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韫屿这张脸太具蛊惑力,尤其是偶尔不正经时,又禁又欲,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这句“你有什么不敢”,直接把那些年他们的开始、热烈再到散场,体面的不体面的种种爱恨情仇,通通都抛到了台面上。
尤夏接不了韩韫屿的话,直接从他面前端起已经空了的水果盘,草草讲道:“我再去切点。”
满桌鸡鸭鱼肉,金主一筷没动,倒是那盘水果,几乎被韩韫屿一个人吃光了。张兰英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拉着尤盈进屋,出来时端着茶和糕点,准备再献献殷勤。
韩韫屿却在这时起身,沉声说:“走了。”
大老总发话,其余人自是没敢多留,也跟着起身。
眼见尤盈被酿到一边,张兰英忙说:“那各位老总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考察?我们盈盈好做准备。”
韩韫屿正眼都没瞧他们,只问:“看过我们公司的招聘简介吗?”
尤盈低声说:“没有。”
但她知道韩韫屿的公司是短短五年就崛起的黑马,全国好多省市都有分公司,工资福利比国企还好,是这几年毕业生们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
“看看?”韩韫屿没什么表情地说。
“好的。”尤盈立刻拿手机进了他们公司的官网,首页赫然出现了“只招985和211。”这样醒目的大字。
“什么意思,他们公司有什么特殊规定?”张兰英踮着脚问。
这时韩韫屿已经离开了她们家院子,尤盈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人家这是拐弯抹角说我不够格呢,可我同学明明说过他们公司没有学历要求,看不起人呗。”
张兰英气得跳起来,“跟谁稀罕似的,咱找更好的,真是浪费老娘一桌好酒好肉。”
准女婿程峰在一旁抽了抽嘴角。
尤夏说去切水果,只是托辞,她就没再返回去。透过玻璃,她看见韩韫屿路过门口时,轻飘飘看了眼她家的房子。
.
第二天卫然来接果果,尤夏问了她爸的情况,说是贫血引起的,因为床位紧张,医生开了些药,没什么大事就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尤夏送了批订单出去,但离她清空库存还远远不够。尤冬反校,尤夏往他包里放了几千块钱,等人在路上了她才打电话跟他说钱在包里别弄丢了,尤冬急得说要送回来,被尤夏教育了一台才算安分。
最后家里就剩她一人,等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打扫完,已经天黑了。这晚尤夏洗漱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昨天韩韫屿离开时看她家房子的眼神。
大四那年她跟他说老家房子正在翻修,她得回来看着。她撒谎了,那次回来确实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但不是建房子。那时候只要修房子政府能补助好几万,村里几乎家家都盖起了楼房,唯独她家没有。
修房子给补助那几年尤夏大学还没毕业,二妹念技校,弟弟上小学,姥爷年迈,钱都得花在刀刃上,所以即便国家有补贴,他们也修不起。后来赚了点钱,尤夏也只是重新刷过外墙和装了洗澡间。
不过这比起目前的平均住宅水平,她家确实寒颤了些。所以韩韫屿临走时的那一眼,已经要把尤夏钉在了十字架上,他仿佛再说:我以为你执意离开后会过得有多好,不过如此嘛。
但依尤夏对韩韫屿的了解,即便只是出于素养,他也不会说这种话,对任何人都不会。
其实这些年尤夏亏过也赚过,没有特别发达,但也没有想象中差劲,对于房子她有别的打算,老房子冬暖夏凉,能住先住着,重点看弟弟妹妹以后的发展,房子的事,不着急。
手机忽然不停有消息进来时,尤夏还在胡思乱想。她解开锁,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微信聊天界面忽然多了个陌生的群——“沙镇景点开发小组群”
愣了两秒,尤夏翻身坐起来,点开这个群的聊天页面。
周易:“明天我们几点结合啊,韩总?”
陈雯:“八点半。”@全体人员。
周易:“好勒,陈秘书全世界最美。”
陈雯:“……”
韩韫屿:“你们很闲?”
杨舒:“哇塞,韩总居然说话了,不是一般都由周秘书传话吗,今天怎么冒泡了,是不是因为新进来的美女呀?”
