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元日起,到今日一系列匪夷所思但却妙不可言的事情发生,荀川才慢慢开始接受了王爷钟意前世子夫人的这个事实。
在此之前,荀川包括军中所有的副将参将,都很难将镇北王与一个女子相提并论,也许十年之前,他们还有闲心猜测王爷将来会娶怎样的姑娘,后来看多了兄弟阋墙、朝堂倾轧,也渐渐明白镇北王不立王妃的缘由。
天子需要绝对的权威,可卧榻之侧却有一个功高震主、手握兵权、深得百姓拥护的同姓王,天子不得不防。
而这样的人,无论娶哪一家高门贵女,对于天子来说都是不容忽视的祸患。
后来有了世子爷,一来断绝官宦世家嫁女的念头,为天子避免两家结合权大欺主的风险,二来也是为堵住悠悠之口,镇北王膝下无子嗣,难保民间不会有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议论。
这么多年在北疆,无论是大昭边地父母官还是北凉受降城的将领,都有意无意地送过一些美人,全都被镇北王严词拒绝。
慢慢地,他们这些心腹下属也不再往那方面操心了。
只是荀川眼看着谢危楼二十余年来枕侧尤空,以前是着急,如今多少还有些遗憾。
荀川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不但进度令人咋舌,那姑娘的身份也让人瞠目结舌。
他们的王爷到底不是一般人,除夕才和离的儿媳,十五就英雄救美还亲上了,当夜更是直接摸到人家的闺房,想来再过不久,世子爷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还是前妻和他爹生下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吧!
荀川刚开始知晓此事的时候,只觉得毛骨悚然,后来想想,竟也咀嚼出了其中的乐趣。
和外人不一样,荀川是谢斐真实身份少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
旁人只当这对是亲生的父子,荀川却是知晓内情的,明面上仍把世子爷当做镇北王亲子,但他们王爷活了三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子,荀川一定会帮王爷将世子夫人抢到手。
来日避免不了父子相争的戏码,荀川定然是站在王爷这边!
王爷杀人他递刀,王爷翻-墙他盯梢,不管王爷如何追妻,荀川都会认真做好后勤工作。
他们在京中各处都安排了暗哨,所以今日武定侯府那一出闹剧很快就禀告到了荀川这里,他大致同谢危楼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夫人由着她们搜房,结果没搜出您的披风,反倒将您留给夫人的玉佩搜了出来,夫人索性拿着您的玉佩惩治了陈氏和那几个丫鬟,一屋子人跪在地向夫人求饶。夫人还当着老太太的面,与侯府二房彻底断绝来往。”
荀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压制不住兴奋的神色,有种躬逢其盛、与有荣焉的自豪,到底是王爷看上的姑娘,一出手也是爽快利落,毫不手软。
所以干脆不改口了,还是叫“夫人”。
谢危楼听完,沉厉的深眸也慢慢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原来她不止对他一个人凶,对待旁人也是如此。
那夜他一句“不要再想旁人了”,明显吓到了她。
话不用说太满,她这么聪明,一定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对这段关系的畏惧和未来的迷茫远远超过他们藕断丝连的前缘。
不过只要姑娘还爱他,就算前路刀山火海,又能奈他何?
那些阻碍,他一个个来解决。
谢危楼闭上眼睛,回想那夜,他应该还算克制的,只向她讨了些甜头,虽然手段不算光彩,但也顾不得了。
走到这一步,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别人,前世是她,今生也唯独是她。
漪澜苑。
床边留了一盏小灯,烛光如潋滟的水波,衬得帐顶的团花愈发光怪陆离,人心也跟着那烛火下轻轻摇曳的团花纹饰而变得杂乱无章。
他闯进来那晚的话语,如同温热的水流般流淌入耳。
“小痴,我想听你开口说话。”
他怎么总是唤她前世的名字呢,唤得还那般自然,好像这一世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变了啊,这个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
他看上去漫不经心,但呼吸也是低沉而炙热的,“小痴,你的哑疾既然有机会恢复,总要试一试的。”
尽管她不愿承认,可他的确是她前世最大的牵绊,在那些无依无靠的日子里,她只有他。
他抚摸着她头顶,指腹摩挲在她面颊,在黑夜里凝视着她,“你若不和我亲近些,玄尘大师口中的那个契机不知何时才能到来……小痴,我想听你说话。”
她在那片昏暗的光线里,脸颊微微发了烫。
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如何亲近才算亲近?
亲近到怎样的程度,才能遇到可以让她说话的契机呢?
然后他就靠过来,几乎能感觉到滚烫的呼吸就在脸侧,“像前世一样,抱着我可好?”
低低的诱哄,那种带着温柔的震慑力能吞噬她所有的意识。
他果然还和前世不太一样,俊美的皮囊之下,更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知道以为他在哄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命令。
而当她意识回笼时,居然当真抱住他的腰身,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中。
她下意识要躲闪,却被他按得更紧,耳朵贴在男人滚烫的胸膛,心跳就像千军万马驰骋而过的大漠荒原,虬结的枝丫上,一朵花破雪而出,悄无声息地绽放。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前世抱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勉强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他是武将,身上总是带着热气,不管多冷的天,到他怀里躲一阵,比汤婆子还好使。
这个怀抱也是如此,不出所料的温暖和稳妥。
两厢沉默了许久,直到他温热的薄唇缓缓贴在了脸颊,她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挣开了这个怀抱。
他那么警觉的一个人,应该能感受到她紊乱的心跳和瑟缩的呼吸吧。
也一定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悬崖上跳舞的人,总有一日会因为得意忘形而摔得粉身碎骨。
而悬崖下是个大舞台,台下无数的看客,等着他们身败名裂。
他倒是没说什么,耐心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会先治好你的哑疾,这辈子,总得听你喊一声我的名字,否则真是死不瞑目了。”
尾音中的戏谑一闪而过,再用极其认真的语气道:“至于其他,有我在,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怕。”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天这一刻恰好亮了。
从漆黑的凌晨到东方既白,浓稠的夜色驱散开来,男人的轮廓在面前慢慢清晰。
她在他漆黑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
沈嫣指尖缠绕着那只悬挂金蝉的金链,之前的簪尾沾了谢斐的血,总是让她想到上元那晚不愉快的回忆,于是干脆断了簪尾,用一根细金链将金蝉串起来,作为悬挂在腰间的饰物也是极好看的,还不容易惹人注意。
细细的金链缠绕着螭龙玉佩明黄的穗子,她将这两物握在手中,闭上眼睛,浅浅地睡了过去。
昏昧的烛光落在白皙无暇的面颊,睫羽轻轻颤动着,又让她梦到了前世。
香浓春暖,烛影摇红,银烛照夜长,罗屏围夜香。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说着吉祥话,她入了洞房,他出去宴客。
府里的嬷嬷含泪带笑地,悄悄在她耳边说:“府里冷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将军成家了。这么多年,老奴从没有见他这么高兴过,他从来不喝酒的。”
她不知怎么的,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无父无母,没有亲人,这些年来孑然一身,尸山血海都是一个人咬牙撑下来的,她也才意识到,那一句“幸而等到了你”,于他而言不是张口就来的情话,而是苦尽甘来后、心底最炙热深情的一抹甜。
那晚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烛光在眼前氤氲成圈,百子图的锦被红得耀眼,合卺酒麻痹了意识,帐顶的锦纹水波般一圈圈地漾开。
她被粗粝的手掌牢牢桎梏,男人的胸膛坚硬且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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