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时,云水间的大门前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可今日的生意并不太好。
店小二觉得很无辜。今晨刚换班到前院招待,就被二位无理的客官拦下,脱口而出一堆鬼话,他都快怀疑店内是不是真闹鬼了。然而掌柜的态度强硬,他不得不坚定自己的立场。
云水间向来本分做生意,怎么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更何况这几日,店里来了位贵客,包揽下三楼雅间,全客栈上至掌柜,低至杂工,皆是小心翼翼不敢懈怠。若是真有什么,惊扰了那贵客,他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店小二越想,越觉得这些人无理取闹。
他绞尽脑汁思忖着如何摆脱。
恰是此时,柜台后,一根素指挑起小间的帘,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几位客人何必为难小二?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好。”
——是一道清亮柔媚的女音。
听这声音……
小二和掌柜对视一眼,福至心灵。
“你是何人?”路人甲发出疑问。
也不怪他质疑,别的店出事都是老板出面,而云水间不一样。
露面的是位容貌秀美、媚意横生的女子,她看上去较为成熟,身段高挑窈窕,慵懒之意毫不掩饰,浓妆艳抹亦是风韵犹存。丝帛挽过小臂,她一手举着团扇,掩唇笑道:“看这位客官面生,想来不是本地人吧?”
若是轻水镇本地的人,大抵都知道云水间的老板于几年前去世,而这家客栈便由老板娘全权打理。
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女子继续道:“这么些年来,我们云水间开门做生意,事事讲究一个‘诚’字,无须有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我看客官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的没能当场拦住,反而任由这鬼招摇过市?”
几个大男人,只会在这耍嘴皮子,见到鬼时还不是缩在屋里。任凭谁都能听出女子在用最温柔的腔调,道出最直击人心的现象。
那两男子神情一僵,其中一个讪讪地道:“那女鬼行动灵敏,一不留神便不见了踪影。”
“要是店里真闹鬼,想来肯定不止一回,到时若还出现这般情况,我们再论也不迟。”
她顿了下,又道:“但如果今日所言只是假象,还请客官还云水间一个说法。否则咱们这儿也难同其他客人交代。”
或许是她长得美貌动人、和颜悦色,又或许是言之有理的说辞让人折服,众怨渐渐平息。
路人甲和路人乙依旧一唱一和:“既然老板娘这么说,那我们且静观其变。”
“若是没有意外,我们自然也不会错怪云水间。”
不知为什么,从这老板娘出来后,时韵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禁多看了那老板娘两眼。
众人散开,被拦住的掌柜和店小二也哈腰回到各自的岗位。
看完热闹,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
姜知吟提及正事:“听闻轻水镇的品玉坊有一暖白玉观音,我打算前去,给祖母备礼。”
她看了看时韵:“三妹妹可要一同前往?”
时韵记得这段剧情,姜老夫人喜好收藏各种古朴典雅的实物,姜知吟特去寻那玉观音像,就是为了赠与姜老夫人。而作为护花使者,萧怀辰和宋临羡陪同前往,最后宋临羡还大手一挥,给她送首饰以表诚意。姜知吟以为这是私相授受,单方面拒绝。
可到后来,萧怀辰独自寻她,她却收下了萧怀辰送的名人字画。
果然,没有人可以拒绝男主。
只有男配难逃助攻的命运。
时韵没即刻回话,瞅了宋临羡一眼,满脸怜悯。
宋公子正装模作样地轻合折扇,收到这道目光,感到由衷的莫名。
为了阻止他提出比蹭饭更离谱的相逛行为,也是为了拯救他自作多情错付的命运,时韵决定挺身而出。
“姐姐,今日怕是不便了,昨夜天气不好,扰人好觉,我如今没什么心思,少不得坏了姐姐的兴致。”时韵眼珠一转,垂眸看向萧怀辰:“肖公子精神尚佳,斯文儒雅,看上去倒像是识玉之人,倒不如由他与姐姐同往,还可探讨一番。”
说着,她朝萧怀辰眨了眨眼,为自己的助攻打了个满分。
人家戴着面具你是从哪儿看出精神尚佳的?
