情绪,只觉得他镇定。

    任延半勾起唇:“它没有,我也一直在找它。”

    “那……还有一只眼底下有疤的。”

    “它也没有,游过去以后,就停下来睡觉了。”

    安问咬住唇:“你不是没找吗?”

    任延:“不可以。”

    严师雨讪讪哼哼笑了一阵,声音小下去:“我就知道。”

    任延不冷不淡,直接说了告辞:“周一见。”

    严师雨只好小幅度挥挥手:“周一见……”

    “一直在找,只是你问我的时候没反应过来。”

    “那就是没有经过第二次的了。”

    “也许有,只是我们区分不出。”任延平静客观地说。

    “为什么要出这么难的题。”

    “只是好玩。”

    安问莫名觉得委屈,用眼过度了,他频繁地眨着烟,觉得眼眶又干又痒。

    椅子推开时有不小的动静,安问擦过手,扔下湿毛巾,低头转身离开。

    凭什么,任延随后一提的赌注,就把两人能不能在一起捆绑了上去,害他拼了命铆足了劲去找。找又没找到,本来就够难过,最终也只得了不痛不痒的一句“好玩”,仿佛在意这个赌注的只有他,而在意这个赌注的他是个傻子。

    洗手间藏在通道里侧,安问越走越快,还没进门,便被任延从身后拧住手腕抱进怀里。他的目光深沉却锐利,紧紧地锁着、逼视着安问:“为什么明明没有,却还要撒谎编一个骗我?”

    安问用力推他,力气很大,不是装样子,但任延纹丝不动:“我说好玩,是因为这个结果我根本不在乎,无论那一百二十条鲨鱼有没有经过第二次,我都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我还是会争取你、追求你,一年,两年,上了大学,除非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真喜欢女孩子也就算了,如果是个男的,你猜我会不会放弃?”

    安问的动作都止住,听到任延冷静、如常、字字缓慢清晰地说:“不会。”

    洗手台的流水声停住,有人从门口转出,任延把安问的脸按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对方奇怪打量的眼。安问被他压在墙上,脑袋被任延紧紧扣着,耳边都是他潮热的呼吸:“到时候,你喜欢的人恐怕要嫌我阴魂不散,他会吃醋,但我会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报警吧。”

    安问想笑,但这种时候被逗笑是缺德的,缺德只能怪任延,他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任延闷哼一声,怀抱松了,似笑非笑地看他:“这么好哄啊。”

    安问抿着嘴,愤怒小鸟的表情,手语拆穿他:“你骗人,你那天晚上还说,你当朋友冷淡得很。”

    任延捂住肩膀,一边吃痛,一边笑个不停:“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定了定神,敛起这样的玩世不恭,不知道是哄还是真心:“其实每句话都是我的心里话,因为舍不得放手又偏偏要故作大方,所以每天都在说着自相矛盾的话,做着自相矛盾的决定。”

    很奇怪,任延的语文不好,却擅长表达自己,而他表达爱意这么多次,都不如这句自相矛盾让安问砰砰心跳。

    任延也会为他辗转反侧,反复下着没有意义的、下一秒就会被推翻的决心。

    语文试卷不曾教的,安问在任延身上学会了——原来游刃有余的反义词是患得患失-

    “八点,结束了对么?”任延扶稳他便松了手,抿了口气泡水,将侧脸撇进山影夜色中,很漫不经心地、带着些微笑意地问:“八点过了,但我还想亲你。”

    安问站着没动,任延将半瓶水在车头立住,靠近安问,缓缓地,将他腰压着后折,几乎仰躺在引擎盖上。

    “这样也不拒绝?”任延一手垫着他的后脑,一手贴着他的腰。

    安问的眼圈被风吹红。

    任延吻下来时,他闭上眼,张开唇,邀请他的舌尖与占有。

    吻到引擎盖都被捂热。

    任延喜欢摸他的脸,摸他柔软细腻的脸颊,像南洋珍珠。

    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她心多细,惯常给偶像磕糖的双眼堪比火眼金睛,假的都能给你磕成真的,何况两人今天真穿了情侣装。

    “你们……”严师雨这回不咬嘴巴了,用双手掩住半张脸:“……穿同款啊?”

    安问紧张得脸上做不出表情,在蓝色光线下更显苍白,任延点了下头,寒暄道:“这么巧?”

    身后闺蜜不停怼她腰,严师雨发挥社交牛逼症,“对啊对啊好巧噢,我们可以一起逛啊!

    等两人顺着人流走远,三个女生立刻抱一起尖叫:“是约会吧是约会吧!海洋馆约会!好会哦!”

    “啊啊啊啊啊情侣装是情侣装吧!任延好会挑哦怎么能这么有品味啊!”

