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崔榕在三天后终于从非洲大陆灰头土脸地赶了回来,头一天先睡了个昏天暗地,第二天跟林茉莉那儿对接了一下,上午让保姆开荒清扫客卧,下午便帮安问搬了家。
收拾行李是林茉莉一手操办的,不提这些衣服鞋子文具,四件套、被辱和一些安问喜欢的台灯、椅子、咖啡机、盲盒娃娃、照片画框都给装箱了。
十月份秋老虎,天儿热,崔榕站在走廊底下,一半被客厅冷气沁着,一半被户外热浪熏着,不住地扇风。林茉莉挺着大肚子看工人搬箱,温柔笑个不停:“不是刚从非洲回来吗,怎么,宁市比非洲还热么?”
崔榕受不了地摇摇头:“我恨不得回肯尼亚避暑去!”
工人进进出出,佣人仔细地扶着林茉莉,怕她月份大了站久了累到。两人聊了会儿安胎的事,崔榕说:“我本以为就几个箱子带点衣服书什么的,你这都快把他整个屋子给搬空了,其实我那儿都有。”
她是宁市人,按理该是一口粤普,偏偏被任五桥带的有了北方口音,听起来生硬又有些可爱。
林茉莉笑起来一颗小小的梨涡,拢了拢头发:“问问好不容易习惯了家里,又要搬走,想着给他喜欢的、熟悉的、用惯了闻惯了的都带上,免得他又得从头适应。”
崔榕点点头,心里对林茉莉多了一丝钦佩。本来么,林茉莉上位是上位了,但在崔榕这种事业型的女强人眼里,菟丝花金丝雀养在外面和养在家里没什么不同,都是靠取悦男人攀附男人存活的,大家表面上相处起来和和气气,但崔榕心底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但长久下来,看她一直对安问视如己出,崔榕确实有所改观。
“问问的母亲……”林茉莉犹豫了一下,状似闲聊地问:“你是不是见过呀?”
“挺熟的。”崔榕笑了笑,“不过也这么多年没联系过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快活。”
“琚小姐是很会玩的,我听说。”
“她最懂玩,吃喝玩乐,比一些纨绔子弟还精细,你是没见过。”
林茉莉好像对琚琴颇有微词,轻声细语:“玩起来怎么连孩子都不要了呢。”
崔榕看了她一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说了,”,翻了个白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家安远成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问问现在还愿意认他,他就烧高香吧!”
林茉莉跟着笑起来,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话题揭了过去。刚好工人搬运装车结束,林茉莉点点头,最后叮嘱道:“他那些娃娃呀,你可得跟你们家阿姨好好说一说,宝贝得不得了,不能乱扔,不能东一只西一只的,不然谁谁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心里要难受的。”
“哎呀。”崔榕拍了下额,“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家延延早就提醒过我一百遍了。”
话音刚落,手机里就弹出待办事项的提示音,嗡嗡震动着两个字:娃娃。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篮筐震动不止,体型健硕的周朗在空中碰撞中被弹开,以极其沉重的姿态摔落在地上。
一秒后。
篮球从篮网中掉落,全场寂静,只余篮板连着篮架的嗡嗡震颤之声。
周朗吞咽一下,仰着头,目光胆寒畏惧地看着单手挂在篮上的任延。他并看不清任延的表情,只知道他脸色阴沉,薄唇紧闭,目光隐在浓影之下。
“嘀——”锐利的哨声吹响,裁判比出手势:“挂筐三秒,技术犯规!”
“!!!!”
潮水般的轰然现在才延迟性般地炸开。
“挂筐三秒,太挑衅了吧!!!”
“不是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空中接力灌篮?”
“操我校队内对抗也开始这么b了?”
“我操帅辣我了……”
几乎能想象到任延的冷声冷语,太简洁了,以至于像威胁。
林茉莉笑得快站不稳:“延延对问问真上心,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样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榕将手机锁屏,有些神情发愣地说:“我也没见过。”
任延送去修补的小熊还没回来,eBay上的两只新朋友和那些小娃娃一块儿装箱,崔榕重新把它们取了出来,没让坐货车,好好地并排放到奔驰后座上,安抚地揉了揉脑袋。想了想,又给扣上安全带。
仔细安顿完,她拍了张照片给任延-
崔榕想给安问一个惊喜,在家里悄悄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欢迎宴席,叮嘱着没让任何人走漏风声,只让任延跟谭教练请半小时假,早点带安问回家。
周五没有晚自习,上完活动课后便放假了,学生自由活动,愿意继续留校的就留校,愿意出去玩儿的也放行,只有A班不同。进了A班就得念A班的经,刚放学就回家?不存在的,A班的字典里只有卷。
安问坐得住,何况老师给实验班下的作业的确量又大又刁钻,一时半会写不完。他在教室里坐得老僧入定般,但下笔却慢,全然没了以往的速度,写两笔便停下来,脑子里回想着任延亲他的耳廓,吮他的耳垂。
刚运动过的嘴唇和口腔内都灼热异常,即使隔了几天想起来,安问也觉得自己要被含化了,舔化了。
任延在走廊外隔着窗户看他,便看到安问对着卷子目光空白发痴,两秒后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耳朵红得厉害。
安问扔下笔,两手拍着自己双颊让自己清醒,但无济于事,最后便只能沮丧地趴到臂弯里,不动弹了。
他怎么了?他好奇怪,整天想的是什么龌龊糟粕?
任延懒懒地看了他两秒,笑了笑,从A班教室后门走进去。安问的前桌空着,上洗手间去了,任延拉开椅子,反身坐下,修长双指在桌面轻点两下。
安问自臂弯里抬起头,茫然的眼神在看清任延后,顿时慌乱无措了起来。
他已经躲了任延三天了。
教室里安静,学霸们刷起题来恨不得当个聋子,任延的声音低得恰到好处:“东西已经帮你搬好了,晚上等我一起走。”
安问才不听他调遣,装作冷淡地说:“我现在就走。”
也不知道胡乱塞了些什么,总之把能想起来的作业和习题册都一股脑地装进书包,最后拉上笔袋。卓望道觑着他的动静,小声问:“这就走了啊?”
安问点点头,卓望道知道他俩之间出了问题正在冷战,不好多说什么,只让安问别忘了周六约好了一起刷题。
安问从前门出去,起身的动静不小,椅子腿在地面发出剧烈的金属刮擦声。
任延的八卦好看,学霸们也忍不住纷纷抬起头,先是看到安问怒气冲冲的背影,继而又看到任延摸了摸鼻子,似乎很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出去追人去了。
穿过已经落锁的年级组办公室,刚到楼梯口,安问就被任延追上。旁边的楼梯间是保洁室,平时并不起眼,拉门被打开,安问闷哼一声,被推了进去。
明明可以推开的,但他好像忘记推开,所有的意识都汇集到了被任延鼻尖抵着的地方,耳垂灼灼地发着热,似乎觉得焦渴。
任延吮上他纤细的耳骨时,这股焦渴如同被水淹没,紧绷的身体可耻地松弛了下来,安问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尾音那么轻,发着颤。
任延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莫名低声哼笑了一声,继而怜悯地放开了他,摸着他的脸:“嗯什么?”
安问脸上冷冷的,但眼眶那么红,分明像是快哭了。
“流氓。”他比划着,但手语多么吃亏,骂人也没有气势,何况他冷冰冰瞪着人的模样又那么漂亮。
碰上任延这么不要脸的,“听不懂。”他无赖地说。
安问在他昂贵的鞋子上狠狠踩了一脚,任延闷哼了一声,勾了勾唇,一边揉着他耳垂,一边慢慢地说:“回教室去等我,七点我来接你。”
说完了这句话,没有留给安问辩驳的余地,他推开了门,往旁边侧了侧身:“乖,你先走。”
安问多善良心软,虽然快气死了,但还是狐疑地问:“你不走么?”
任延挑了挑眉:“怕?”
因为近视的缘故,他戴上了眼镜,一身居家T恤柔和了他富有侵略性的长相和眼神,看上去没那么桀骜了,但显得玩世不恭,不像个好人。
安问冷着脸,手语很有胆量:“不怕。”
拆开果汁软糖的袋子,发现是冰镇过的,糖果捏上去软软的,很Q。忍不住捏了两下,像个小孩子。丢进嘴里一口咬下,口感和香味都惊为天人。安问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零食,好吃得都有些怔然发懵,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崔榕找过来时,两个人都挺正经地坐着,安问屈膝盘着腿,任延支着腮,坐得不远不近。崔榕啃着苹果:“看什么呢?”
任延头也不回:“恐怖片。”
崔榕也跟着窝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拉开旁边的小冰箱,随手就拿出了两听冰啤酒。安问算是明白了,这位阿姨是真把酒当水喝的。
电影是1995年的老电影,但拍得很扎实精巧,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jump scare,也没有滥用血浆,但确实刺激。崔榕喝着酒,惊奇地说:“哎问问,她跟你一样不会说话哎,那怎么求救呢?”
安问:“……”
谢谢,本就已经很强的代入感现在更强了。
女主角一路惊心动魄亡命逃窜,安问坐得离任延越来越近,蹭一点,再蹭一点,左手紧紧揪着什么,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任延的手。任延的掌心宽厚而大,有薄茧,捏着安问的手时,很有安全感。
任延靠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硬了,见不了人。”
安问心里轰地一下,只觉得浑身都快被烧透了。他低头走得飞快,被走廊的穿堂风一吹,才想起呼吸。
凭什么听任延的话?就要走就要走,立刻回思源路!脚尖一拐就往楼梯下跑,噌噌噌下了一层楼,脚步却又慢了下来,脸还红着,在这里也睹物思人了,想到任延在这里给他量身高,不过几周前的事。
说好了要搬,两家大人也都打好了招呼,他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甩脾气耍性子……安问慢腾腾地给自己找着理由,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复又转身,往楼上走。
遇上平息下来准备回体育馆的任延。
任延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与安问擦肩而过时,笑着勾了下他的手指,说了一声“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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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钟天已黑透,任延以最快速度在更衣室里洗完了澡,挎着装有篮球的运动肩包,脚步匆匆地小跑出来。
花坛边坐了个人。
路灯离得远,橘色的光晕照亮了些朦朦胧胧的头发虚影,安问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闭着,认真听耳朵里两个美国播音员的叽里呱啦。
任延放慢脚步,靠近他身边时也未被察觉,直到耳机被摘走一只,安问才仰起头,看到任延逆着光居高临下:“怎么先过来等我了?”
安问不想承认看到他的第一眼会心跳加速。
“教室里没人,害怕。”他挺丢脸地解释。都结伴出去吃烧烤吃火锅了,剩他一个人,不仅五楼,就连整个教学楼都安静得吓人。
任延失笑出声:“对不起,没想到,早知道就让你来体育馆等我。”
两人结伴往校门口走去,十分钟的距离,任延漫不经心地说:“有一部俄罗斯电影……”
安问不自觉等着他的下文。
“讲的是有个姑娘,工作是电影道具师,有一天,她把道具落在了片场,于是决定回去取,没想到撞破了地下A片的拍摄现场,那种片以虐杀、暴力性虐待为卖点,但姑娘很快发现,她以为的电影,其实并不是演的,而是实拍。”
安问:“!”
“她眼睁睁的目睹了一个残忍虐杀现场,报了警。”
安问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警察没有采信,与此同时,她也暴露了自己,现在,地下黑手党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决定杀她灭口,电影演了一个小时她的惊悚逃亡,”任延瞥了安问一眼,慢悠悠地说:“而她是个无法求救的哑巴。”
安问:“………………”
你妈。
任延看了眼他煞白的脸色,勾了勾唇:“挺好看的。今晚上看好不好?”
安问心里怦怦心动,怎么办,真的想看。手语却嫌弃:“你好老土。”
“什么?”
“追人。”
任延悠然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追你了?”
安问:“那你有本事别追。”
任延颔了颔首:“没本事。”
到了校门外的自行车棚,一眼便知道任延今天是有所预谋,因为他骑的是任五桥那辆加了后座的山地车,可见知道晚上得载人回家。
安问不扶他的腰,扶着车座底下的碳纤维架,反正上次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上次上学,任延骑得平稳,今天却很快,下坡拐进体育公园时重心压低速度未减,刹车连捏都没捏一下,安问心脏跟着悬了起来,两旁灯影被风速模糊,他闭上眼屏住呼吸,不得不紧紧地、求助般地抱住了任延的腰。
将脸亦贴了上去。
任延没点破他,也没取笑他,好像刚刚故意吓人的不是他,只是松开了左手,轻轻握了握安问搂在他腰间的手。
安问颤了一下,没抽走。任延像是只想确认一下,这双贴着他腹肌的手是真实存在的,触摸后,便又重新回去扶住了把手。
车速提起来后,到家的时间更快了。任延在地下车库停好了车,陪安问上楼:“我爸还在外地,今天只有我妈在,她做饭不太好吃,但没毒,如果吃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要怀疑,不要紧张,不会死人。”
安问:“……”
任延家楼层高,视野极佳的大空中别墅,电梯运转静谧,一时半会没到,任延勾住了安问的手,像是问又像是陈述地说:“怎么总想碰你?”
安问触电般,被他一碰,脑袋里晕晕乎乎。
任延把他的耳骨亲湿。
?第四十一章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框出一副没眼看的画面,安问腰抵着轿厢里的残障人士扶手,迷离的双眼微红,恢复清明后,不轻不重地扇了任延一巴掌。
耳光声清脆,回响在走廊里无端惹人猜想,幸而一梯两户,邻居长年在国外,不必担心被看了热闹。任延脸上浮出红印,觉得这次耐痛性差了些,或许是越坚定自己喜欢安问,就越受不住安问打他。舌尖定了定唇角,任延拉着安问,眼神还是刚刚胡闹玩弄时的晦暗,声音却温和:“这么重的手,真的不怕我疼啊?”
安问眼尾红红的,撇过头不想理他。
任延笑了笑,撕出餐巾纸,慢条斯理地将安问的从耳廓到颈侧、锁骨都擦了一遍,以免被崔榕这个人精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
扇了人,却还得回去吃人亲妈做的菜。
崔榕对两人之间的暗流不察,注意力都在任延浮红的脸颊上:“怎么了这是?”
任延扔下书包:“被女孩子打了。”
“啊?”崔榕一边摘围裙,一边问细节:“你干嘛了你?耍流氓啊?”
任延反省得深刻,点点头:“确实。”
崔榕白他一眼:“……该的你。”
安问乖乖地站在一旁,崔榕迎上去接过他的书包,又弯腰亲自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来,问问穿这个,阿姨新买的。”
阿姨有点恶趣味,薄薄的棉拖折着兔子的长耳朵,看着很奶。
安问脱了鞋子,不敢有意见,穿进去蹭了蹭,码数正好。
崔榕看了会儿,很满意,推着安问的肩膀引他往里走,边小声问他:“你看到揍延延的女同学了吗?”
安问心情复杂,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漂亮吗?可爱吗?多高啊?怎么打的?延延对她说什么了?”
安问:“……”
怎么办,尴尬到想移民火星。
任延喝着水,声音微微扬起:“我听到了啊。”
崔榕像告密似的,掩安问耳边轻声说:“阿姨偷偷告诉你,那个其实是任延喜欢的人。”
安问:“。”
他呆滞起来面无表情,看上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崔榕反应过来,拍拍他肩膀:“哎呀我都忘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躲不过去了,崔榕的好奇心异常旺盛:“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问问觉得呢?你觉得好不好?”
任延少爷作派,懒洋洋地把他妈从安问身上撇开:“你问他干嘛,说了你听得懂吗。”
“那你告诉我。”
任延答着他妈的话,一边递给安问一杯水,眼神讥诮戏谑地停在安问冷若冰霜的脸上:“漂亮,可爱,176,扇了我一巴掌,因为我亲他耳朵。”
安问接过他的水杯,手指因为过度的羞耻而几乎发颤。喝水好,喝水可以假装没有参与这场对话……他抿住杯口,欲盖弥彰喝得很认真。
崔榕若有所思了半晌,笃定地说:“亲耳朵只扇了你一巴掌?她肯定喜欢你。”
安问:“噗——”-
任五桥人在外地,在开餐前拨了个视频过来,对安问表达了欢迎,同时为自己的缺席致歉和表示遗憾。挂了视频,任总裁在外地项目部简陋的临时办公室里揉了揉领带,长舒了一口气。竟然一回去就要跟不熟的小辈一起生活,一念至此,任五桥顿时觉得前路灰暗无光……
圆餐桌上摆满了盘,是崔榕和保姆阿姨两个人的成果,哪样是她做的,哪样是保姆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一目了然。崔榕有点自知之明,一边给安问拉开椅子一边说:“问问别怕,今天难得高兴,阿姨不常做饭的,否则任延也长不了这么大。”
安问惊魂未定,心想不长大才好,不长大就永远是他的延延哥哥,就不会在十八岁来迫害自己亲他弄他玩他了。
摆好了餐具,崔榕按着安问坐下,让任延挨着他坐,自己则在两人对面。
红酒早就醒着了,佣人给三人杯里倒好,崔榕端起杯子:“欢迎问问!”
碰杯,安问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未成年不能喝酒,崔榕已经自顾自喝完了一杯。
佣人又给倒上,崔榕再次端起:“谢谢问问愿意搬进来,跟延延一起上学放学,带着延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变更好!”
又碰杯,安问张了张唇,刚想解释,崔榕又再次一饮而尽。
安问:“……”
任延托着腮,一脸淡定。
佣人第三次给倒上,崔榕:“问问要是也想谈恋爱的话,不要怕,我会帮你瞒着安远成跟林阿姨的!年轻人就该谈恋爱嘛!”
