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短暂清醒了片刻,药效发作又昏睡了过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等大皇子,等他回来之后定会有所安排。
陈贵妃悄悄催了宫人几遍,责骂他们为何还没有找到沈简,回过来继续坐在榻前,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掌。
中宫无后,往日后宫都是她一手操持,却也不曾遇到过这般棘手的事。
陛下不声不响地就倒下了,还下了死令不许任何太医公布他的病情,又将远离京城的沈琏召见回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从没有走进过皇帝的心里。
这么多年以来,人人都说她陈贵妃独得圣宠,儿子是天子骄子。
谁都能得到,皇帝所有的打算都在瞒着她,往日对沈简表露出来的看重也是虚情假意,甚至不如失散多年的阿谧来的感情亲厚。
陈贵妃含泪看向孙院首几人,再一遍问道:“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孙院首拱了拱手,低头回道:“恕微臣不能相告,待陛下的病情好转,自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沈谨也没忍住,问道:“父皇的龙体贵重,今日发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下怕是已经传到宫外去了。我和永嘉身为他的子女,难道也不能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吗?”
沈谨压根就不喜欢阿谧这个便宜妹妹,但也知道在皇帝心里她的分量极重,为了从太医嘴里套话,这才把她捎上。
殿里的药味实在难闻,阿谧揉了揉酸涩不已的鼻头,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哭腔,“各位太医都是父皇所信任之人,我们不为难你们,但可否告知,父皇这次的病来得急势汹汹,眼下是否能安然度过?”
其他太医不敢在这种场合里胡说八道,纷纷看向孙院首一人。
殿里有一个算一个,说的话全都不作数,只有孙院首现在是主心骨。
孙院首试图想要敷衍过去,见到阿谧双眼通红的模样,多少有些不忍,“陛下他眼下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那便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陈贵妃擦掉眼泪直起身,“外头还有许多关心陛下的嫔妃和小公主们,本宫去给她们解释一下,让她们都回去。”
太医们面面相觑,眼看着她步子踉跄的走出去了。
孙院首对阿谧说道:“请殿下安心,陛下的身体眼下确无大碍。微臣也先行告退了。”
“那院首大人去忙吧。”
待太医们都走后,殿里只剩下阿谧和沈谨,阿谧心知肚明地看了他一眼,“二皇兄也有事情要去忙吧,那就去吧,父皇这里有我守着,你大可放心。”
沈谨跟陈贵妃不一样,他不仅关心皇帝的病情,他还担心皇帝可能还会中途醒来,到时他要是守在病床前,那自然是最好。
可大皇子沈琏回京的消息,他也是刚刚才听见的,事发突然,他得出去找人打听一下情况。
“那便辛苦永嘉了。”
沈谨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担忧焦虑的神情,给阿谧道了谢,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终于整个殿里就剩下了阿谧。
阿谧搬来一只软凳,摆在不远的床边,坐下静静地守着皇帝。
想到那日孙院首请脉过后,皇帝对自己的病情避而不谈,简直逼得她心绪不宁,生怕会有什么无法预想的后果。
她与阿娘相依为命了整整十五年,直到阿娘病逝前,她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
阿谧原先对皇帝的感情不过尔尔,贤德皇后已经去世许多年了,皇帝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要经历一遍当初阿娘那般的情景。
阿谧的目光忍不住朝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帝望去,他苍老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嘴里似乎呓语着什么。
她凑近了,也仍然没听清。
阿谧从午时守到了傍晚,日暮西沉,殿里漆黑一片,只有外头回廊上的宫灯照进来些微的光亮。
这个场景和她以往午睡之后醒来有些相似,但阿谧清楚,这里不是她的朝阳宫,而是在父皇的宫里。
沈琏没有回来,沈简也没有。
门外响起宫女的说话声,阿谧扶着床沿站起来,腿脚都已经麻了,适应了一会儿,才起身摸索着点好了几盏灯。
昏暗的宫殿里瞬时照得亮堂堂的,阿谧瞬间清醒几分,转头望向床榻上的皇帝,他还没有醒来。