周易:“对头,韩总不是每晚九点准时入睡时间比闹钟还准的吗?今天都凌晨了哎。”
韩韫屿:“远程开了个会,早点休息,明早准时结合。”
群里都是实名制,尤夏下意识把手机扔去被子上,半天才重新捡回来,大脑嗡嗡响。
她第一时间确认了这个群,自己是被村长拉进去的,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在韩韫屿的团队里了。
紧接着,又点开陈雯的头像,正是跟在韩韫屿身边的那个美女,他们喊她陈秘书?而不是韩太太之类的,也就说,她不是韩韫屿的太太。
确认完后,她也还算淡定,最后点开的是韩韫屿的头像,昵称是个破折号,头像是一片星空下放着个秋千,还挺有意境,朋友圈非好友不可见。
就这么简单的信息,尤夏反复看了十来分钟。
五年前断了联系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跟网络打过交道,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用,就拿新手机号重新注册了个号,但也仅限于微信,其余什么都没下载,平时也不爱关注别的。
正发呆,陈雯@狐狸不是妖:请修改一下群昵称,实名哟,微笑脸。
尤夏怀着凌乱的心情认真回了个“好的”,于是把群昵称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
这一晚尤夏睡得迷迷糊糊,基本算是清醒的,天亮后她打电话找村长问情况,得知开发商们最终决定尤她担任这次实地勘察的讲解员,八点半统一在村公所结合。
尤夏火速洗漱完后往脸上抹了些防晒,又找了件半新不旧的防晒服配工装裤和马丁靴,登山包里放伞和瓶矿泉水以及一些日用品,最后拎了袋李子和削好的猕猴桃,快速出了门。
她八点十五赶到结合点时,昨天那帮人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因为山路很绕,所以从县城到她家这里需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只能说他们起得够早。
五辆越野车,没看见韩韫屿,她猜想应该是没来,毕竟,这种考察他确实用不着亲自到场。
有几个老板尤夏前天见过,主动打过招呼后,分了些李子给他们吃。
“小夏同志太热情了,这李子是真好吃。”周易边吃边夸,“人美心善。”
尤夏只是笑笑,没搭腔。
这时陈雯从车里探出头,朝她挥手:“尤小姐,上车,我们谈谈之后需要您协助的事项。”
尤夏走过去,打开车门进了后座,陈雯望着她笑得很迷人,“尤小姐这身穿着,好飒。”
“额……山上蚊虫多,所以我捂得比较结实。”顾夏说。
“很好看啊,你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皮肤又白,跟我们韩总一样。”
“……”这话,尤夏还真不知道怎么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两的肤色是都很白,为此他们以前还特地比过。
陈雯见她发愣,递过去两份文件,说回正题:“我们这次主要考察七个点,今天去赤水源。山里信号不稳定,无法精准定位,所以您主要负责带路,此外,尽可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有关当地的风土民情。这是个短期合同,您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了。”
陈雯瓜子脸,一头大波浪卷发,黑色坎肩配小西服,标准的秘书装扮,但那天她不是这样穿的。
接过合同认真看完,合同期只有七天,尤夏属于外聘人员,大概内容就是她的主要工作,报酬和一些规章制度和安全注意事项。
“实不相瞒,那天……我还以为陈秘书是韩先生的太太。”尤夏直言不讳告诉她。
陈雯果然一脸惊讶,旋即笑了,“我怎么可能是,我们韩总是不婚主义者,单身。”
不婚主义?他那未婚妻呢?当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尤夏没再问,也就冲着韩韫屿换了团队没人认得她,才让她有机会拐弯抹角问点这样那样。
紧接着陈雯就转了话题,她说:“我在网上看过您曾针对沙镇的瀑布和悬棺所写的论文,文章热度不小,您在这方面这么有天分,为什么不一直发展下去呢?”
尤夏埋头在姓名栏上签着字,听见陈雯这样问,她顿了一笔才又接着写完,盖好笔递过去,笑说:“那时候瞎写的,没什么参考价值。”
“您太谦虚了,那几篇论文可是教科书级别的,韩总在来之前还特地下载了。”陈雯接过笔和合同。
尤夏微微皱眉,不知该怎么说。那两篇论文还是在韩韫屿的指导下写的,当初原件就存在他电脑上,怕是被他删了。
神游间,陈雯已经开出门出去了,“您就坐这车,一会儿我们的车跟着您就行。”
“您一口一个‘您’的,喊得我不好意思。”尤夏笑说,“叫我名字就行。”
“那哪能,”陈秘书离开前补了句,“在韩总电脑上出现过的人,我不敢怠慢。”
在他电脑上出现过?意思就是后来删了,尤夏保持着侧头看窗的动作这样胡思乱想。
昨晚她等于没睡,这会儿困得不行。她空等了十五分钟,见开车的还没来,便闭眼眯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开车门进来。
十秒、二十秒甚至更久,车没动,来人也没说话。
尤夏瞌睡一下就醒了,才睁眼,就通过玻璃镜片跟韩韫屿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他是坐在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她的,对上眼时韩韫屿的瞳孔里尚有柔光存在,不过只是刹那就又淡了下去。
他今天穿得休闲,一身黑色,外套拉链直拉到顶,头发比前两天短了两寸,这样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硬朗凌厉。
尤夏收回目光,轻声说:“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坐前面来,”韩韫屿扭头望向后排,补充道,“带路。”
“哦,对。”尤夏把自己的包放在后座,简单拎了瓶水绕去了前面,然而坐下去起码有一分钟,韩韫屿还是没发车,于是她又提醒道,“可以走了。”
韩韫屿侧头在她脸上定了几秒,“安全带系上,尤同志。”
“……”尤夏今天的脑袋是木的,做什么都慢半拍。
车子正常行驶在盘山公路上,韩韫屿语气平平问她:“昨晚没睡好?”
