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架摆在湖边,未时过后,几名护卫便带着丫鬟小厮们一起处理食材。
护卫们都是跟着谢危楼上过战场的,再苦的日子都经历过,被围困时极度缺粮,只要能填饱肚子、让他们有力气冲锋陷阵,树根草皮也照吃不误。
他们对食材没有太多讲究,有肉当然最好,但战场荒野没有精细处理的条件,他们对猎物的处理方式一向粗暴,只要有火、能熟,滋味都在其次。
可今日王妃在,食材必须要处理干净,还要烤得有滋有味,让王妃满意。
是以众人过了晌午就开始宰杀刮洗和支搭火架,到申时,一整只羊已经架在火上烤了,沿湖摆上一排的烤架,鹿肉、河鱼、山鸡也都被处理干净。
沈嫣安置好了雪貂,循着味儿出来,众人见了纷纷俯身行礼,沈嫣笑着抬手:“今日不拘礼数,大家一起烤肉,到时候都坐下一起吃。”
众人应下,沈嫣便跟着云苓一起坐在湖边的火堆旁,手里串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
云苓不太会烤肉,对火候都是一窍不通,开始只会不停翻面,手法还是跟着荀川学的,可她发现自家姑娘竟然对此格外得心应手,才一坐下,就麻利地在野鸡身上改刀,刷了一遍油。
一旁的荀川也注意到了,“王妃还会烤肉?”
众人原本以为王妃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沈嫣还是上一世学会的烤肉,瞧沈安烤过几遍,自己也就会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那段过往,尤其云苓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可是自小就跟着姑娘贴身伺候的,还从来不知道姑娘会这项技能。
夜幕暗沉,天边最后一抹斜阳隐入蜿蜒群山之后,而此时的河边烟熏火燎,羊肉表面被烤得金红酥脆,滋啦作响,油水顺着羊腹直往下滴,肉香四溢,引得众人垂涎三尺,肚里的馋虫全都被勾了起来。
谢危楼处理完手中的要事也过来了。
小姑娘正在给手里的烤野兔翻面,见他来,立刻腾出一只手来朝他招手。
谢危楼坐到她身边来,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刚刚烤好的山鸡,沈嫣轻声道:“尝尝看我手艺生疏了没,是在顺安那日的好吃,还是今日烤得好吃?”
云苓听完默默一惊,姑娘何时与王爷一道烤过肉?
谢危楼咬了一口,咀嚼到最后,认真评价道:“让你做本王的王妃真是屈才了。”
众人在谢危楼来前已经分食到王妃亲手烤的山鸡,全都赞不绝口,此刻他们王爷在这,那些盛赞的话只能都憋在心里,都是粗人,不会说话,生怕像白天大块头那般说多说错,冒犯到王妃,更引得王爷不满。
烤架上的鱼熟了,小姑娘爱吃这个,谢危楼便起身去拿。
那头荀川掰下一只羊腿,又切了一盘烤鹿肉,趁着谢危楼不在,偷偷往托盘上塞了点东西,送到沈嫣面前的案几上。
他可不敢同王妃说话,便附在云苓耳边,让她转达。
云苓听完,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目光瞥向托盘内那块奇奇怪怪的肉,又看看自家姑娘,荀川笑着推她一把就走了。
沈嫣用刀割了一块羊腿肉下来,转头问云苓,“怎么了?”
云苓憋了半天,看到谢危楼往这边来,赶忙醒了醒喉咙,悄悄一指,低声对沈嫣道:“那个羊腰子和鹿肉,荀将军让您给王爷多用一些。”
她这么一说,沈嫣就明白了。
鹿肉和羊肾都是补-肾壮-阳的东西,从前她在医书上就看到过“以形补形”的说法。
她总觉得谢危楼平日很不注重休养,日理万机,一日睡不到两个时辰,成亲后更加不知克制。
尽管领教过某人的雄-风,沈嫣也不得不考虑长久之计。
等到谢危楼坐下来,她故作漫不经心地将羊腰子和鹿肉推到他面前。
谢危楼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又瞥一眼自己碗里,“你不吃鹿肉?”