    “好养眼不行了我缺氧我缺氧……”严师雨让闺蜜扶了一把:“好香啊呜呜呜,是第一次约会还是已经在一起了,有没有告白是不是要在这里告白啊呜呜呜……”

    城市平原灯火浩瀚,风卷着山中细碎的回声,连月亮都似晃动。

    唇分,任延也直起身,重新回到懒洋洋倚着车身的姿态:“我那天看了你的日记。”

    安问刚刚还急促着不稳着的呼吸被山风吹得窒住。

    日记……是上次十一时,兰院长特意找出来交给他的,因为年头太久而安家人接他时又太聪明,因此没来得及找到。

    “是西西从你床下刨出来的,就那天跟你视频结束。”任延倚着车头,迎着风眯眼看着山脚的城市灯火:“刚开始不是故意的,但后来确实看完了,从五岁都七岁多,每一天。我知道你小时候每一天都在等我,也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期望。”任延笑了笑,低下头:“这个话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你不记得,因为是在那天你喝醉酒时说的,我说,我不能削足适履,为了你的期待,变成一个你想要的任延,而非现在的我。我还说,有时候会吃你日记本里那个任延的醋,因为他跟我截然不同,我好像在沾他的光。”

    安问拼命摇头,拼命作出重复的手语:“不是的。”

    “不是么?”任延勾唇笑了一下,仿佛没当真:“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就算在这里一个人骨折了,也不会觉得委屈觉得痛苦和恐惧的人,但我怕有一天你发现对我的依赖和信任,都是心里那个幻觉的投影,都是因为那个任延不存在,而不得不的将就。

    “我为此觉得委屈,也为此觉得恐惧,如果有一天它变成了真实,我也会为此痛苦。”

    任延转过身,逆着风,T恤被吹得向前鼓荡飘起:“问问,我没有见过一辈子,所以承诺不了你一辈子,但我见过恐惧,也见过最接近生死的时刻,对你有一天会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恐惧,超过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死一线的恐惧,对你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渐渐走远的幻想的痛苦,也超过了我身体能承受过最痛的痛苦,对有一天你发现其实还是更喜欢幻想里的我而非真实的我的委屈,也超过了第一次期待生日,但全世界连崔榕和任五桥都一起因为太忙而忘记了的委屈。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如果你觉得,这接近了你想要的一辈子——”

    任延蓦然住了声,过了许久,才弯起唇,微笑着、眷恋地看着安问:“就请你不再退缩,跟我试一试。这是我每晚祈祷的唯一一件事。”

    ?第五十八章

    要答应吗?

    放弃和任延当作好朋友的一辈子,去试一试能不能走到那个相爱的一辈子。

    放弃一眼看得到的、笃定的一辈子,去试一试那个未知的、随时可能夭折、或惨烈地分道扬镳的一辈子。

    风从远方席卷而至,吹乱了安问的头发,也吹迷了他的双眼。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不喜欢任延?尤其是被任延喜欢着的时候。

    “坐过来。”

    任延低哑地命令,托着安问的胳膊,要他越过中控,跪坐到自己怀里。

    安问真的抬起膝盖,一米七六的人真不该有这样长的腿,他坐到任延怀里时,腿自然折着,被任延的手掌或轻或重地抚过。

    窗外车子经过,轮胎摩擦柏油路面,发出刷的声音,车灯一扫而过,照出车内两个少年少不经事无法无天的荒唐。

    这样下去,开一晚上都别想回家了。安问打开车门逃到后座,任延笑出声:“第一天交往就把我当司机啊?”

    他是胆小鬼,是因为太喜欢而不敢戳碰不敢冒险、宁愿站得远远的沾着青梅竹马的光享受着光明正大的偏爱、还要骗自己“当这样的朋友就很好”的自私鬼。

    不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不是进一步勉强可以试一试当情侣,而是太害怕当情侣后的分手与失去,所以一直龟缩在朋友的壳子里。

    安问想啊想,戳破自己的胆怯、迟疑,戳破自己因为被任延偏爱着所以有恃无恐的装傻,像一步步拆解数学题的题干。

    可能是站得太久了,脸上神情又是那么痛苦、自我厌弃、羞愧和迟疑,以至于任延完全读错了他的潜台词。

    “不行,是么?”任延深深呼吸,胸膛起伏,叹息般的声音被风吹散。

    “没关系,”他抄起气泡水瓶,点点头:“今后一定要找一个比今天的我对你更好的人。”

    其实他大概明白,安问并非不喜欢他,他很喜欢他,否则不会在醉酒之后向他索吻,也不会骗他那条鲨鱼经过了第二次。只是童年被遗弃的经历、那些无人问津又等不到救赎的时光、父母失败的婚姻爱情,太过于深刻,就好像一道道刀劈斧凿的痕迹刻进了安问的生命里。原即是原,山便是山,山无法变成原野,因为激烈的地壳运动是永恒的创伤。因为他爱的是山,所以就要一并拥抱他的陡峭难涉。

    “看过你日记的那天,我就已经做好现在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没有沾沾自喜自以为是,觉得你对我感情这么深,那追求你肯定是手到擒来,”任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越是看到你过去对我的等待和期待,越是看到‘任延’这两个字在你心里的分量,我就越是知道自己的胜算很低。所以……真的没关系,我会按你想要的一辈子去做,这个一辈子不难,我决不食言。”

    他拉开车门:“上车吧,好不好?该回家了。”

    安问摇着头,头发乱乱的,抬起手背蹭蹭眼睛。

    “又哭了?”任延挺讶异,笑了一声:“还是被风吹的?”

    他确实有在认真践行自己话音刚落的那一句承诺,扮演好一个朋友的角色,连片刻的伤心、委屈和对安问的迁怒都没有。

    车前大灯将空中漂浮的尘埃照得像风雪弥漫,安问穿过这样澄亮金黄的风雪,走到了任延身边。

    “怎么不问问我试了交往一天以后,心里什么感觉?”