清脆的干杯声响起,安问这次不再坐立难安了,跟任延一起镇定地看着崔榕喝完第三杯红酒。
他终于理解了那天两家人一起吃饭,崔榕为什么一进门就说“迟到了迟到了自罚三杯”,任五桥又为什么要说“渴了直说”,……原来是个海量酒鬼。
崔榕说完了三杯祝酒辞,第四次举杯,终于说:“cheers。”
这次她等着两人一起举杯,安问还记得自己那浅得不够养螃蟹的酒量,让任延翻译:“他说他还没满十八岁,不能喝酒。”
崔榕愣了一下:“啊,不是满了吗?”
安问:“?”
任延:“你记错了。”
崔榕:“虚岁满了。”
任延失笑了一下,像是忽然受了点拨,看着安问话里有话地说:“确实,我怎么没想到?”
安问:“…………”
崔榕盛情难却,安问只好坦白:“我酒量很差……”
崔榕哼哼一笑,另有准备,从冰桶里抽出一听白桃味预调鸡尾酒:“那就喝这个,这个一定可以!”
百分之三点几的酒精度数,安问心里拿不准,崔榕:“拜托,周末不喝酒怎么能算周末!”
里头没窗,安问被任延按到墙上,正压下开关。节能灯哧啦一跳,把安问的脸照得很白。
任延一手支着门,将安问困在自己身体与墙的犄角之间,先看了安问一会儿,才问:“还没躲够?”
安问扭过头:“不想理你。”
任延尊重了,但又没完全尊重:“多久?”
要说的话特别羞耻,安问闭了下眼,破罐子破摔:“等你不喜欢我了为止。”
任延静了静,眸光依旧沉静:“办不到。”
崔榕静默无声地观察着,心里掠过的奇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鬼使神差地问:“问问多高啊?”
安问心里一紧,也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178。”
崔榕心里松弛了下来:“多吃点,还能长高。”
平心而论,崔榕做的菜也没那么差劲,也可能安问不挑食,吃着时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勉强或难以下咽的意思,有一道东北地三鲜,安问还多吃了几口。崔榕不禁心花怒放:“你知道吗,这个是我为了你任叔叔特意学的一道菜,是我最拿手的。”
任延:“好惨。”
席间尽兴,安远成和林茉莉还打了个视频过来,问安问开不开心。崔榕原本是不接受住家保姆的,她总出差,家里两个大男人搭一阿姨,无论如何都不太方便,但现在安问搬了过来,情况就不同了,任延可以糊弄,崔榕却不舍得、也不好意思让安问受委屈,正琢磨着再物色一个住家保姆,负责两人的三餐起居。
吃完饭,崔榕带安问上二楼去参观房间。
“你跟延延的房间刚好对着,这是卧室,这是衣帽间,这是浴室,书房你就跟延延用同一间,当然,在自己房间里学习也行,省得延延吵你,拖你后腿。”
任延冷冷的:“我最近用功得很。”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榕敏锐地说:“怎么,你喜欢的女孩子在AB班?”
安问:“……”
求求崔榕别这么聪明,求求任延闭嘴。
任延噎了一下,警告他妈:“别想着打探我隐私,想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崔榕舒了口气,或许是酒喝多了上头,她的话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转而向安问爆料:“你知道吗,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谁。追他的女孩子是很多的,篮球在美国又受欢迎,但延延觉得人相处太麻烦了,尤其是还要照顾别人,动不动还得关心对方的想法,惦记对方的喜怒哀乐,记着对方的生日,什么事都要迁就,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从此以后都要分出一半时间给对方……很冷酷是不是?这些都是他的原话。”
任延脸色沉了下来:“你喝多了,去泡个澡睡觉吧。”
崔榕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喜欢上人是件好事。”
她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问看见自己的娃娃在床上并排坐着,胳膊腿儿都摆得很舒服,便生硬地问:“这些娃娃,是你教阿姨这么摆的么?”
“嗯,她开车带他们回来的。”任延从微信里找到照片,点开放大给安问看。
安问抿了抿唇角,不知道该跟任延说什么,便主动问:“不是要看电影吗?在哪儿看?”
影音室在一楼,跟健身房挨着,两个人先洗了澡换过了衣服,,任延找到了那部电影的正版片源,封面就挺惊悚的。安问求助地问:“你看过了?”
“看过了。”
“那你别吓我。”
任延失笑了一声:“不吓人,是惊悚片,没有鬼。要不要吃点什么?薯片?棉花糖?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过了会儿,任延抱着一玻璃碗的薯片进来,手里提着两罐可乐,另外还捏了一袋糖。
“果汁糖,阳光玫瑰。”他扔进安问怀里,关了灯,在安问身边坐下。
沙发宽而深,适合安问将腿盘上去坐,对任延这样腿长的人来说,坐着却又是刚好。只要将手臂搭在沙发上,便会形成一个近似于将安问搂在怀里的姿势,但任延没这么干,跟安问隔了两拳的距离。
安问揪他衣角:“你坐过来点……”
任延简洁地说:“热。”
安问:“?”
但这不够。安问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是在福利院听小屁孩讲鬼故事都会吓到失眠的胆量。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任延,没把任延笑死,似乎快吓哭了,在荧幕光下,一双本就可怜的下垂眼盈着水雾,鼻尖红红的,手心冷冷的。任延本意是陪他看电影,虽然存了些微私心,但没想到真把他给吓成这幅模样。
他微微张开怀抱,用眼神问安问:“要抱?”
崔榕就在旁边,安问岂敢, 撇着唇角摇了摇头。
任延顿了一顿,被他可怜得浑身燥热。
惊悚氛围一路上推,突然一声易拉罐掉地上的清脆巨响,让安问整个人都抖了一抖。两人齐齐扭头看,……发现崔榕喝睡着了。
绵长的呼吸,脑子没抽风的正常人都不会摆出的姿势,压到酥麻的姿势,从指尖掉落的啤酒罐,种种迹象表明,她确实睡死了过去。
任延刚刚也被她吓得提了一口气,此刻都演变成了哭笑不得,继而稍稍松弛了下来,只是尚未松弛尽,便因为怀里被占满而微微睁大了眼。
安问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都恨不得塞进他怀抱中,最好能变小,让任延像小时候一样揣着他。
任延原本一手搭着沙发靠背,一手拎着啤酒,此时此刻,两手和身体都僵着,忽然变得不敢造次。
“有这么害怕?”他轻声。
安问应不了声,只是抱得更紧。
要是吓到神智不清,他才不要抱任延。
安问“唔”了一声,觉得难堪,又觉得任延似乎没做什么,只是好心。
揽着他肩的手揉了揉安问的耳垂,任延慢条斯理地说:“看电影。”
安问看了,又似乎没看。女主角的处境已经不能让他紧张了,他的压力源完全换成了别的,他的注意力也无法再集中在荧幕上了,而在任延的一双手上。
任延轻轻地按揉他的嘴唇,声音很冷静:“宝贝,不喜欢我,是不能跟我做这些的。”
安问的眼神从迷离到清醒,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在干嘛?为什么每次都被任延牵着鼻子走?为什么每次都乖乖被任延玩弄?
任延不动声色,冷静而强硬地只凭一只手便将安问按在怀里,“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喜欢很安全。”
这是一句疑问句,但任延用陈述句的语气讲述,音响里传来尖叫嘶吼和爆炸声,更衬得他高高在上的、主宰般的淡漠。
安问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女主角一样了。都在被追逐,都在被某种危险压迫,都在无路可逃,都无法出声也无法呼救。他闭上眼睛,听到任延在他耳边说:“一点也不安全。想摸你,亲你,想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拉开你的大腿,”顿了一顿,“一直玩你。”
安问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又推开影音室的门落荒而逃。逃到阳台上惊魂未定,即使被高空的风着,他发烫的双眼也没有降温。
有画面了。
可是他不讨厌,不害怕,甚至……感觉到了一股热流。
澡都白洗了,安问浑身都是无法排解的躁和热。
崔榕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抓了把头发,看到她儿子悠然地笑了一笑,戴着金框眼镜如此笑着,看上去平静斯文。
“怎么了?问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任延起身,将啤酒扔进垃圾桶:“没什么,被电影吓到了。”
崔榕也跟着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胳膊,批评他:“问问第一天来你就让他看恐怖片,也不怕他失眠。”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过脸,任延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说:“我的门会一直开着。”
?第四十二章
虽然任延的门一晚上都为了安问而虚掩着,但预想中的爬床行为并没有发生,安问早就把自己的门反锁了个严严实实。
任延听见了他反锁声,无语,给他发微信:「反锁是什么意思?」
安问一记直球:「怕你把持不住爬我床。」
任延倚坐在床头,金框眼镜一时之间忘记摘,被床头壁灯的橘色昏芒笼着。他勾了勾唇:「我像是这种人吗?」
安问:「自信点,把像字去掉。」
任延:「这样。」
过了几分钟,走廊上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少顷,紧扣的门扉被敲响,安问吓了一跳,任延沉稳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很正经:“开门。”
安问立刻在手机上回:「我睡了!」
任延似乎猜得到他的一举一动,笑了笑,“别给我发微信,没带手机。给你热了牛奶。”
安问翻身下床,居家长裤宽松地盖着脚背,赤脚去给他开门。任延手里果然端着一杯奶,因为热过的原因,气味尤其香甜浓郁。
“崔榕让我给你的,怕你长不到180,不好找对象。”任延把奶递给他:“小心烫。”
安问穿的睡衣也是长袖的,袖长几乎掩住指尖。他隔着袖口接过,果然很烫。
任延站在门口没动。
安问抬了抬眼神,问他几个意思。
任延:“等你喝完,把杯子给我。”
一时半会怎么喝得完?安问还在无措,任延从他手里提着杯口抽走杯子,径自走进房间:“慢慢喝。”
崔榕喜欢地毯,出去旅游,凡是产地毯的地方,她总会买很多,安问的床边被她搭配着铺了好几条,脚感都很舒适,最上面的一条是云朵形的,淡淡的粉紫色,绣着卡通五瓣小花。
任延笑了一声,白天参观房间时不觉得,一到了晚上,便觉得这里像是给公主住的。
他在地毯上坐下,牵过安问的手:“不爬床。”
安问快气死,坐地毯觉得自己很绅士是吗?
“怕我?”任延问他,拉他坐下。坐也不让正经坐,两条长腿自然地屈着,让出身前一片空地,让安问坐下。他个子高,手长脚长肩背也宽阔,两手一左一右地圈过安问时,简直是把他圈在了怀里。
“我有这么可怕吗?需要你反锁来防我?”他垂着脸,像哄小孩。
安问跟他以这样不正常的姿势坐着,不自在,却好像又很自在。手语打得恹恹的:“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任延这会儿显得很好说话,“嗯”了一声,“有数,只是看着你忍不住。喜欢你,所以想千方百计靠近你,触碰你。不要怕我,我会尊重你。”
安问指指耳朵,抗议着质疑着:“怎么尊重?总舔我……”
任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打回来了么?算扯平好不好?”
什么道理?安问“哼”了一下,拧着眉:“那如果秦穆扬亲我耳朵,我是不是也打一个耳光就扯平了?”
任延的神情冷了下去, 默了半晌,平静地说:“最好不要。”
安问怔了一下。
“否则他会被我打成残废。”
只是三个字,安问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身体某处起了奇怪的反应。
“是你自己要问的,”任延慢条斯理地说,“是你自己要好奇,要来篮球队看我,要看一看我喜欢的人是谁。你这么好奇,我怎么舍得一直骗你?”
什么歪理。
“况且……”任延俯近他,挺拔的鼻尖抵着安问的颌角,嗅闻着他,嗓音暗哑:“我也已经忍不住了。”
忍不住?忍不住什么?安问紧紧抵着墙,书包从他的肩膀滑下,在地面落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贴着墙的手被任延牵进了掌心,安问的面容苍白如同跪乳羔羊。
任延笑出了声:“你算了,别劝他,我陪你喝。”又轻声对安问解释:“别有负担,她是真心觉得喝酒很快乐,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不喝也没关系,别把她当长辈。”
安问还在犹豫,手心里却是一空,那听罐装鸡尾酒被他抽走了,问佣人:“家里还有什么饮料?”
佣人报了番石榴汁和可乐,任延征询安问,问:“番石榴汁好不好?健康一点。”
安问点点头,佣人便去拿了。
安问:“……”
牛奶凉了些,任延从床头柜取下,递到安问嘴边:“喝慢点。”
安问伸手想接,任延温柔但强势地扣住了,杯子抵着安问下唇,语气寻常:“哥哥喂你。”
空气静默,安问的唇抿着不张,任延也没挪开,彼此无声地对峙。半晌,在任延掩在镜片后的目光中,安问终于妥协,顺从地张开了唇。
任延像给小孩子喂药,手很稳,控制着角度,让安问喝得不疾不徐。一杯牛奶见底,恶劣的掌控欲又抬头,手腕一倾,杯口更斜,安问来不及吞咽,呛了一口,所幸也终于喝完了,只是唇角流了些许出来。
乳白的液体挂着,他心里狼狈,想抹去,任延却撇开他的手,转而亲自上手。指腹在唇角轻轻一抹,流连两秒,安问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可耻的念头,想他是不是会自己舔掉?任延却只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的奶沾去了。
“喝完了,那我走了?”他握着杯子起身。
任延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轻轻放下啤酒罐,一手搭住他肩,一手环住他腰:“这样好不好?”
安问破罐子破摔,点头允许他。
心上人就在怀里,能看进去就有鬼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问看电影,任延看他。怀抱不免越来越紧,怀抱渐渐亲密无间,但任延仍觉得不够。
手从安问膝下绕过去时,安问也没有拒绝。
“坐我怀里来。”
剧情难得舒缓了几分钟,安问刚刚落下的心随着这几个字又提了起来。
任延抱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安问被他挽膝抱起,坐到了他腿上,坐进了他怀里。
任延揽着他的背,手摸了摸他未着鞋袜的脚。
沉稳怜悯的声音就贴在安问的耳边:“怎么这么冰?”
安问的脚很漂亮,纤瘦而骨感,足弓深深地弯起,脚趾浑圆整齐,皮肤想当然是很好的,否则不会在如此暗淡的光线下也泛着幽幽的润泽。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任延的抚摸,安问的一双脚不自觉地勾着。
“嘘……”任延哄孩子一般,漫不经心地让他别紧张,将掌心垫在安问的脚下,五指轻轻合拢,抱着他的脚尖为他取暖。
安问心想你快走。
任延反倒借故磨蹭起来,“真的不怕?”
安问脸色一滞,僵硬倔强地摇头,将门咔哒一声轻轻叩上了。门后的脚步渐渐远去,安问抵着门轻轻仰头呼吸,像鱼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海域,窒息感游离了几秒才从身体里离去。
虽然说了不怕,但关了灯,想象力空前活跃了起来,安问越睡越紧张,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走廊上,西西公主到了跑酷时间,哒哒哒的肉垫声嗖的一下上天,唰的一下飞跃,蹬蹬蹬上墙,噌噌噌磨爪,最后在安问门口坐下,喵呜喵呜骂了两声这个不速之客,最后绿着一双猫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西西公主干完坏事还没来得及逃逸,就被人拎起。
“谁让你骂人的?”任延沉声,捏着它后颈皮。
西西公主被拎得全无公主模样,四爪乖乖缩着,怂的像个呆瓜,但脸鼓鼓的,斜眼儿白任延。
“喵呜。”好猫不跟变态斗,它示弱地唤了一声。
“再骂断粮。”
西西公主:“……”
任延在它屁股上揍了一下,冷冰冰居高临下:“应声。”
西西公主张大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直到断气。
应了。
任延:“……”
这猫不能要了。
安问趴在枕头上忍不住笑,过了会儿,手机弹过来一条信息,「是不是睡不着?」
安问:「听你欺负猫。」
任延拨了个电话过来:“知道你怕,开着声音吧,我陪你睡。”
安问切回微信,手指在键盘上游移半晌,说:「谢谢,晚安。」
任延在电话里回:“晚安。”
呼吸声一直伴入安问好梦,睡着前做功课一般,想着每天晚上都要想的问题,任延喜欢他什么呢?今天又多了一个,任延为什么从来不问他喜不喜欢他?是不在乎么?还是其实不想知道?
他不问的话,他怎么有机会拒绝他呢?
·
翌日不敢睡懒觉,否则失礼,安问定了七点的闹铃,铃声一响就醒了。第一眼先看电话,打了一个小时,应该是任延确认了他睡着后挂的。点进微信,习惯性地处理未读信息。这么早,只有一条,是任延问候他早安。
他这么早就起了?安问看了眼发送时间,是六点。
整个三层别墅静悄悄的,无法判断崔榕是还在睡懒觉,还是已经出去了。任延的卧室门开着,里面没人,只有猫在他床上作威作福,看见安问,嗖的一下飞到了床底。
安问刷牙洗脸之后例行护肤,他的皮肤敏感,需要抹抗敏的柔肤霜,否则被风一吹就容易起疹子。以前在乡下都是硬扛过去的,幸好没留斑,回了宁市,林茉莉带他去最好的皮肤私人诊所,让医生单独给他配成分。乳霜里有一股很淡的植物香味,抹上去脸是哑光的,很软。
不能让任延知道,否则他又有奇怪的理由将鼻尖抵上,闻到他腿软。
护完肤换完衣服下楼,正看到昨天的保姆阿姨开门进来,见到他笑眼相迎:“问问出去呀?延延这时候肯定在后山上打篮球呢,我给你准备早饭。”放下遮阳伞和钥匙,不见外地问着:“想吃什么呢?”
安问有些尴尬地张了下唇,阿姨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延延说你喜欢吃甜的,那吃枫糖松饼好不好?”
