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渊清递灵讯的修长手指还未收回去, 此时听见云容声此言,怔了瞬。
旋即,他转眸看向云容声。
云容声却早已经提前移开目光, 只留了掩于面具侧的精致下颚线给徐渊清, 脖颈修长, 又如美玉,线条流畅。
与此同时, 云容声还将手中最后一道灵讯递还给了他。
徐渊清思忖瞬息, 轻唤出声:“师弟?”
云容声目视前方, 应声反问:“怎么?”
云容声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徐渊清接下来的话, 又移回眸光看向徐渊清, 一眼便撞进那双温和而澄澈的眼眸之中,干净又隐约浮动着克制的雀跃。
云容声收了目光,问道:“师兄, 你喊我做什么?”
“没事。”徐渊清道。
“那就走。”
云容声出声, 转眸就走。
徐渊清站在原处微顿,掩于面具下的唇角浮现轻微上扬弧度。
就在刚才,他好像从仿若被迷雾笼罩的人身上,窥见了一丁点儿的情绪。
光是这一点情绪,便足以令他心情雀跃。
“走了。”
云容声走出去好几步,发觉徐渊清没有跟上来,又喊了一声。
徐渊清应声道:“好。”
他快步追上来,跟在云容声身侧。
离得近了,便有极轻极淡的桃花近香侵袭而来, 似无声无息勾缠般。
眼前人突然停下脚步来, 徐渊清晃神之际, 身形往前倾去,差点撞到云容声。
好在他及时收力,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撞到云容声的肩。
徐渊清连忙伸手握住云容声肩头,将人扶稳了,才低声道:“抱歉。”
说罢,他慢慢放开手。
云容声回眸时,问了句:“师兄,你是在想什么吗?”
徐渊清道:“没有。”
云容声又问:“那师兄是在担心谢道友和霍道友吗?”
他的语调重音不知不觉地落在了“霍道友”三个字上。
旋即,云容声没等徐渊清回答,便接着说:“那我们快点去,免得谢道友他们等着急了。”
“我……”
徐渊清话音才出,便被打断,被云容声拉着往前掠去。
地下黑市这处赌坊更深处依旧设置了无形屏障,将内外彻底隔绝开来。
两人自无形屏障向内摸索,很快找到悄无声息进入屏障内部的入口。
云容声抬起手,轻覆于其上,屏障入口转瞬即开。
两人走进屏障内时,迎面扑来的,是浓厚的血腥味。
“看来此处还是出了大事。”
他们一路走来,并未耽搁时间。
而此地噩闻,徐渊清也早已经向上传灵讯禀明情况。
此时,半空中乱飞的灵讯再度掠了来。
徐渊清率先拆开其中一道灵讯,是霍沉时传给他的此地情况。
徐渊清听完霍沉时的灵讯,正欲转手递给云容声,却蓦然想起此前云容声听霍沉时传给他的灵讯时的反应,便顿了瞬息,很快回神过来。
云容声问:“师兄?”
“你听。”徐渊清只道。
云容声闻言,并未犹豫,径直抬手,接过徐渊清手中灵讯,拆开来听。
旋即,他轻声道:“据霍道友所说,今夜赌场的这一场百万赌局,从始至终就没有人赢过,而与开赌局者对赌之人,换了很多,一直都是场场输。”
“这个人每场赌局只与一人赌,赢了,便收割对方一根灵脉。而且,这人与每个人只赌一次,一个人有再多的灵脉,他也不要多的。”
徐渊清应声道:“你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魔种时的事吗?”
云容声开口道:“有传闻称,收集一百位修士的灵脉,就能召唤魔神?”
他当然记得,毕竟那时是他重回世间的第一日,那些人没召唤出魔神,只召唤出一个他来。
“这人倘若也是听了这样类似的传闻呢?”
徐渊清道:“谁也不知道此人究竟听了什么样的传闻,也不知道他会剥离多少修士的灵脉。”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个人。”
云容声闻言,转眸看向徐渊清。
好半晌后,他平静地应了声“好”。
徐渊清抬手握住云容声手腕,神色顿了下,似有些迟疑般。
云容声心下了然,道:“师兄不想我去。”
“师兄觉得我帮不上忙?”
徐渊清道:“我不是。”
任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心上之人涉险呢?
“我不是这样想的。”
徐渊清低声说了句:“我会保护好你的。”
末了,他又补上了一句:“师弟。”
云容声道:“我听见了。”
不加那句“师弟”,他也听见了,听懂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
“师兄。”云容声笑了下,道,“你放心,肯定不给你拖后腿。”
他又不是什么纯良白兔。
谁若敢伤他……
云容声低垂的眸光中掩去深处冷意。
霍沉时传来的灵讯之中,似乎是早就知道徐渊清会来,已经将自己和谢述的位置存在灵讯之中。
现下,灵讯自徐渊清手中飞掠,飞快指引起了方向。
两人跟着灵讯而行。
盈盈灵光微弱却不息,最终钻入某座院落之中,证明谢述和霍沉时最终的地点是这座院落
两人踏入院中时,周身灵光却顿起。
这是一座单向的传送阵。
云容声迅速辨认的同一时间,似乎有所察觉,抬手抓住了身旁徐渊清的手。
下一瞬,两人周遭环境一变。
“嗡——”
“铮!”
