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眉心微微一跳,松音和云苓两个丫鬟也生怕这些人动了栽赃的心思。
姑娘也存了不少玉石,什么玉值得这般大张旗鼓的拿出来?
直到看到丫鬟手里那块镂雕螭龙纹白玉佩,云苓和松音不约而同眉眼一松,顿时直起腰身,胸臆中多了几分冲锋陷阵的激情。
王氏下颌绷紧,往那丫鬟手中瞥一眼,“拿过来。”
方才认错披风的事情,已经让王氏扫了回脸,不过到底是执掌中馈的伯爵夫人,面上依旧从容若定。
“是,夫人!”
大房派出来搜查的丫鬟早就得了吩咐,不得放过任何可疑的男人衣物,所以在箱笼和衣橱之外,还将屋内大大小小的木匣、屉柜一一搜遍。
丫鬟没什么见识,看到这枚玉佩上镂空透雕的龙纹图案,立刻猜出是男子贴身之物,且雕工精致异常,又被七娘用云锦的帕子小心翼翼放置在精致的匣内,倘若是世子之物,两人都和离了,七娘又何须如此珍视?
听到主子的命令,丫鬟立刻将玉佩呈上。
满屋子的目光紧紧跟随那玉佩,落在丫鬟的手上。
难怪沈嫣不怕人搜!
陈氏还未看到那玉佩,立刻有了底气:“披风不值钱,及时销毁也是有的,但玉佩为定情之物,比区区一件披风贵重百倍,七娘又如此珍惜,这恐怕就是与人私相授受——”
“住口!”话音未落,王氏拿过那枚玉佩,面色彻底凛肃下来,“母亲,您瞧这玉佩是……”
王氏乃伯府嫡女出身,甚至与皇后的母亲、忠勇侯夫人同宗同族,尽管那头是最鼎盛的名门望族琅琊王氏,而大夫人只出自其中一个小小分支,但自幼也是以未来世家宗妇的标准在培养,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这一枚玉佩,也能从那雕纹上猜到几分。
大爷远远看到那玉佩上的螭龙,一时恂恂转头看向沈嫣,眼底的震惊掩藏不住。
孙氏拉着二爷的衣袖小声地问,二爷偏头说了句什么,孙氏面上的好奇立刻转为惊骇。
陈氏环顾众人,看到几位长辈面上均浮出诧异又恭肃的神情,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到底是什么!
为何所有人看到这玉佩都是这副神情,即便是世子爷送给沈嫣的,也不至于是这般!
难道那奸夫来头还不小?
老太太肃正的神情慈和下来,“阿嫣,此物可是镇北王所赐?”
镇……镇北王?
这玉佩是镇北王所赐?
那是个十足震慑的名号,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光这三个字落地,就有穿云裂石的效果。
镇北王的玉佩,怎会在七娘的匣子里?陈氏头脑一懵,一时想不通里头的关窍。
沈嫣站在一旁,平和温煦地朝老太太颔首。
云苓立刻提高声调,替自家主子解释道:“此玉佩乃是高祖御赐,是镇北王回京当日给我们姑娘的见面礼,往后姑娘有任何难处,只凭这块玉佩,王爷都会替姑娘做主,这是王爷的原话。”
言下之意,见此玉佩,如镇北王亲临。
屋内众人震惊之余,就连大爷二爷也垂首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
陈氏哆嗦着嘴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玉佩,仿佛头顶劈下一道惊雷。
人都和离了,镇北王竟还肯将将这么贵重的信物交给她!
此事在场的只有沈嫣的两个贴身丫鬟知晓,回府之后并未告诉任何人,一来她已是自由之身,这玉佩到底是夫家之物;二来家中人多口杂,若是被二哥那样的人知晓,势必会拿出去四处显摆,于是干脆连祖母都瞒着,将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再拿出来镇场。
没想到,今日竟是这样的境地下,被丫鬟给搜了出来。
既如此,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沈嫣从祖母手中接过那枚玉佩,抬手举在面前,云苓扬声道:“二奶奶没见过这玉佩,如今可认得了?若还是不认得,可要姑娘再解释一遍此为何物?”
王氏唇线拉直,厉声喝道:“陈氏,还不快跪下!”
