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落在庭院里, 生在墙根的苔藓染了湿润的雨水,颜色更加鲜亮。
若若一早起了床,端着水盆去井边打了水后往玉黎清房间走去。
路上经过江昭元住的东院, 好奇的往那边看过去,昨夜她刚回来就去睡了,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哄好江公子。
也许是她见识少了, 以为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该是池家公子那样文质彬彬, 端方有礼的人,而她跟在小姐身边所见到的江公子, 却总是任性过头。
她倒不在意江公子如何如何,只是担心自家小姐的处境, 毕竟小姐是要嫁给江公子的。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再回过神来就见东院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表情凝重,左右打量, 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若停住脚步, 问了一句:“方大哥,你在找什么?”若是丢了重要的东西, 她帮着找找也好。
“额,没找什么。”方毅收敛了左顾右盼的目光, “你去忙吧。”
若若举起手上的伞提醒他, “你打一把伞吧, 当心淋了雨受凉。”
“嗯。”方毅僵硬的点点头。
走过东院,拐进东南角上一个秀气的小院子,本是秦家女儿还未出阁时的闺房, 如今人已经嫁了出去, 房间里的东西也少了许多, 便收拾出来让玉黎清暂住。
走到屋檐下,若若把水盆放在地上,竖起油纸伞靠在墙边,伞面上的雨水沿着伞骨的纹路汇聚到尖尖,流到地面上。
她敲敲门,“小姐,起了吗?”
里头人顿了一会儿才答,“起了,你进来吧。”
听小姐的声音这样清亮,想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若若推开门,端起水盆走进房间里。
女子的闺房被纱帐隔层内间外间,若若把水盆放在外间的架子上,随口闲聊说:“天气变得真快,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里头玉黎清回她:“这几天热的厉害,下点儿雨解解暑气也好。”
放好水盆后,若若走到纱帐前,拿了一旁的带子将纱帐撩起系好,“我刚刚从江公子那边路过,没见到他人,都这个点儿还没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没起呢。”
“他起了。”玉黎清轻声答。
“小姐怎么知道……”两边纱帐都系好,内间也亮堂了起来,若若转头看向床榻,一时语塞。
身着中衣的玉黎清坐在床上,小腿垂在床下,脚尖已经点到绣鞋上了,看着是要下床,却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床上多了一个大活人!
衣着整齐的江昭元曲腿坐在床上,从身侧紧紧搂着她的腰,大有种不让她起床的意思。明明屋里都已经进了人,他依旧不觉得自己的举止要避着人,哪怕当着若若的面,也死活不撒手。
玉黎清皱着眉无奈又烦躁,虽然她喜欢江昭元的美色不假,但总让他这样缠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若若一眼就看出小姐的为难,大着胆子,小声道:“这……这成何体统,要是秦家人看到,小姐您的名声可就毁了。”
主仆连心,玉黎清接话道:“听到了没,连若若都知道其中的利害,你还在这儿装傻。”
一边说着,轻拍江昭元的后背,希望他能懂点事。
江昭元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脸颊枕在她肩膀上,微笑说:“有什么关系,我们本就是夫妻,让他们知道正好。”
他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臭鱼烂虾总要绕在清清身边,看着就心烦,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清清是他的人,不许碰也不许肖想,连多看一眼都是错。
玉黎清不知道他藏在心里的扭曲,只听他话里的笑意,羞愤道:“谁跟你是夫妻了,你再说这样的话戏弄我,我就把你踢下去。”
每一回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玉黎清的心就要抽一下。
有时她想,前世她懵懵懂懂,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有归属感的家,才去到江昭元身边,追逐着自己眼中清冷却温柔的江丞相,到最后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到死都没有嫁给江昭元,尸骨都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身在异乡,魂魄连个归处都没有。
父亲给她安排这门婚事的初衷是好的,她能够理解,但她已经不想嫁给江昭元了。
前世懵懵懂懂的听从父亲的安排,这一世,她想自己做决定。
靠在她肩膀上的江昭元显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执着道:“我怎么会戏弄你呢?只要清清点头,我随时都可以娶你过门。”
“关于这件事,我是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玉黎清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她强硬的扒开了少年搂在她腰上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看着他的眼睛,正经道:“你要读书考功名,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至少在履行婚约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催促让她很不舒服,好像江昭元迫不及待要将他变成自己的附属品似的。
虽然她知道江昭元应该没那个意思,但她还是会难受。
成亲对他没什么大影响,但对她而言,要离开家乡,离开父亲,再也不能接管母亲和父亲振兴起来的家业。
她不喜欢那样。
看到她骤冷的态度,少年才意识到有些事不是靠撒娇卖乖就能哄来的,虽然清清时常纵容他的任性,但在这种大事上,却格外清醒。
如果是她认定的事,应该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吧。
这样的脾气,他也很喜欢。
“好。”江昭元微笑道,“我会等你。”
他答应的这样轻松,倒叫玉黎清有些惊讶,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出去吧,我得换衣裳了。”
“嗯。”少年下了床上,乖乖推门出去,踩在被雨淋湿的院子里,踏出一串脚步声,随着院门一声吱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透过窗户看着人影消失在院门外,玉黎清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江昭元没有追问,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自己这套说辞。
她根本就没想过履行婚约。
要怎么跟江昭元说,他才不会生气呢?