利箭矢袭来的声响与云容声手中长剑挥斩的剑音一同响起。
剑未断,而利刃箭矢已毁!
云容声松开手,徐渊清也迅速反应过来,长剑斩向另外一侧方向。
四周突然天光大亮,像是一座小型秘境。
连带着魔物嘶吼声一同传了来!
云容声抬眸看向手持长弓的黑衣人,来人站在无数魔物之间,魔物却像是未曾察觉到此人为活人般,径直朝着嗅见生气的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来人带着银质面具,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
云容声道:“我不过是随意出手,就撞上了这位道友的箭矢,真是不巧了。”
“咻!”
黑衣人混迹于魔物之间,借着魔物遮掩,迅速朝云容声射来几支携卷有魔气的长箭。
云容声还未出剑,那几支魔箭便已被徐渊清剑意斩得粉碎!
云容声望见黑衣人出手时,显现出了其掌心间的魔种恶花。
他神思微沉了下,出声道:“师兄,你杀魔物,我去解决魔种。”
云容声怕徐渊清担心,又飞快解释说:“魔物众多,魔种却只有一人,劳烦师兄了。”
说罢,他身形飞快掠出。
徐渊清连半句话都还没说出口,便见到云容声身形自惊鸿掠影般,径直朝着那躲藏在众多魔物之中的魔种而去。
他当即转手抬剑,以剑意横斩,将那些朝着云容声身边扑去的魔物清扫掉,让云容声无后顾之忧,不受魔物所袭,专心致志地解决那个魔种。
云容声所握长剑,自一片魔物湮尘间划破虚空,转瞬便到了躲躲藏藏的魔种面前,断因果一斩,自其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而后,云容声手中长剑再是一挑,毫不犹豫割破黑衣人执长弓的手。
长弓蓦然脱落,在一片寒光之中,沦为粉碎。
从云容声出现,到此刻,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原本气势冷凝的黑衣人顿时失去一切反抗手段。
自不远处,仍旧能够传来魔物狰狞的嘶吼声。黑衣人蓦然睁大双眼,注视着云容声的走近。
黑衣人始终不明白,原本看起来像是最弱的人,怎么会在极短之瞬就令他一切反抗无果的。
明明就算是徐渊清来,与他过招,也不会如此。
云容声走近,并未犹豫,探手之际,掌心有灵力掠出,对眼前魔种进行了搜魂。
半瞬过后,魔种嘶吼道:“不——”
“轰!”
云容声身形往后退去,眸光落之选择修为自爆的黑衣魔种周遭,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好似不甚在意地出了神。
对于他而言,不是同境界者的修为自爆,便都是惊雷却小雨之时。
声大,势不大。
云容声往后坠时,身形毫不意外地落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徐渊清接住云容声,转瞬揽过其腰身,将其带离此地,又才唤了一声:“师弟。”
云容声闭了瞬眼,眼睫轻掀起时,眸底冷漠化作一瞬的迟疑,出声道:“师兄,那人修为自爆了。”
可能他还是太凶了点。
纯良白兔还是挺好的。
徐渊清手指微收了下,旋即放开云容声,应声道:“我知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原本是想问此人一些事情的。”云容声并未回答徐渊清的问题,道,“结果他自爆了,就什么线索都没了。”
“不过……”
云容声似在回忆般,低声道:“我看到此人与我打斗时泄露出来的一块令牌。”
徐渊清目光落至云容声周身,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确保云容声没有受伤后,他的注意力才被云容声口中所说的令牌吸引。
“令牌?”
“是一块这样形状的令牌。”
云容声说话间,伸手比划了一下其令牌形状,又让徐渊清摊开手掌,以指尖在他掌心画出令牌上所刻的图案。
云容声指尖柔软,又因才握了断因果这柄暖剑来,就连指腹都带了热意般,扫过徐渊清掌心。
就好似柔羽轻轻撩拨。
云容声道:“只是可惜,这块令牌随着魔种修为自爆而一起毁掉了。”
半点痕迹没了。
“这块令牌……”
徐渊清很快收回思绪,辨认出云容声所画的令牌图案,沉声道:“我见过这块令牌,荒境城城主府的人才会佩戴这块令牌。”
“真的?我不认识这块令牌。”
云容声神情像是怔了下,旋即才放松地说道:“我与那魔种辛苦缠斗许久,总算还是找到了线索的。”
魔种身上当然不会存什么令牌。
他是在搜魂途中窥见的魔种记忆里,看到这块令牌的。
荒境城城主私自蓄养魔种,本来也不算太无辜。
攀咬到一条大鱼,无论是哪条鱼,也都算一条大鱼的。
魔种自爆,再无痕迹,也不能爬起来再与他对质。
加快些速度,也是好事一件。
云容声抬眸看向徐渊清。
就算与人对质,他会相信他,而不是一个外人。
“城主府的令牌……”
徐渊清未察觉到云容声看过来的目光,径直出声道:“荒境城城主修为至渡劫,寻常传闻根本不会入他的眼。”
“这背后若真的有荒境城城主的手笔,只能证明一点。”云容声道,“这地下赌场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却一直没被发现,是因为其背后的主人能够在荒境城手眼通天。”
“荒境城城主,极有可能就是这座地下赌场的创建者。”
徐渊清极难相信道:“为什么?荒境城城主修为已至渡劫,修为将至臻,何须什么召唤魔神的传闻?”