    任延动作停顿住,笑容也敛住,静静地凝视安问:“什么感觉?”

    “我觉得……”胳膊细瘦,发着不明显的细密的抖,但一字一句都如此坚定、有力:“我很喜欢。”

    哗啦,结实的塑料水瓶被捏出细碎的动静。任延几乎捏扁了瓶子。

    安问浑身都被风吹得冷透,他冻得身体也开始发抖,一阵紧过一阵,呼吸却是灼热的,心口和眼圈也是灼热的,“喜欢你抱我,喜欢你亲我,喜欢你牵我的手,喜欢你。我很贪心,不想再回到之前。你说这一周每晚都失眠,我也是, 你说每天白天都想尽办法经过我教室窗前,我也是,你说一直在想象今天会怎么度过,我也是,你说在学校里的不期而遇会心跳加快,我也是。我去体育馆看你训练,望而却步,是近乡情怯,只是听到你的篮球声,就紧张得透不上气。跟你当朋友很好,但跟你相互喜欢更好。”

    打这么长的手语,实在是太累。

    安问手松垂了下来,停顿片刻,所有想说的话化为最后五个字:“别不喜欢我。”

    “看不懂。”任延面无表情地说:“太黑了,看不清楚。”

    安问愣了一下,并不泄气,也没怀疑有诈,很本能地翻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我喜欢——」

    一行字没打完,蓦然双脚离地——是被任延腾空抱起。他抱着他的腰挽着他的膝,手机咚的一下失手摔到了地上,安问屏住呼吸勾住他脖子,被任延压到引擎盖上。

    “唔……”被强吻住时,不自觉发出了小动物般的呜咽。

    安问的眼睛瞪得很圆,像应激的猫,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手机,他的手机……引擎盖因风和夜露而冰凉,他抖得更厉害,下意识迎合着任延,往他怀里贴靠。他很快就没空想他的手机了,因为任延吻得太厉害,厉害得让白天更衣室中的吻都显得绅士。

    嘴唇被迫张得很开,跟他的两条长腿一样开,任延的舌占有着他的口腔,舔他敏感的上颚和很深的地方,将安问的舌尖也吮得发麻。渡过来交换的津液像是甜的,安问不自觉地吞咽,喉结绷得很紧,脖子向后折着,两条胳膊用力圈着任延宽阔的肩背。

    任延单膝跪在车头,吻从安问的唇中抽走,他着迷地、迷恋地转而亲吻他的额、他的眼睛、他的面颊、他的唇角,带有薄茧的掌心扣着抚着安问的脖子肌肤,将天鹅的颈子揉得绯红,指腹亦一下一下似摩挲似揉着他的喉结。太娴熟而不客气的手法,安问的喉结发着痒,不得不逸出一声喘着气的“嗯”。

    任延浑身紧绷如一张蓄满了的弓,听到这一声,他所有的动作都停顿,呼吸也紧住,埋在安问颈侧的头仰起,饱满的喉头反复滚咽着,紧闭的眼睑也轻颤,像是……因为这单纯的一声拟声词,而爽到了极致。

    末了,他掀开眼皮,居高临下地盯着安问,眸色晦沉得让人不敢对视。

    “如果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不合适……”声音也这么沉这么哑。

    安问懂了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心底轰地一下,热度从里透到了外。

    任延压住他的手,强行与他十指交扣,深深地凝视他,另一手拂去他的额发。

    灼热的吻印在安问的额心,久久停留,末了,他叫他:“宝贝。”-

    回去的路怎么会这么难开。

    下了曲折的盘山公路,到了山底,车流稀少,路是好路,灯光也是澄亮的灯光,只是开不了十几分钟,任延便忍不住在一旁停下车,解下安全带,俯过身去吻安问。安问在任延面前本来就乖,从肢体到心底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任延抚他的脸,眼神直白得都是占有欲,失去了往常看安问的清白清醒。

    唇要吻不吻,他尊重问他:“想要吗?”

    安问垂下眼睫,微微点头的瞬间便被吻住,而自己也是如此不争气,侧转过身去,单腿折跪在座椅上,深深地迎合。

    安问嘴唇红润微肿,根本都没脸见人了,抱过一旁玩偶埋住脸,又想到这是崔榕心爱的车,而他跟崔阿姨的儿子在驾驶座上胡搞。虽然只是接吻,但任延的反应无处可藏,他也无处可躲——就算想躲开,但只是稍稍挪了一下,便被任延抽着气说:“别摇屁股。”

    安问还能怎么办?

    希望崔阿姨不要跟他生气,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任延,不能放手。

    回家二十公里,任延从后视镜里看他,不知道安问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靠着车窗,眼眸阖得很乖,呼吸绵长。这样一个天赐一般精巧的鼻尖,就连呼吸也比别人看着更乖。

    任延甘愿做司机,只求他这个擅长给自己构筑童话的男朋友可以安睡一路,希望他在梦里可以跟他的小熊朋友们说,他今天很开心。

    安问一觉睡到了家,驶入地下停车场的坡道和减震带将他晃醒,刚睁开眼的一秒,就和任延自后视镜里抬起的视线交汇。

    “醒了?”