尤夏轻轻“啊”了一声,“没太睡好。”
韩韫屿目视前方,隔了好一会忽然扔出句:“因为我突然跟你出现在一个群里?”
周围除了车胎与沥青路的摩擦声,路上连声鸟叫都没有,尤夏清晰地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她静默好久,才艰难地说:“你呢,也是因为我突然跟你出现在一个群里才没休息好?”
汽车驶入一片□□,车里暗了几分,韩韫屿侧头看她,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你觉得我该不该回答?”
“别了吧,”尤夏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从何说起。因为他们曾经讨论过的话题涉及方方面面,现在好像随便说点什么,都能牵扯出一连串这样那样的过去。
车子继续前行,就在她沉默这会儿前方刚好出现一条岔路,等尤夏反应过来时,韩韫屿已经自己做出了判断,并且走对了。
尤夏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下次如果再有岔路,你提前跟我说一声。不对,没有下次了,我会认真看路的。”
这都说的啥乱七八糟,她轻轻叹气。
韩韫屿唇角微扬,在屏幕上点了首轻音乐,挑眉看她,“不在状态呢,想你儿子?”
“……”尤夏说,“果果不是我儿子。”
韩韫屿:“看着也不可能是,那是为什么?”
尤夏望着前面的沥青路,直言道:“就……挺突然的,遇见你。”
“突然么?”韩韫屿面不改色,“与你五年前的毅然决然相比呢?”
一句话,让尤夏如芒刺背,胸口像被锤了一锭子,闷得吐不出半个字。错与对爱与恨,又且能三言两语说得清,她自嘲似的笑了,回道:“那是还差点。”
她没所谓地说:“你看我现在这般处境,有没有觉得稍微解气?”
“当初遇见我,最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后悔吗?”韩韫屿把原本承重的话题说得像聊天似的。
尤夏扭头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溪水,沉声道:“不了吧,咱两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韩韫屿盯着她沉默了几秒,对答如流:“你倒是挺会做裁判,很公平。”
知道这是他委婉的嘲讽,尤夏一笑带过。
“你怎么这么肯定果果不可能是我儿子?”她问。
“看着不像你。”韩韫屿似乎很笃定。
尤夏没想太多,顺着就接了,“不一定吧,万一他长得像他爸呢?”
“万一?”韩韫屿的语气变得低沉,“如果你真是他妈妈,他爸爸会是谁?”
尤夏一开始没回话,心情似潮汐,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最终说了句:“如果是你,你相信吗?”
话将说完,尤夏整个人剧烈一晃,惊得她下意识紧拽着安全带。
韩韫屿突然扭方向盘,越野车的轮胎在公路上滋出股浓烟,随后一个急转弯直接停在路边上。
后面的车被韩韫屿甩得有点远,一时半会儿还没跟上来。韩韫屿一只手搭在车窗外,另一只从杂物箱里掏了支烟叼在嘴里,侧头望着外面一句话没说。
顺江公路两侧是垂直的刀切一般平整的石灰岩,每间隔十来米就会有一条瀑布,像从天而降的白绫,散落在他们眼前。
车厢里像被按了静音键,气压也跟着降下来,好一会儿韩韫屿才文不对题地说:“介意我抽根烟吗?”
“不介意,”尤夏问他,“能……给我一根么?”
韩韫屿扭头暼她,皱起了眉:“什么时候学的?”
他皱眉的时候很严肃,尤夏有些出神,“前两年,但我没什么烟瘾。”
韩韫屿目不转睛望着她,用舌头玩味地顶了两下烟嘴,然后自唇边取下被自己咬出牙痕的烟,递过去,“只此一支,要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