大乘尊者,在修仙界,就是至臻修为。
渡劫者,要么是天之骄子,要么是持之以恒者,他们只差一步,便是大乘。
他们又怎么会与魔种牵扯上联系?
云容声闻言,却是笑道:“师兄,你也说了啊,荒境城城主修为也只是将至臻而已,并未真正至臻。”
“在东荒,可曾出过一位大乘尊者?”
徐渊清沉默一瞬,答道:“近万年来,都没有一位大乘尊者。”
云容声分析道:“渡劫期修士,人人都想成为这万年间第一个踏入大乘境界的人,应该并不奇怪吧?”
云容声望见徐渊清眸底挣扎与不解,知晓他心中所想,轻声问道:“师兄,你看起来有些难过,认识这位荒境城城主吗?”
他当然认识。
据说这位荒境城城主在他出生之时,还曾抱过他的,看起来真像是个好人。
但是,那又如何呢?
徐渊清抿唇坦然:“荒境城城主与我父亲是友人,我年幼时,还见过他几面。”
“倘若我父亲知晓此事……”
云容声打断了徐渊清未曾说出口的话,出声问道:“师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幻境吗?”
“幻境之中,少年年少成名又轻狂,立势诛尽世间一切魔物,最后却自己成了魔种。”
“那时候,你说幻境中那个少年魔种有罪无错。”
“倘若荒境城城主真是赌场背后的主人,蓄养魔物与魔种之人……”云容声循循善诱地问,“你又该如何认定?”
“是罪是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也算一种大义灭亲了。
云容声站在徐渊清面前,抬起手,修长手指虚虚捧过徐渊清的脸,迫使他的目光注视着他,又轻声地问道:“你会……大义灭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比心!
第42章
是罪?还是错?
会大义灭亲吗?
徐渊清听懂了云容声的话, 安静地思考过后,只道了一句:“是罪,也是错。”
“少年魔种最初无辜, 后来却不再无辜。”
“倘若荒境城城主是为进阶大乘, 而蓄养魔种, 便一直不无辜,既是错, 如今也成了罪。”
倘若……是其他人呢?
云容声想出声, 再问上一句, 最终却无声止住。
他应声赞同:“你说得对。”
“此处小秘境应该是由修士开辟而成的。”云容声继续分析道, “而能够开辟这样一个稳定小秘境的修士, 修为必定不凡。”
他收回手, 移开了目光,却没看见徐渊清下意识抬起的指尖,似想要留住他一般。
云容声道:“师兄, 这样一看, 荒境城城主的嫌疑就更大了些。”
“你说他修为已至渡劫,我们在此处小秘境行事,须得更加小心才行。”
徐渊清喉结微滚,应声说“好”。
两人返回刚才之地,将余下那些无处奔逃的魔物彻底解决,才继续往小秘境深处掠去。
一路上,两人遇见落单的魔物,皆是将其尽数解决。
在小秘境深处,被丛林掩映之间的, 是一座与地下黑市赌场相似的楼阁。楼高八层, 通体呈有流光溢彩, 耀眼至极。
快到楼阁附近时,有带着面具的魔种修士来回巡视着。
云容声与徐渊清隐匿身形,望见迎面朝他们走来的两个带着相同样式的修士,云容声转眸无声喊了一句“师兄”。
待到两个魔种走至近前时,云容声与徐渊清二人不约而同出手。
云容声手中长剑无声,转瞬朝其中一个修士袭去。
锋利即将割破修士脖颈之力,云容声眼角余光瞥见徐渊清出手时,神色微顿了下,长剑一横,将他所对付的魔种修士打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徐渊清亦是将人敲晕放倒。
徐渊清抬手,以一道灵诀封印住此人修为,又施加一道沉睡法诀与隐匿法诀,将此人藏起来。
云容声安静地望了一会儿,抬手照做。
这些法诀在天亮之前,是不会被解开的。
只是可惜,不能搜魂了。
云容声和徐渊清依照这两人身形与面具,施诀做过伪装,往那座楼阁镇定自若地走了进去。
进入楼阁内后,云容声掩于袖袍中的手微抬,悄无声息握了下徐渊清垂在他手边的袖袍,一道灵诀无声无息隐没于徐渊清周遭。
楼阁内巡逻的队伍彼此之间并不会出声交流。楼阁此刻异常安静,除却来回巡逻者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两人很快“巡逻”至楼阁第一层通往二楼的楼梯,入口处写有龙飞凤舞的“天道酬勤”四个字。
此处负责值守之人见两人要上楼,便出声问道:“口令。”
徐渊清目光一扫入口处那四个字的字迹,心里一沉。
他认识这个字迹,正是他年幼时在荒境城城主府曾见过的字迹,出自荒境城城主本人。
竟然如此明晃晃地摆在此处……
徐渊清心绪浮动之际,正欲出声时,他身旁之人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道:“没有。”
周遭静默了一瞬,值守者点点头,说了一句“上去”,便让他们两人上去了。
两人来到二楼。
云容声才传音道:“师兄,你刚才是想说天道酬勤的后一句话吗?”
