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过后,时韵困得不行,几乎是沾床就睡,然而这一觉睡得不太好。如果说穿书这种情况算是到往异世,那她此番便算是梦回前世了。
梦里的她独自坐在宽敞的中式客厅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屏幕里的视频,学着里面的唱腔练习发声。
场景一切换,是她坐到书桌前的模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低头刷题,分秒必争。
镜头又开始转换,这回她站在户外阳台,看着木质茶几上的水渍发呆,水面上一片茶叶漂浮,愣了许久,她才记起原来是要烹茶。
一场没有逻辑的梦,扰了时韵睡眠的兴致。她逐渐清醒,窗外还是黑夜,不消一会,淅淅沥沥的雨声送至耳边。
时韵彻底睁开眼,正处于炸毛的状态,冷不防一声惊雷划过天际,几欲震破耳膜,让她不爽地皱起眉头。
莫名生出一阵烦躁,她想找点水喝。刚从床榻坐起身来,便瞧见电光乍泄一刻,屋外清晰闪过一抹白影,黑的黑,衬得那抹白影愈发诡异灵幻。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营造效果,白影的动作徐缓,像是飘忽不定的鬼魂。
时韵动作僵硬在半空,半掀的眼皮骤然撑开。
见鬼了!
然而,生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时韵只是惊讶了一秒,便禁不住破功发笑。毕竟也是看过几部贞子和某仙大片的人,这等段位还是吓不着她的。
闪电晃过,云层密涌,夜幕沉了下来,余光瞥到那张狐狸面具,心念一转,时韵唇角上挑,颇像恶毒狡诈的女配。
她披上面具,将头发揉得凌乱,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框,伸手推开门。
吱呀一声,她半只脚跨过门槛,仿着空灵的声音朝那白影喝道:“家人!”
这声音在空旷无人的长廊里显得尤为突兀,只见那白影原本行走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下来,宽大的衣袍抖了抖。
看这背影……
时韵扑扇了下睫毛:“姐妹!”
“你我本就是阳间人,四舍五入理应是一家人,何以如此生疏?”她上前几步,情真意切地说。
白影的赤足猛地缩了一下,莹润的指背露出招摇的红色。
像是指甲盖上抹上了一层指甲油。
她回过头来,长发遮面,唇与下巴同等苍白,此时狰狞嘶哑着嗓音冲时韵说:“闭嘴!”
时韵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蓦地敛住笑。狐狸面具浮现着生动有趣的表情,而少女却双手合十,置于衣襟之前,虔诚得如同菩萨座下的童女。
下一刻,白影瞳孔地震。
那少女垂眸,嘴唇翕动,一段奇怪的字音从她口中吐露:
“南无喝呐怛那哆呐夜耶
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本想扮同道中鬼来吓唬她,临到头时韵却改了主意。几句念下来,时韵觉得自己都清心寡欲了不少。
空灵的女音回响四野,怪异中带着几分可怖,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白影听不懂时韵的话,但不影响她产生抵抗情绪,紧皱着眉头,她不知道时韵为什么叫住她,而且丝毫不惧,又开始疑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她念经。
没等她想通,时韵已经停了下来,双目睁开,怜悯地看着她:“佛说,念此咒可灾厄尽除,我如今为你超度,愿你来世好好做人,莫再误入阴间成冤魂。”
时韵面上沉静,心底却发狠地笑。
大悲咒一出,简直无敌。
叫你吓人。
通通给我送走。
……
白影的墨发未遮全面目,至少她能透过发丝缝隙瞥见情景。她甚至有一瞬以为自己真的被超度了。
天啊,谁来救救她。
时韵面露不忍,望着她不知瞥到什么,像是被惊到一般,肩头一垮,颤巍巍地转身,摇晃着垂感尚好的及腰长发,踏着小碎步遛了。
“啧。”
时韵瞬间觉得不得劲。
时韵摘了面具,回过头准备回房,眼眸掠过以房檐垂直而下的柱子,视线倏然沿路返回,与她相对的房门微敞,玄衣男子倚着门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时韵嘴角抽了抽。
她方才没被那装神弄鬼的女子吓到,反而在发现身后有这么个大活人时吓了一大跳。
安抚好小心脏,时韵这回打算做戏做全套,当即掌心合拢,继续先前的戏份:“阿弥陀佛,此情此景遇上施主,可见施主与我佛有缘。”
“我对佛并不感兴趣,还是姜姑娘的表演更吸引人。”
廊柱下,灯光明灭,风穿堂而过,送来男子悦耳的嗓音,凉淡清越,仿若春夜闻笛,百听不倦。
时韵点点头,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是吸引到你了?”
宋临羡当然不会想到,时韵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她这么反问,倒是让他眉宇微滞,抱臂的手微松,幽幽睨了她一眼:“不知羞。”
时韵讲究适量,欲速则不达,撩一下也就够了,她没再说些奇怪的话。
室内的烛火未亮,如今沉静下来,时韵才察觉,宋临羡的玄衣沾着些许风霜雨露,铺襟的暗砂勾勒云纹线工,与廊柱的色调相应。
看上去,像是刚回来不久。
时韵用正经的语气闲话家谈般地聊起其他:“宋公子,这么晚不休息,难道当真是仙人,不睡觉也能够精神焕发?”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时韵如是想。
“姜姑娘冰雪聪明,不是猜到答案了?”宋临羡眉眼动人,却凝着凛冽。
怎么感觉他如果是去放火回来,那下一步可能就是要杀她助助兴了?
