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跌落到了地上,直接摔成了碎片。
杨三与鹦哥纷纷抬眼看去。
“呀——”
只见元宝儿双眼瞪圆,惊呼一声,装作惊讶惊恐的样子抬头迎接着杨三的目光。
他依然还蹲在原地,双手高抬着,依然还保持着刚刚那个拿碗的动作,一动不动,整个呆在了原地似的。
杨三看到地上摔成两瓣的茗碗碎片时,瞬间脸色一青,正欲勃然大怒,却见宝儿嗖地一下反应过来,只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连连摆手解释道:“俺不是故意的,杨大哥,俺的手受伤了,拿不起碗,刚刚才将这碗抬起,也不知怎么的,它嗖地一下便自个儿掉在地上了,那什么,俺不是成心的,它真的是自个儿掉下去的,俺,俺虽手受伤了,太太宅心仁厚,虽说让俺修整几日,虽俺手上的伤还未曾好透,不过,一个碗绝对是拿得起来的,不信,杨大哥,你看,我拿给你看便是——”
说着,宝儿急得满头大汗,忙又飞快拿起一个碟子要证明给他们看。
不想,碟子刚一拿起,却是一个打滑,又嗖地一下从宝儿包着白布条红肿不堪的手指头缝隙滑落了下来,直接摔成了碎片。
而这一回,它不是摔在了地上,而是直接摔下了下头的碗碟堆里,不小心将那一堆碗碟给一并砸碎了。
“嘿,俺就不信了,俺连个碗碟都拿不起来了。”
“俺今儿个一定要证明给杨大哥瞧瞧!”
说罢,宝儿又飞快拿起一个,掉下,再拿起一个,再掉。
还要拿。
却见杨三一脚踹在他的肩头,直接将宝儿踹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身后一摞摞碗碟,瞬间摔成了碎渣。
其中,不乏些个主子们专用的金贵茗碗。
“你丫的,成心戏弄老子是罢!”
“老子今儿个不好生教训教训你,老子便不姓杨!”
元宝儿的表演满是拙劣。
杨三岂是不知。
杨三生的五大三粗,一身横肉,他被元宝儿这耍猴似的行径彻底激怒到了,将身上的围兜一扯,将掌勺的大勺往后腰裤带上一别,直接赤着上身便要过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宝儿连连往后爬躲。
边躲,身后的碗堆边跟着齐齐倒地。
杨三拽起他一条腿便要往外拖。
元宝儿却身轻如燕,身子万般灵活,脚一蹬,一个打旋儿,便从他的手中逃脱了。
身后鹦哥是瞧得心惊肉跳。
她受了邵安的指使,想要刁难戏弄这小儿一番,竟不想事情闹得这般大,那一叠叠碗碟是一大早她指使着小荷那死丫头从柜子里搬弄出来的,这便是今儿个那黄毛丫头一整日要干的活儿,其中可是有不少精贵的碗碟,有几样还是昨儿个太太院子专供的,不想竟全被碎了个一干二净。
鹦哥身子微恍,只捏着帕子想要劝阻那杨三,可如今那杨三在气头上,疯了眼了,鹦哥压根劝解不了,她四下瞅了瞅,见身旁的黄毛丫头缩在身后瑟瑟发抖,只一把揪着她的衣袖连人带衣裳揪进了后厨库房躲了起来。
而厨房外这一道惊天动地的动静终于惊得厨房里的人悉数跑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哎,杨三,你这是作甚?”
“这是作甚?”
“杨三!你住手!”
眼看着宝儿围着井口狼狈逃窜着,眼看着杨三追了几圈,直接从井上一把横跨了过来,恨不得一把薅住他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时——
“住手!”
“胡闹!”
在厨房里打盹的杨三的师傅老李出来了,只背着手喝斥一声。
眼看着要一把逮住元宝儿的杨三听到师傅的声音手瞬间一抖,终于停下了手,杨三这才终于从急疯眼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抬眼一瞧,只见师傅,两个师弟及几个打杂的全都出来了,师傅正一脸怒视着他。
而他的脚下,上百个碗碟全都碎成了碎片。
“混账东西!”
“一大早的,这是在干什么!”
老李沉着脸,朝着二人怒目而视着。
“
杨三一愣,下一刻,他脸上横肉微微一颤。
双眼嗖地一下赤红了。
只攥紧了拳头扭头死死盯着元宝儿,正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揪到老李跟前告罪解释,却见那元宝儿先一步一把跪跌在了碗碟碎片上连连朝着老李的方向狠磕着头道:“是宝儿的错,皆是宝儿的错,杨大哥让小的洗碗,小的手受伤了拿不起碗,就碎了一只,杨大哥这才……都是小的蠢笨,连个碗也拿不住,这位伯伯,您要教训便只管教训宝儿便是,宝儿知错了宝儿吃错了,呜呜呜……”
宝儿的头狠狠磕在茗碗碎片上,不一会儿便被划出了道血口子。
他浑身哆嗦,本就没几两肉的小身板颤颤巍巍的,趴跪在满地的脆片堆里,仿佛吓得不知所措,可怜羸弱至极。
而趴在脆片上的那双手,上头巴扎着厚厚的纱布,不知何时有血迹溢了出来,将那白纱布染红了一片,看上去,肿成了萝卜头似的。
宝儿话音一落,众人交换了几个神色。
老李脸上铁青着脸,良久,只冲着杨三冷声道:“混账东西!”