此刻,远离了“天道酬勤”那异常熟悉的字迹,徐渊清思绪回拢,传音说:“天道酬勤,厚德载物。”
“这块牌子是挂在荒境城城主府中的,连字迹亦相同,但凡是熟悉之人,必定能够认出这是荒境城城主的字迹。”
而能够走到此地者,不可能不知道荒境城城主的字,在心绪恍然之下,再遇见值守者追问口令,不知情者慌乱之中,就会顺着“天道酬勤”的暗示,去接下一句话。
此计之深,处处皆是陷境。
云容声传音:“所以,我就随便说了个‘没有’。”
“与其去对根本不知道的口令,不如随便说。”
若是错了,就错了。
云容声传音:“好在我赌对了。”
徐渊清道:“这还是险棋一招。”
此地处处都是陷境。
倘若刚才他们未曾对出口令,恐怕在楼阁第一层就已经打草惊蛇。
任谁也想不到此地通行的口令竟然是一句“没有”。
相较于第一层的空荡,此地楼阁第二层则是被分割成了很多个房间,两人一路走去,发现每个房间门前都写有相应修为的境界等级。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返虚,离合,渡劫,
“师兄,你觉得这些房间之中是什么?”
云容声在看见这些境界划分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一个极明显的猜测。
徐渊清沉默瞬息,传了音道:“是灵脉。”
路过一处写有“渡劫”二字的房间时,云容声问:“东荒近年来可有渡劫期修士陨落?”
此处是楼阁第二层为数不多的“渡劫”房间。
“有。”徐渊清道,“大概是六年前,东荒曾有一位渡劫期大能寿元尽终而陨落。”
“那我们就去验证一下。”
云容声察觉到四下无人,拉着徐渊清,转瞬掠进这间“渡劫”阁。
“小心此处有禁……”
徐渊清还未传音,便已经被云容声拉进了房间。
云容声道:“我猜想,荒境城城主应是一个极为胆大又谨慎的人,随心所欲,不按常规行事。”
一块写有“天道酬勤”的牌子,一句“没有”口令,以及此刻再次被验证的“渡劫”阁未设置禁制。
他最善弄人心,自然能够猜到荒境城城主的行事规律。
徐渊清闻言,道:“此处渡劫阁不设禁制,却会在最放松警惕的炼气阁设下最重的禁制。”
按照常人的思路,要么是谨慎至极,不去碰楼阁第二层所有房间,要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看起来最不重要的房间——炼气阁。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曾知道这位荒境城城主如此善弄人心,所设陷阱皆为诡术。
“是这样的。”
云容声应答,见徐渊清沉默,突然凑近了问道:“师兄,我能猜透这楼阁背后主人这些诡术心思,你会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吗?”
徐渊清轻抬眸光,撞进云容声澄澈而坦然的眼眸深处。
云容声问得直白又在意,他思忖之时,便已经先一步无声传音:“不会。”
诡术与心术只在一字之差,用在正途是心术权谋,用在邪道方为祸害。
徐渊清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真的吗……”
云容声笑了下,眸中浮现碎星般的光,深邃漂亮。
纯良白兔看起来真的好当。
房间正中央浮有一团盈盈光华,内里交织着缠乱的灵脉。
而在一旁,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惊鸿六年,封”。
徐渊清道:“那位前辈便是惊鸿六年陨落羽化的。”
现在想来,当年那位前辈……真的因为寿元尽终而陨落的吗?
离开此地前,徐渊清又回眸看了一眼浮于房间正中央的灵脉光团。
两人靠着从楼阁第一层摸索出来的规律,顺利进入楼阁第三层、楼阁第四层。
此处楼阁从第二层到第五层,竟全是修士的灵脉光团,以封禁封印,一旦触碰,便会惊动荒境城城主。
云容声和徐渊清两人进入阁楼第六层时,入眼是一间间分隔开来的牢房。
很显然,此地是赌场将部分修士抓来之后的暂且关押之地。
徐渊清目光一瞥,便看见了其中一间牢房内已然被取下面具的谢述与霍沉时,神色稍缓了下。
就在此时,负责值守此地的人走过来,出声问道:“你们是来接替我们值守的吗?”