沈嫣自顾自地剃了块鱼肚子肉下来,点点头:“你吃吧,我怕上火。”
谢危楼“嗯”了声,夹起一块鹿肉,旋即发现了那鹿里脊下藏着几块烤好的羊腰子、
男人凤眸眯起,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剃羊排的荀川,对方忙碌得很,根本腾不出功夫与他眼神交流。
谢危楼又看向身边吃鱼吃得格外认真的小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嫣轻咳两下,险些被鱼刺卡到,一双无辜的剪水双眸抬起来看他,“什么?”
谢危楼轻笑一声,瞧了一眼那羊腰子:“你不知道?”
沈嫣如鲠在喉:“……嗯。”
谢危楼眸光微闪,声音压低:“我吃了,你晚上可不要哭。”
微凉的嗓音轻轻刮蹭耳膜,燃烧着暗夜里那些滚烫、危险的记忆。
沈嫣被嘴里的花椒粉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谢危楼顺了顺她的背,给她倒了杯茶,看着小姑娘咳得满脸通红,粗糙指腹为她拭去被咳嗽催逼出来的眼泪,语气温柔:“现在哭我还能心疼心疼,晚上就未必了。”
“你……”沈嫣连咳了好几声,呛得满眼通红,两泪汪汪地瞪着他。
谢危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碗里的食物。
沈嫣没办法,反抗又反抗不过,只能咬咬牙多吃了几块肉,留存体力。
夜晚风凉,沈嫣吃了烤羊肉,喝了羊汤,坐在篝火旁,身上一直暖烘烘的。
今晚她还饮了些酒,只不过只喝了两杯就不胜酒力了,整个人晕乎乎的,软绵绵地靠在谢危楼身上,没有骨头似的。
山山而川,迢迢其泽,月华澹澹,星河耿耿。
彩舟摇摇晃晃地飘在湖面上,船体灯火通明,桅杆上的星火点亮漆黑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身上的烟火气息随着微醺的醉意缓缓散开,沈嫣头枕在谢危楼肩上,被酒揉醉的意识微微回笼,便听到耳边一声低语,“到船上看月亮好不好?”
沈嫣点点头,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船,但一想到这是谢危楼,就又能理解了,他在她心里,无所不能。
腰身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悬空,她小声地惊呼,垂头发现男人扣住她腰肢,脚尖踩着水面借力,一转眼就将她带到了彩舟的甲板上。
小船摇摇晃晃,沈嫣险些站立不稳,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谢危楼抱着她坐下来,沈嫣干脆摊开双臂躺在甲板上,这样整个星空就都是她的啦。
睡在船上又是另一种体验,素月高悬于天,零碎星子散落,她抬手指指点点,却又说不出星星的名字。
“这一颗好亮,就叫它……小安,那一颗……叫小危,不对,不行,危字不好,叫小楼吧……”
谢危楼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在给星星起名字,实在是哭笑不得。
微风袭来,吹起她鬓边轻盈的碎发,也将她面颊的酡红吹散些许,沈嫣望着天上星月,翘起的嘴角一直没降下来过。
星星数累了,就瘫软地躺在甲板上,“谢危楼,我好高兴啊。”
谢危楼取船舱取了件大氅出来,给她盖上,“高兴什么?”