安问点点头,总算不必写字打字便糊弄了过去。
刚来宁市的时候,因为周围人都看不懂手语,他已经逐渐习惯上靠打字沟通生活,直到任延出现。短短两面的间隔,他就从一窍不通变得半懂,直到开学时彻底能读懂。
安问从来没有回头想过,如果没有任延时时为他翻译,他在学校里要怎么学习交友沟通?自然也是能的,只是恐怕会孤僻许多,无聊许多,尴尬许多。而他对任延的习惯如此顺理成章。
通向后山的小径石阶上,安问慢腾腾地走着,慢吞吞地、迟钝地想着。
风吹过少年心事,只是那么轻柔,既吹不动湖水,也吹不走如雾的纱。
周末的篮球场人要多一些,六个篮球场都有人玩,清晨的喧闹有滤镜,并不让人觉得吵嚷,只觉得想好好生活。要在这样的喧闹中锁定任延,只需要一眼就够了。安问停在山坡的最后一级台阶上,远远地看着任延练球。
先投篮,到篮下接了球,花式运球过人到另一端篮下灌篮,继续接球,继续花式运球过人,三分线跳投,没进,以快攻的速度冲到篮下抢篮板,以不可思议的滞空力在空中翻转手腕,将球拍板投进。
如此循环往复三次,落地时撑着双膝大口大口喘着气,从额上脸上流的汗几乎在地面滴成水洼。
一个人的练习竟然远比那群正儿八经打着球赛的还要精彩,令人目不转睛。
晨练的老人也唠闲嗑:“这球打的,学校里不得被姑娘追着跑?”
“哪呀,”老太笑着白一眼,“我上次看到延延跟谁打电话还是语音来着,一看就是谈恋爱了!”
“好厉害。”安问由衷地佩服,随即想到:“难怪上课总是睡觉,睡一天。”
任延笑得球都拿不稳:“好,以后早上多睡半小时,一天两杯咖啡,保证做到上课不犯困。”
“早恋的人考不进A班。”安问吓唬他。
“那怎么办,”任延悠然地问:“我进A班就是为了早恋。”
话题聊到这儿了,是机会了。
安问反复吞咽,心跳如鼓擂,做了一上午心理建设的勇气冲破藩篱,他终于问:“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喜不喜欢你?”
任延的脚步慢了下来,瞥了他一眼,刚刚还玩世不恭的笑容敛起。
“我不敢。”
安问懵懂地抬起眼,任延却不再说话了。刷卡进一楼大厅,任延指尖旋着篮球,与他一起横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走向电梯间:“最起码,你对我,跟对卓望道是不一样的,对么?”
安问思考了一下:“是一样的。”
篮球的旋转停住了。
“什么?”任延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手语。
安问又打了一遍:“是一样的。”
任延静了静:“怎么一样?”
“当……”安问难以启齿,用力抿着唇,垂眼看脚底下的天然大理石花纹:“好朋友。”
当好朋友。
任延难以置信,但还是冷静地问:“哪种好朋友?是可以随便亲你,摸你的那种好朋友,还是可以抱着你睡觉的好朋友?”他暂停住话语,以充分的镇定命令自己呼吸了一下,克制地问:“如果是卓望道这么对你,你也接受吗?”
“他不会这么对我。”
任延一字一顿:“如、果。”
“没有如果。”
“那为什么不拒绝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方式,卓望道喜欢跟我一起做题,你喜欢亲我耳朵抱我闻我,都是一样的,都是朋友。”
任延在他长长的、一鼓作气的手语里怔住,继而不可思议地失笑了一声,是冷笑。
“都是朋友,只是相处方式不同。”他哑口无言,自嘲地勾起唇:“那如果我说,我想干你呢?”
保安在登记柜台后坐着,大厅空荡,璀璨的水晶灯高悬,任延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双眸毫无感情地盯着安问。
安问心里被这个直白的字眼给击穿了,但他仍坚持:“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我不明白。”任延的情绪尽数敛住,冷冷地命令他:“说清楚。”
“你想对我干什么,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不想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喜欢你,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做更亲密的事,我也已经对你做了——”
“只是亲亲耳朵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安问打断他,抿着唇,眼神紧张地、乞求地看着任延,似乎拜托他不要再追问。
篮球从任延的手里滚落地面:“你什么意思?”他平静地问。
“就到此为止好不好?你想亲我的脸亲我的耳朵,想闻我的味道,想抱我,都可以,朋友做到这样也可以的……”安问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手语也表达得颠三倒四七零八落:“……别让我们做不成朋友。”
任延看明白了:“你不想跟我分道扬镳,所以一直宽容我。”
安问的手垂了下去,身体也像静止。
“宽容我对你的非礼。”
安问惊慌地抬起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非礼。”
任延恢复了一点笑意,但那只是很浅的一点:“那你讨厌吗?厌恶吗?”
“我……”难受劲儿像浪涌,一潮盖过一潮地没过安问的心口,“我心里不讨厌,但是身体难受……讨厌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以后我们长大了怎么办?要分开吗?当朋友不好吗?我可以一辈子不换洗发水。”
任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僵硬冰冷的身体松动,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安问的脸颊。
明明才运动过的人,手指却那么冰冷。
他触着安问眼底的柔软,“是不是想了一整晚,打了一整个早上的腹稿,才有勇气说出口?”
安问拼命点头,心底的难受反应在眼睛里,兼而有些惊讶。任延怎么知道他犹豫了很久,想了多久,措辞了很久?
“怎么能这么迟钝。”任延只手捧起他的脸,虎口卡着他的颌角,迫使安问抬起脸。
“做不成朋友,”他帮助安问清醒,居高临下地、淡漠地说:“一定要和我做朋友的话,就只能做这种关系的朋友。”
安问还懵着,等着他的答案,唇上却被柔软地吮了一下。
心脏骤然停住。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布满了监控的大堂,身后的柜台处,保安分明在和住户说着早上好。
“这种朋友,你考虑一下。”
?第四十三章
崔榕洗漱好下来吃早餐时,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氛围是似要下雨的低气压,弄得保姆阿姨连放餐具的动作也讪讪的,陶瓷与大理石桌面嗑碰的声音也嫌吵耳,恨不得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见女主人下楼,阿姨赶紧求饶般看向她,拼命使眼色,又皱着眉摇了摇头。
“好香啊,毛阿姨今天做什么啦?”崔榕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坐下,声音透着早起的慵懒。
毛阿姨赶紧回答:“想着问问喜欢吃甜的,就做了松饼,你要不要?配美式刚刚好的。”
崔榕点点头,两手交叠托住下巴,目光在两个高中生身上流连几个来回,明知故问:“怎么啦?大早上的都不说话?起床气?”
安问是个哑巴,因此话只能由任延回答。
“没怎么。”他回了毫无意义的三个字,明面儿上的敷衍,淡漠的语气,但崔榕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消沉。
安问始终低着头,早就想快快逃离了,崔榕来了正好。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将手机给崔榕看,上面是熟悉的备忘录界面:「我吃好了,今天和卓望道约好了写题,这就走了。」
任延不知道他跟崔榕说什么,似乎也不关心的模样,只一心一意地吃自己盘里的炒蛋。
崔榕愣了一下,看了眼任延,叫住安问:“不等延延吗?”
任延手里的叉子顿了一顿,很浅地勾了下唇角。他果然想走,不仅迟钝,还善于逃跑。
如果是以往的任延,在崔榕问出这句话后,他就应该给出台阶,解释自己今天另有安排。但安问和崔榕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任延的反应,他像是完全没听到。安问只好有些尴尬地点了下下巴,很快地打字:「他不去。」
“哦……”崔榕也没话说了,温柔拍拍安问:“那你去吧,注意安全,几点回来呢?”
安问想了想,比了个“六”,不对不对,太早了,改成“八”,也不对……打字:「今天晚上可以回家吗?」
崔榕笑道:“想家啦?当然可以,回去住一晚,星期天下午再跟任延一起去学校。”
虽然不知道安问打了什么字,但从崔榕的回复中就可以知道,安问今天不打算回来。
任延低头抿着冰美式,一直淡漠的神情更冰封起来。攥着杯耳的指骨控制不住地用力。
话都聊干净了,安问踌躇了会儿,见任延一直没有要理他的打算,便对崔榕轻点了点下巴,转身往二楼走去。走至楼梯时,听到身后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大理石地面被摩擦出剧烈的响动,安问顿了一顿,捏紧了拳。
不知道任延是不是来找他说话?连上楼的脚步都慢了一些。
却只听到餐碟被扔进水池的脆响。
崔榕问:“你也吃好了?”
任延淡漠地“嗯”了一声,眼睫垂着:“我今晚上也会比较晚回来。”
崔榕甚少管他,只让他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放点心思在课业上。
安问没再听两人对话,回了房间慢腾腾地收拾着书包。心不在,连书包都整理不好,收拾了半天才发现拿错试卷了,笔和稿纸也没带。
刚住进别人家里第一天就闹矛盾冷战,怎么看都是没有教养的一件事,但是错的又不是他……安问抱着熊,在地毯上屈膝坐着,把脸埋在小熊的怀里。
是任延要喜欢他,对他做一些超过边界的、奇怪的事,是任延先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他……那是他的初吻。他不能生气吗?可以做朋友为什么要当情侣?情侣会分手,朋友却很少绝交,结婚了尚且会离婚,离婚了连小孩子都可以不要,朋友却可以当一辈子的。
不要当情侣。
但如果任延坚持要跟他当“那样”的朋友呢?坚持要跟他亲亲抱抱,还……想干他。如果任延坚持只能做这样的“朋友”,那怎么办?要答应吗?
他说“要当也只能当这种朋友,你考虑一下”,意思是不是就是不给他别的选择余地了?
安问把这个问题拿去请教卓望道。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朋友吧。”卓望道条分缕析,“你比如说啊,我打个比方,比如我跟延儿吧,要是他有一天跟我说当亲亲抱抱……呕,”说不下去了,卓望道难以启齿,尴尬地说:“就、就那个意思,你懂吧?就不正常,……一般我们称之为‘变态’。”
当事人之一突然出现在话题中,耻度加倍。
“哎但是等等等等,”卓望道看着安问的脸,“但我突然觉得啊,就还打个比方,你看啊……要是延儿跟你说要当这种朋友……”
安问眼神都惊恐起来,漆黑的瞳仁瞪得很大,唇紧紧抿着,一脸“被看穿了!”的惊悚。
卓望道:“看在脸的份上,这种事情发生在你们之间就很合理了。”
安问:“……”
卓望道一脸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么一想好刺激啊,我脑子里有剧情了。”
安问抄起试卷在他脑袋上揍了一下。
卓望道搓搓脸:“对不起,片看多了。”
安问:「什么片啊?」
卓望道:“我给你的珍藏你都没看吗?这个很经典的剧情啊,比如骨科,比如同学队友,比如les片,‘好奇怪,我们不能做这种事’,‘没什么好奇怪的,是好朋友不是吗?喜欢你才会这样做’,‘呀咩爹’,‘代胶布’,‘真的没关系吗?’,”当然,每天都可以做哦‘。”
安问:“……………………………………”
拜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变态好不好!
安问很生气,噼里啪啦澄清道:「没有这么龌龊下流。」
“我觉得这个事情主要还是要看你那个同学的态度。”卓望道推了推眼镜:“毕竟他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安问缓了缓情绪,试探地问:「也有这样的朋友的吧。」
卓望道:“啊对对对。”
安问撞了下他的胳膊,让他认真点。卓望道一个母胎单身还能怎么认真?所有的两性知识都是靠看片获得的,整天嚷嚷妹子,实际上一遇到妹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脸比猴子屁股还红,指望他能提出一个健康、良好、理性的两性关系建议,基本等于请教老母猪怎么上树。
安问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朋友」二字,给卓望道看朋友的定义。
「指志同道合、情意相投、交情深厚的人。」
安问:「字典里也没说朋友间不能亲亲抱抱。」
卓望道冷然:“对,也没说不能睡觉。”
安问咬了下唇,「我同学说他也喜欢他朋友碰他。」
卓望道:“你这个‘碰’字就很灵魂。”
安问:「你到底是来吐槽还是想办法的?」
卓望道拿笔尖点点本子,崩溃道:“我是来做数学作业的!”
安问偃旗息鼓,放下手机,重新投入到神圣的数学殿堂中。虽然被任延弄得心烦意乱,但数学确实有令他专注的魔力,很快便回到了全神贯注的状态,反而是卓望道写写划划,最后干脆把笔一扔:“不行我受不了,你快点把这个八卦讲完。”
安问:“?”
卓望道:“求你!”
安问成全他:「事情就是这样,我朋友还没有决定好。」
卓望道:“holy shit!竟然还需要‘决定’的吗?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安问:「什么啊?」
卓望道:“他喜欢你朋友,你朋友喜欢他,速速谈恋爱入洞房!”
脸上微妙地泛红,安问把手机推过去:「你不要胡说。」
卓望道下巴惊掉,八百度近视镜后的双眼痴呆迷茫:“谁啊?”
安问打字跟他聊天:「一个原来高中的同学。」
卓望道:“俩男的?”
安问犹豫一下点头。只有两个男的之间才能存在这种友谊,如果是男的和女的,那肯定就是互相喜欢了!
卓望道由衷地说:“您们县城好刺激啊。”
安问:“……”
卓望道:“你脸好红哎。”
是吗?安问赶紧喝一口冰奶茶。
卓望道全副身心都在八卦上,根本没心思对安问察言观色,笃定地说:“就赌吧,他绝对有一天会爬他朋友床上让他干。”
安问扔下手机,泄气烦躁地长舒一口气。柔软的额发被轻轻吹拂起,他孩子气地两手托住下巴。
卓望道一语道破:“你看你都不反驳。”
安问不是不反驳,只是觉得打字聊天太累了,不想再跟他来来回回掰扯了。他被任延惯坏,只想跟他一个人说话,再由他不厌其烦地翻译转达给全世界。
卓望道还在碎碎念:“如果你那个朋友的朋友有延儿那么帅,那也不是不可以,换我我也可以。”
安问一口气岔到,手抵着唇咳嗽起来,脸上丝丝麻麻的泛着刺和痒,「你怎么这么没原则啊。」
卓望道也觉得有点羞耻,面子上挂不住,采取经典的转移视线战术,“你有原则,你可以吗?要是任延想跟你当这种奇怪朋友。”
安问被他问愣,别别扭扭地回:「可以,但不太想。」
卓望道心里总感觉到一股飘渺不定的诡异感,他们两个直男在这里讨论愿不愿意跟另一个铁直男发小发生关系,总有种变态的觊觎感,要让任延知道了能削死他俩。但话都聊到这儿了,赶鸭子上架破罐子破摔了属于是:“为什么不太想?”
他问完,愣愣地看着安问,安问实在好看,令卓望道觉得,一切诡异的故事或情感在他这张脸上发生,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安问这次打打删删,眉头锁着,很认真的模样,最后给卓望道看:「如果发生了这样的关系,虽然还是朋友,但还是有所不同,将来他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会为此觉得尴尬和困扰,也会为此躲避和逃离,再见面和相处也不方便,这样的话,我和他就不能一辈子都关系这么好了。」
郑重而书面的一段话,把卓望道看愣了,他微张着唇,眼里浮现迷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你考虑得好严谨,不愧是数学天……等等——”卓望道猛然清醒,嗖的一下抢过手机:“什么叫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任延这个逼有喜欢的人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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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持状态,篮球联赛还没正式开始前,各个学校之间会互相邀请友谊赛来进行切磋。周六下午省实的比赛是跟另一个区的私立、宁区名校天翼中学比,比赛场地放在天翼体育馆。
谭教练治队严格,虽然是市内比,但也要求队员到省实集合后统一坐大巴出发。
任延第一个到,从西西公主的口粮里偷了好些来喂学校的流浪猫。猫是省实的明星,比他名气还大,被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宠的,几乎快比西西公主还娇气。任延经常在周末时骑车过来喂,他特意挑人少的时候,因此从未被人撞见过。
这些猫都被绝育了,只有两只漂亮的免去了宫刑,可见人类多么颜狗。十月份,春夏生的那窝小猫刚好四五个月大,见了吃的,都来蹭任延的手。他的手很大,小白猫把脑袋往他掌心里拱,反反复复地蹭,由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亮出肚子,似一种臣服。
任延喂猫,但绝不是任五桥那种铁血猫奴,他比猫还能高冷,猫跟他一比,粘人得跟狗似的。
小白叫得柔软娇嗲,任延勉为其难地伸出指去,在肚子上挠了两下,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施舍怜悯。只是今天意外。他挠了两下,竟然没有抽回手,而是顺着在小白猫的下巴上也蹭了蹭,手指抚着它的额头,自言自语:“他怎么没你这么乖?”
“我不信,那天碰到任总,人任总说他们家任延是单身主义者,要一辈子打光棍的。”
“嗐你说你这人,还不信。”老太翻白眼,“我这就给你问去。”
“怎么起得这么早?”任延慢悠悠地走向他,弯腰只手捡起球:“回去吃早餐。”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安问忍不住问:“你每天早上都起这么早,训练这么久吗?”
“差不多。”
猫哪知道他说谁?任延自嘲而高冷地笑了一声:“跟你说不着,你也快被断情绝欲了。”
喂过了猫,队员也陆陆续续抵达,加上替补有快二十个人,另外还有啦啦队。队长由中锋齐群山顺延接替,他吹哨集合,轻点人数后有序上车。
周朗撞了下任延肩膀:“你老婆今天来不来?”