云容声无声笑起来,却是出声道:“不是。”
“管你们是不是,我们反正已经值守一个时辰了,该换你们两个倒霉鬼了。”
两个值守者把一大串钥匙“砰”的一声甩在桌上,便匆匆下楼去了。
云容声目送两人离开,传音道:“第六层,是此前楼层唯一不存在半点灵性或魔性的地方。”
徐渊清道:“此地不利于修炼,负责值守此处,是一件苦差事。”
而且,那两位值守者的问话太过于有针对性,是同此前一般无二的诡术陷境。
没到值守交接的时间,寻常人看见来者,首先该质问一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才对。
云容声走过去,将那一大串钥匙拿了起来,每把钥匙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引得身处牢房的那些人齐齐望了过来。
“你在此地帮忙开锁,我去七楼看看情况。”
徐渊清传音之际,已经悄然离去。
云容声站在原处等了一会儿,又才等到他的下一句传音。
“一切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
得了这道传音,云容声才心满意足地走向第一间牢房。
开锁的过程中,他仍旧在想:他怎么会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呢。
楼阁第六层代表的是已知,再加上将谢述和霍沉时救出来,就多了两个帮手。
而楼阁第七层,代表的是未知与危险。
他总是会将自己首先放置于相对危险的境地之中,让旁人退而其次地留在安全地。
云容声开锁时,被关在牢房之中的修士急切扑过来,追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请一定要来救救我。”
云容声笑着应声道:“嗯,我来救你们的。”
他的声音平静,在这寂静无声的重重牢房之间,却如救命天音一般,落在那些人耳边。
四周沉寂过后,那些被关在这里已久的修士像是终于见到了希望般,接连出声。
“也救救我吧!”
“救救我,救救我!”
“我被关在这里快一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救我们。”
“道友大恩大德,我必定涌泉相……”
云容声打开第一间牢房的牢门,缓步走进去。
扑在地上的修士似见了希望般,连连跪拜,口中还念叨道:“多谢恩人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低垂的目光之中由感激瞬间转变为阴狠,手中暗芒一闪,便朝云容声刺去——
“刺啦!”
变故发生的瞬间,此人只听见一声血肉被长剑穿透的刺耳声响。
他觉得有些冷。
云容声握住断因果的手指一收,将长剑抽了出来。
走出牢门时,他的剑仍在滴着血。
此起彼伏的救命声因为那一滴血而顿住,几乎不可闻的滴溅声似响起在众人心中一般,顿时让他们止住了求救。
站在长长走道上的人,看起来好像冷漠的修罗杀神,戴着银质面具,更显森冷与无情。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要抓我去割灵脉!”
“恶……”
“他是魔种,你们不知道吗?”
谢述为眼前这变故,都惊了,更被同处一间牢房的霍沉时发言所惊,下意识问道:“啊?什么?你说谁是魔种?”
霍沉时盯着走向他们这一间牢房的人,见云容声并未出声解释,眉心微蹙了下,冷声道:“整个六层的房间设置,只有第一间牢房是错位而设,我们在无法动用神识的情况下,都无法看清第一间牢房的情况。”
“而刚才……你们说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救。那为什么身处第一间牢房的人会觉得来开锁的人是救人的,第一反应是喊救命,而不是求饶?”
在这里,开锁并不代表是救人者,在更多的时候,应该是象征迫害与血腥。
“第一间牢房的错位设置,是因为那里经常是无人在的,被‘关押’在那里的人可以随意离开。”
云容声缓步走来,走到谢述与霍沉时两人所在的牢房面前,目光与霍沉时对上。
他平静地评价了一句:“很聪明。”
霍沉时最听不得云容声这种平静又高高在上的评价,好似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一般。
锋芒毕露,不加掩藏。
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今日若是徐渊清在此,没人会见到这样一个几近冷漠的云容声。
霍沉时垂眸,眸光落在那柄清冷如雪玉的长剑上,剑尖滴下的血落在了地上。
他出声解释,只不过是不想有人会误解这一张脸。
徐渊清从来不滥杀无辜。
云容声好心似带着关切意味地询问道:“那又怎么被抓了呢?”
此话在霍沉时听来,尤为刺耳。
他冷冷盯着云容声。
要不是谢述拖他后腿,他何至于如此?
现下,他竟然还要云容声来救!
“呜!”
时至此刻,惊住的谢述终于反应过来。
他认出了云容声,迅速扒拉至牢门前,两眼泪汪汪地道:“是我,是我不好。”
紧接着,谢述道:“不过,也怪他!就怪他太不能打了!”
“你好厉害!你在我心中,是能能能打!”
在谢述心中,云容声俨然已经成为了和徐渊清一样地位的人。
能能能打。
云容声笑了声,因为谢述的踩一捧一而心情愉悦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上上章,声声醋了.jpg
第43章
云容声从手中那一大串钥匙之中, 摸出其中一把钥匙,打开牢门,将谢述和霍沉时放了出来。
他道:“余下的人, 你们来救。”
说罢, 他将钥匙交给了谢述。
霍沉时闻言, 抬眸看向正欲离开的云容声,眉心蹙了下, 问道:“那你……”
云容声语气平静地反问:“霍道友, 这是在关心我?”