    如果数着时间过,又拼命想挽留它,时间便会过得很快,正如考生于考场上的倒计时。两小时嫌多,做数学卷却并不嫌多,四个小时似乎漫长,约起会来却短暂,听说当初爱因斯坦就是如此向前来拜访的妇人解说相对论。

    从海洋馆出来,便已是日暮将至,又开车去小东山,走路去敲响俄罗斯艺术家工作室的门,抱回焕新了的小熊,一路缓缓地沿着落满花的红砖坡道回至车里,如此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星星悬在遥远之处,高架桥的风大得让人难以呼吸。

    安问怀疑任延是算过的吧,在山上停下时,正好八点。

    “本来想骑摩托带你来这里兜风的,或者去鬼屋,或者看……搏击表演,不过都来不及了。”任延甩上车门,拧开没有味道的气泡水,“这里的夜景很不错,也适合飙车,偶尔会来这里骑山地车爬山,练心肺。有一次下山时冲了坡,被迫玩了把山地速降,骨折时差点痛晕过去,猫头鹰都被我给吓走了。”

    安问跟着下车,听他的恐怖故事,脚下都被碎石子绊了一下,被任延笑着扶住:“干嘛,你也想滚下去啊?”

    安问心乱跳,喜欢任延扶着他的手与体温,喜欢他此刻抬眸的笑。

    安问叠着手臂埋下脸。

    “怎么了?”任延好笑地问,“怎么还没脸见我了?”

    车子倒进车位,他下了车,为安问打开车门接他下车,一手搭着车顶:“梦到我了?”

    安问耻于承认,面无表情,但眼神却热。怎么躲得过任延的?他想从另一边下,果然被拽住胳膊:“跑什么?”

    安问只好乖乖下车,被任延单手搂进怀里。车门轻轻合上,任延揉揉他头发:“怎么办,好喜欢你。”

    他张口就来,安问惊慌似鹿,任延双手抱他,“从没有回自己家这么高兴过。”

    今后不必带花回家便可欣喜。

    ?第五十九章

    俄罗斯小熊被抱回家,安顿在原本该属于它床头,另外两只则和白萝卜考拉老虎们排排坐在飘窗。

    一个多月没见,跟老朋友并没有生疏感,安问坐在地毯上,两手握拳交叠着,下巴轻轻搭在上面。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跟任延哥哥在一起啦,他特别喜欢我,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啊……忘了你今天一直在车上,那你什么都听到看到了。嗯……任延回来了,妈妈也会回来吗?”-

    进入十一月,学校里的节奏骤然忙碌了起来,却并不是因为学业,而是因为篮球联赛、曲水节和运动会一起来了。

    篮球联赛赛程紧凑,工作日的比赛当然无法观摩,但周末的线上预约却一票难求。赛程出来的当天,就传遍了整个省实。

    死亡分组,第一场就遇到了宁市去年四强之一、老牌豪门劲旅十二中。

    “十二中去年招了好几个特招上来,听说磨合得特别好,高三的两个正选也没退,绝了。”

    一进食堂,随便挑一队排着便能听到讨论。

    “十二中最擅长高压防守,我特别记得去年从第一节开始,天翼一线外拿球他们就紧贴防守,巨恶心,搞得天翼打得特别窝囊。”

    “我草那场我也看了,真的两边差点干起来,我还记得天翼大前锋四犯被罚下。”

    “好消息是去年天翼赢了,坏消息是今年我们练习赛输给了天翼,而且我们跟天翼一样,都是进攻型球队。”

    “我更担心的是……任延上不上场?”

    安问跟卓望道排着队,卓望道压低声音:“到时候你去看吗?”

    第一场比赛正好在周末,还没开放预约通道,但排队人数已经爆了。其实这也很正常,东省是诞生过数次全国总冠军队伍的省份,篮球职业联赛的氛围本来就很浓郁,不少好苗子都是从高中联赛就崭露头角的,因此每年的高中联赛不仅很受学生关注,也受职业球探、俱乐部和教练的瞩目。

    实力一般的也就算了,种子队伍所在的学校,哪一间不是全校狂热全民追星?毕竟在高中校园,篮球就是王道。

    安问心想,男朋友的比赛当然要去看。

    “今年这情况,我看拼手速够呛,我认识一个……”

    安问比了句手语。

    卓望道愣了一下:“哈?你有人送票?谁?秦穆扬吗?”

    安问皱了下眉,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当然是任延。”

    卓望道还想控诉,眼神一定,看向队伍末尾:“嗯?”

    长长的队伍原本就嗡嗡吵着,此刻却更加骚动起来,都纷纷回头看。

    安问毫无兴趣,直到在一声声“任延”、“任延哎”中僵住,心高高悬起的同时,肩膀被人点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才敢回过脸去。

    任延穿着校服,唇角向一侧扬起:“怎么还没排到。”

    “wtf……”卓望道骂了一声:“每个正选每场比赛只有三个邀请名额,延儿每次都给他外公外婆和崔阿姨的。”

    安问眨了下眼,这个他确实是第一次知道,但……反正他是三分之一。也许是崔阿姨没空吧?

    “你笑得好刺眼啊,”卓望道莫名悲愤:“可恶,为什么?”

    安问咬着唇,不回他,但唇角扬得很高。

    安问将脸埋着他颈侧,任由任延用唇舌戏弄他敏感的耳朵,手贴上任延的心口,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越来越快。

    “找个时间告诉小望好不好?”