任延真受不了他一口一个老婆,淡漠地回:“还没谈,别乱叫。”
“说真的,谁啊?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裴正东也跟着心痒好奇。
“谁也不是。”
“嘁。”
上了车,运动挎包一扔,他坐上靠窗的位子,挂起耳机睡觉。
安问从严诗雨的朋友圈了看到了任延的动态。
严诗雨明显是想发任延,为了能正大光明地发任延,煞费苦心地拍满了九宫格,又是啦啦队合影又是自拍又是篮球队合影的,最后暗戳戳藏了两张任延,一张是站着的侧影,双手插着裤兜,单肩挎着队内统一的运动挎包,看上去高大又懒散,一张是靠窗打盹的偷拍,显然拉了焦距,前景被一张座椅靠背挡了些,任延的唇自然抿着,眉眼很平静,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
所有人都知道严诗雨是篮球队和任延的铁粉,评论区轻车熟路地调侃:
「偷拍罚款!」
「多拍点我爱看!」
「我帮你@任延」
「谢谢你,省实偷拍侠」
「女菩萨听说我谢谢有你」
「还是不够大胆,换我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偷亲,这样帅哥的初吻就是我的了!」
安问懵懵地,点了点卓望道:「任延今天有比赛吗?」
卓望道停下笔:“对啊你不知道吗?他没跟你说啊?今天跟天翼打练习赛。”看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应该快开始了。”
安问愣了一下,「你怎么也没提?」
卓望道懵了:“不是,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不然我约你的时候你不就拒绝我了?没事儿,他又不是第一次打比赛,无所谓的。”
非常记恨任延瞒着他偷偷有了心上人一事,恶声恶气地说:“咱就不去,孤立死他,让他孤家寡人孤军奋战孤寡老人鳏寡孤独!”
安问:“…………”
卓望道:“你甭担心,以我对这逼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在乎球场上有没有亲友团给他加油的人,他只会在乎他喜欢的人有没有到现场。”
卓望道嘴皮子很快地说完这句话,看到安问脸色一变。
安问不是表情生动的人,一瞬间的慌张明显地占据了他所有的五官,卓望道愣住:“怎么了?”
安问没回他,站起身仓促而潦草地整理卷子文具。
任延没告诉他,也许是这场比赛真的不重要,他知道他跟卓望道约了一起写题,所以不想让他分神让他两难。但是,这根本就不是两难的题。因为另一个选项的存在感太微弱,这甚至都无法称之为选择题。安问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看比赛。
也有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本来是想早上再告诉安问的,这样临时地提出,如果安问犹豫、迟疑,那么他就可以故作轻松地说,只是突然想到邀请,不去也没关系。但安问没给他这个机会。
卓望道反应过来:“你想去看比赛啊?天翼离这儿挺远的,就算打车过去也够呛能赶上。”
说归说,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否则你到了找不到地方。”
安问背上书包,迅速点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系统询问要不要叫专车会接单更快,安问毫不迟疑点下,打车费一下子飙到了一百八。卓望道瞄了眼,替他肉疼:“没必要,这也快不了几分钟。”
专车果然响应更快,堵了三四分钟的功夫终于到了,安问推着卓望道坐进去,拍着卓望道的肩,卓望道只好说:“手机尾号对对对,天翼高中快快快,挑最快最不堵的!”
司机乐了一声,看了眼地图:“这有点难度,今天周六,快速路下桥那段很难不堵,我尽量吧。”
怕什么来什么,真在快速路下桥处堵住了。堵也不是完全严严实实地堵,慢腾腾以二十码的速度往前蹭着挪着,卓望道计算着时间:“凉了,到了刚好结束。”
又往前挪了一个路口,正巧红灯,安问给卓望道发微信:「跟司机说我们现在下车。」
卓望道:“啊?跑过去吗?”
还有一点五公里,不是不行,就是累,卓望道还是个体育残废,早上跑个操都喘得快死,跑一千五百米要老命了。
他还在迟疑,安问已经打开车门抱着书包冲了下去。
“哎——”卓望道骂了声操,“师傅这儿停就行,你直接点抵达吧,谢谢啊!”扔完这句话,他甩上车门,双眼在街道上捕捉了下安问的方向,也跟着跑了起来。
光追上安问就累够呛:“我说,你又不认识,等等我……喂!”
安问转身往回走。
卓望道:“结束了?”
安问点点头。
“赢了?”
安问摇头。
“不是吧!”卓望道不住抚着胸口,试图压下那股火烧火燎的血腥味,“老子跑死炮活,这帮孙子竟然输了?任延呢?你给他发微信没啊?”
安问被提醒,心里一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只要发了微信,就可以当早上的事没有发生过吧?可以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篇,回到原来的模样。他要亲也可以,安问心里知道,自己喜欢。
“哎等下,那个不是延儿吗?”
安问怎么能跑这么快啊?
卓望道着实没想到,安问跑得跟风一样,步伐轻盈,运动服薄外套在风中鼓荡起-
球赛在下午三点结束,比分以78:91结束,省实输。双方握手致谢,火药味还浓得没消散。
从家里大老远赶来看比赛的省实学生无法接受:“为什么不让任延上啊?坐了一整场冷板凳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问题也是天翼校队教练的,他走到省实的教练区,跟谭教练握手,笑着探问:“7号藏着不发,是不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教练区弥漫着低气压,球员们不是毛巾盖脸就是一脸煞气地喝水喘气,任延大马金刀地在板凳上坐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谭教练赶人:“先回更衣室集合。”
齐群山应了一声,挨个儿拍屁股,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别在这里甩脸子。”
任延第一个走了,别人都像水里捞出来,只有他看了四十分钟的饮水机,浑身一滴汗都没流。进了更衣室,周朗的骂街声终于忍不住:“操,打得真他妈窝火!”
楚天辰拍拍他肩膀:“吃了四张牌,老谭又不换你,能不窝火吗?”
今天的这场比赛,省实五个常规首发上了四个,虽然任延没上,但对方的王牌也只打了两节,无论怎么看,这也该是旗鼓相当的一场练习赛,但分差放在这样的老牌强队身上可以说是血虐。
裴正东揉了揉任延的肩膀:“放宽心,老谭应该是觉得你太强了,想试试没有你的阵容。”、
任延抹了把脸,不置可否。周朗明确说:“去年半决赛对天翼这场,任延打了两节半,最后是加时赛我们绝杀,我怀疑给老谭弄出阴影了。那个时候有秦穆扬,还有江栈在三分线稳扎稳打,打得还这么辛苦,天翼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也是拿过市联赛冠军的老牌。”
周朗嗤笑一声:“都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候联赛什么强度什么职业性?”
谭教练推门进来,门内顿时噤声,他笑了笑,半退出去:“让你们继续聊?”
周朗:“别别别,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老谭脸上的笑容敛住,环视了一圈:“下半场被压着打,很不爽是不是?周朗,四犯,别人一挑衅就上钩你觉得显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裴正东一犯,齐群山二犯,你是去禁区防守还是打架?郭沛,我让你替任延你上场梦游是不是?楚天辰,你这个控卫我看你干脆别干了,散步吗?!”-
三点多的阳光已经不再晃眼,天翼刚建成投入使用的体育馆外,观众已经散场得差不多。
安问跑向入口,听到几个穿着天翼校服的女生正从通道走出,嘴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赛况:“还以为省实蛮强的,吹得恐怖,其实也就这样。”
安问的脚步缓了下来,心里咯噔了一声,省实输了?怎么可能?
“他们7号任延没上。”
“哪个?”
“就板凳区你一直说好帅的那个,那个才是省实的王牌,今天没上,估计是受伤了?”
“他上了也没用,十三分,对普通队伍也许可以力挽狂澜,但我们不会给他机会。”
“对,而且我们郑培也只打了两节。”
女生交流着远去,剩安问站在原地。场馆内,保洁已经在整理场馆,清洁车的拖地声嗡嗡的,观众席冷清而空荡。
“同学,比赛已经结束了,我们马上就要关门了,不好意思。”
说着便从长椅上起身,牵着她的白色小泰迪颠颠儿地就往球场过去了,“延延?延延?”
任延喘匀了气,直起身,拎起T恤领口擦了擦唇上的汗。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上次奶奶这么问你的,你还记得不?”
任延一眼看到老太身后的安问,勾起笑似敷衍似认真:“是谈恋爱了。”
“漂亮吧?有没有我孙女漂亮?”老太一直想撮合两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她孙女都大学毕业了,看任延像看弟弟。
任延点点头,唇边的笑漫不经心的坏,“漂亮,跟你孙女不好比,跟你身后那个差不多。”
安问僵在当场,被老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似乎是在心里跟孙女做比较,半晌:“嗐呀,男的跟女的怎么比!”
任延又跳起投了个篮,被她这句话弄得笑出了声,手也失去了准头,球砸框落下,顺着水泥地面滚到安问脚边。
安问手语打了一半,保安很歉疚地挠挠头:“你不会说话啊?那你听得见吗?我、说、”音量提高了许多,“关、门、了!”
安问垂下手点点头,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可以去更衣室吗?」
“那不行的哦,这个只对有证件的人开放。”
省实的大巴车开进了学校,正在体育馆广场外的路边停着。
卓望道这时候才追着了安问,觉得呼吸道都快破了,龇牙咧嘴嘶哑着说:“操……操……你他妈……”
卓望道拉了拉他,安问抬起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体育馆两个出入口,卓望道指的是另一个出口的斜前方。
“他跟谁在一起啊?哎?张幻想是不是?她不是退出啦啦队了吗?怎么还来?”卓望道一口气问了四五个问题,眯了眯眼,神情一变:“任延这个狗逼,一边说对校花没兴趣,一边暗恋她?他怎么这么闷骚啊?!延——”
“哥”字还没出口,被安问一把捂住嘴巴。
“呜呜呜%¥%#……”卓望道拼命拍他手。拜托!他气还没喘匀!-
“老严让我问你的,今晚上那个撩他鸽子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帮帮忙顶上?”张幻想看了眼手机,“我叫了车,马上到了,要是你有兴趣,我们现在就过去。”
“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啊,你今天都没上场,火也火死了吧,”张幻想顺手当着他的面绑了个高马尾,“刚好去出出气咯。”
任延勾了勾唇:“你缺钱?”
“又被你看穿啦。”张幻想耸了耸肩,“我爸又去赌,老严提了我的佣金,但是你人气最高嘛,我不找你找谁?今晚上是小森,上次你输了的,不想找回场子啊?”
车子缓缓停下,司机降下车窗:“是你叫的车吗?”
张幻想点点头:“任延,求你。”
她讲话不嗲,懒洋洋的,虽然语气词很丰富,但莫名的让人觉得她其实没语气。
任延确实觉得血液躁动,一下午在冷板凳上压抑的情绪此刻蠢蠢欲动,急需要一场暴力发泄出来。
“OK。”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车里。
?第四十五章
救!!!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拍一拍啊!!!
“怎么了?干嘛干站着发愣呢?”卓望道转过身来,拍了拍安问呆滞僵硬的脊背,“我说,要不要打辆车跟他们身后看看?”
安问脸红得能滴血,如果能出声的话,他现在应该在骂人。
“卧槽,你紫外线过敏啊?”卓望道愣了一下,顺着安问的视线看向手机屏幕。
安问嗖的一下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界面,拉黑和删除好友一起上阵,好消息是,任延很快被移出了好友列表,坏消息是,对话框还在……
微信搞什么啊?记得以前拉黑后对话框是会从彼此客户端同时消失的啊!这个功能什么时候取消了?又什么时候出了个拍一拍?!为什么拍一拍不能撤回?!
卓望道早就暗戳戳凑上来偷瞄,噗的一声憋笑:“你可以撤销的啊。”
安问:“?”
“两分钟内,”卓望道好心地帮他看了眼时间:“恭喜你,现在刚好超时。”
安问黑着脸,冷冷地觑着卓望道幸灾乐祸,卓望道立刻识时务地给嘴巴上了道拉链:“我闭嘴,我闭嘴。”
网约车已经驶出了天翼高中的校门,现在是下午四点,这个时间约会很微妙,卓望道探着手一直目送车子驶出视线,多嘴地问:“你说他俩约会干嘛呢?”
十月份的黄昏午后是最舒适的,连光线都透着浪漫,也许是去海边逛一逛,然后顺理成章吃个饭。安问想起早上任延跟崔榕说他今晚也会晚点回来,看来是早就跟张幻想约好了么?或许吃完饭后还得看个电影逛个街,所以才会回得晚。
卓望道脑子里塞满了黄色废料,忽然倒吸一口气抽风道:“他俩不会去开房吧!”
安问怔住,像猝不及防遇见了一场海啸,第一反应不是逃命,而是空白。浑身的血液像被抽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太阳晒在身上的暖意。真暖和啊。
打着字的手指有些僵硬,安问打打删删,一行字总拼错,总算打完了,面无表情地问卓望道:「你还练卷子吗?还是回家了?」
“练练练!”卓望道点头如捣蒜,生怕安问想回去了,“这样,我们就近找个地方先写一张密卷,然后我请你吃晚饭,吃完晚饭我们去电玩城打游戏怎么样?”
安问:「不玩。」
卓望道可怜兮兮:“你怎么就跟任延一块儿玩啊,他都谈女朋友了,以后都没空理我们俩了,还不许我们俩自己玩吗?”
他说得好有道理,每个字都像一枚钉子敲进了安问的心头肉,扎得慌,却又拔不出。
卓望道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见安问点头,握拳“yes!”了一声:“这样这样,晚上我们先吃饭,然后看场脱口秀,之后去电玩城!”
安问没意见,随便他安排-
自由搏击是一种刺激、热血、又充满危险的高强度身体对抗,不管是看的人、还是比赛的人,都能在暴力中找到肆意宣泄情绪的窗口。
在拳击比赛越来越职业化、规则化的同时,自由搏击成了豢养城市野兽的新围栏,打着自由搏击的俱乐部和工作室很多,多数是骗骗白领和职业主妇老严的自由搏击俱乐部手续正规,证件齐全,上头有人——三管齐下,决定了他的俱乐部注定能火。
网约车在俱乐部道边儿停下,霓虹灯招牌还没亮,海报贯穿了二楼,上面是老严俱乐部的金牌教练和明星会员的商业大片,看上去很有气势。
张幻想从车上下来,抬眼看到海报便笑了一声:“老严找你拍广告你怎么不去啊。”
“丢不起人。”
张幻想笑点低,被任延冷淡又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逗笑,支着路灯杆子笑了半天。
从一楼的一道窄门进去,折三折拐上楼梯,到了二楼,就是老严的俱乐部。装修气派,走的现代简约风,看上去很正规。虽然还是白天,但训练场已经十有九满。张幻想在车上时就给老严打了电话,老严这会儿亲自出来迎人:“还以为你今后都不玩了。”他握住任延的手,歪过去跟他撞了撞肩膀。很西海岸的作风,在他这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显得挺逗。
“确实没时间了,偶尔来散散心。”
“怎么呢?找到更刺激的了?”老严陪着任延往更衣室走。
张幻想又笑,任延扫码打开自己的储物柜,眼眸里波澜不惊:“告诉她,这么穷就别出来混了。”
老严碰了灰,摸了摸鼻子,张幻想捋着自己的长马尾:“任延不行我行啊,跟钱姐说说,性别别卡得这么死嘛,实在不行,我可以穿假的,用起来都一样。”
老严:“……”
任延一肘支在储物柜上,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抱歉,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么?”
刚刚还笑谈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老严在他肩上拍了拍:“那行,那你热身,比赛七点开始,没问题的话我就把公告牌挂出去了。”
门被掩上,比赛选手专享的更衣室陷入安静。任延在长条椅上缓缓坐下,十指插入发间,闭着眼深深地呼吸。
安问在干什么?有没有刷朋友圈?有没有从别人那里得知他今天有比赛,得知他输了比赛?会不会安慰他?已经五点,他跟卓望道应该已经练完卷子了。
任延抹了抹脸,从背包里翻出手机。他在比赛状态下都会设置免打扰,未读消息攒了一堆,很有耐心地逐条翻下,都是安慰他今天比赛失利的。任延的风格就是回不过来干脆就都不回,全部略过,只一心一意找着安问的对话框。
目光一顿,手指也跟着一停。悬停的心脏在看清字的瞬间无语了起来。
「安问 拍了拍任延 的JB说了声好大」
任延:“???”
wtf???
眉心很深地皱起,沉默数秒,任延在过去一周内的记忆中锁定了罪魁祸首。
太尴尬太猥琐了,不解释不行。任延编辑文字:
「为什么要拍一拍我?」不好,有明知故问的轻浮感。
「对不起,刚刚才看到。」为什么要道歉?他又没做错事。
「是卓望道设置的,不关我的事。」听上去有甩锅的嫌疑。
打打删删,最后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卓望道干的,找我有事?」
如此一来,既解释了自己的清白,又顺上了话题,还给他递了台阶,应该够了。
以安问的性子,拍一拍后应该惊慌脸红得不得了了。任延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为什么拍他?是不是想他了?还是想点进朋友圈看他?
无论哪一种潜台词,都让任延很爽。
这种爽在他按下发送键后戛然而止。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任延:“……”
任延:「?」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安问删他好友?任延点进安问的头像,并没有「加为好友」的按钮,仍是「发消息」。向来众星拱月的人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任延无措了一瞬,紧缩的眉头下竟然出现一丝茫然。
他冷静下来,在百度里搜索问题,「微信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跳出热心网友回答:「你好亲亲,这种情况代表对方把你拉黑了呢。」
任延:“……”
不慌。再输入:「拉黑后怎么加回好友。」
热心网友:「拉黑后是不能加回好友的哦,只能等对方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呢。」
任延:“……”
稳住。再输入:「怎么让对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热心网友:「建议哄一哄或送礼物哦,挑选合适的礼物是很重要的,桃宝网十大热门礼物情人节礼物女生礼物送女朋友热销浪漫爆款网红单品红宝书推荐:第一名……」
咔。任延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
拉黑是吗?很好-
老严在热身区找到任延时,明显能感觉到他今天的不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有无尽的烦躁和愤怒亟待发泄喷薄。这是自由搏击前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危险的状态,老严很满意。
助理的脚步匆匆而至,附耳道:“小森来了。”
老严点点头:“会员群消息都广播出去了吗?”