“怎么可能?”
霍沉时当即反驳。
“我我我。”谢述连忙抬手插话, “我关心, 我关心你。”
云容声道:“我去第七层。”
他将要离开时, 路过整个六层唯一的一方石桌, 抬剑挥斩而至。
石桌应声被毁了个粉碎。
此地封禁阵法也因此而被彻底毁掉,灵气翻涌。
“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云容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率先被霍沉时听见, 他转眸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云容声身影的方向。
云容声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找到此地的封禁阵法。
谢述一边开锁,一边招呼道:“快快快,我们要搞快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然,就有人要来了!”
霍沉时冷淡出声:“你不觉得他很不寻常吗?”
“当然啊!”
谢述闻言肯定道。
霍沉时对于谢述此言似乎有些意外,正欲开口:“那你也觉得……”
下一瞬,谢述笑嘻嘻地夸赞道:“他特别厉害啊!比我能打,比你能打。”
霍沉时:“……”
他就知道。
谢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
在进入楼阁之时,云容声曾悄无声息地落了一道灵力在徐渊清周身。
这道灵力可抵挡渡劫一击。
一路走来, 云容声早已经猜透荒境城城主的所有想法, 行事与常人相反。若是有人于无意间躲过了此前所有诡术陷境, 到楼阁第七层时,便是最后一击。
依照常人想法,楼阁共有八层,最高层当属防守最严密之地。
那么在此地,楼阁第七层便是最危险的地方。
云容声在踏上第七层楼梯时,便察觉到自己放在徐渊清身上的灵力无声散去了。
寻常渡劫修士的一击,若是被触动,其灵力主人必定有所察觉。
此地是荒境城城主精心打造的小秘境,是其一生心血所在。已经有人闯入楼阁第七层,无论如何,在未知的情况下,荒境城城主必定会出现。
若是荒境城城主没有出现,就证明他已经知晓闯入之人的身份。
他不出现,是忌惮?还是……听从命令?
在这世间,没有哪一个渡劫期修士会忌惮一个只有金丹修为的小修士。
荒境城城主忌惮的,是徐凌启。
又或者他听从的,是徐凌启的命令。
云容声来到七楼时,望见徐渊清的身影,出声唤道:“师兄。”
他跑过去,伸手拉住徐渊清,又问道:“你没事吧。”
徐渊清摇头道:“我没事。”
“刚才此地有一道攻击出现,在上第七层之前,我已有所猜测,从而小心避开。”
“但是……”
依照他对那道攻击的感知,他是不可能全然无恙避开来自于一位渡劫大能的一击。
他会受伤。
可是,现在他却安然无恙。
云容声明知故问:“但是什么?”
徐渊清道:“这一击威势是渡劫期大能设下的……”
徐渊清话语微顿了下,正欲再开口时,就听见身旁云容声丝毫不加掩饰的夸赞。
“那师兄岂不是很厉害?”
徐渊清道:“也不是。”
云容声又问:“师兄可有发现什么?”
徐渊清听见他的提醒,走到楼阁第七层正中央,以剑尖相触,解释道:“此处是整个小秘境的核心。”
那一道渡劫期的攻击,正是为了保护此处秘境核心。
“也就是说毁了此处核心,便是毁了这个小秘境。”
云容声问道:“师兄,我们在进来之前,你将此事传了灵讯,分别传给了谁吗?”
徐渊清答道:“我父亲与师尊。”
“此地被毁,荒境城城主对我们出手的话,师尊与我父亲可出手抵挡。”
云容声安静地听着徐渊清的分析,应声笑道:“无论是师尊来,还是徐前辈来,好像都是一件好事。”
在进入第七层之前,徐渊清曾经设想过,此地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荒境城城主。
可现下,荒境城城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并没有能够及时出现。
此地最大危机已不在,他们出手毁去存于此地的秘境核心,便是一件易事。
徐渊清抬起手中长剑,以一剑斩破核心外包裹的屏障。
剑意清绝,落在秘境核心之上的瞬间,整个小秘境蓦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自楼阁外望去,小秘境犹如天崩地裂般,瞬间荡然无存。
来自于现世的牵引,将小秘境内所有人席卷,丢回了地下黑市那处赌坊之中。
浓厚的血腥气味迎面扑来,仿若重见天日的修士们有些恍然。
紧接着,他们迅速反应过来,与此前交手的那些魔种瞪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来了仇视。
不过沉寂瞬间的赌场,于刹那间变得混乱起来!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一时之间,兵戈相交声此起彼伏。
小秘境被毁,那些封禁于楼阁内的无数灵脉飘浮于半空之中,盈盈发光,竟照得地下黑市亮如白昼一般。
云容声抬眸看了一眼那些飘浮的灵脉,神色平静至极。
他猜得没错,荒境城城主果真将此地舍弃了。
接下来的发展,好似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推替死鬼。
掩盖一切。
手眼遮天。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不知何故,原本安静飘浮于半空的无数灵光似受到某种牵引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旋即,无数灵脉齐齐涌向同一个方向。
云容声轻声道:“师兄……”
他话音未落之际,徐渊清已经倾身掠出,率先朝着灵脉齐聚之地而去。
“徐……”
“声……”
谢述还没跑过来,先是准备喊“徐渊清”,就看见了徐渊清离去。他转而看向云容声,才开了个口的时间,就连云容声都消失得没影儿了。
“……”
谢述启唇喃喃道:“他们两个走得还真快啊。”
“是……去追幕后主使者了吗?”