玉黎清从床上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若若从旁拿了梳子为她梳发,小声道:“小姐,您刚刚是不是对江公子有点凶啊。”
刚刚小姐那么严肃,她都不敢插话。平时那么爱笑的小姐,一下子面无表情,还挺能震慑人的。
玉黎清嘟嘴道:“他这人很难听进去别人的话,我要是不正经一点对他说,他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小姐,我不明白,江公子对您那么好,您为什么不愿意同他完婚呢。”若若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小声问。
玉黎清捏着桌上的珠花,轻声答:“我不想去梁京。”
若若天真道:“那您可以跟他商量商量,江公子上头有个嫡长的哥哥,他又不用承袭爵位,日后搬到扬州来住不也挺好的?”
“若若。”玉黎清淡淡道,“做事不能只往前看,也要往后看。他是个聪慧有才华的人,明年科举必能高中,到时入朝为官,前途无量,区区一个候爵之位,只怕入不了他的眼。”
让未来的江丞相来迁就她,玉黎清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
她希望江昭元能摒弃前世的恶行,却没想过替他决定人生。
镜中的少女展露愁容,别在发间的簪子都失了颜色,若若为她戴上珠花,轻叹道:“那这么说来,小姐是下定了决心要解除婚约了。”
“嗯!”玉黎清重重的应了一声,“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是在对若若说,也是说给她自己。
屋里渐渐沉默了。
玉黎清笑着说,“说这些不高兴的做什么,咱们聊点儿开心的,至少蚕丝的问题有一点解决办法了,这一趟没有白出来。”
“嗯嗯,而且外头下雨可美了,对面的山顶上飘着一层白雾,看着像仙气儿似的。”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
穿戴整齐后,在正厅用了简单的早饭,吃完了饭便站在厅门口踮着脚抬头望着院墙外,对面的山上大片大片的墨绿被笼罩在雨雾中,仙雾飘渺。
正瞧着,秦钰从一旁走过来,俯身道:“小姐早。”
“早啊。”玉黎清好奇的向他身后张望,没看到有人,问道,“这都快到巳时了,怎么不见秦管事?”
她今日起得算晚了,本以为会让秦山久等,结果她都吃饱饭了,秦山还没露面。
秦钰答:“父亲在给母亲梳头发,之后还要在房里陪母亲吃早饭,父亲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他要晚些才能过来。”
“哦~”玉黎清甜甜的笑起来,“他们两位感情真好啊。”
“母亲年纪大了,手脚不太利落,记性也变差了。父亲不放心她,平日里便要多费些心思照看。”秦钰说着,请玉黎清回厅上坐。
“小姐今日打算做什么,若是我能帮得上忙……”
二人一同回到厅上坐下,江昭元从一旁侧厅里走出,坐在玉黎清身边,也问,“清清说说吧,我想我应该也能帮上忙。”
既被追着问了,玉黎清也不跟他们客气,说道:“我打算往南边去,那边有几个村子里有养蚕育种的人,如果能和他们合作,一年后,蚕丝的问题就能完全解决。”
收购蚕丝只能解决当下的问题,想要获得优质稳定的蚕丝来源,就要扩大优质蚕种的数量。
手里有了好蚕种,再找养蚕人合作,结成蚕丝后再由专人收购,形成一整条线,未来就不用再担心优质蚕丝被人以高价垄断。
南边那几个村子是母亲的札记中提过的,因为气候足够温暖,最先一批培养出新蚕种。
她一定要去看看。
闻言,江昭元点头,“好。”
秦钰却严肃道,“不行,不能过去。”
“为什么?”玉黎清疑惑地看向秦钰。
秦钰皱眉道:“我听人说那边的山林里有鬼怪,见到的人非死即伤,都说是撞见了鬼,今天又下雨,万一真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少年冷笑一声,浅灰色的眼眸中尽是不屑,“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人故弄玄虚,危言耸听罢了。”
秦钰忧心忡忡,“可是万一真的碰见,小姐若有闪失,我们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江昭元抬眸盯着他,挑衅着勾起嘴角,“你怕担责就直说,这趟又不是非要捎带你过去,我会保护清清的安危。”
这话一说出口,便戳伤了秦钰的心,他低下头去,半晌都没再说话。
“咳咳。”玉黎清咳了两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她看向秦钰,微笑道:“谢谢你提醒,但我这次出门带了几个好手,他们四个再加上方毅,个顶个的壮,力气也大,我想不管是坏人还是鬼怪,应该都得忌惮些。”
秦钰低着头,解释说:“我是担心小姐遇到危险,并不是害怕担责。”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过去,你能理解我吗?”她温柔的问。
东郊的这些村庄大都与周家有了合作,即使她找人去收购,也只能买到被周家挑剩下的二等品,长此以往,若周家想对付她,只需要加大收购量,就能将玉家挤压出丝绸买卖。