宋临羡悠悠收回折扇,对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少女面容得意,像是邀功请赏一般,眉梢轻扬,眼波灵动。
老实说,萧怀辰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但又知道,时韵似乎是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也罢,即便她不提,他也是要如此相邀的。
萧怀辰启唇回道:“姜三姑娘过奖了,我对玉器也只是略知一二。但那品玉坊珍品颇多,倒是值得一赏。”
姜知吟看过去,时韵手支着脑袋,眼皮耷拉,眼下泛着浅浅的青灰色,俨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略微犹豫之后,看二人坦然坚持,姜知吟不好出言拒绝,只道:“也好,那就有劳肖公子了。”
随即,她又细细叮嘱时韵,让她好生休息。
时韵抬眸,视线朝着身旁的方向,宋临羡低垂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但时韵觉得这人不可能是思考人生,约摸是在琢磨些什么阴招。
差不多也该表演厚脸皮技术了吧。
时韵想着。
她就连为何不让他跟着去的借口都找好了,却见宋临羡纹丝不动,若无其事地撩起眼皮,懒懒和她对视了一秒,依旧一言不发。
啊,这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萧怀辰二人没有耽搁时间,趁早出去了。
剩下的两人互不干扰,须臾后,宋临羡看她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开口:“姑娘慢用。”
时韵本就做着监督他的打算,闻言敏锐地盯着他:“你去哪?”
“回房。”宋临羡哪会看不出时韵处处提防自己,目的明显之至。
他嘴角扯起嘲意:“姜姑娘难不成还想跟着?”
时韵蹙眉,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随后点点头,正经道:“也行?”
宋临羡:“……呵。”
她当然没这么做。
目送人上楼后,时韵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去。
店小二眼神极佳,速度前来收拾桌上残局。时韵扫了他一眼,小二辛勤地擦拭桌椅,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动作小心翼翼,重新摆上的杯盏端正。
阳光斜斜洒落门前台阶。门两侧的盆景上光影流动,修剪美观,稚绿明亮,乍一看,绿植相似且对称,就连形状大小都保持一致,可见修剪之人手艺颇强。
柜台上置物齐整有序,陈列布局极为讲究。仔细观察,分别按色泽与大小区分,光是瞧着便觉得舒适。小间与通往厨房的门框皆是垂帘以遮,秋香色的流苏穗子悬在顶端,随着风荡出一层涟漪。
环视一圈,时韵终于注意到有些不对,这客栈的构造似乎过于整洁,像是被人一丝不苟地设计出来的三维空间,处处都是按比例而摆设。
时韵状似无意夸道:“你们店里的装饰看着还挺别致。”
槐夏在一旁附和:“是呀,布置精简却又不失美观。”
“那是自然。”店小二语带自豪,见时韵和善无害,忍不住想多说些话。旋即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如今这摆置是照老板娘的喜好翻新过的,她要求向来严格。说来也是奇了,老板去世后,老板娘脾气越来越怪。若是摆置不规整,指不定会惹得她不高兴;若是边边角角出现一粒灰尘,咱们这些人都得重新打扫。”
噫,伺候个有强迫症的老板娘,你们也是难为了。
说着,他又嗟叹一声:“最近她心情似乎更差了,自三楼住进贵客后,她忙得不可开交,上回那与我一同值班的王二便是因为收拾时,将椅子颠三倒四地放置,便被赶出了客栈。”
想到这儿,小二一阵后怕,又仔细检查一遍方才擦过的桌面。
看见他这姿态,时韵叹息:“小伙子辛苦了。”
他拿起抹布,话题转回来:“不过老板娘眼光好,如今的装设都受到宾客夸奖,便是我们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时韵笑笑。
说来也是巧,往二楼走,在半层楼道间,两人遇上那位美艳的老板娘。
拐角处无人,席婳止住脚步,婀娜多姿的身材斜斜靠着楼栏。
爱看美人是一种本性,时韵也不例外。坦荡的目光没有放过她的寸寸肌理。
席婳左手依旧举着一把团扇,另一只纤细的手也并不空闲,轻扶向雕花木栏,深色红木将她的皓腕衬得更为白皙,自然也衬得那指甲的梅红兰蔻更为鲜艳。
这个颜色。
时韵的目光猝然顿住。
手上的指甲染红了并不稀奇,但是……
若这人是面前的女子,是店小二口中一丝不苟严谨细致的老板娘,一切就不一样了。
脑海里的画面恍然切换至昨夜,晚来惊寒,风涌雷声震,摇曳的烛火与电光辉映,长廊上演着一出白鬼夜行的戏码。与常鬼不同的是,那女鬼宽大的裙摆下,足尖白如霜,霎时间掠过一抹艳红。
有什么思绪破茧而出。
这缕想法自动扩充,演变成更为充足的线索。
蔻丹,强迫症。
如果他们都处于游戏当中,不就是妥妥的玩家自爆吗?
再看向面前的女子,时韵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忽然有一种掌握惊天动地大消息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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