另外一个方向,徐渊清沿着无数灵脉飞掠之地赶到时,此地是一个僻静的小巷,被灵光照亮。
灵脉受到牵引的源头,正是此刻站在小巷中的黑衣人手中灵盒。
长剑无声而斩,直指黑衣人手中的那方灵盒。
将要受到袭击的前一瞬,黑衣人拂袖转眸,掌心灵诀一出,令剑意沦为虚无。
黑衣人带着与那些魔种同样式的银制面具,厉声道:“不过是一个金丹境界的小剑修,竟然也敢追来?”
他的声音一出,徐渊清便知此人并非荒境城城主。
黑衣人的修为,在化神境界。
无数灵脉正欲被他收进灵盒之中。
徐渊清不会任由此人再将那修士的灵脉收走,手中长剑“铮”的一声斩出,再度朝着黑衣人手中灵盒劈去。
黑衣人冷喝道:“不自量力!”
自他垂在身侧的手掌蓦然抬起,一身化神灵力携卷着魔种恶花的魔气,与徐渊清那一剑对上。
轰然之间,此间小巷两侧石墙碎裂开来!
徐渊清长剑因对方化神之威而震颤出声。
在一片烟尘狼藉之间,他并未犹豫,再度出手,只攻黑衣人手中所掌握的那方灵盒。
黑衣人原本以为自己化神修为,要杀这么一个金丹境界小修士,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却不料此人竟然屡次躲开他攻击中最强盛之力,看破薄弱之处,自其挑剑而至!
“咔!”
黑衣人手中灵盒在无数次的剑意席卷之下,当真裂开了一道细微裂缝。
收集灵脉的灵盒当全然无恙,才会对那些灵脉有牵引之力,此刻因其破损状态,那些震颤不已的灵脉蓦然停在了半空。
这下黑衣人彻底恼怒,彻底震碎手中灵盒。灵盒沦为碎片,自黑衣人掌心浮起,化作无数“利刃”。
每一道“利刃”都带有化神之力,朝徐渊清袭去。
“铮——”
无数攻击间,徐渊清冷静地凝神分辨,长剑剑身横倾时,抵挡住其间最为薄弱的那枚碎片,蓦然探出,再无丝毫阻碍地刺穿黑衣人浮现有魔种恶花的手掌。
彻骨痛苦袭来,令黑衣人周身震颤。
化神之威因其痛苦的情绪波动而浮动不定,似有不安般。
“找死!”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徐渊清却未退半步,借着黑衣人手掌受伤之际,竭力往前刺去。
他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将此人留下来!
周遭灵气无故翻涌而起,迅速聚集至小巷之中。
黑衣人无暇分辨四周灵气涌动的源头,化神力量暴动着,朝徐渊清扑去。
原本戴着徐渊清面容间的面具被掀飞出去,“砰”的一声坠在了地上。
“嗡嗡……”
那些倾涌而至的灵气却在此刻一起涌向徐渊清。
蓦然迸发的炽烈光亮之中,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却像是势均力敌般。
黑衣人眼睁睁看着那柄离他越来越近的长剑刺进他的肩,却无暇顾及。
忽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脱口而出一个“仙”字,此地灵威便彻底爆发开来!
云容声身形掠出,自一片光幕深处接住朝他坠落而来的人。
他抬手握住徐渊清肩头,将人抱住时,眸光一转,触及到徐渊清面颊侧一道浅细血痕时,神色微冷了下,转瞬被关切所取代。
“师兄。”
云容声抬手握住徐渊清手腕,将他体内仙灵脉觉醒的气息无声遮掩。
与此同时,自虚空中传来波动,姗姗来迟的人终于出手,将那名黑衣人囚在了原地。
此地声势之浩大,很快引来了很多人。
那场拍卖会才结束不久,不少高修为者还未离去,此刻齐聚地下黑市。
因赌场之事,揭露魔种隐秘,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人便是魔种?”
将黑衣人囚在原地的徐凌启轻而易举地掀开黑衣人的银制面具。
银制面具之下,是一张苍白异常的脸。
徐凌启评价道:“化神修为。”
“徐兄。”
说话者身形挺拔,着一身黑衣,织金绣纹从衣襟沿下,沉稳而大气。
他道:“虽然只是化神修为,却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听见此人说话声,原本正欲起身的徐渊清身形僵了下,被扶住他的云容声给感知到了。
云容声低声道:“师兄。”
“你是城主,此事又发生在荒境城,应由你带回去审问情况……”
“不行!”