其中利害,秦钰也能明白,他点点头,“我知道,我陪小姐去吧。”
“不必了。”玉黎清委婉拒绝,笑道,“秦管事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可不舍得把他的宝贝儿子拐走。”
闻言,秦钰微红了脸颊,“能帮到小姐的忙就好。”
眼见两人聊的火热,江昭元换了个语气,跟着劝道:“父母在,不远游,你还是留在这里奉养父母吧。”
难得听江昭元说一句好听的话,玉黎清认可的点点头,也道:“秦管事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需要你去替他做,我本想着,如果你愿意,就让你帮我收购东郊这一片的蚕丝来着……”
“我愿意。”秦钰道,“只要能帮到小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哈哈哈。”能得人助力,玉黎清开心的笑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把需要的蚕丝重量和预算价写给你。”
“好。”
时至中午,家丁在院外收拾好了马车,玉黎清也和若若把她们住过的房间收拾整齐,退了出来。
秦山得知消息,前来送行,“小姐这么着急要走吗,外头正下着雨,要不然休息一晚再走吧。”
身着粉衣的少女撑伞立在雨中,微笑道:“劳您挂牵,雨天赶路还凉快些,沿路看看山里的雨景也不错。”
秦山放心不下,提议道:“那我找几个人保护小姐。”
“不必了,我身边带着人呢,而且我腿脚可快了,要是真遇到危险,我跑也能跑回来,到时再来您这儿搬救兵。”
玉黎清的调笑活跃了紧张的气氛,秦山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让人离开。
一行人走出秦家。
还未上马车,玉黎清偷偷在江昭元耳边道:“你去后面和方毅坐一辆吧,我和若若坐一起。”
旁边有秦家人看着,江昭元只得“嗯”了一声。
待玉黎清走上马车后,他来到第二辆马车前,向着刚从秦家院门走出来的若若勾手,看到他的若若有些惊讶,左右看看才确定江公子是在叫她。
若若走过去,小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你来坐这辆。”江昭元冷冷道。
“啊?”若若狐疑的看着他,“可是小姐说想和我一起坐。”
“你是想坐这辆马车,还是跟在外头走?”江昭元嘴角勾起微笑,眼底却是冷漠的寒意,“清清对你那么好,你应该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吧?”
不知为何,若若心底打怵,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点蛇蝎美人的意思,长得好看,心却有点……黑。
不得不答应下来,“我知道了……”
毛毛细雨打在马车上,敲出细微的声响,玉黎清坐在马车里回想母亲札记里的内容,余光瞥见一人撩开门帘走上来。
来人不是若若,却是江昭元。
玉黎清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要你去和方毅坐吗?”
“他们两个聊的正欢,我都插不进去话。”江昭元幽怨着垂眸,“清清不要我的话,我去最后头和家丁们坐一起吧。”说着就要下去。
“诶!”玉黎清拦住他,往身边挪了一下,给他腾了个位置,“进来坐吧。”
少年笑着坐进来,立马勾住了她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蹭蹭,“我就知道你不舍得。”
玉黎清扶额,“他们四个坐一起已经很挤了,我怕你进去会被挤得长不高了。”
“我还会长的。”像是害怕自己的小身板被嫌弃,少年急切道,“再过几年,我会长成真正的男人,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当然会长,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玉黎清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回想起他十八岁的模样,的确比现在高出一大截,肩宽腰细,身板也壮实不少。就算是巴掌大的小奶狗,也会长到她都抱不动的体型。
只是不知道,他那里也会跟着长吗?
脑海中浮现昨夜瞄见一眼的小东西,玉黎清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脸长得好看,那里也可可爱爱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实在无法想象冷傲又坏心眼的江丞相,衣裳下会是那样漂亮又细嫩的身子。
听到她的笑声,少年嘟起嘴来问,“你笑什么?”
玉黎清忙捂住嘴,收敛笑意,“没什么。”
江昭元把玩着她的手掌,只当她是不信自己,又羞又急,咬唇道:“我真的会长大的。”
作者有话说:
就要凑够整数,整数让我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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