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质以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农村里其实是比较冷清的,因为年轻的一辈一般都去大城市里待着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小孩子呢,能带出去的也基本都带出去了,所以村里就只剩下了老年人,以及少数的年轻人跟小孩子。人这么少,大家家里又都有娱乐工具,闲来没事就都爱窝在自己家里不出来,那自然是热闹不起来的。


    但这时候的农村却是非常热闹的,因为能出门上班上学的人少啊,村里大部分人都窝在家里呢。可家里头有什么意思吗,日子过得好点的人家或许还能买台收音机解解闷,买不起收音机解闷的呢,要么一家子窝在一起闲唠嗑,要么就到外头来跟村里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因此何清质走到村子中央的时候,就看到一窝子几十个人聚在河边大桥下的空地上,男人们坐成一堆捧着大茶缸子抽着老烟侃大山,女人们坐在另一边聊八卦,手里不是拿着针线干绣活,就是拿着毛线长针织毛衣。边上还有人拿着笛子、二胡、喇叭等乐器吹拉弹唱的,也有蹲在大石头旁下象棋打扑克的,还有一堆小孩子嘻嘻哈哈倒处跑来跑去,总之是热闹得不得了。


    何清质一走过去大家伙就都看到了他,只是看见了也没人搭理他,毕竟他是个讨人厌的小混混么,别人不躲就不错了。


    不过很快就有个寸头小伙子眼尖的看到了他手里筐子上“刘望才”那三个大黑字,顿时眼睛一转朝他喊道:“呦,何清质,你这是去给望才叔还筐子啊?”


    原主和这人不熟,何清质也不知道他喊这么一嗓子要干嘛,只当他是个好看热闹的,正好他也想让人瞧个热闹呢,就笑嘻嘻应道:“是啊,放在我那也没用,这不,我把篮子筐子都给望才叔拿来了。”


    那寸头小伙子名叫刘丰收,听到何清质这样说,就甩了甩手里抓着的野草,笑的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挺好啊,没想到望才叔还专门给你送东西。就是……我怎么两年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回呢。大家伙儿,你们是不是也就看到这一回啊?”


    边上人听了,就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人应和,大部分人则斜着眼睛看向了何清质,等着看他怎么回应。


    要是原主这会儿肯定是要恼羞成怒了,何清质不,他脸上笑容一点都没变,只是嘴里阴阳怪气的说道:“那可能是大家伙儿眼神不好,都没看到。”


    刘丰收没想到何清质会这样回答他,愣了一下后就拍着膝盖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那可不,我们大家眼睛里啊,都少长了根筋,看人眼神都差着呢!”


    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刘丰收这话就有些过了,他明显是在说何清质脑子少根筋,还眼瞎,不会看人。饶是何清质脾气好,被人无缘无故这么讽刺一句,脸上的笑容一时间也落了下来。


    刘丰收边上蹲着他兄弟刘丰禄,他见何清质变了脸色,想到何清质平时的性子,怕他会冲上来打人,连忙用胳膊捣了一下正在傻笑的弟弟,然后祸水东引,朝着自己对面蹲着的一个穿海魂衫的小伙子喊道:“我说刘武柱,你刚不是说要回去吗,正好把这筐子和篮子一起带走呗,省得人何清质还要去你家走上一趟。”


    这刘武柱是刘望才的小儿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处在最要脸的青春期。他平时虽不大管家里的事,但何清质要收回田地的事情,还有这里面的原因,他都一清二楚,所以刚才看到何清质过来,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来听到何清质和刘丰收的对话,更是垂下了脑袋,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


    偏刘丰禄要喊他,一时间刘武柱只觉得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耳朵边那些窃窃私语也好像变成了嘲笑声,顿时像触电般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跑到何清质身边,二话不说就用力一把拽过了何清质手里的筐子。


    何清质为了方便拿着,就把竹篮子放在竹筐里,刘武柱这么一拽,竹篮一下就从筐子里掉了出来,滚在地上,撒了边上几人一脚的谷糠。


    这要是个机灵孩子,看到这些谷糠肯定就跑走了。可刘武柱他并不是什么机灵孩子,不然这个年纪也不会不去上学。所以他看到满地的谷糠后就给愣住了,然后傻傻的看着何清质问道:“何子哥,你干嘛在篮子里装这么多谷糠啊?”


    看着这孩子一脸单蠢的模样,何清质都要不忍心欺负他了。不过俗话说的好,父母债,子女偿,他亲爹妈不做好事,他这个做儿子的只好承担后果了。


    所以何清质毫无负罪感的笑了笑说道:“你爸拎来的时候篮子里就装着这些谷糠,我拿着也没用,就想着给你们拎回去喂喂鸡鸭,省得浪费。”


    “啊?哦……”刘武柱眨了眨眼睛,蹲下身就要捧那些谷糠,显然是没听懂何清质话里的意思。


    可刘武柱没懂,其他看热闹的人却都听懂了。一个和钱来娣速来不对付的老婆子就拍着大腿说道:“哦呦,这么多谷糠看着得有大半篮子吧?我就说这个钱来娣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竟然能给出一大篮子的鸡蛋。原来啊,这是光骨头哄小孩——糊弄人你呢!”