“都发了,反应很热烈,四面观众席都开出来了,票已经售罄。”
晚上六点五十,翼装自由搏击俱乐部的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热场。表面看上去,这里的比赛正规又休闲,仅仅是以观赏、切磋、娱乐为目的,并没有设置严格的晋升赛程,并不怕人来查,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每一场赛都有地下赌注,每一场的对战双方揭晓那一刻,市面上有关两人的赌金赔率就已经开始较量炒作了。
老严作为庄家,从来是稳赚不赔的。
他喜欢任延,因为任延是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骄傲的脸上写着锐意和对胜利、鲜血、征服的渴望,这样的人不管是征服别人,还是被征服,都足够精彩。在老严的审美维度里,把天之骄子的骄傲折断,把难驯的野兽驯服,把他过刚的硬气打散,才是最好看、最漂亮的。可惜的是,任延确实足够强,所以能让老严热血沸腾的这些美丽戏幕始终未曾上演过。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翼装自由搏击表演赛,今晚七点,我们有请到的,首先是连续守住六十天擂台绝不言败的铁血战士——小森!”
主持人身着条纹西装,打着红色领结,如同赌场荷官,如同洪钟般响亮的声音里含着激动,轻车熟路便将气氛炒热。
作为同一重量级的选手,小森比任延稍矮一些,没到一米八,一眼便知精壮,T恤下的肌肉很鼓,脖子后纹着自己的名字。他因为打假赛而被逐出职业赛场,但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因为每场比赛打到最后都会撕衣服,节目效果拉满,很受台下富婆欢迎。
“以及——好久不见但依然英俊得像是来抢我饭碗的——Andrew!”
台下快笑死,口哨尖叫声不断,还有人脖子前挂着应援灯牌,应援物是一手一把红通通的人民币,应援口号十分闪亮粉嫩:「正面干我!」
这种比赛谈不上什么教练组,死是死不了,有伤轻重自负,任延一个人坐着候场,对台下的狂热充耳不闻,头上盖着宽大的白毛巾,闭着眼,沉稳地深呼吸。
聚光灯不仅晒得眼皮发烫,也晒过皮肤,晒进血管,晒化神经,把血液晒至沸腾。
“收心了。”任延淡漠地说。
老严愣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要回去好好上课天天向上了?”
任延“嗯”了一声,神色不像玩笑。
老严第一次见到任延时,就是在擂台上,不过并不是赛场擂台,而是训练场上学员的个人切磋,他在五分钟内干净利落地KO了三个挑战者,大约是觉得无聊懒得比了,便对裁判懒洋洋举了下手,摘下拳套从擂台上翻身而出。
刚满十八岁的任延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同样的桀骜难驯,同样的有一种年轻雄狮捍卫领地的笃定和锐利。老严去后台查了他的身份登记,不死心,在更衣室拦住他,要查身份证。任延对待无所谓的事情很好说话,两手夹着身份证递给他,一边默声收拾装备,直到听到对方发出邀请:“你刚刚玩得这么不尽兴,不如晚上打打比赛爽一爽?”
那天晚上,任延确实打了个爽,晃眼的灯光和爆开的彩条下,他摘下拳套,垂眼将染血绷带慢条斯理地展开,年轻的脸上面无表情。观众扔给他的人民币像下了场红雨,他全顺手塞给了开场举牌和中场热舞的模特,后来在学校里撞到张幻想才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她。
张幻想当模特也当掮客,帮老严带会员和选手,佣金丰厚,加上又在校啦啦队当队长,一来二去,跟任延熟了一些。不过两人在学校里没什么交集,路上碰到只是点个头。
“你这么久不来,我的女会员都很有意见了。”老严跟他开玩笑,“上次钱姐说一个月给你十五万,让你陪她一个月。”
可以闻到空气里的喧嚣、鼓噪和制冷机下微微沉下的汗味,赛场经久不散的皮革味,台下看客甜腻的爆米花味,一切都交织得刚刚好——刚刚好可以让他兴奋到手指微微发起抖。
甩下毛巾走上擂台时,任延的心里忽然掠过模糊的念头。如果安问知道他的另一面,并不是文质彬彬的大提琴,而是游走在灰色地带、像斗兽一样充满着血腥味的自由搏击,他还会愿意靠近他吗?
愿意站到这个擂台上的,不是穷鬼,就是怪物。
刺眼的灯光下,身着亮片包臀裙的张幻想举牌微笑绕场一圈,铃铛声响——
“round one——!”-
“任延这逼怎么这么忍得住啊,都约会了也不官宣吗?”卓望道第无数次打开朋友圈,发现任延的页面还是无情的一道横线。
两人看完脱口秀出来已经是八点,演员攒了新段子,估计是来试试效果的,挺尬,卓望道骂了十分钟,觉得没给安问安排好,很跌面儿。他决心要在电玩城找回场子,但事实证明,他是游戏黑洞,安问也差不多,打了二十分钟僵尸都惨败后,两人来到老少咸宜的抓娃娃机旁,玩完了剩下的一百枚币。
安问手里抓着唯一的战果长毛兔,心不在焉,撞到人也怔怔的,还是卓望道帮他说对不起。
“问问?”卓望道伸手在安问眼前挥了挥:“你是不是困了?”
安问根本没听进去,说什么就应什么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卓望道挠挠头,“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有心事?”
安问抿了抿唇,摇摇头,「我请你喝饮料吧。」
两人去柜台点了水果茶,看着入口处一男一女俩高中生玩跳舞机。
过了会儿,卓望道手机震动,安问发他微信:「任延找你了吗?」
卓望道:“没呢。”
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除非任延根本没想过找他,否则只要一发消息,就一定会知道他把他拉黑了。为什么不找卓望道问一问缘故呢?也许任延约会太开心了,没顾上看手机,更顾不上想起他,也可能任延找过他了,虽然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懒得问也懒得处理。
安全认真思考着、权衡着,不知道前后两种情况,哪一种可以让心里那种透不过气的难过少一些。
卓望道又收到一条:「你知道任延喜欢比较乖的吗。」
卓望道乐了一声,觉得任延的八卦比看人玩跳舞机有意思,“不知道啊,不会吧,你觉得他像是喜欢乖的吗?他自己那样,应该觉得乖的很无聊吧。”啧了一声,琢磨着:“不过也不一定,你看他对尔婷就没兴趣,可能他真喜欢乖的,审美比较反差。”
安问:「你觉得那个幻想是什么类型的?」
卓望道跟校花不熟,因为校花挺高冷的,不怎么跟人来往,身后舔狗一堆愣是鸟都不鸟,“张幻想……乖也谈不上,不过看着挺会玩儿的。”
安问想起来:「她原来是篮球队的啦啦队队长?」
“嗯,”卓望道有问必答,“高三退了,还是学校礼仪队的队长,接待过很多校友明星,挺厉害的。”
安问没问题了。
可能任延既能喜欢男的,也能喜欢女的,因为他很不识趣也不好玩,所以任延短暂的兴趣就转移走了。
拉倒,爱喜欢不喜欢,无聊的不能变成有趣的,男的不能变成女的,乖的也变不了坏的,他就是这样,任延要喜欢别人,就随他好了。
哗啦——
“我操!”卓望道惊呼一声,从椅子上弹起身,“你干嘛呢?”
安问面无表情,水果茶被捏爆,冰块冰水洒了一地,芒果西瓜橙子五颜六色很惨地碎尸万段在塑料杯里。
卓望道裤子都湿了,看着安问很无奈的说:“……我看出来了,你也挺暴力的哈。”
安问冷冷地看他,起身把果茶丢进垃圾桶-
俱乐部十点打烊,任延用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拎起书包,跟张幻想一起出门。
“今天的佣金……谢谢你。”
任延点点头,“你自己打车回去,行么。”
虽然是征询意见,但并没有征询意见的口吻和态度,张幻想笑了笑:“你是不是gay啊?”
任延瞥她一眼:“你觉得不喜欢你的都是gay?”
“如果一个人生气把你拉黑了,要怎么哄……或者说送什么礼物,才能哄好?”
张幻想:“…………”
任延轻轻咳嗽一声,手抵着受伤了的唇角:“当我没问。”
“打电话啊。”张幻想无语,弯腰钻进车里,“打到她接,开口就说老婆我错了我爱你。”
“别乱——”话没讲完,被张幻想甩上的车门打断。
网约车一脚油门驶离街口,任延:“操。”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张口老婆闭口老婆这么顺啊?
还有……安问不会讲电话。
但是……听一听总是可以的?
安问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被手机震回神,任延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接起时手心微潮。
“就算是朋友……是不是也可以说想你?”
?第四十六章
体育公园路是到任延家的必经之路,可是体育公园路有六公里长,中间有十三个分叉路口,足够一辆车驶向十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安问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声,示意“拜拜”,继而挂了电话。车子经过这片灯火通明的高层住宅,速度未停,跟着导航轻巧静谧地滑过。
安问把任延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因为同时还删除了好友关系,他发送了验证申请,任延应该在微信上等着他,几乎是秒速通过。
犹豫了会儿,安问先解释了为什么拉黑:「早上的看到拍一拍,有点尴尬……」
任延站街上等车,夜深了,由开始下起濛濛的细雨,路灯钟形的光晕笼着他,他笑了一笑,一整天的不爽都在此刻消失殆尽。
任延:「我知道,但拉黑了也还是看得到的。」
安问:「那你假装没看到吧。」
又挺未雨绸缪地问:「为什么设置这种状态啊?如果是长辈和女孩子拍了你怎么办……」
任延又忍不住笑,勾起的唇一直没放下来过:「是卓望道恶作剧,上星期还不是这样的。」
原来是卓望道。安问震惊于他作死和整活儿的尺度:「那你改回来了吗?」
任延:「改回来了。」
长街一眼望到头的空荡,网约车唰地停下,轮胎上激起水雾。司机等了半晌,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完全没有上车的打算,忍不住摇下车窗:“哎,是你打的车吗?”
任延回过神来,颔了下首:“抱歉。”
从俱乐部到家有三十分钟路程,任延估计安问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楼了,跟他交代:「崔榕去看任五桥了,你一个人怕不怕?可以抓西西出来陪你,我还要半小时。」
安问忍了这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我回思源路,刚刚是经过。」
任延的表情停顿在脸上。
安问索性一次性说完:「晚上跟卓望道去看了脱口秀,后来说要去电玩城玩,现在已经上高架了,你早点休息。」
屏幕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光标在输入框里进进退退,任延把那句固执的「你有没有想我」一个字一个字删掉,薄唇紧抿着,最终回了个「ok」。
话到这儿似乎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安问很想问问他下午球赛为什么输了,要不要紧,心里难不难过,教练为什么不让他上场,下一次比赛又是在什么时候,也很想告诉任延他去过了,只是知道得太晚而周六路又堵,所以连个尾巴都没看到。
但安问马上又想到,任延可能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去,有没有出现在观众席,因为任延的喜欢很短暂、很单薄,是多向的,运球的间隙,如果他曾抬起头望向观众席,那也不会是在找他。
“不喜欢正常,无动于衷不正常,你连正眼都不看我。”
“我如果喜欢看女人,就会把时间拿去看女人,而不是过来玩自由搏击。”
张幻想又被他淡漠冷静的话戳中笑点,乐不可支起来:“挺好的,要是你对有意思,我就不能这么心安理得收你的钱了。”
任延很感谢她的坦然:“说实话。”
“嗯?”
“那些赏金给你,跟我捐山区女童差不多,省了手续了,感谢。”
张幻想翻了个白眼:“拜托我家好歹还有二十平米好不好,不要把我想得这么穷。”
任延勾了勾唇,帮她叫了辆车,在人上车前又忽然叫住:“那个……”他不自然地转开视线,饱满的喉结在夜色下不明显地咽动。
“别磨叽。”
过了很久的很久,久到车子都已经驶进思源路了,任延才跟他说:「到家报平安。」
安问很快地回复:「已经到了,你呢?」
任延这次连“OK”都没回,而是发了个ok的手势表情,带着无法言喻、斩钉截铁的结束对话的意思。
任五桥在项目地过的凄惨,崔榕刚好有几天假,去那边陪老公。她讲话向来冠冕堂皇信誓旦旦,“要建设一个健康稳定的家庭结构,首先要做到的第一点就是夫妻关系大于亲子关系。”任延习惯得不能更习惯了,在视频里微讽:“这就是你丢下自己儿子的理由?”
崔榕心虚地转移话题,眯了眯眼,盯着任延战损的脸:“你嘴巴怎么了?额头那里又怎么了?”
任延用手背蹭了蹭:“没什么,一点轻伤。”
崔榕一猜即中,脸色严肃了些:“又去俱乐部了?”
“打了一场放松放松。”
“放松?你管这种动不动进医院的运动叫放松?”
这是崔榕唯一会管他的地方,也是任延不爱她管的地方,母子俩的矛盾针尖对麦芒刚好汇到一处,任延的神情很混不吝,窄而薄的眼睑压下,形成一个令人感到危险的眼神:“我说过了,我会少去。”
电子门锁识别指纹,任延推门而入,包被就地扔在玄关边,他没开灯,一个人静静地走进暗淡的客厅中。
今天的月亮很圆,即使下着雨,月光也穿透薄而飘渺的黑色云雾,将天照成铅灰色的亮。大理石地砖很凉,即使隔着地毯也是如此。任延席地而坐,就着壁灯的光重新处理淋了雨的表面伤。斗兽场一般疯狂的嘶吼似乎还响彻在耳边,被拳击手套和重拳擦过的眉骨渗着血,腹部斜肋下的伤也隐隐作痛,任延剥了T恤,拧开瓶口,粗暴地将剩下小半瓶的药酒都倒在了伤处。
安问那种在掌心捂热揉化后再上药的方式真的很温柔,这样想的时候,连肋下的伤都变得更难以忍受起来。任延呼吸一紧,自虐般地将伤口的淤血揉开,继而长长地、发着抖地舒了一口气。
西西公主蹭过来,一整天没见人了,它一改高冷,反复蹭着任延的脚踝、小腿,在他屈起的膝弯下玩爬梯似的钻来钻去。任延扔掉棉球,垂着眼眸勾了勾唇,伸出手指去挠了挠西西公主的下巴:“就剩你跟我了,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提前说了今晚上会回来,安家人都没睡,安养真坐在檐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到车子开进来,他放下茶杯迎起身,像个门童一样帮安问打开车门:“怎么弄得这么晚?”
安问用手语解释着:“跟卓望道出去玩。”
安养真点点头,张开双臂抱他:“是不是在任延那里住得不习惯?我们都猜你肯定不舍得回来,没想到你过了一天就回来了。”
安问卖乖:“想你们了。”
林茉莉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情绪低落,轻轻碰了碰安养真的胳膊,又对他使了个眼色,安养真便停住了打听的话,揽着他往屋里走:“林林说你喜欢吃葡萄,这次买了一种你肯定没尝过的,来试试。”
安养真跟林茉莉差不了几岁,叫后妈林林,安问叫不了,乖乖称呼其为阿姨。
进口的葡萄冰镇在玻璃碗里,头是绿的,尾是紫的,中间汇成渐变,长得就很不一样。咬一口,有熟悉的花香,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林茉莉和安养真都眼含期待,安问不确定地问:“怎么有一股茉莉花香?”
林茉莉合掌一赞,眼睛笑得弯起来:“对啦,这个就叫茉莉葡萄,是不是比玫瑰葡萄还甜呢?”
安养真更笑:“我就说了他能尝出来,你输了。”
原来两人还打了这么童稚的赌。林茉莉拍掉安养真的手,挑了一颗最饱满晶莹的递给安问:“喜欢的话,我让人寄一箱到任延家呀?”
安远成从书房打完电话出来,看到灯火下如此其乐融融合家团圆的画面,心里感动,觉得荒唐半辈子能有如此圆满,老天果真待他不薄。
说笑了一阵,都看出来安问的疲惫,林茉莉便吩咐佣人给他放水泡澡,特别叮嘱要用安眠凝神的薰衣草精油。安问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她尖尖的肚子,心里想,她的孩子一定会拥有很多母爱。
林茉莉看着他垂眸无言的模样,也跟着温柔下来:“你不怕给你带去坏运气吗?我老家有一种说法,孕妇的肚子是不能碰的,碰了晦气。”
安问:“上次不是你抓着我的手摸妹妹吗,说她想我。”
林茉莉哈哈笑:“好吧,没吓唬到你。”
“什么样的情况,你会不要她呢?我是说她会喊你妈妈的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懂、都不记得的时候。”
林茉莉收起笑,伸手摸了摸安问的头发:“永远不会。”
“我妈妈会。”安问没什么情绪地说,像接受一加一等于二般自然、笃定。
林茉莉一怔,只觉得眼眶热热的,温声请求他:“你叫我一声妈妈试试。”
安问抬起手,顿了一秒:“你也听不到。”
“我看得懂呀。”林茉莉鼓励着他。
信号连接成功,摄像头里没出现任延,出现的是俄罗斯熊,端坐在椅子上,两只黑豆眼在台灯下显得炯炯而严肃。
安问:“……”
任延没出现在画面里,很淡定地说:“你的朋友们说很想你,睡不着,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睡着,想不想他…们。”
安问打了句手语,任延礼貌地问:“它说听不懂你的手语,能不能请我翻译。”
安问轻叩两下,代表同意。
熊被从椅子上拎开,任延坐下,将熊抱在身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没有入镜,安问只能看到他自喉结以下。
“我刚才跟你的朋友谈了谈心,它比我更了解你,谈了很久,他告诉我过去几天,都是我在一厢情愿。”任延揉了揉棕色小熊的耳朵,安问看到他的指骨上似乎有伤,但那只是很浅的一点他色,安问不确定是不是伤口的凝血。
“我一直在想今天早上你跟我说的话,其实……虽然没有问过你,但我心里一直觉得你是喜欢我的。”任延笑了笑,安问看不到他的笑容,只听气息的话,这是一个带着自嘲的笑。“很自信是不是。”
安问想说话,但手却像定住了般。有一句话像是要冲破喉咙,冲破那团闷声的堵得死死的棉花——但那句话是什么?安问不知道。
“你说得对,朋友是一辈子的,情侣是一时的,谈过恋爱交往过再分手了,就不好再做朋友了,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这样的人。”任延静了静,安问觉得他的语气很冷静,充满着深思熟虑后的自持。
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安问慌张地扣着手,在床上坐得僵硬得像个小学生。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你,只是以前也没有喜欢过人,所以第一次……可能不是很有处理的经验,冒犯了你。因为你一直没有抗拒……别误会,我不是指你有责任,我是说……”镜头里的喉结滚了滚,要说出口的话似乎很艰难:“我沾沾自喜,以为这是你喜欢我的证明。
“但你的玩偶朋友们告诉我,问问就是这样子的人啊,问问很善良,好心,不会把场面弄得很难堪,是我把你的好心当成了默许,所以一切错都在我。”任延抓住小熊的两只爪子,揉了揉小熊的脸,很温柔地问:“对不对啊?你刚刚是不是这么教我的?”