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描绘,更何况她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慢好慢,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快活在天堂……我有一种错觉,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谢危楼支肘望着她,身形挡住天上一半的星星,“不是错觉,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沈嫣心里一阵酸楚,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句话。
她早就提醒过他了,她是个倒霉鬼,上一世家破人亡,这一世父母双亡,若不是当初那个预知梦,恐怕现在她与祖母也都不在人世了。
“你知道吗?去年重阳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被人下毒害死,祖母得知我的死讯,也因气急攻心,毒发身亡……我梦到你从关外回京,替我查明凶手,可我连你的样子都没有看到……”
倘若没有那个梦,依她的性子,大概还是会继续忍耐,那个梦让她下定和离的决心,而谢危楼给了她和离的依仗。
谢危楼从来不知道她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顺着她的话,想到去年重阳之前,竟然也是有印象的。
那段时间,梦中女子频频催还、声泪俱下,那日他被疼痛惊醒,好似被狠狠剜去一块肉,心都拧出了血来。
那日心中也曾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京中当真有一人在等他回来呢?
恰逢与先帝约定的十年之期已至,他便不再犹豫,一鼓作气,擒贼擒王,直取北凉。
也许相爱之人彼此之间也是有感应的,她所经历的每一次苦痛,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降临在他身上。
谢危楼庆幸有这样的感应,让他能痛之所痛,否则他也许当真会为了所谓的忠义,苦守边疆一辈子。
那么,也就遇不到她了。
他慢慢将她拢在怀中收紧,温热的唇轻轻吻在她额头,想起她说的那个梦,眸光微微一沉,“阿嫣,谁要害你?”
沈嫣摇摇头,没有说话,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
后来她让云苓查过柳依依的近况,和离之后,她被谢斐扔在别苑,因为得罪了镇北王世子,没有人敢要她,后来谢斐身世大白,柳依依又跟了另一位世家公子,也许那就是她唯一可以谋生的手段。
沈嫣卧在他怀中,眉心渐渐舒展。
她唇上有淡淡的酒香,不知是口干还是什么,忽然伸出一截小舌出来舔了舔嘴唇,嫣红的唇瓣霎时如同绽放的花朵,饱满又靡艳。
谢危楼喉咙一紧,血液里的不安狂躁顷刻翻涌而上,旋即缓缓俯身,嘴唇擒住了那只小舌头。
秋日的晚风凉意沁骨,他将人抱回了船舱内。
有句话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开口问过,今日趁着她酒意微醺,谢危楼还是没忍住,咬着她耳垂,双眼赤红,低哑着声音问道:“我与他,谁更厉害?”
既然今日聊到了从前,那么这个“他”,自然不言而喻了。
沈嫣原本就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任由他沿着耳侧一点点往下啮磨,在细腻的雪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齿痕。
她不说话,谢危楼就更加变本加厉,男人的胜负欲在体内疯狂地躁动,最后竟然哄得她去吃了一点。
她整个人都娇娇小小的,嘴巴也是漂亮的樱桃小唇,根本吃不下,难受得一直咳嗽,又是扒在他的膝头吐,吐得眼眶通红,泪珠直往下落,可怜得要命。
谢危楼没办法,只让她浅尝辄止。
原本就是打算在船舱内睡一晚的,床铺、洗漱用具和茶点小食一应俱全。
案几上有煮好放温的山楂茶,谢危楼喂她喝了点,小姑娘总算舒服了些,却更害怕他,下意识就往榻内躲。
小小的一团,哪里躲得过去,他还没怎么用力,小姑娘就瑟瑟缩缩地回到他怀里来了。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在天水行宫的这两日,是他此生过得最慢、也是最快活的日子,也总算体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乐。
没有迫在眉睫的军情,也没有尔虞我诈的斗争,远离尘世纷扰,只有相爱相伴的彼此。
生在皇家,这辈子从无一日放松,她说自己庆幸遇见他,谢危楼又何尝不是呢?
他甚至有一个念头——
想要将这份简单的快乐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们就留在这里,或者带她云游四海也未尝不可。
她不是也想去北疆,亲眼看一看那云山蓝釉色的雪山天池么?
他们这两世都欠了彼此太多相守的时间,往后余生,要一一补回来才是。
然而,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短暂。
十日之后,京中有消息传来。
谢危楼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眉头深深地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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