陈氏惨白着脸,面颊烧伤的疤痕红得愈发难看刺眼,后背霎时被冷汗浸透,瑟瑟缩缩地跪了下来:“祖母,大伯母,七娘,是我糊涂了……”
老太太握紧灵寿杖,对沈嫣道:“既然镇北王信物在此,陈氏主仆自当交由你处置。”
沈嫣慢慢收紧掌心,指尖在那镂空的刻纹上捏得发白,缓缓颔首应下。
陈氏彻底慌了神,前有上元之夜诓骗她出府,今日又污蔑她与外男私通,这丫头如今手握镇北王信物,怎还会给她好果子吃?
蓦地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听信了翠喜的话,陈氏气急败坏地朝身边的翠喜脸上甩了一巴掌:“你这夯婢,什么都没看清,也敢信誓旦旦地污蔑主子?谁给你的胆子!”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翠喜半边脸被打出了五个清晰红指印,眼角被锐利的指甲划出了血,爬到沈嫣面前哭求道:“七娘,不碍二奶奶的事,是奴婢看错了!都是奴婢的过错!七娘惩罚奴婢吧!”
鲜血混着眼泪从她眼尾滑落下来,方才振振有词之人现下只剩狼狈凄惨。
沈嫣退开半步,目光冷冷扫过这对主仆,对老太太比着手语道:“七娘今日在一众长辈和奴仆面前,遭人恶意贬毁污蔑,进屋搜证之前,祖母便已将话说在前头,二房三房从此亲情断绝,七娘……没有异议。”
云苓生怕二房看不懂,将主子的意思重复一遍,话音刚落,二爷和孙氏脸色都变了,“七娘,你二嫂纵是有错,也是遭人蒙蔽,将这贱婢打死便是!何况如今这不是也没查出什么,何苦伤了两房的和气呢。”
云苓看着沈嫣的眼色道:“沈二爷此言差矣,沈二奶奶污蔑咱们姑娘、执意请人搜查姑娘闺房之时,可没想过维护姑娘的体面和两房的和气。”
孙氏是个管杀不管埋的,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搜呗”,称得上是言语上的始作俑者了,现在吓得不敢抬头,躲在二爷身后。
二爷面上也不好看,七娘的丫鬟连称呼都改了,可见主意已定。
倒不是二房攀附她一个孤女,只是沈嫣如今才和离归家,便与二房划清界限,传出去定是他这个长辈苛待功臣之后,流言蜚语再一番添油加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伯父的有多罪大恶极!来日他在朝中如何立足?
沈嫣如今手握镇北王信物,那是她一辈子的靠山,二房得罪七娘,便是得罪了镇北王,他一个户部挂职的小官,何来以卵击石的本事!
况且今日断了情分,来日她若还能嫁高官权贵,与二房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往后二房和孙氏娘家出去谈生意,再也不能打着“忠定公兄长”的名号去唬人……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与三房决裂都没有任何好处。
陈氏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想通后才发觉自己今日惹出了多大的篓子,当时不过是看沈嫣平安回来,心中不忿,一时逞口舌之快,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七娘,二嫂错了,二嫂不该轻信谗言,断定你与人有染,你就原谅二嫂这一回吧!看在你二哥身受重伤的份上,别跟二嫂计较了……”
陈氏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想请她收回两房决裂的念头,可沈嫣面无表情,几乎称得上淡漠。
“好!”老太太看着沈嫣坚定的面容,自己也红了眼眶,“二房诓骗七娘出府是为媚外欺内,纵容婢女恶意诋毁七娘清誉是为寡恩薄义。今日老身在此,武定侯府宗子宗妇在场见证,也不必请示族老了,家丑不外扬,大伙心里有个数就成。老身今儿便做主,二房三房自此断绝血肉至亲关系,往后一刀两断,再无情分可言!”
“母亲!”大爷、二爷齐声道。
老太太掷地有声,叫陈氏生生打了个寒颤,满屋子人听到这话,暗暗唏嘘不已。
儿孙决裂,并非老太太所乐见。
沈二爷虽是庶出,但也是她一手带大,唤了她几十年的嫡母,七娘自幼失侍失怙,二房却从未给她带来一丝亲情温暖,反倒为一己私欲,媚外欺内,恶语中伤,全然不顾亲情。
老太太扫视一圈,冷哂道:“老身尚在之时,你们都能如此,往后我若不在了,七娘又无夫家撑腰,还不知道会被你们这些所谓的长辈欺成什么样子!倒不如趁早断个干净,七娘没你们这二伯二妈,你们一个个也莫要往七娘身上吸血,此后各人自扫门前雪,桥归桥路归路!”