“别说了。”安问仓促地打着手语,咧了咧唇角,扯出一个很生硬的笑。
“我说完了,十八岁说一辈子很轻浮,我的语文不好,记得逍遥游里有一句话,好像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不知道用在这里是不是错了。”任延停顿了片刻,几不可察地呼吸。
安问好想看看他啊,看见他的表情。任延为什么不让他看他的表情呢。
“……如果你想的是跟我当一辈子的朋友,我就不能为了自己一瞬间的冲动、占有欲、荷尔蒙……总之为了一己之私,骗你说我们如果在一起了就永远不会分手。十八岁看不穿一辈子,有的人看不穿,可以说得很轻易,先说了再做,做不到再说;有的人看不穿,只好站在原地,只能等到看穿了、能说出口的那一天。我是后一种。”
“早上你说,不要做情侣,可以用一辈子我喜欢的那款洗发水,”任延终于笑了一笑,“不用,我不喜欢那款洗发水,我只是喜欢你。今后当朋友,你想用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对你那样了。”
“好了,”任延捏起小熊的手,在镜头前挥了挥:“睡前闲谈是不是够久了?这次应该可以没有负担地睡着了吧,嗯?”
“我今天看到你跟校花了。”
任延怔一下,停住想切断视频的动作:“张幻想吗?”
安问点点头。
用手语说妈妈,远比开口要简单,但安问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叫出口:“不用了,我已经十七岁了,不需要妈妈了。”
林茉莉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安问却已经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泡澡助眠或许对正常人有用,在有心事的人身上却完全失效。在床上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后,安问起身,坐到了铺了软垫的飘窗上,把所有问题一条一条地在心里再度问了一边。
无论如何还是很想知道任延和张幻想约会时都干了些什么,是否绅士地护送她回家,到她家楼下,在路灯下依依惜别。
是否会拥抱亲吻,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校花怕不怕黑?任延是否也带她看吓人的电影,然后在她睡不着时,温柔地打电话直到她睡着。
也不知道任延是在什么情况下约完会回来,还跟他说“想你”。
渣男。
深夜的手机震动吓人,安问爬回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心跳一听。是任延。他怎么还没睡?白天陪校花,晚上玩竹马吗?怎么真的这么渣啊!
安问拧开台灯,稳了稳心神,心里哼了一声,倒要看看你能渣出什么新花样。
“天翼高中。”安问的手语慢腾腾,正如他绝顶聪明的脑袋此刻也转得慢吞吞。
“你去哪里干什么?”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任延也不敢往自己身上揽,问:“是卓望道又带你去找什么题做了?”
“去看你打球。”
任延沉默了下来,半晌,闷声笑了一声:“我今天没上场,我们队输了,差了十三分,挺丢脸的。观众席怎么没看到你?”
“你找过我。”
任延静了一下。不当情侣的话,任何一丝追求的意思都会令对方感到压力。
他说:“以后不找了。”
“在哪里?”
安问揉了揉眼睛,灯光暗,任延只觉得他把自己眼睛揉得很红,立刻很识趣地问:“是不是困了?明天再聊。”
安问一边持续地揉着眼睛,一边摇头。
任延便不敢轻举妄动,等着安问把眼睛揉好。
只是怎么会越揉越红呢?揉不好了,眼泪揉出来,顺着指缝流淌进掌心,温热蜿蜒而痒。
“任延。”安问放弃揉眼睛,用手语叫着他的名字,眼睛眨了眨,眼眶通红,但脸上表情是微笑的。
“任延。”他又叫了一次。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汹涌而至,汇在他尖尖的下巴上,不停地往下掉。
“我心里好疼啊。”他笑着,但是无措地说。
?第四十七章
“他会来找你吗?”
“他不会,我们已经玩完say bye-bye。”
“鉴定报告出来了,你给他看了吗?”
“为什么要给他看?他既然那么肯定,那就让他继续肯定咯。”
“小琴……我其实更想跟你两个人……”
“stop,阿ken,收喋啦你。”
与驾驶座开着车的男人比起来,女的声音始终懒洋洋的,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无所谓和不耐烦。男人噤声了,从后视镜里看到女人垂下脸去,摸了摸身边孩子的头。他怀里的熊真大,几乎和他一般大,被紧紧地抱在怀里,像一个无言的依靠。
被乡下泥土路颠簸得睡去又醒来,眼皮沉重地像在打架,安问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在五岁小孩的耳朵里,这样的话像是加了密码的电报,充满了大人的晦暗和轻浮,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安问才明白,那个是妈妈的情人, 他们正在私奔。而他不过是私奔的累赘。
在十七岁的这个夜晚,他已经懂得了出轨、情人、私奔等一切感情婚姻里不体面的词汇,即将睡着前,想起五岁那年黄土弥漫的私奔路,反反复复念叨的,最终却只剩下任延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要是安远成和琚琴也学过《逍遥游》就好了,没见过一辈子的人,就不要谈一辈子,这样世界上最起码不会多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视频挂断,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时半会却没走。
安问对任延有占有欲这件事,从小就很清晰,正如他喜欢紧攥着他手指亦步亦趋地跟着,仿佛一松开,任延就会丢下他跑掉跟别人玩。
如果任延出手帮了别的小姑娘,安问就会走到那人跟前,小脸上皱着眉,很肃穆地考她:“你开始学词语了吗?”
小姑娘茫然,安问便问:“你知道偶尔和永远的区别吗?”
小姑娘摇头,安问奶声奶气地说:“我给你造两个句子,你就知道了,”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延延哥哥偶尔帮了琪琪的忙。延延哥哥永远会帮问问的忙。”
小姑娘沉默了。
任延慢慢地伏到安问的书桌上,额头轻轻贴着温润的胡桃木桌面,怀里上了岁数的小熊被他越抱越紧。
“你怎么不教教你的朋友,占有欲和喜欢的分别?”小熊回答不了,任延勾了勾唇,牵起一个自嘲的微笑:“也可能真正不懂的是我,所以才会搞混。”
身边传来窸窣的响动,听得人牙痒。任延忍了会儿,终于忍无可忍,被迫从矫情的失恋氛围中清醒过来,烦躁且崩溃:“西西!”
西西公主蹲踞在安问的枕头上,正抱着一本笔记啃得不亦乐乎,一边啃一边呸,呸得安问枕头上全是沾着它口水的碎纸屑。
任延:“…………”
被直呼全名的公主大人抖了一下,识趣地松开嘴,缓缓后退。一人一猫对峙数秒——“嗷呜!”
因为肥得像猪而痛失逃跑先机的公主被任延一把薅住,但永不言败的骄傲又让它一脚蹬在了任延脸上,继而飞快逃窜走了。
床上一片狼藉,要是安问明天看到,能怀疑是他出于某种变态心理而在他床上睡了一觉痛哭流涕。
虽然是日记,但一页却要写好几天。这是肯定的,因为福利院那么穷,一本普通的笔记本也要好好珍惜,不能浪费。
「9月27日,老师夸我会背的诗歌很多,但我忘记背家庭地址了。我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想,是宁市、sheng下的忘了。妈妈还没来,任延也还没来。」
「9月28日,周胜扔我娃娃,我打不过他,在这里诅 zhou。你等着,任延才比你高。妈妈还没来,任延也没来。」
「9月29日,周胜shuai池塘里了,难道我是神仙吗?咻咻,妈妈明天就来!」
「9月30日,妈妈没来。」
「10月1日,国庆节,院长奶奶给了我一颗大白兔,牙掉了,我哭了。妈妈没来,任延也没来。」
……
「11月1日,任延哥哥生日快乐,想吃蛋糕。我的存钱guan里有二百八十块钱,在书架第二排相片的后面,希望妈妈可以帮我给任延。不知道任延会不会想我?他每天都在保护琪琪吗?」
……
「1月3日,好冷,没有羽rong服,打架了,周胜说没有人保护我,很厉害的哥哥是假的,除非现在就来给他看看。我讨厌他,他以为全天下只有他最聪明、他最dong。因为打架,冻疮破了,好疼,院长奶奶给我呼呼。任延没来,妈妈也没来。」
……
「2月9日,过年,爸爸发现我不在了吗?有没有看到桌子上少了一个人?是不是我太小了,看见和没看见都是一样的,他一直以为我还在呢。没有烟花,吃了八宝饭,院长奶奶偷偷给我最多豆沙的。任延哥哥新年快乐,妈妈,你快乐吗?」
铅笔的字迹在经年的翻页、衣角手侧的摩擦中变得模糊,一滴眼泪晕在泛黄的纸页上,这样廉价的本子,纸张也是粗糙稀疏的,眼泪很快地晕透了纸面,任延仰起头,喉结吞咽着,他深深地、反复地呼吸,试图让急促的气息缓慢下来,但没有用。
他的一切手段都是徒劳,只能用掌根紧紧地压着眼角。眼泪不停划下,刻意用力紧抿的唇终于不得已张开,在因为过呼吸而急遽流失的氧气中,任延捂着心口,感到一阵茫然的、令他绝望的剧痛。
安问的日记从五岁一直写到了七岁,直到这本本子的每一行每一页都已写满。他会的字越来越多,他的字越来越好,他的字越来越小。
他没有羽绒服,第一件羽绒服是被领养走的大孩子留给他的,他冬天会长冻疮,反复长反复烂,写日记都弯不了指头,他过年玩不了烟花,只能看别人的,压岁钱是五块。五块,安问在家里时,从没见过低于五十的纸币。牙齿掉了要站在床尾默念请老鼠不要偷牙,保佑他牙齿长得整齐漂亮,这是什么可爱的习俗,任延从未听过。福利院有个孩子总欺负他,后来他从安问的日记里消失了,因为已被领走。那样恶劣的小霸王都有人要,只有安问没人要。
任延在床尾坐着,一页一页、一行一行、一天一天地看,逐字逐句地看,他每一天的结尾几乎都是「妈妈没来,任延也没来」,直到六岁生日。他大约是懂了,因为妈妈确实不会再来,任延也一样,所以从此不再问。
只是当妈妈从日记里消失时,任延也仍未消失。每一年的11月1日,安问都祝他生日快乐,祝他长高,祝他平安,祝他天天向上。记得比谁都清楚。
再后来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安问不再开口说话了?
「5月15日,院长奶奶问我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说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觉得我每天都说好多话啊,奶奶问我嗓子疼不疼,是不是生病了,我想说没有,奶奶鼓励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没有声音,我张着嘴,喉咙里像有一团棉花堵住,阻止我说话。」
「5月16日,今天依然没有说话。」
「5月17日,今天依然没有说话。」
「5月18日,院长奶奶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让我“啊”,说没有生病。他问我,你怎么“啊”的声音也没有呢?我也想知道。」
「5月19日,jing察叔叔又来找奶奶了,临走时摸我的头,我知道这就是没有消息。在派出所的档案里,我是被遗弃、走丢的,和拐卖的孩子放在一起,但是没有人找我。我偷偷地想明白了,因为爸爸没有找过我,他不觉得我丢了。所有人都不觉得我丢了。」
……
「6月1日,儿童节,福利院给村里表演合唱,唱喀秋莎,我不会说话,所以在台下看,听到有个大人说我是哑巴。下次见到任延哥哥,不能叫他了。妈妈是不是知道我会变成哑巴,所以先不要我了?但是村里有一个sha子,他都四十岁了,每天只会玩,还有家人叫他吃晚饭。哑巴比sha子还坏吗?妈妈不喜欢不能说爱她的小孩。」
……
「7月15日,赵叔叔带我爬山,他好厉害,que着腿还能爬山,我看到海了,有船。海的那头是宁市吗?如果有一天,任延哥哥会坐船来玩就好了, 但是我也不能叫他。我在山上做了一个梦。他一定认不出我了,从我前面走过,我叫他,没有声音,他看了我一眼,当作陌生人,玩开心了就走,我叫不住他。梦醒了,我的船也离开了。」
任延的眼泪一直掉在七岁安问的日记本上,狼狈地去擦,把字迹越擦越模糊。想起月考时,安问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全年级传阅,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七岁就这么会写,让他这种明明八岁才出国,却无论如何都学不好语文的人怎么活?
十一去村子里时,兰院长的欲言又止,村民的热络熟稔,护工阿姨的亲昵自来熟,都有了答案。他们早就认识他,早就听安问反反复复地说起他,从有声到无声,从言语到手语,从挺身而出的勇敢到温柔绅士,从捉迷藏到大提琴。安问口中的任延什么都好,只是总也不来,让他望眼欲穿,一个人反反复复、寂寞地往返着那座陡峭的山。
玩偶朋友们那么安静微笑地注视着任延。
恭喜你啊,什么都知道了-
醒来时不知道是几点,安问房内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拢着,任延头痛欲裂,浑身从骨头到肌肉都痛得快散架 ,原来是在安问的地毯上睡了一宿,闹钟显示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五。
嗓子哑得难受,呼吸也沉重地发着热,任延勉强翻出额温枪,测了一下,37.9,发烧了。
发烧不是大事,任延翻出半片退烧药吞了,又加了两粒头孢。毛阿姨请假回老家,任延先点了个外卖,多一分钟也坐不住,躺沙发上处理未读消息。
崔榕:「吃点好的,别再吃麦当劳了。」
任延面无表情地抖落被子,捡走碎纸屑,抚平枕头。
吧嗒,笔记本倒扣着掉在地上。
这应该是安问平时塞在枕头底下的本子,可能是睡前单词本,或错题集,只是今天被西西刨出来了。任延弯下腰将本子捡起,拇指自然地扣在展开的书脊间。
「9月26日,今天是我的生日,第一想见妈妈,第二想见任延,妈妈和任延都没有。」
稚嫩的、硕大的笔迹,一看就是学前班水平,充满着刚学写字时的那种结构散架,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要离家出走。
因为那么大,由不得任延不看,看了第一眼,便想看第二眼。
任延回:「嗯,汉堡王。」
谭教练约他下午到校后面谈,问他几点方便。任延敲了个四点半,等谭教练的回复。
昨天球赛输了,更衣室谈话里他完全没提任延,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战术保密,还是惹到他了所以给他尝尝久违的冷板凳滋味。
裴正东在篮球队首发五人群里安慰他:「哥们儿今天还行吧?」
任延回了个“OK”的手势,「没事。」
最后是卓望道:「出来玩啊?」
余下便没有未读消息了,安问的停留在昨晚一点多的“晚安”上。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任延回卓望道:「作业没写。」
卓望道正抱着手机,一个视频秒拨过来:“这次来真的啊?少装,昨天有空跟张幻想约会,没空写作业?你怎么不让张幻想辅导你功课呢?人好歹也是高三B班的呢。”
任延听他叭叭儿地吵,脑袋都觉得疼,赶紧把音量降低了,“你昨天跟安问一起去天翼了?”
“还不是去看你比赛?堵车,到了都结束了,馆儿都没进去,光看见你跟张幻想勾搭了。”
因为没精力,任延讲话更显淡漠:“不信谣不传谣,转发过五百刑拘。”
卓望道:“……”
“你昨天跟安问都干什么了?”任延随口问。
“写作业,中午喝了个午茶,下午还写作业,去了趟天翼,后来练完了晚上就吃火锅,请他看了场脱口秀,后来去电玩城抓了个娃娃。”
任延:“……”
这口气要是没匀上来,他能直接给气过去了。
卓望道:“嗯?不说不觉得,怎么一说感觉跟约会似的呢?还挺积极丰富的?”
任延闭了闭眼,算了,他现在也揍不到人。
“别误会啊,我们都很直的,哎昨天问问老有意思了,跟我讲了一八卦,内容不重要啊我就不跟你复述了,但我发现问问真的……老在乎你了。”
任延勉为其难掀开眼皮,眼眸里情绪藏得很好。
听到任延一声没有情绪的笑:“还行。”
“你对他好点儿啊。”
任延翻了个身,闭上的眼尾处,莫名有一行灼热的眼泪滑过鬓角,洇进沙发。因为眼睛时时处在酸胀和刺痛中,发烧的人不太能控制泪腺。任延心里很平静,语气也很寻常:“知道了,对他好。”
“你今天怎么状态这么不对啊?”卓望道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发了一点烧,不聊了,你在A班多陪陪他,”眉心不耐烦地皱起,“手语到底学了没啊?”
“学了学了学了,在学在学在学。”卓望道一叠声地应着,“干嘛啊,反正有你呢不是吗。”
任延没应他,径直把视频挂了。
安问回到任家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从健身房找到卧室,又从卧室找到书房,都没有看到任延。他平常训练打的几枚篮球都好好地在篮筐里待着,可见也不是出去打球了。
安问发了个微信,问他在哪儿,任延过了半天才回他:「在学校。」
安问追问:「教室吗?我来找你。」
任延说:「我在忙,你自己安排吧。」
安问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小孩,他不再打扰任延。
任延确实在忙,在教练谭岗的办公室里。队内常规训练着,从他的办公室里,可以听到球鞋在拖得锃光的地板上摩擦的刺耳声,让人牙酸。
“知道昨天为什么没让你上吗?”