    衬衫衣摆乱了,从掖得很好的腰间落了下来,过了一秒,纯白的布料微微鼓起。

    安问心里一颤,身体也跟着一僵,但很快便松弛了下来,只有闭上的眼睛无法控制地颤抖。

    两个人的呼吸都屏住。

    任延手上不做人,但话语却认真,轻描淡写地如同闲谈:“一直瞒着他,等他自己发现,会生气难过的。”

    安问哪还有多余的心思,任延说什么,便是什么。

    任延说完了卓望道,又跟他聊文艺汇演:“你有没有节目,嗯?”

    语气淡淡的,很日常。

    安问咬着唇,往他怀里靠。

    听到任延一声轻笑:“没有啊?帮你想一个,表演手风琴好不好?”

    安问点头又摇头,脑子里一团浆糊,想躲开,又不想躲开。

    他这幅模样乖而可怜,任延垂眸看了会儿,凑下去吻他的唇,撷住下唇慢条斯理地吮。

    铁门外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其实就剩几个人了,任延陪他站着,安问心里拼命让自己不要脸红不要脸红,偏偏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任延饶有兴致的垂眸看他,轻轻咳嗽一声,半转过脸去笑了一下,才明知故问:“脸怎么这么红啊?过敏?”

    安问闭了下眼,装出不冷不热的样子。还好卓望道话多:“你今天怎么来食堂了?”

    任延提了提手中的纸袋:“带过来吃。”

    “你不对劲。”卓望道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你不都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在天台上吃吗?还特意跑来食堂。”

    任延懒洋洋地回:“想跟你一起吃,不行么?”

    卓望道的嘴巴迟迟合不上,没看到安问连耳朵都红了。

    “操。”半晌,卓望道愤愤骂了一句,“你少来,入场券都不送我一张。”

    “你又不喜欢篮球。”

    卓望道莫名激愤:“那问问就喜欢了?!”

    “他喜欢,尤其喜欢打篮球的人。”

    安问:“……”

    抬眼瞪他,拼命使眼色,每一道眸光里都是警告,但看在任延眼里,光剩下可爱了。

    “那是榕榕不去了吗?”卓望道没听出个中玄机,“她不是最喜欢看你比赛了?”

    “她忙着呢。”

    “榕榕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来着。”卓望道想起来说:“问我喜欢的姑娘是哪个。”

    任延:“?什么时候的事?”

    安问也跟着看向卓望道。

    “就前两天吧。”轮到卓望道了,他飞快地指了三个,不当回事地回道:“哎好敏感,待会儿再说。”

    毕竟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双耳朵竖着呢。

    找了座位,任延一边拆着餐盒和一次性筷子,一边不动声色地问:“她怎么跟你聊的?”

    “就说知不知道你最近跟谁走得比较近,学校里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儿的。”

    “你说了吗?”

    “那哪能啊!”卓望道握拳捶捶胸:“拜托,你跟张幻想一曝光绝对是爆炸性新闻,兄弟我绝对帮你严防死守!”

    “噗——”安问一口水喷了出来。

    卓望道:“你俩有小秘密?”

    任延怼了把他脑袋:“滚回去午睡。”

    卓望道骂骂咧咧地走了,觉得不对劲,探出半个身子往回看,只见到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

    天台的铁门虚掩着,有没有人一目了然,烟味未散,地上散落着烟头,显然刚刚有人在这里聚众吸烟而刚走。任延带上铁门,没离开,脊背抵着,将安问用力拉进怀里。

    几乎目光对上的瞬间,就拥吻到了一起。

    “咋的了?”卓望道眉毛拧成虫:“你不是跟我一起亲眼看见的吗?”

    任延递给安问纸巾,托着腮,专注地盯着他擦嘴擦手:“呛到了吗?”

    安问微摇头,听着卓望道絮叨,在桌子底下轻踢任延一脚,想让他注意分寸。

    卓望道:“哎呀!你踢我干啥?”

    安问沉沉透一口气,无语地抚住了额,剩任延自顾自笑个不停。

    “我跟你讲,你就别想瞒我,直接承认得了,榕榕问我,学校里有哪个姑娘一米七几,成绩很不错,被偷亲了会扇人巴掌,我一想卧槽,这不就是张幻想吗?这么辣,还能是别人?”

    任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点个头点出了纡尊降贵的意思,稍欠了欠身:“你说的都对。”

    聊着聊着,关心了会儿篮球赛,又顺道转移到了运动会和曲水节身上。

    “你们开班会了没啊?”

    “开了。”

    “运动会你报名吗?”

    “报不了,跟比赛撞了一天,钱一番让我领方阵。”任延漫不经心地回,问安问:“你呢?”

    安问:“三千。”

    任延:“……?”

    卓望道痛心疾首:“我拦过了,那是拦都拦不住啊。”

    安问:“还比较轻松吧,别的都不擅长。”

    “救。”卓望道理解不了他的世界:“你的轻松我的轻松好像都不一样。”

    任延目光停在安问冷淡漂亮的脸上:“要不要帮你训练?”

    问得客气,但目光却是心照不宣地有占有欲。在这样的目光中,安问鬼使神差地应:“好。”

    任延漫不经心地深入:“晚自习怎么样?”

    十一月的晚自习不同,因为文体活动丰富,可以特事特批,需要训练排练的同学,能特许拿到一节课的请假条。

    安问只好又点头,任延勾了下唇:“好乖。”

    卓望道:“?”五官都皱得离家出走:“???”