沈嫣生怕祖母动气伤身,端了盏茶递到老太太面前,一面顺背,一面看着老太太饮下。
大爷、二爷几人听到那“吸血”二字面面相觑,只得讪讪垂首劝道:“母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两房决裂,接下来就该料理陈氏了。
沈嫣手中握着那螭龙玉佩,先扫了一眼翠喜,云苓则依着她的手势从旁转述:“翠喜以下犯上,捕风捉影,造谣生事,即刻鞭笞四十,逐出府去!”
翠喜霎时腿软,整个人苍白着脸瘫倒下去,转头向自家主子苦苦哀求:“二奶奶,我伺候了您十年,您向七娘求求情,别赶我走可好……”
陈氏现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且她自身都难保,如何会为一个贱婢求情。
沈嫣让嬷嬷先带珵哥儿回房,然后抬头迎着众人的目光,扬起手中白玉佩,示下了对陈氏的处置。
这玉佩是他给的,那便借他的名狐假虎威一次。
“沈二奶奶纵奴作恶,污人清誉,便罚即日起禁足三月,每日往祠堂跪满两个时辰,倘若今后听到任何我与外男私通的传言,我会请祖母与镇北王做主。”
陈氏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只能跪在地上认罚。
今日无论沈嫣如何处置,哪怕鞭笞四十的是她,在场又有谁敢置喙一句?镇北王信物在此,沈嫣可以处置任何人。
陈氏不禁想到,倘若沈嫣当真找来镇北王撑腰,那人在战场可是有名的杀神,到时候可就不是罚跪这般简单了,恐怕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大夫人王氏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陈氏主仆:“来人,将翠喜拖出去,鞭笞四十!打完即刻逐出府去!”
底下人立刻进门来,往鬼哭狼嚎的翠喜嘴里塞了张帕子,拖出去行刑了。
陈氏听不到翠喜的哭喊声,可那鞭子扬起落下,撕裂皮肉的声音还是激得陈氏浑身瑟缩不已。
云苓扫过那三个搜房的丫鬟,笑道:“三位姐姐不如再看看,这东厢房内可有搜出其他可疑之物?”
三个丫鬟吓得跪在地上求饶,直道“奴婢不敢”。
云苓道:“今日原本只是搜查男子披风,箱笼衣橱内翻看几遍也就适可而止了,你们竟敢将镇北王赏赐的玉佩拿出来诬蔑姑娘清誉,真是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们如此翻箱倒柜的?”
话音落下,大夫人面色微不可察地泛了青。
今日作为宗妇出来训诫陈氏的是她,暗中吩咐丫鬟仔细搜查的也是她,明面上她是主持公道,实则在暗中推波助澜。
她暗自吁口气,面上依旧端着宗妇的架子:“几个丫鬟不知轻重,全部拉下去鞭笞二十,七娘,你意下如何?”
沈嫣岂会不知这位大伯母的“好意”,淡淡一笑,随即颔首。
这场闹剧彻底结束,已是暮色低垂,陈氏去佛堂受罚,其余众人拜别老太太,也都纷纷离开了。
沈嫣陪老太太用了晚膳,歇下前,两人说了好一会体己话。
两房决裂,于沈嫣来说没什么影响,她这些年从未得到二房长辈的疼爱,糟心事儿却一样不少,如今恩断义绝,二房不用虚与委蛇,她也落得一身轻松。
老太太躺在床上慨叹,教出来的儿孙各有私欲,懦弱的冷眼旁观,自私的不辨是非,愚蠢的只知煽风点火,竟没有一个能站出来维护七娘的,
良久,抚着孙女的手叹道:“没想到,镇北王将那这么贵重的玉佩都给了你,日后,就算祖母走了,也有人为你撑腰了。”
沈嫣忙摆手,不许祖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心里却一团乱麻,今日迫不得已亮出那杀手锏,来日若是与他有个什么……什么纠葛,到时她又该如何向祖母解释。
回到东厢,云苓过来伺候她洗漱。
惩治了恶人,云苓大觉舒心,动作都比往日轻快。
松音却还惦记着那披风的事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带回来的那件披风……可是姑娘自个处理了?今日吓死奴婢了。”
沈嫣手里握着那枚玉佩,想到谢危楼离开时那一幕,喉咙有些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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