“不想让球队配合我的风格走。”
谭岗点了点桌角:“那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强,我还要冒风险另外再练一套没有你任延的主力?郭沛跟你的实力差多少,有目共睹,说实话,昨天的十三分,在我预料之外,我的准备是二十分。距离联赛开始还有二十天,已经足够了。”
任延被烧得头昏脑胀,怀疑那退烧药早过期了。但从谭教练的角度看,眼前这个强到可以站到全国前列的主力依然高傲、淡漠、不可折辱,没有一点低落或病容。
“所以是为什么?”任延冷静地问。
“翼装搏击俱乐部,你Andrew的名号很响是不是?我听说有会员为你一掷千金,就想看你多打几场。”
任延的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总而言之,”谭岗缓缓站起身,坚实的拳抵住桌面,鹰一般锐利逼视着年轻气盛的对方:“我不可能放一个随时可能受伤、骨折、肌肉拉伤的人,当我的王牌,当我的核心主力!”
任延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就为了这个?比赛期间我根本不去俱乐部。”
谭岗看着他的眉角的创可贴,继而将目光移到他凝血淤青的唇角:“你告诉我,在正式比赛开始前二十天,算不算赛季期间?你身上的新伤又是哪来的?如果你昨天骨折了进医院了,你还能打吗?!”
谭岗很少发火,但骨子里就有很强的压迫感,尤其是在如此咄咄逼人的情况下,但任延无动于衷,平板地说:“自由搏击不能使用反关节技,一方倒地后另一方不能继续击打,我受过专业的训练,玩篮球多久,玩自由搏击就有多久,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减少伤害,从玩自由搏击起,我没有因受伤进医院的记录,肌肉拉伤二十天足够养好,实在不行可以打封闭。”
“这就是你作为主力的态度。”
“是你不信任我。”
“从今天前你不用上场了,你如果要写退队声明,我立刻批给你。”
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任延反应了会儿,似乎才意识到谭岗在说什么。看到他要走,他吞咽了一下,下意识沙哑地叫他:“教练。”
谭岗只是脚步微停,眼神很冷:“你自己想清楚。”
办公室门没锁,任延拉过椅子坐下,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笔帽拔开,他面无表情很快地写:
退队申请:
本人任延,因故无法继续效力校队,特申请……
退队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写不下,任延深呼吸了两次,将纸揉成一团,随手而精确地砸进了废纸篓-
无论是住校生还是走读生也好,都需要在周日返校上晚自习。但高二十五班的人很快发现,他们刚支棱了一个星期的校草男神,果然又旷课了。这事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在所有人预料之内,有的人——比如任延,就是跟学习八字不合,又不是只能挤高考这独木桥,何必非得受这罪?
安问到学校很早,背着书包先去了体育馆,篮球队在进行分组练习, 里面没有任延的身影。周朗闲的,跑过来问:“哟,找秦穆扬还是任延?秦穆扬不在。”
安问没表情,周朗笑:“任延也不在。”
安问弯了弯手指,意思是88。
他回教室自习,天黑下来,但还没到打铃的时候,走廊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趴栏杆上闲聊吹风的,安问第三次去洗手间时,林松松叫住了他:“吃坏肚子了?”
安问每回都是去洗手,被林松松一问,只好点头默认,目光却很明确地从窗户望进教室角落。课桌还是空的,也没放上书包。
林松松挺精的,跟着他扭头看了眼就明白了:“找延哥吗?”
安问又点头。
“就是说他一朋友被另一个朋友看上了,两人是特好的朋友,那个人就想上他,他朋友就拿不准——哎我这嘴,我怎么又给说了?”
胸口随着深呼吸起伏,任延冷冷地催:“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换位思考了一下,我就问他如果是你想跟他当这种奇怪的朋友,他怎么说。问问说,可以,但不太想。你懂吧,可以,代表他为了你可以没有原则,不太想,我就问他为什么是不太想,他说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迟早会喜欢别人,到时候你跟他会很尴尬,见面相处都不方便,就不能像现在这么好一辈子了。”
视频那头,任延安静了许久。
是吗,为了跟他当一辈子的朋友,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昨天早上的任延,一定会为了他的回答而沾沾自喜,一厢情愿地认为安问其实就是喜欢他,只不过内心还没有察觉。而他要做的,就是强势又温柔地帮他察觉、认清。
而现在的任延不敢,亦不会了。这种自信多高傲,多粗暴,如果他曾看进过安问的内心,就会知道,对安问来说,一辈子永不分开,和喜欢是两件事。他想要的一辈子,并不代表是喜欢的一辈子。
“你不感动吗?”卓望道愣愣地说。
“他没来,估计又旷了,可能出去打游戏了。”林松松随口一说,“上星期的延哥属于被人附体,这周恢复本性。”
所有人都乐了起来,伏窗台上笑得锤墙:“欠收拾是吧?”
安问没心思跟他们说笑,略颔了颔首,穿过人群回到安静得像一片坟地般的A班。
卓望道坐他斜后方,见他坐下,戳了戳胳膊,小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有胃药。”
安问传纸条,「任延没来。」
卓望道晕:“这有什么,很正常啊,他来了才有鬼吧。”
七点,晚自习铃声准时敲响,钱一番在走廊不知道逮住了谁,问话的声音一走廊四个班全听到了:“哈?”不耐烦像鸭子的一声嘎,“任延又没来?好不了一个星期!”
安问写不了两行字便掏出手机, 两人的微信对话还是下午五点的,他说「我到学校了」,任延回他「嗯」。
?第四十八章
安问第一次进网吧。
现在的网吧环境很不错,没有他想象中那种乌烟瘴气,一排排大屏幕电脑上,游戏激战特效花里胡哨让人看着眼晕。打游戏的都火气大,一言不合就嘴臭,安问一排一排地找,领教并学会了二十多种不重样的问候对方爹妈的方式。
大厅没有,还剩包厢。挨扇门推开,碰到接吻的情侣,头皮一紧尴尬退出,碰到看片儿的花臂大哥,差点把人吓萎,最终在倒数第二个包厢里看到了任延。屏幕里僵尸血腥逼真,任延手指按快捷键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第一视角的武器从尖刀飞速变成乌兹,咔嚓上弹夹,子弹扫射爆出连绵血花,整个阴暗的地下停车场顿时血流成河。
也许是正到了副本的最紧要关头,虽然知道有人推开了门,任延也没有回头,只是在给自己加医疗包的空档中冷冷命令了一声:“滚出去。”
安问愣了一下,握着玻璃门把手,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他还从没见过任延这么凶……或者说戾气这么大的时候。
大厅的骂娘声此起彼伏,顺着敞着的门缝溜进来,即使戴着耳罩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任延不耐烦啧了一声,蹙着眉半半回过头来,眼神冷得几乎吓人:“你聋了吗?——”要说的什么后半句湮灭在喉咙口,他刷的一下摘下耳罩,鼠标扔下椅子推开,任延豁然站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安问一手握着门,一手抱着书包,身后大厅的特效灯光红蓝交替跟鬼一样,更衬得一身校服的他干净纯粹像一只白鹭。
安问懵懵的,余光看到屏幕上打出字样,半张着唇“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提醒任延:“你输了。”
任延回头,“game over”血淋淋的,僵尸正一团而上狼吞虎咽吃他的脑子。
……不是,这不是重点。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再度问了一遍,将安问拉进包厢,关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或许是发烧还没好的缘故,他的动作很轻柔。
“找你。”安问哑哑地比划着。
“为什么找我?”任延盯着他,眼神久久地停在安问脸上,不知道是忘了转开,还是是认真地想看出他瘦了没有——即是只是隔了一天没见。
“你没有去上晚自习。”
“然后呢?就因为这个?”
“为什么哭?”任延张了张唇,锁着眉,垂眸试图找到安问的神情:“……是……我让你难过了?”
安问摇摇头,但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吧嗒吧嗒滴在他傻傻抱着书包的手背上。
任延手足无措,不是他的原因,那为什么要哭?只好从他怀里扯出书包:“别抱着了,不走了,不走了好不好?”
安问抽了抽鼻子,嘴唇小动物般瘪了瘪,顺从着任延的动作,被他拉着在转椅上坐下。
任延安静等着他哭累,喉咙痒,忍不住用手抵着唇,转过脸去咳嗽了两声。
咳嗽比好听的话更管用,安问的眼泪瞬时止住,脸颊上泪痕还晶莹着,反倒先来关心他。他戳戳任延的手臂,打手语给他看:“你生病了?感冒了?”
“没有。”
安问怀疑地看着他,牵起他的手,掰开他微蜷着的手指。他的手好大,安问将他的掌心贴住自己脸,试图确认他的体温。忘了自己眼泪没擦,把人掌心搞的湿漉漉的。可是他的脸那么小,贴在任延的掌中,像一只流着泪的雪白的羔羊。
任延很想拉他坐自己怀里,坐自己腿上,好拥住他,困住他,但他只是简单地说:“别忙了,我真的没事。”
又看了会安问朦胧的泪眼,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腹擦过他茸茸的睫毛:“哭够了就回去上自习,嗯?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躲我。”
不知道该说他迟钝还是敏锐。任延不置可否:“别乱想。”
“为什么躲我。”
任延既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的没有躲你,只是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
“我今天去体育馆找你,你不在那里训练。”
“出了一点事。”任延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很快会过去的。”
“我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任延读着他的手语,哭笑不得:“那你可真是聪明。”
安问的脸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怎么,透着粉,让任延想起他生日时临时起意送他的荔枝玫瑰。
“我哭,是因为昨天哭太久了,”安问指了指眼睛:“有惯性。”
任延失笑一声,两手揣在兜里,微躬着身体很温柔地看着他:“昨天晚上说心脏疼,现在好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一下?”
安问噎住:“不是心脏病。”
“那哭了这么久,是眼睛有问题了?”任延更温柔,莫名像对待小孩。
“也不是。”
“那是怎么?觉得任延哥哥好可可怜,所以为他哭一哭?”任延脸上挂着淡笑,勾了勾唇,对安问半逗半哄。
“你不理我,我觉得委屈和难过。见不到你,我的脑子里全是你,找不到你,我怕你是躲起来了一个人不开心。”
任延安静着:“问问,有时候,坦然和自然也是很伤人的。”
安问听不懂,但下意识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否则任延怎么会这么说?
“这些话,今天的我对你说不出口,因为我做贼心虚,心怀鬼胎,问心有愧,说的每一个字背后都代表喜欢你,所以我不说。你昨天哭得这么可怜,今天就跟我说这些,是真的心里很坦荡,一点犹豫、一点心虚都没有,对不对?你想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恨不得从这一秒就开始重归于好。”
安问张了张唇,好像想反驳什么。任延期待着他的反驳,但安问最终问:“这样不好吗?一定要先冷战,先吵架,才可以重新变好?那不是在浪费时间?”
任延抿着唇,叹息着哼笑,屈起指侧刮了下安问的鼻子:“好,特别好,但我舍不得,做不到,怎么办?我想让你陪我多难过一分钟,多难过一天,你越难过,我心里会越开心。”
安问更深地怔住,末了,皱起眉,认真比划:“你怎么这么坏。”
任延更笑得厉害,厉害中有一种狼狈:“嗯,我好坏。”他勾了勾唇。
安问不知道他是反问还是设问,点了点头,用力反复地抿着唇,看上去很不安,像等着任延的审判。
“那你可以回去了。”任延很快地下逐客令,没有任何不舍和挽留:“晚自习对你很重要,但对我不重要。”
“不知道,我又没试过。”任延低头看他,挺无奈地问:“要不然,我找个人试试,试完了再回来告诉你?昨天张幻想跟我表白,我没答应,你觉得怎么样?”
一阵惊痛蛮不讲理毫无预兆地略过安问的心脏,像龙卷风袭击了荒野。“不要!”安问本能地说,没有用手语,而是直接说出了口,只是没声音。
这么简单的唇语,任延当然看得懂,他从善如流:“好,不要。”
“我们……”安问手语说了一半,难以启齿,到处找手机。
任延把自己的递过去,安问点开备忘录,一行字打完,脸红得不正常,眼一闭牙一咬塞回给任延。
「我们可以试一试。」
任延怀疑人生:“试一试?试什么?”
安问左右手大拇指互对着弯了弯:“试一试谈恋爱有意思还是当朋友有意思。”
任延:“……”
“就一天。”安问小心翼翼地竖起一个指头。
“扔床上干一天算吗?”
安问:“……”
“开玩笑。”任延敷衍地找借口,神情挺认真,“当然,确实是我内心想法。”
安问拎起书包闷头:“我去上晚自习了……”
交身而过时,想当然被任延一把拉住:“走什么?不是现在开始吗?”
他拉得如此用力,安问往后趔趄了一步,被任延拦腰接住,天旋地转间,安问被任延按到墙上,唇带着他的气息拂面而至——
安问猛地闭上眼,呼吸屏住睫毛轻颤。
任延的嘴唇在与他若即若离的尺寸处停住。几乎就要贴上,但仍隔着蝉翼那样的薄。
安问的双眼颤颤悠悠地睁开,心提到嗓子眼,被他强行用力吞回去。
“算了,”任延的声音很低,“这是你的初吻,这样随便试掉,我舍不得。”
安问心底悄悄松一口气,眼睫也跟着乖乖地垂下。任延多恶劣,安问只放松警惕了一半,唇上便被重重地亲了一下:“亲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安问:“!”
眼睛瞪得应激的猫一般大,任延掐着他下巴,将他脸轻轻抬起:“什么脑回路才会让你提出这种建议?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安问迟钝地转了转眼睛,思考不能,被任延揭晓答案:“叫羊入虎口。”
?第四十九章
谈恋爱首先从约法三章开始。
“不许……干我。”备忘录上的字体大大的,宛如给老年人看的超大号黑体,不由得任延装瞎。
任延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会霸王硬上弓的吧?”
安问嘴唇抿了一下,没正面回答:“总而言之不可以。”
“我教你,把这条改一改。”任延挺认真地建议,“改成‘不许玩弄你的身体’,对你来说会更安全。”
玩弄两个字未免太下流,拥有直白的画面冲击力,安问脸一红,手忙脚乱地改字:「不许玩弄我的身体。」
这行字好奇怪,本来就够奇怪了,一旦白纸黑字、一本正经地写下,奇怪翻倍,令安问都不敢多看一遍。他怎么一跟任延相处就降智啊?
作为一个学渣,任延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学术精神,严谨地问:“那关于‘玩弄你的身体’,具体定义是什么?”
安问愣住。
这个问题好难啊,他不仅回答不了什么是玩弄身体,也回答不了什么不算玩弄身体。
校门口暗巷里的网吧谈不上多高档的环境,一贯封闭的包厢内,还留着经年累月积淤的烟草味,任延将安问困在墙角,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在他耳边撑着,像是耍流氓。但行为确实端正正经的,他与安问对视着,末了,抬起右手揉捻他的嘴唇:“这样算不算?”
安问好讲道理,摇了摇头,表示这种程度算不上是“玩弄”。
任延又捻他的耳垂, 用拇指缓慢清晰地亵玩着:“这样呢?”
安问又摇头,腿渐渐地软掉,身体里的力气如沙漏般不知不觉流逝而尽了,挨着墙的身体站不住似的往下滑。任延搂住他的腰,借他力量亦禁锢他。两人身体紧贴,任延的体温灼热,即使是冷气下,安问也热得脊背冒汗,偏偏却又不讨厌这种热度。
虽然很想做一些逾矩的、过分的事情,但任延还是克制住了,宽大的手掌只是绅士地贴着安问的腰:“如果摸你呢?把手伸进你的校服里面,直接贴着你的皮肤,摸你……”尾音无端低了下去,身体部位的学名正经且下流。
安问紧闭着眼,没回答。
任延将唇靠近他耳边:“不算?还是算?你知道我对你想做的不止这些,要是不算,我就真的做了——还会更过分。”
安问报复性地踩他一脚,把人一把推开了,双眼红红:“谁第一天交往就做这些事情啊!”
任延失笑出声,为他不可思议的迟钝感到可爱:“嗯,还是你有经验。”
安问整理着凌乱的校服衬衫和领带,心想,休想占他便宜,这是常识。
发烧感冒带来的咳嗽止不住,任延明显感到自己病况严重了些,但不敢告诉安问,否则他可能会拉着他去诊所挂盐水,岂不是得不偿失?心口泛起抑制不住的痒,任延转过脸去咳嗽了两声,又拧开水瓶喝了两口润润嗓子,才又转过来面向安问:“不回去上晚自习好不好?”
已经快九点了,回去也做不了几道题,安问大发慈悲地点点头,心里的小人欢呼一声。
任延看穿他那点小雀跃,忍不住勾起唇角:“当坏学生是不是会上瘾?”牵过安问的手,将他拉至身前。他坐着,安问站着,校服下的膝盖相碰,任延仰着头:“那我们做什么呢?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你不考A班了吗?”安问瞪着眼睛,问得很天真。
任延很浅地用气息笑了一下:“考啊,但没说什么时候考,等高三也可以吧。”
安问被他赶得措手不及。他找了一个半小时,跑遍了操场和后山,去了卓望道的出租屋,去了体育公园,辗转问严师雨要了林松松的微信,请他告诉自己任延常去的网吧名字和地址……不是为了过来听他说这些的。
“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安问怔怔地说
任延牵起他的手,拉开门把他往门口轻轻地拉:“我说话算数,只是不是这几天,对不起,我需要一点时间。”
安问用力想扯出自己的手,但任延纹丝不动,像是一心坚决要赶他走,一分钟也不想被他打扰打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那么难过,也没那么委屈,但一眨眼,眼泪就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大约是觉得丢脸,安问吸着气把脸转开,只留给任延看他红红的眼尾和鼻尖。
任延一瞬间慌了神,“你别哭,你怎么哭了?”万事游刃有余的人也暴露出了少不更事的一面,他连哄人都不会,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进退两难,只有牵着安问的手潮潮地出着汗。
睫毛还是湿漉漉的,安问拿手背蹭了蹭,犹豫了一会儿,把昨晚上翻来覆去一整夜的问题拿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谈恋爱比当朋友有意思得多吗?我觉得跟你现在这样就很开心了,你不开心?”如果能有声音,他的声音一定比蚊子还轻。耳廓微微地泛红,发着烫。
真搞不懂,除了接吻上床,谈恋爱做的哪件事他跟任延不能做呢?身份不同,做同一件事难道还会有区别吗?比如看电影,情侣看和朋友看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他和任延挨着坐吗?