    任延恢复纨绔的语气:“你也乖。”

    “我谢谢你啊。”卓望道摸了摸胳膊:“哎等下,我们班文体委员派我来打探一下啊,曲水节你们班什么节目呢?”

    “不知道,没关心。”

    “你不上吧?”

    任延无奈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任延不能上曲水节是公认潜规则,因为班级汇演有全校投票环节,任延人气一骑绝尘,哪怕他上台去唱个两只老虎也能让十五班拿第一,所以钱一番只能故作大方,忍痛承诺“我方绝不率先动用任延”。

    不过今年有所不同,曲水节的筹备组私底下找了他,希望他能在中间做一场演出,为了效果足够爆炸足够惊喜,一切排练都将秘密进行,谁都不能剧透。

    任延提了两个要求,表演形式他定,表演内容他定,筹备组答应了。

    边吃边聊了十五分钟,对于A班学生简直奢侈。食堂差不多走尽了,三人绕道去小卖部,卓望道买咖啡像是搞批发进货,抱了十几瓶costa无糖美式在怀里,扔给了任延和安问一人一瓶:“我怎么感觉我们仨好久没一起了?”

    任延拧开了咖啡,先递给安问,又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另一瓶,“嗯”一声,“以后又会经常一起了。”

    “你不搁天台吃饭了啊?”

    “舍不得。”

    卓望道:“……”

    是这样的,他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但究竟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怎么总是琢磨不出来呢?

    一路走进教学楼,卓望道嘴就没停过,仿佛特别想念任延,有无尽的话要絮叨,全然没发现在他左侧的任延只是偶尔敷衍地应一声,在他右侧的安问更是全程无声。走着走着,也没察觉自己走快了,而那两人却走得慢了,落后了两步,彼此隔着若有似无的一拳距离。

    谁都不说话,仅仅只是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一起,安问就觉得透不过气,像溺在水中,而清澈的水波荡漾着日光,氧气渐至稀薄,他无限沉沦。

    上了五楼,安问没随卓望道的脚步进教室,拉了下任延的衣角。

    安问踮起脚,两手将任延抱得很紧,而任延用力扣着他的脑后黑发,揉着他的脊背。

    校服衬衫不禁揉,在他指下不堪地凌乱。

    “原来你胆子这么大。”任延咬着舔着他的耳朵,轻喘着:“不怕被人撞破么?”

    “我说,这次老谭不会真让任延一直坐冷板凳吧。”一听就知道是周朗的声音。

    聊的既然是篮球队的事,那么对象肯定也是篮球队的了。

    脚步纷至沓来,散漫着,另一人问:“他到底犯什么事了?”似乎是郭沛。

    “门怎么关的?”声音就响在门外。

    安问身体紧绷,虽然生出了想逃离的心思,但早就四肢酸软,连站都站不住。任延仅凭一手便搂着他,禁锢着他,像圈禁一只小鸟。

    他的吻也未停,厮磨着,含吮着,舌尖顺着齿缝探入。

    安问被迫仰着脖子,果然确如一只折颈的鸟,头发发麻着。

    铁门被推了一下,任延仍是懒洋洋地抵着,在安问耳边“嘘”声安抚,眸色比刚才更深,使坏问他:“要开门吗?”

    安问心脏都不会跳了。

    任延还有脸轻笑,看着安问难受得泛红的眼圈,将手伸出来,爱怜地在他耳下抚了抚,留下一抹不明显的湿痕。声音在耳边微哑:“真厉害。”

    周朗还在骂骂咧咧:“妈的反锁了?喂?谁啊?开门啊!”

    篮球队的霸道,在学校里没人敢惹,果然如此。但他们不知道,里面是任延,而任延正在吻着他的初恋,就算是天皇老子来,这门也绝不会再打开了。烟味顺着门缝飘入天台,踹门声一声响过一声,而一门之隔的晴空下寂静,只有接吻的水声。

    ?第六十章

    篮球队的骂骂咧咧走远,任延被安问一把推开,还好意思笑。

    “不扇我巴掌了?”

    既然求着挨扇,岂有不扇之理?安问将手扬起,反被任延扣住。纤细的手腕捏在掌心跟捏一柄玉似的,任延用指腹摩挲着他腕心青色的脉跳,挑了挑眉:“真舍得啊?”

    没有手还有脚呢,安问在他小腿处轻轻踢了一下,不轻不重的,不疼,但撩人。任延笑了笑,松开手,帮他将散乱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了回去,又将衣角掖进腰间,要掖熨帖的话,可不得把手伸进去?又是慢悠悠地为非作歹一通。

    安问腿还抽着软和麻,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任延抬了抬眼神,示意他把话讲完整。

    安问冷着脸,白皙的脖颈却染着红,添上半句:“……在学校里。”

    之所以有这个限定词,实在是在家里已经动手动脚过了。崔榕和任五桥不在,只有只猫,猫怎么能守住安问呢?互相表白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在床边的地毯上被玩得一塌糊涂。

    安问没有谈过别的恋爱,也没跟别人谈过恋爱,不知道正常的恋爱进程是怎样的,是不是第一天在一起就会做这些难以说出口的事情。但这个问题对于他们之间是个伪命题,因为他跟任延,在没有心意互通之前,就已经夜夜亲亲蹭蹭了。