杨三却脸色一变,只气急败坏的指着元宝儿冲着老李道:“师傅,他说谎,他……他……他……”
一连着“他”了几声后,杨三竟一时憋不出半个字眼来,最终气不过,只暴跳如雷跑过去一把揪住元宝儿的衣领恶狠狠的掐住元宝儿的脖颈,一脸憋屈愤恨道:“你这小畜生,竟敢污蔑老子,老子宰了你!”
宝儿掐着杨三的手呜哇大叫着,险些被他一把掐死了。
“师兄,你撒手!”
“要出人命了。”
王平长贵二人立马跑过去一人揪着一边,生生将他的手掰开了,一把将人架了出来。
原地,宝儿死死掐着脖子歪倒在了在了碎片堆里。
“宝儿。”
小六见状,白着张脸立马跑了过去,将人扶了一把。
“混账东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老子的脸全让你给丢尽了。”
却说老李看着跪在脚边的徒儿杨三,抬起脚便是朝着他的肩上狠踹了去,他力气之大,就连一身横肉的杨三都给他被踹翻了。
还要再踹,这时,厨房里小李师傅慢悠悠的踏了出来,四下瞅了一眼,道:“行了,再闹,得惊动上头了。”
说罢,扫了王平长贵一眼。
王平长贵交换了个神色,一人跑到厨房口盯梢,一人跑到了鸡笼里将里头的三只老母鸡放了出来,长贵追着母鸡满院追赶,一时闹得整个厨房鸡飞狗跳。
老李又狠踹了杨三一脚,冷着脸道:“半年月钱,若有下回,给老子滚蛋!”
说罢,背着手远远的抬眼盯着远处跌落在地上的元宝儿小脸上看了一眼,双眼微微一眯,随即将袖子一甩,若无其事的踏进了厨房。
待老李起身后,杨三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死死盯着宝儿,恨不得将他扒皮抽血。
风波散去后,鹦哥这才捂着胸口从库房朝着外头探头探脑。
宝儿又被小六重新扶到了屋子休养,至此,元宝儿成了整个厨房的透明人。
无人搭理他,也无人管束他,除了小六,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说过话。
他被整个厨房孤立了。
宝儿还终是太小了,不知一个小小的厨房竟有此乾坤。
他以为碎了那些碗碟,那个杨三多少是要受些罚的,若是那里头有些贵重些的,便是被赶了出去也毫不稀奇,而他年纪小,又刚入府,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出的话,既能报仇泄恨,往后也能凭着此事树立一些威望,也不说树立威望,至少基于此事,他凶狠的名头总归能传些出去,便也再无人敢仗着他年纪小而肆意欺负他了。
逃难的这些日子,他与黑娃几个就是这般胡作非为的。
却忽略了,小孩的世界能行此事,可大人的世界,岂是一个小小的他能耍得起心眼的?
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压根不够人瞧的。
宝儿也是头一次见识到,一个小小的厨房,竟也是一个小世界,何况,整座府邸?
他被厨房孤立会有什么后果?
会悄无声息的被人给害了么?
会被人想着法子给赶了出去?或者将他打发到更下等的地方,例如去倒夜香之类的?
横竖,那杨三,他可是彻底得罪上了。
为今之际,看来,只有两条路可供他选择了。
一是,选择留在厨房,却必须抱棵大腿,抱着求庇护。
二是,只能想着法子离开厨房,寻旁的生路了。
可这初来乍到的,宝儿两眼一抹黑,对这个太守府全然陌生着,除了厨房,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是个男的,去也只能去往男主子的住所当差,老爷跟前压根轮不到他,而那大少爷,倒是有些渊源,可有邵安伴随左右,怕也是死路一条,剩下的便只有那位二少爷一处地方了,可那位二少爷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在厨房这些日子,一提到那位,竟听到各处叫苦不迭,各个推诿,不敢往那处去。
看来,出路只有一条了。
崔师傅,厨房的老大!
唯有搞定了崔老大,他方能博得一条唯一的生路。
在难民窝里,是与生死作搏斗。
不想,好不容易被阿爹阿娘送到了太守府,却也压根不遑多让,随时随地竟也命悬一线。
活着,怎么就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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