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门被从里推开了。
一大早,崔大厨崔治打着哈切刚踏出屋门步子便是一顿,腿直接悬在了门沿上。
打到半道上的哈切被憋了回去。
崔治揉了揉鼻子,再揉了揉眼,只见门口跪着个小孩儿,瘦瘦小小,耷拉着双肩,垂着脑袋。
崔治愣了愣。
瞌睡瞬间清醒了过来。
崔治挑了挑眉,抬脚踏出了门沿,只撸起袖子微微弯腰将脸凑过去一瞧,好家伙,一大早的自己屋子外头跪了个人?还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
啥玩意儿?
崔治双手捋开垂落在自己脸侧的两缕乱发,扒拉开露出自己的双眼将人细细瞅了瞅,只见跪在自己跟前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双眼紧闭,一脸蜡黄,小脸还不足他巴掌大小,小孩看着有些眼生,干瘪瘦弱,仿佛吃不饱饭的难民似的?
难民?
哦,对了,厨房前几日好似拨来了两个打杂的,依稀听着好像是从难民窝里给捡回来的?
小难民呼吸平稳,干瘪瘦弱的两颊处泛着大朵大朵的粉色,看来跪了挺长时间,也睡了挺长时间,倒是睡得香。
就是小脑袋时不时点上两下,小嘴时不时砸巴两下,仿佛睡姿不太舒坦。
崔治预备将人弄醒。
只是,手推到了脑门上,又收了回来。
他是厨房里的主厨,掌事的,往日里早上有人轮班当值,他一般中午过去,重点在晚膳,前几日依稀听到大早上的厨房里头好似闹了些龌龊,据说是新来的不懂事,将鸡笼里的鸡鸭鹅给不小心放了出来,追着闹得满城风雨,整个厨房大乱,还碎了不少碗碟用具?
厨房里的这些个小事,他一般不会过问。
这会儿,人朝着他这儿一跪,是来求情来呢?还是来告罪来了?
哼,小小年纪,倒是胆小包天,还敢往他这儿来求情!
厨房有厨房的规矩,一个小小的杂役奴才,竟越过那么多人,越级来了他这,成个什么体统,厨子班子里头规矩多着呢,一切得论资排辈。
这样一想,崔治冷哼一声,只背着双手直接越过了这小儿,大步踏了出去,走到走廊尽头时,听到身后一砰,崔治扭头瞧了一眼,只瞅见那小子身子一歪,险些摔了个狗啃地,不过,在脸将要贴地的前一刻脑袋打了个璇儿,又揉了揉眼睛将脖子支愣了起来,便又很快砸吧着小嘴,将脖子一弯,脑袋一点,细细的鼾声很快传了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也好似发生过了无数回似的,早已经练就了这一副熟能生巧的本领。
崔治眼一瞪,是又气又乐,片刻后,又觉得哭笑不得。
他今儿还得给老夫人做一道药膳,耽误不得,便很快去了厨房,厨房有人轮值,一进厨房便瞅见新来的一个瘦猴似的在烧火,一人看着好几个炉子,热得满头大汗,他进来没多久,王平长贵两个小的连连跑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忙碌着。
今儿个小李当差掌事,他问了声:“你们师傅呢?”
王平回道:“师傅去库房挑拣干货了,昨儿个太太说那扇贝不够鲜美,他便去亲自挑拣了。”
“恩。”崔治点了点头,想了想,忽而随口问道:“新来的不是有俩吗,还有一人呢,上哪儿躲懒去了?”
王平眼珠子一转,挠了挠脑袋道:“老大,那小子气性大,不服管,师傅准备晾他几日,也不知那小子在干嘛,既不来厨房露面,也不与大家伙儿说话,只怕还在睡懒觉呢。”
崔治想起跪在自己门外的那个身影,心道,可不是在睡大懒觉么。
“哼,不服管便将他撵了出去便是。”
崔治眉一挑扎进了灶台。
一直到煮完药膳,将药膳送到老太太院子里,半个时辰又将空碗送了回来后,日头已经不高了,昨儿个到西院陪西院那几个车夫玩了几把牌,这会儿约莫有些犯困,崔治吩咐好厨房后,便准备回屋眯会儿。
结果,回到屋子外头,却见那小儿还在,这会儿竟是撅着屁股双手垫在地上,脸枕在胳膊上睡得鼾声阵阵。
竟还堂而皇之的撅着屁股寻到他屋门口来睡,真是活腻歪了不是?
崔治将袖子一撸,抬起脚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撅起的小屁股上用力一脚。
“哎呦喂!”