    这下刘武柱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张脸瞬间就涨得通红,也顾不上那些谷糠了,抓起地上的筐子和竹篮就撒腿跑开了,那速度跟屁股后面有野狗在追似的,惹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把该说的都说了,趁着大家大笑的功夫,何清质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免得有人回过神来拉着他追问那半篮子谷糠的事情。


    等空地上的人都看不见了,何清质才放慢了脚步。因为省了一趟去刘望才家的功夫,何清质也不急着去老村长家了,他慢悠悠的溜达着,路过刘志家时,就想进去找刘志玩会儿打发点时间。


    不过他还没等他拐进刘志家的小巷子,就听到了金桂仙打着嗓门在院子里骂刘志:“……你这个戆猢狲,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说你长这么大的个子做什么,怎么就不能长点脑子呢?这一天天的,除了吃,你说你还会点什么?连个点心你都买不好啊,你、你说说看,谁家吃点心是五斤一买的,就是旧社会的地主都没这样的。我让你去买点心,是要拿着给别人还礼的,你倒好,给我买三斤碎点心,你说这怎么送的出手,啊,你说说看?”


    “啊呀,疼疼疼,妈你轻点好不好!”大概是被金桂仙打了,刘志一边喊着痛,一边回嘴道:“你昨天还说把礼都还了呢,我怎么知道还有剩下没还的!再说不是你对我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吗,六两粮票买三斤点心,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要是觉得送不出去,就重新买好了,不是还剩下八两点心票吗?”


    刘志一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金桂仙火气冲天的吼声:“重新买,你说的倒轻松,你以为点心票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了给你爸做寿,家里攒了两年的票都用光了,这两斤点心票还是你姐找她婆婆借的,现在被你这么糟蹋了,你说我要去哪里再弄两斤票来,啊,你说说看?”


    说什么,刘志显然是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几记清脆的皮肉击打声。


    也不知道是打了哪里,反正何清质是不敢进去了,他怕自己进去了会被迁怒,所以踮着脚轻悄悄的跑开了。


    老村长家还和昨天一样,全家人待在院子里忙活。男人们依旧做着家具,不过已经从梳妆台变成了大衣柜。女人们今天倒是换了个活计,从绣花变成了磨面粉切萝卜丝。


    “王奶奶,你们这是要做萝卜丝汤圆吃吗?”何清质走进院子,一点不见外的问道。


    这年头乡下人家的面粉都是自己用石磨磨的,北方人一般用的都是大石磨,需要人推着,或者牲口拉着才能转。而南方人用的则是小圆磨,像青石村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圆磨,这种石磨就大号的洗脸盆那么大,一个人就能操作的来。不过大部分人喜欢两个人配合着来,一个负责摇磨子,一个负责添米扫粉。


    今天老村长家负责摇磨子的是大儿媳吴丹桂,王竹英则坐在一边慢悠悠的添米,她看到何清质就笑着说道:“是呀,我们晚饭就吃这个,你也留下吃几个,奶奶只知道你最喜欢吃萝卜丝馅的汤圆了。”


    “我一定不客气。”喜欢吃萝卜丝馅汤圆的是原主,不过何清质也不讨厌这个,就笑眯眯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随口问道:“奶奶,今天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青石村这边的人主食基本都是米饭,不怎么吃面食,像汤圆馄饨这种东西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办酒席的时候才会做,平时是基本吃不到的。所以今天不年不节的,老村长家做这个就有些奇怪了。


    “给你满仓叔做得,他明天一早去沪市,给他带着路上吃。”王竹英说道。


    这时候交通不方便,青石村在苏省,这边人去沪市基本都是坐船去,来回光赶路就要三天时间,所以路上必须要带好吃食,不然就得饿肚子。现在天气冷,带汤圆的话确实比较方便,这玩意儿只要有个锅,随便煮一下就能吃,如果没条件加热,直接带煮熟的过去吃也不要紧。


    “我满仓叔是去开会吗?”何清质问道。


    “不是,是去买拖拉机。本来你满仓叔跟供销社的经理说好了,让供销社的采购人员帮忙把拖拉机带回来,但你美兰婶昨天晚上回来了一趟,跟我们说别的村子也有要买拖拉机,供销社那边一次弄不回来那么多台,就让要买拖拉机的村子派人跟着供销社的人一起去沪市,到时候自己把拖拉机开回来。咱们村里就你满仓叔一人会开拖拉机,所以只能由他去了。”王竹英说道。


    何清质听了就说道:“那可真是辛苦满仓叔了。”


    坐三天船,还是那种手摇船,光想想就觉得累得慌。


    何清质一脸“我肯定受不了这份苦”的模样,可把吴丹桂给逗笑了,她一边卖力摇着磨子,一边笑着说道:“哪里辛苦,你大叔是头没笼头的马,就喜欢倒处乱跑,他才不觉得辛苦呢。”


    一旁低着头切萝卜丝的孙芳听到吴丹桂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然后插嘴说道:“要我说,我大伯这个叫做能者多劳。不过村里就大伯一人会开拖拉机也不是个事儿,大伯整天那么忙,村里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整天摆弄拖拉机。要我看,大伯得找几个徒弟学学这拖拉机怎么开才行,不然农忙的时候可怎么办呢。妈,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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