沈简推开殿门走进来,手里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阿姐歇一歇吧,我来给父皇喂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谧觉得诧异,“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沈简冲她笑了笑,走到床前坐下,一勺一勺的给皇帝喂药。
“都知道了,大皇兄也回来了,两位皇兄都在外面守着。父皇一直没有醒过来,母妃就不许其他人再进来,我是来给父皇送药的。”
皇帝还在昏迷当中,整个宫里能做主的人就只有陈贵妃。难怪阿谧在里面守了半日都不见有人进来,皇帝没醒,谁进来都无济于事。
喂完了药,沈简说道:“阿姐还没用晚膳,先回去歇着吧,父皇这里有人守着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阿谧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闻言点点头,应了声“好”,一步步走向门口,她脚步略有些虚浮,分不清是不是饥饿的缘故,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沈简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她,瘦弱冰凉的手腕握在宽厚温暖的手掌里,“放心吧,父皇他不会有事的。”
当初阿谧的阿娘临死之前,沈简也在场,他给了阿谧银钱抓药,还亲自送阿谧回家。
沈简在她家门外守了一夜,天亮时,阿谧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小院,不哭也不闹。见到沈简还留在那里,竟然还请求他送去她棺材铺,她要给阿娘定一口上好的棺材。
皇帝的病情谁也不清楚,他兴许早就料到会是这个情况,才会安排让沈琏回到京城来。
阿谧不懂宫里这些规矩,但也知道皇帝的性命关于着江山社稷,储君之位未定,三个皇子对那个位置都虎视眈眈。
她在夹在这里面,其实没有任何话语权。
阿谧喉咙有些发哑,“你……你尽量保全你自己,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
阿谧回到朝阳宫,身子疲累得很,尚未洗漱倒头就睡下了。
第二日,她填饱了肚子,再去到长政殿时,比前一日还要更热闹。
皇帝已经安然无恙,醒来后召集了群臣,处理掉一些朝事,就遣散了其他无关人等,内殿仍旧就只留下了几位儿女。
沈琏是常年习武之人,换上宫中的常服也掩饰不了周身的金戈铁马之意。
沈谨相反,一派弱质彬彬的样子,站在沈琏的身边,两人的气质天壤之别。
阿谧坐在沈简的旁边,低垂着眉眼观察皇帝红润的面色,与儿女们有说有笑,一点儿也不像昨日昏迷整日的重病之人。
皇帝先是夸赞了沈琏一番,赞他操兵有功,又奖赏了阿谧许多赏赐。
到了第三日,皇帝回绝了所有人的请安,连阿谧也不见,只有三位皇子去时被请到了殿内。
阿谧白跑一趟,只得打道回宫。
陈尚宫陪在阿谧身侧,忍不住感叹了句,“只怕并不像表面上看着这样简单。”
“尚宫大人何时操心起朝廷的局势来了?”阿谧见到皇帝的身体大好,悬着的心便放下了,“无论父皇钟意哪个儿子,您不都是尚宫之首,两位皇兄跟我都不亲近,对我来说,谁将来坐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也都是一样的。”
“殿下不是与三皇子走得很近吗?”
陈尚宫是知道的,阿谧前几日三番两次出宫,都是去找的沈简。陈贵妃虽是佛口蛇心,但生的儿子还算不错,陈尚宫看得出来,沈简对待阿谧是真心好,如果将来是他拔得头筹,指定不会亏待了阿谧。
阿谧看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陈尚宫和陈贵妃之间,听说有些渊源。
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便是当年永嘉公主丢失一事,陈尚宫一直断定这件事是陈贵妃主使的。
时间太久远,没有丝毫证据能证明就是陈贵妃做的。
陈尚宫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之前才会连带着沈简一起讨厌。
见四处无人,陈尚宫凑到阿谧耳边小声说道:“老奴斗胆揣测,陛下其实最钟意的人还是三皇子。”
明眼人都瞧出来,沈简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皇帝在重病前急诏沈琏回京,难保会没有别的打算。
“如果是阿简的话,那自然最好了。”
阿谧不想掺和进争夺储君这件事,索性撇开话题,“父皇的身体瞧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明日我还要出宫一趟,还请陈尚宫将腰牌借我一用。”
陈尚宫答应得很爽快,“今日不同往日,殿下与三皇子多亲近些也不算坏事。”
阿谧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
她出宫可不是为了沈简,而是沈简答应了她会救出高琼娘,三日之期已到,只怕高常玉要等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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