却说宝儿被这一脚直接踹了个四仰八叉,整个人歪倒在地上摔成了个活体王八。
他摸了摸屁股惨叫一声,人还在梦里,梦到自己在爬树陶蜜蜂窝,结果被人一把拽了下来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宝儿呼痛一声,正气得要破口大骂,结果,骂骂咧咧双眼一睁,对上了一张头发凌乱,满脸胡子拉渣的脸。
一大一小,一人站着,一人躺在地上,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下一刻,宝儿似乎终于晃过神来,双眼瞬间瞪圆了,立马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一改方才骂骂咧咧地嚣张姿态瞬间耷拉着双肩,又低眉顺眼的双腿并拢跪在了地上。
崔治就跟瞧变脸术似的,眼睁睁看着那张小脸由骂骂咧咧,到震惊到双目瞪圆,再到丧气似的低眉顺眼,乖觉顺从,整个过程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了。
呵。
眼前这小儿,可十足是个唱大戏的戏精。
小小年纪,竟如此精怪。
瞧着秀秀气气,老老实实,还十足是个小娃娃了,竟鬼精鬼精地,可不像是个老实的,指不定一肚子的坏水了。
崔治本不欲理会,不过见他表情实在精彩,莫名觉得令人地笑皆非,竟渐渐来了兴致。
“你是哪个?一大早的跪在我屋子外头做什么?”
想了想,崔治摸了摸下巴问着。
话一落,只见眼前这小儿嗖地一下抬眼看了他一眼,直愣愣地看着,铜仁似的双眼里黑白分明,一眼仿佛要望到人心深处,看了许久许久,只见那小儿忽而将脑袋一低,朝着他磕了个重重的头,重到头一落下,发出了一声剧烈的“砰”声。
“我想拜你为师。”
小儿磕了一个头后,匍匐在他脚边,一字一句说着。
“啥?”
崔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还来不及问话,却见那小儿复又将脸一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打听到了,老李小李二位师傅都收了徒弟,就您没徒弟,我想让您收下我做您徒弟。”
元宝儿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明明还是奶娃娃般的年纪,那稚嫩的声音里竟也透着一丝一本正经。
若是往日里,崔治才没功夫搭理这么个小奶娃子了,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住了没挪脚。
“哦?我这人闲散惯了,从不收徒,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了你这么个毛都还没长齐的破烂小儿作徒弟,或者,换个问法,你觉得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小娃娃,又凭什么做我崔治的徒弟。”
崔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处的短须,淡淡问着。
语气倒是没有任何轻蔑之意,却也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高人姿态。
崔治这话一问,却见那小儿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似的,从容回道:“我晓得您喜欢玩牌,我也会玩骰子,我可以陪您玩牌玩骰子取乐,我晓得您心情闲散,为人懒惰,于公,在厨房里头,我可以为您守炉子添火,我晓得您热衷研制药膳药理,研制新的药膳配方时,我可以为您尝试您研制的任何新的菜肴,哪怕有毒的也成,于私,您若是我师傅,我便可以为您添茶倒水,洗衣洗鞋袜,还可以为您铺床倒夜香,横竖,您想要做任何想做的事儿,而懒于动手的,我这个徒弟都能替您办成,还有,我不会向厨房里头其他几个那样,偷偷摸摸的想要从您这里偷学厨艺,我身子弱,连口锅都抬不起来,您无需传授我任何厨艺,只需认了我做徒儿,赏徒儿口饭吃便是。”
宝儿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字字珠玑的说着。
当他说到他会玩骰子,可以陪他玩牌玩骰子时,崔治双眼微亮,当他说到他为人懒惰时,崔治双眼又是一蹬,差点儿要吹胡子瞪眼了,而当他说到可以为他端茶倒水,甚至倒夜香时,明显,崔治已被他隐隐说动了。
而当他提到药膳,尤其是提到旁人想要偷偷摸摸从他这里偷学厨艺时,崔治双眼嗖地一眯。
崔治之所以成为主厨,便是因着他这道药膳威震整个卫家,得老夫人看重,余下大李小李两个厨艺并不差他多少,就是在药膳这门绝学上被他甩到身后,屈居他人下的。
没想到这小儿,一个菜刚刚入府不过几日的奶娃子,甚至连他没有丝毫印象的奶娃子,竟然在短短几日摸清了他所有的脾性,还将整个厨房里头那些曲曲折折的是非关系网竟也摸了个透彻。
倒是生了一副晶莹剔透的玲珑肠子。
这样想着,崔治不由再次扫了眼跪在他脚边的这个小小身影,见这小儿也仰着小脸一脸淡然的回看着他。
倒是生得讨喜。
这样一想,崔治不由挑了挑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要拜我为师。”
话一落,只见那小儿抿着小嘴,微微咬牙道:“我得罪了杨三,被整个厨房孤立了,唯有您能护我周全。”
崔治盯着那张隐隐愤恨的小脸定定的看了片刻后——
“进来吧。”
崔治淡淡说着,话一落,他抬起步子越过宝儿直径踏入了屋子。
宝儿跪在原地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再次一瞪,似没有料到他竟这般爽快似的,只愣愣的跪在了地上有些反应不过来,一直待目送崔治踏进了屋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朝着崔治的背影狠狠的磕了个头道:“谢过师傅。”
话一落,他一溜烟爬了起来,跟着钻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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