    当然也会有羞赧,推着任延的胸膛想逃离,但任延手长脚长,锁着安问,像锁一具娃娃,想让他敞开腿便敞开腿,想让他张开唇边张开唇,想让他眼神涣散便眼神涣散,想让他汁水淋漓便汁水淋漓。

    安问招架不住、无处可逃,被任延如此兴致盎然、孜孜不倦地摆弄。他摆弄他,确如摆弄娃娃,研究它的身体部件,活动它的胳膊腿儿,寻找着身体隐秘处是否存在什么电动开关,只要按下,娃娃便会在他手指的魔法下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

    因为玩的太过火,任延连今早上的国旗下检讨都透着懒散,一股子某种欲望满足后的餍足,单手拿着稿纸,嗓音微哑,眸光微垂,越过台下乌泱泱的高中生,精准锁住安问,说:“我诚恳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今以后绝不为非作歹漫无节制,懂得克制,懂得场合,懂得先问一句‘可不可以’,凡事得到批准才进行下一步,争取当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二字咽下,顿了一顿:“……男高中生。”

    大太阳底下,老邢面泛绿光,钱一番猛掐人中,全校止不住地轰笑,只有安问被太阳晒得从头红到了脚-

    午休眼看着只剩二十来分钟,任延不捉弄安问了,帮他将衣服领子抚平,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唇角:“晚上来看我训练么?”

    任延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被围观时也会显出隐约的不耐,这是他头一次邀请别人看他训练。

    安问算着课业,任延看出他的为难:“忙?”

    安问轻摇头:“我可以把作业带过来写。”

    任延哼笑一息,在他额头上点了点:“难怪老邢不让早恋。”双臂合拢抱了他一会儿:“你先下去,还能午睡,我等会儿再走。”

    安问下了楼,轻手轻脚地走进教室,在两边耳朵里塞上海绵耳塞。满教室的学霸,他肯定最不乖的那个,很好。

    下午第四节课拿出来讨论曲水节的班级汇演,高雪芬的铁腕注定了这节班会是雷声大雨点小,所有人都不想浪费时间排练,表演形式只求越简单越好,叽叽喳喳讨论半晌,最后定了个最没有个性的班级大合唱。

    预料之中,因为高雪芬带的上一届班级也是合唱。曲目也定下来了,大家都投给《喀秋莎》。

    “但是没有亮点啊。”文娱委员主持会议,敲着粉笔发愁。

    大家又开始集思广益,气氛热烈之中,安问也单手支着腮,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分神想合唱能有什么亮点。有人说全员穿前苏联军装亮相,有人说加上手语,跟感恩的心似的,都挺老土。

    实在是没人想到这场合唱中有个人是个哑巴,就连安问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到时候他在台下看就是了。

    “问问,”卓望道拿笔戳安问:“你不是会手风琴吗?”

    “我帮你定了一份沙拉,按正常人的口味做的,等下就送到了。”

    安问一听“按正常人口味做的”就想笑,任延每天吃的确实不是正常人的口吻,简单来说,好健康,好难吃。

    四周那么多目光,任延克制住了想抱抱他的冲动,只是用目光深深凝视他:“下午开心吗?”

    安问还没反应过来,卓望道嗖的就是一个举高手:“报!安问会手风琴!”

    全班目光聚拢,尤其是文娱委员,那架势跟饿狼见了羊也没什么区别了,“真的假的?”

    安问:“……”

    卓望道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比牛顿三定律在地球范围内还真!”

    文娱委员猛盯安问:“那你会弹喀秋莎吗?”

    安问挺谦虚,卓望道帮他翻译,“他说还行,手生,得练练。”

    “明天就练!明天能把琴带过来吧?”

    高雪芬进来问问商量得怎么样了,文娱委员汇报,台下你一嘴我一嘴地抢着补充。高雪芬讶异:“也就是说,你们打算穿着前苏联的军队制服,由安问在一旁拉手风琴,一起唱《喀秋莎》?”

    “不不不,最开始是先让安问拉一首《斯拉夫女人的告别》,然后再来一段双人情景舞表达战场送别,最后我们再唱《喀秋莎》!”

    “《斯拉夫人女人的告别》,是什么?”高雪芬看向安问。

    不怪高雪芬,相比起来这首前苏联名曲在中国范围内确实没那么知名,何况她还是个铁血理工女战士。

    卓望道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按下播放键,独具风格悠扬旋律响起,卓望道摇头晃脑,诗朗诵般说:“哀而不伤,悲情中渲染着雄壮……”

    高雪芬微眯眼:“卓望道,谁让你带的手机?”

    全班哄然大笑,卓望道脸色一变滑跪速度很快:“不是老师,是安问的!”

    所有人:“…………”

    高雪芬脸色一展,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管你们,就这个吧。排练可以,就晚自习第三节课,多的不行,运动会有项目的也只能在这节课训练,所以身兼两个项目的,就要自己安排好时间,行吗?”

    “行———!”

    搞定了这件事,A班人连出去吃晚饭的脚步都透着轻快。卓望道照例拉安问去吃饭,却被拒绝:“啊?去看任延训练?”

    安问已经往书包里装作业了,时间有限,他就带了他觉得比较简单的生物一门,又揣上了装有海绵耳塞的小盒子。

    “不是,他就一个人练,有什么好看的?看他扔球你高兴啊?”

    卓望道十分费解,安问一点头,他他妈的更费解了。

    “我说……”他凑近安问耳边,咬了咬牙才说:“你不是喜欢他了吧?”