安问被他这样自下而上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渴念。听到任延让他坐怀里,那股渴念消失了。很想喝可乐的时候真的喝到了可乐。
任延将安问圈坐在怀里,他一手抱着人,一手若有似无地勾着安问的手指,下巴轻搁在他肩膀上。
安问瘦而薄,他一只手臂便能轻松圈住,还松落落的有着富余。假期在福利院洗澡时,任延就已经看过了,安问并不是那种嶙峋难看、枯柴样的身体,骨骼上覆着薄薄匀称的肌理,有线条,又白,在白炽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让人想上手摸。任延这会儿抱着人,脑子里不清不楚地想着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幸而发烧硬不起来,否则真成流氓了。
安问乖巧地被他圈着,任延讲话时,气息拂在他的脸颊,有甜丝丝的味道。
“看电影好不好?”有条件的话,当然是去电影院最好,但他现在感觉都快病入膏肓了,实在折腾不动。
安问确实想看电影。五岁前家里有上百万一套的家庭影院,夏天炎热的午后,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边玩乐高一边看迪斯尼,去了福利院以后,这样的午后成了遥远的回忆,以至于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国家级的贫困乡不仅物资匮乏,精神娱乐活动当然也是贫瘠的,还仰仗于放映队,以及从北方而来的卖艺大卡车,红帕子绿裙子的二人转也很热闹喜庆。
对于这十年间,外面的电影发展得有多好看多精彩,漫威宇宙DC宇宙怎么平分秋色,迪斯尼又做出了什么精细浪漫的动画电影,他通通一无所知,刚回安家时,连苹果手机都用不习惯。
“想看什么?喜剧?剧情?动画?还是惊悚,爱情?”任延滚动着鼠标。
好耐心,但也没有更耐心。任延对他一向如此。安问安静地打着手语:“对男朋友就这样吗?那跟做朋友有什么区别?”
任延勾了勾唇,没正面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区别,跟我谈恋爱挺亏的,还比不上你。”
安问想看恐怖片,真有鬼的那种 ,任延点进界面,让他挑。他自己倒是经典的都看完了,安问点了《死寂》,任延点点头:“这个可以,分挺高的。”
“很吓人吗?”
“吓人,但是你不用害怕。”
“为什么?”
“因为那个鬼害不了你。”
包厢里有小沙发和茶几,任延按了服务铃,让网管送了零食和饮料进来,可乐和预调罐装鸡尾酒都有,随安问选。安问拉开了鸡尾酒,上次他想喝就没喝着,那么浅的度数,想必没什么关系。
沙发很深,任延的坐姿大马金刀的,安问就坐在他腿间,并不逼仄,被任延从身后严严实实地抱住。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开看十分钟,安问就吓到了好几次。一双冷冰冰的手被任延捂在滚烫火热的掌间,心里分神想,要是只是普通朋友,任延是不是就不能如此抱着他捂着他了?、
画面应当颠倒,变成他坐在一侧,任延怀里坐着男朋友或女朋友,两人轻声密语,安问就算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聊什么笑什么。
任延只会给他怀里的人捂手,旁边的人就算冷死了冻死了瑟瑟发抖冻疮复发,也不关他的事。
可能会说一句“多喝热水”。
一分神想这些,安问瞬间觉得电影不恐怖了,他要酸死了。
他戳戳任延支着的长腿,想把他揪起来问一问。但任延没反应,扭头一看,呼吸绵长,……竟然枕在他肩上睡着了。
黑色的额发垂落眉间,睡着的任延敛去了那些高傲的锐气和烦躁的不驯,看上去前所未有的乖。眉心不平,安问伸出手去,轻轻地帮他抚开。
任延的好看是一件不需要用力观察就能发现的事,开学日当天,发现“卓逸群”就是任延的那一刻,除了被戏弄的愤怒,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高兴?为他心目中的任延竟然真的长了这样一张脸。
心跳的加速骗不了人,安问比谁都心知肚明。
如果任延现在是他男朋友的话……偷亲一下应该不犯法吧。
但是为什么要偷亲他?他又不喜欢任延,他是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光明正大的任延的好朋友,绝没有非分之想。即使觉得他英挺冷峻百看不厌,那也纯粹是从审美角度欣赏,绝不存在任何绮念。
酒是太好用的魔法,他又能发出声音了,两个字冷冷的,含着命令。
任延深刻检讨:“……不敢,不睡了。”
安问按着他脸,喝醉了的话语有种不管不顾的任性憨态:“睡,快点睡,立刻。”
任延:“……”轻咳一声,“我错了,真的不睡了……快看,后面有反转。”
安问蹙起眉,求他:“你睡一下。”
任延深呼吸,心口起伏不定。怎么办,体验期就这么难哄么?
安问急了一些,抿撅着唇,气鼓鼓冷冰冰地瞪着他。
“好好好睡睡睡。”任延没原则,“我睡,你别生气。”
重新枕着他的肩膀睡下了,眼睛阖起,呼吸放缓。
安问心里像有蚂蚁挠,似乎有强迫症逼着他,他不做完那件事,就会坐立不安。忍不住问:“睡着了吗?”
任延:“……睡着了。”圈着人的两手更用力,像抱娃娃。
……拜托,根本没睡意。而且不敢睡。
安问又等了会儿,小镇的陈年往事被翻开,惊悚加倍,他喝了酒仍很聪明,推导出真相,原来那些人是因为见到鬼尖叫出声了才死的。难怪任延说他不必怕,因为他是哑巴,出不了声,鬼就拿他没办法。
心里安定下来,他更全身心去猜测任延睡了没。
睡了吧睡了吧睡了吧,呼吸都好稳了,睫毛也不颤了,眼皮也没有动,睡了吧睡了吧,肯定睡着了吧。
安问咬了下唇,低下头去,在任延唇上轻轻碰了碰。
好软,好烫,跟任延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这样的事也是只有情侣才能做的,过了这一天,朋友就不能做了。安问心里又酸了一下,闭上眼睛,更深地贴上他嘴唇,伸出舌尖,描摹着任延的唇形。
他不会。孩子气的吻法,如同过家家。
任延要不要醒呢?安问不知道。?
第五十章
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鲜明,任延心里一震,身体僵着,喉结不上不下,始终未敢吞咽。他由着安问含吮他的下唇,又笨拙地用舌尖描摹唇形,扫着他的齿关。
简直无师自通了。
电脑外接音箱里传来一声尖锐尖叫,安问原本就做贼心虚,整个都被吓得剧烈抖了一下,唰地一下便将唇移走了。任延掀开眼眸,因为过于震惊而毫无波澜的眸光沉沉地注视着安问。
安问早已规规矩矩地坐好,一手拿薯片,一手拿罐装鸡尾酒,似乎正无比专注、投入地看着电影。
颈侧传来茸茸的痒感,是任延的发梢蹭到了皮肤,安问僵了一下,稍转过脸,很意外地抬起眼眸:“你醒了呀。”
任延:“…………”
如果不是脸红得太明显,耳朵烫得太灼人,目光躲闪得太有鬼,他这一句,演技倒也不算太差。
安问不给任延说话的机会,语速很快地汇报:“我猜到你说的反转是什么了,就是说他爸爸早就死了其实被做成了人偶然后他的这个后妈其实就是那个傀儡师或者是被鬼附体了,对吧?”
电影还没演到这儿,他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果然聪明。任延却没夸他聪明,视线意味明确地停在他丰润的、带着可疑水光的嘴唇上:“这里怎么湿了?”他伸出手去,拂了拂他的唇瓣,指腹抹到一丝水痕。
“喝、喝酒喝的……”安问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任延的眸底始终晦浓着,更添着高烧的一丝迷离病色,这让他的眼神危险得难以琢磨。安问被他盯得脚底心发麻,半晌,听到他没头没尾地、低沉地问:“我现在发着烧,不怕被我传染么?嗯?”
安问早就觉得他不对劲,被这样一说穿,才意识到任延果然生着病。他用手背贴了贴任延的额头,如此滚烫:“刚刚问你,怎么不说?”
“不想你关心我。”
安问愕了一下:“为什么?关心你不好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那……”安问急起来好可爱,眉头皱着,像只在晒谷场上没头没脑走来走去的绿色小鸟,“那你吃药了吗?”
“吃了,过期了。”任延淡定地说。
那……不亲吗?又很吃亏。体验是两个人的事情,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如果什么都只让任延体验,他岂不是成了游戏里的NPC?
恐怖电影的音效轰隆隆的,男主角从小镇废弃木偶戏剧院中死里逃生,一路惊魂又是闪电又是鬼又是雷,但都赶不上安问心里天人交战的激烈。
没关系的!任延睡着了,亲一下,既切身地体验实践了跟他谈恋爱的感觉,又不会被他发现,所以亲了实际上约等于没亲,不会改变现状!
安问闭了下眼睛,心提到了嗓子,歪过脸,慢慢地垂下。喝了半罐白桃鸡尾酒后的呼吸清甜,轻轻地、克制地拂在任延口鼻间。
喉咙口涌上一阵痒,任延蓦然醒了,偏过脸剧烈咳嗽了起来。
安问:“…………”
任延咳嗽完,人也清醒过来,喝了两口水压了压,很内疚地道歉:“对不起我……”话止住,他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安问的脸色很不爽。
心里的内疚更深,更交织着后悔。搞什么?难得有机会亲密,到头来他竟然当人面睡觉?别说体验式情侣了,就算是真情侣,这波恐怕也要负分。
“真的这么生气吗?”任延试探地问,喉结滚了滚,绞尽脑汁该怎么哄。
电影音效果然趋于静谧,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男主角走上铺有地毯的旋转楼梯,走上他父亲的房间。古堡般的住宅仍然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安问一心想知道自己猜的那个结局对不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等着揭秘。
果然——男主爸爸是空心的!已经被做成玩偶了!但是——“现在谁才是木偶?!”年轻漂亮的后妈鬼魅般地问了这一句,面容极速狰狞蜕变——安问张了下唇,心脏像收到剧烈撞击,分明是被吓到了失语,捂着眼睛猛地缩回到任延怀里。
太恐怖了!!!!
任延被他扑地措手不及,半抬着手哭笑不得:“喂,就一秒而已。”
过了会儿,衬衫衣襟出现湿意,任延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你、……你哭了?”
安问揪着他的校服,打了个哭嗝:“你骗我,你故意的。”
怎么可以让一个听鬼故事都会失眠的小哑巴看这种画面,这是虐待……
“我真不记得了,五六年前看的。”任延拍抚着他躬起的脊背,“都是假的,不怕,嗯?”
因为如此专注,两个人都忽略了大厅的动静。
“卧槽老邢来了快跑快跑!”
“干!等等我!”
“这里这里这里快快快追过来了!”
老邢眯着眼,一边扶着眼镜 ,一边在大厅通道处小轮发动机般嗖嗖抡着两腿跑了起来:“谁啊?谁跑得那么快?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给我站住!”
七八个穿着省实校服的刺儿头鸟兽般逃窜,老邢冷笑一声,不追了,背起手慢悠悠跺起步,把偌大一网吧当自家花园遛。以为他前后门没留人吗?naive,今天就把整个月的kpi抓牢!腰间钥匙串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叮当晃悠,现在,就让他来好好瓮中捉鳖——手往包厢门一推:“啀——?
老邢眼前一花,只觉得什么人动作很快地一一闪身背了过去,将怀里人的脸用校服罩住。
“任延?!就知道有你!”老邢鼻子都快气歪了:“逃课是吧?上网是吧?啊?”目光逡巡一圈,“早——恋——是吧?!”
任延咳嗽了一声,挺无辜地说:“真不是。”
“那是什么?那你怀里是什么?啊?抱的是个狗吗?来来来,松手松手,我倒要看看是谁睁眼瞎跟你早恋!”
任延把安问紧紧护在怀里,仍保持半转着脸的姿态,身体一半警戒一半松弛,脸上表情却很自在,只是勾了勾唇,客气地说:“没人跟我早恋,但也很难解释,你别过来,我可以不揍你。”
老邢:“……”声音都颤抖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任延眼睑微压眼神微眯,一字一句地说:“你再靠近一点,我不介意帮你人工失忆。”
明明是该紧张得浑身冒汗的,安问却忍笑忍得发抖,不住地咬着嘴唇,防止自己真的笑出声来。
老邢撇了撇嘴,脚步很忠实地停住了:“威胁老师,下星期一国旗下检讨!”
任延:“好的。”
往门外轻抬了下下巴,提醒道:“有人跑了。”
老邢调转脚步就往大厅外追,一声暴喝:“给我站住!”
“邢老师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不知道哪个大冤种抱头蹲地痛哭流涕,熟练得让人心疼。
安问想抬头,被任延按住了:“再等等。”
“那怎么出去?”
安问把他脸按回自己肩膀上:“睡觉。”
安问:“……”抱起任延的胳膊:“那去医院,挂盐水,开药。”
“不用,去药房直接买点药就好。”任延把他重新拉回自己怀里:“把电影看完再说。”
还剩十几分钟,安问被他圈坐着,任延下巴仍搁他肩膀上,哼笑了一息:“每次看都很不认真,下次不带你看恐怖片了。”
“这个鬼好恐怖,我知道她要出来,都把眼睛捂住了。”安问怪聪明地回,“从眼睛缝里看。”
任延若有所思:“所以你还没看到玛丽肖的真面目。”
“我不要看!”安问斩钉截铁。
“后面没她的戏份了。”任延安抚他,“只剩下一个反转。”
“嗯……我先出去把老邢带走,你等我微信?”任延说完笑了一声:“这次真的当坏学生了,还觉得好玩吗?”
安问脸被闷得潮红,呼吸也短促,腮上眼泪还没干:“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我怕鬼。”
任延:“……”
问就是后悔。
“那……”
安问快被闷死了,推开他深深地呼吸:“我们一起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门外,去而复返蹑手蹑脚的老邢猛地振臂推门:“好哇,总算让我——啀?”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脸色红红的,头发乱乱的,长得好好看的还挂着眼泪的?安问?!
一时间,门里门外的都沉默了。
老邢晃点手指,用一语道破天机的口吻笃定地说:“你欺负他。”
任延:“?”
你瞎了?
“说,你是不是逼安问给你抄作业?实施敲诈勒索恐吓,让他帮你代写是不是?难怪不敢让我看见!还把人欺负哭了!你这是校园霸凌!”老邢振振有词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安问!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要你今天说实话,我就——”
“老师,我不认识你,你可能认错人了。”安问坐在任延怀里,淡定地说。
老邢:“?你是不是当老师是傻的?”
任延反应过来,也轻描淡写地说:“你确实认错了,安问是哑巴,这个会讲话。”
老邢:“???”
竟也无法反驳?
安问:“老师把我认成我哥哥了。”
任延咳得厉害,一边咳一边忍不住笑,平复了一会儿,对一脸茫然的老邢说:“这个是安……答,问题,答案,哥哥,弟弟,哑巴,正常人,”无奈地勾唇笑着摊了下手:“双胞胎。”
安问:“……”
不愧是能取出“卓一个”名字的人。
证据确凿,老邢被说服了,有伤残认定的哑巴不可能开口说话,这个一定是双胞胎。
老邢脸色变换一阵,一哼鼻子推门而去:“下星期国旗下讲话,给我好好检讨!”
“等等。”任延忽然想起来,叫住他认真地说:“不算早恋,因为他还没有答应我,希望老师你帮我保密。”
老邢嗨呀一声,恨铁不成钢:“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安问!你俩一个发小!一个亲弟弟!啊?!怎么想的呢?算了算了!”
这回是真走了,脸上臊得慌,所以脚步也溜达得快。在外面等着挨批的高中生迎来了他们的魔王,老邢:“早恋是不对的!!!”
成排鸦雀无声式的茫然,老邢:“当然,上网吧也是不对的!!上网吧来早恋!我看见一对拆散一对!!”-
因为烧得厉害,从网吧出来后,安问导航找药房, 跟任延步行过去买药。
不过八九百米的距离,时候还早,两人慢悠悠地走着,懒散得像是散步。
手反复碰到,又分开。分着分着,不免又再次越靠越近,手背擦着手背,若有似无的。
安问一心一意盯着脚下的盲道花砖,一块,两块,三块……二十五块,二十六块,任延怎么还不来牵他手?
转弯,盲道突兀地断了,药房的霓虹招牌在昏暗的社区街道上亮着。
“是情侣的话,走路应该可以牵手吧。”任延礼貌地征询意见。
安问反而缩回手,没点头也没摇头。任延便抓住他掩到身后的那只手,坚定但温柔地牵起,火热的掌心罩着他微凉的掌尖。
安问没抽走,半边身子酥麻。
“以后你跟别人交往……”
“也会牵。”
安问不说话了,觉得心里像有个沙漏,精确地记着他和任延的二十四小时,而他则像个饱满嘭亮的气球,渐渐渐渐地漏着气瘪了下去。
药房门口有电子机器人,冲两人喊“欢迎光临”,过了十点,只有一个药师在值班,任延简单描述了下自己的症状,不过五分钟便配好了药。
收银台边的架子上放着随手一买的小物件,绿箭、益达、创可贴、……避孕套。
修长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拿起一盒避孕套。
安问:“???你、你买这个干什么?”
任延:“吹气球。”
医生拿着扫码枪,无语克制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小情侣可真有情趣。
安问脸色煞白,任延笑了一声,把盒子放了回去:“就这些,结账吧。”
“你逗我?”
任延哄:“好聪明。”
安问:“……”
顺道买了瓶水,任延走在路上就抠了两粒药出来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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