时韵在考虑,是不是要再唱一次大悲咒静下心。
“哦~”时韵拉长尾音,假装犯傻,“轻水镇的水温软宜人,姑娘自然也是柔情似水,宋公子莫不是去了那有名的如梦阁?”
为了掩人耳目是以三更半夜归来。
时韵深以为意,露出一副我懂的神色,又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肩,暗示不必解释。
不过两秒,宋临羡斜眼,视线划过肩上,少女浑然不觉般,葱白纤细的小手轻拍两下,忽地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时韵的脸色一变,指腹似粘上了浓稠的液体,即便裹挟过雨丝,仍泛着些温热。她稍蹙眉,翻过手心,殷红的血渍覆在指间上,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是触目惊心的红。
时韵连原本调侃的话都忘了,收回沾着血迹的手,诧异地看他:“你受伤了?”
她陷入沉思,一些被她遗漏的细节浮上心头。
原著里,轻水镇是个重要地方,宋临羡制造巧遇,在一夜路过女主房门时,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唤起女主的善心,自然而然加入主角的队伍。
他这个人神秘谨慎,心思诡谲难以捉摸,尽管收到姜知吟的善意,也未曾透露分毫关于自己的事,反而是姜知吟,最后成了被他利用的一枚棋子。
为了烘托反派的高深莫测,作者给他设定了另一重身份。通过这个,时韵猜测,应该是宋临羡暗中刺杀某人,却被算计失败。
谁叫这个牛气轰天的反派大佬,是个独行怪,需要开团的时候总是自己上,以为能够以一胜多。
时韵有些懊恼。
她怎么能够忘了这茬,估计这人下一步就是要去姜知吟面前装脆弱了。
时韵直接一个达咩。
宋临羡沉默了半晌。
从起初得知萧怀辰和国公府小姐都在这家客栈时,他便打算改变计划。国公府是个有价值的筹码,对他有利。但那姜三小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像是棋局上突现的一个变故,打乱了他缜密的规划。
正如今晚,他本不应站在这里跟她周旋。兴许是时韵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既不如表面的纯粹,又不似传闻那般愚昧。他早该行动回来后当即关门回房,而不是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后,现身一探究竟。
宋临羡也并不想过多纠缠,打发她:“无碍。”
话音一落,他抬脚走进房中,手一抬,正要将门关上,然而一只小手轻轻抵在门框边沿。
宋临羡低眸,沿着显瘦手臂曲线寻去,却见少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试探性地开口:“受伤不能拖着,要不我帮你上药吧?”
时韵大概不知道,她的眼神热切,不像要施以好意的善人,而像是紧盯着他的饿狼。
她只是礼貌性一问,也不是特地征求他的同意,微一矮身,从男子撑在门沿的小臂下穿过,径直走进了半开的房里。
若不是知道她身在国公府,宋临羡恐怕很难再心慈手软。
眼看她三两步踏进陌生男子的屋中,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宋临羡眉心跳了跳。
若是此处有表情包功能,恐怕宋临羡阴沉的脸色旁应该配上一行字:究竟谁是反派。
天知道时韵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他结冰的眼神里毅然登室。
门悄然关上。
在二人不知道的屋外,棕木廊下木板,落下几点细微血迹。
长廊外传过一阵并不低调的脚步声,然而雷声轰隆,掩盖了不少动静。
常人或许难以觉察,可宋临羡却没错过这声响。
“大人,这里有血迹。”其中一个粗豪的男声隔墙传来。
接下来是另一道声音:“都给我搜。”
屋内,宋临羡的耐心已经告罄,看拎着托盘到桌面上的少女,声音略低,质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公子可是担心自己的清誉?放心,我是君子,断不会趁人之危。”时韵回的话看似是要打消他的疑虑,其实眼睛仿佛长在他身上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按着原剧情走,故意装老奶奶碰瓷。
宋临羡坐在床沿,看着少女逐渐走近,她手上的血迹已经清洗掉,光滑细腻的肌肤泛白,掌心持着一方浸过水的方帕。
“我先帮你清理一下血迹。”时韵心跳如鼓。
宋临羡剪下手臂的一截衣物,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跌打扭伤,而是类似于利物刮到的伤,时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上药。
还没等她上手,宋临羡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腕骨带着温热,细小脆弱得像是轻易一折便断,手心的力度骤然收紧。
“你轻点。”
时韵吃痛,手一软,方帕险些掉下,她用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但方帕并未拧干,尾端水珠成丝缓慢坠落,沾湿男子的衣裳。
这还不够,她语出惊人般吐出四个字——
“怎么湿了。”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满室静默,少女的余音似还回荡在耳间,屋内屋外都陷入尴尬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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