    安问把书包挎上单肩,歪了下脸,卓望道劝他:“可别,他对同性恋有心理阴影你忘了?而且他现在不是跟张……那个谁打得火热吗?”

    安问忍住笑,侧身经过卓望道身边,伸手在他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嗨呀!卓望道真是痛心疾首,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安问走进体育馆时,篮球队正结束了一小段训练,正听谭岗训话,任延仍是被冷藏,谭岗没喊他,他自觉站在一边,喝着水的同时顺便听他讲解战术和技术要点。

    因为任延每天都在单独训练,千篇一律很枯燥,前来围观的人急剧减少,安问一出现在二楼看台,任延就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任延旁若无人地冲他抬了下手示意,眼底有不明显的笑意。

    训完话短暂解散休息,周朗“哟哟哟”了几声:“小竹马真行,还来看你球。”

    他跟秦穆扬私底下关系好,早就知道了秦穆扬对安问的那点心思,不由得对任延挤眉弄眼:“哎,小问号弯的直的?”

    本来也就是句玩笑话,谁知道任延瞥他一眼能那么凶——也不能说是凶,就是漫不经心中没有交情,全是警告:“谁是小问号?”

    周朗拎着水瓶举双手投降:“我错了,安问,安问。”

    心里寻思,秦穆扬喜欢安问这档子事不就是个死局吗?安问是直的,那没他秦穆扬什么事,安问是弯的,那也没他事啊,瞎了啊放着任延不喜欢,去喜欢他?

    任延脖子上挂着湿毛巾,从三两步从台阶跑上二楼,在安问身边坐下。

    安问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气短,浅浅点头:“开了班会,定了节目,你说对了,他们真的让我表演手风琴。”

    “是不是卓望道出卖你的?”任延对两人性格了如指掌,安问是绝不可能毛遂自荐的,只有可能是卓望道这个大嘴巴。语气缓了一缓:“他是怕你合唱的时候格格不入,或者没办法参与进去,所以才这样。他心挺细的。”

    安问一想就懂了。确实,免了他上台站桩对口型的痛苦。

    任延看着他摊在腿上的生物作业:“我上次在表白墙看到有人表白你了,你一拉手风琴,我情敌是不是又要变多了?”

    这次表白的是个姑娘,安问没点进去看看是谁,否则万一是熟人,生活中碰到肯定尴尬。把投稿截图放出来时心里也毫无波澜,反倒是下面炸出了一堆奇怪留言,诸如什么“小哑巴很戳xp”、“手也好看,适合被领带绑住”之类的,还有叫他“老婆”的,总而言之,非常——变态!

    任延果然都看到了,垂下脸勾着唇笑,声音很沉:“我确实买了领带。”

    呲啦一声,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安问惊慌得不敢抬眼,呼吸也失去平稳。

    “骗你的。”任延收回玩笑,听到场上吹哨,自觉起身:“时间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在安问耳边:“去E通道口等我。”

    安问放下笔:“现在?”

    “嗯。”

    任延应完他就转身走了,身影没入就近的通道。安问心照不宣,心砰砰跳得厉害,放下笔记本,等了会儿,从另一边出了观众席,又绕了一程远路,才从外围走廊找至E通道。

    这个口转出去就是办公区,对着的门口也是最偏僻的西北门,所以很少有学生会从这里经过。

    安问抬眸确认了一眼E,转进入口的瞬间,便被人拉到了怀里。

    阴影浓重,一盏冷白的节能灯亮在观众席上,将蓝色的塑料靠背椅照得很鲜艳。

    任延一手扣着他的手腕,将它半抬着压在墙上,一手捧住安问的脸。

    并没有很急切地吻上去,反而停顿了会儿,只是安静地看着安问,数秒过后,才轻轻地压住他的唇瓣。吻着的时候,五指温柔而强硬地展开了安问压在墙上微蜷的手,与他掌心贴着,手指若有似无地交叠。

    球队经理加油打气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带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走远,“任延怎么不在啊?”从坐席取的通道与他们平行经过。

    “晚上练跑步么?”

    唇分开,距离却不舍得拉远,讲话的微热气息拂着鼻尖。

    “晚上可能要试排练节目,他们先跟艺术团借了一部手风琴给我试试。”安问手语比划不了两下,就不自觉圈住任延的脖子。

    任延忍不住笑,“那等你忙好了,晚上一起回家?”

    两人半吻半聊着天,下面谭岗半天没看到他人,以为他撂挑子跑了,一边冷笑怒其不争连这点委屈都熬不住,一边狂吹哨子训话:“别他妈给我散步!跑动起来!球传起来!外线!注意对方外线!”

    分明已经说着晚上见的道别了,又吻住,难舍难分之际,气喘得热烈,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操,我就说——你们他妈的——”卓望道从内心到肢体都很崩溃,心口哽得难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像他妈个一米八的孩子。

    任延身体一僵,将安问护在怀里,扭过脸去,卓望道镜片后的脸眼泪汹涌,鼻涕都快哭出来了:“我操,我操,我操!”

    ……语言机能也极速退化成巨婴。

    任延深深叹了声气,“啧”了一声,“迟了一步。”

    卓望道一边打哭嗝,一边把安问从任延怀里一把拉出:“问、(嗝)问问,别跟他玩,屁、(嗝)屁股会烂的!他、他21!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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