徐凌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他转眸看向徐渊清,以及扶住徐渊清的云容声。
荒境城城主亦是看着徐渊清,出声问道:“徐贤侄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徐渊清抬眸望着荒境城城主,以及他身后仿若簇拥一般的追随者。
在这一瞬,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一切细节。
替死鬼,寻证人。
到头来,他所有努力竟然成了这场算计最后的关键一步。
云容声轻抬指尖,在两人贴近似交缠的袖袍之下,无声无息抓住徐渊清蓦然攥紧的手,一点一点地叩开他的手指,十指交握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动作。
徐凌启走过来,望见徐渊清面颊处的血痕,开口问道:“渊清,你有话要说?”
徐渊清因为云容声握住他的手,而彻底冷静下来。
很快,徐渊清出声道:“父亲,此人被我所伤,而我是天衍宗弟子,审问此人,应该由天衍宗刑罚堂来做才对。”
“可以。”
徐凌启并未有任何反对之意,开口道:“那此人由我先带走,之后送到你宗门去。”
只要此人不是被荒境城城主带走,被父亲带走,便是一件有机会的好事。
徐渊清垂眸默然心说。
此时,荒境城城主似乎并没有因为徐渊清不把黑衣人交给他而生气,还带有关切地道:“徐贤侄的状态看起来好像有些糟糕。”
“不过,徐兄啊,你家孩子真是年少有名,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还能以金丹修为战化神修士,而伤到此人,真是惊才绝艳。”
“越级一战,这可是多少修士一生所求都难求得到的境遇。”
“徐贤侄未来可期啊。”
荒境城城主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夸赞起徐渊清来,称他年少成名,未来可期,非池中之物。
接连而起的夸赞声,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徐渊清绝艳的天赋,还是因为徐家乃东荒第一世家而说的夸赞。
周遭不断的夸赞声仿若不入徐渊清耳畔,他慢慢地抬眸,望见了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无数灵光。
世人皆夸他今日越级一战,惊才绝艳,未来可期,却都好像听不见此刻悬停在他们头顶无数被生生剥离的灵脉哀鸣。
第44章
当所有人都离去之后, 徐渊清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身形往后倾了半步。
云容声抱住他,靠近着, 轻声唤道:“师兄。”
这世间最缺的, 便是真相。
徐渊清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道:“他们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那些被剥离的灵脉。”
“我知道。”
云容声低声说着,抬起指尖, 轻轻触碰到徐渊清面颊侧那道浅细血痕, 小心翼翼地抹去血迹。
一抹灵力浮现于他指腹, 落在了徐渊清面颊侧, 将那道浅细血痕彻底治愈得没了痕迹。
好半晌后, 云容声道:“师兄, 就让这些灵脉回归天地间吧。”
他话音落下之际,手中灵力倾涌而出,令那些悬停于半空中的灵脉化作了盈盈灵光, 如光雨般散落四处。
旋即, 云容声又给谢述传了一道灵讯,让他们先回客栈等他们。
离开地下黑市时,外界已然天光大亮。
云容声拉着徐渊清往客栈走回去。
路上,热闹与喧嚣复苏,叫卖声未绝。
“咦?这不是徐少主吗?”
忽然,一道声音自对面右侧传了过来。
那人迟疑地望过来,好似确认过徐渊清的身份,这才走近,道:“徐少主, 我们之前在地下黑市才见过的。”
此人修为分明高于金丹, 现下见到他, 却是在行礼。
徐渊清抬眸时,目光落在此人面容间,神色沉寂了瞬,开口道:“我认识你。”
这人一听徐渊清竟然认识他,神情先是一怔,随后面容间露出喜悦之情,道:“不曾想徐少主竟然认识我……”
徐渊清道:“惊鸿六年,你家老祖陨落。”
“这这这……”那人迟疑了下,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应了声“是的”。
徐渊清提及起此事,却先是道了一声“抱歉”,又才继续道:“当年你家老祖真的是因寿元尽终,才陨落羽化的吗?”
“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不知道。”
此人原本在大街上同徐渊清打招呼,不过是想在徐渊清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好结交一二。
他却未曾料到,徐渊清同他说话,是为了询问自家老祖当年陨落的真正原因。
他家长辈再三叮嘱过家族中的子弟,千万不要对外提及和大肆宣扬自家老祖的事。
“我……我家老祖的确是因寿元尽终而陨落羽化的。”
此人说罢,神色间略有些不易察觉的慌张,连忙拱手道:“徐少主,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办,就先行告辞了。”
徐渊清目送此人离去,神情平静了许久,才开口道:“他有问题。”
云容声问道:“师兄指的是当你提及他家老祖陨落原因时,他面容间掠过的慌张神色?”
“他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句我为何要说此事,只是匆忙地离开了。”
徐渊清沉默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又道:“算了。”
就连这人都不关心他自家老祖的陨落原因,他这个外人又何必坚持?
客栈大厅之中,三三两两的修士聚在一起,所讨论的,正是夜里地下黑市所发生的事情。
“剥灵脉”、“魔种”、“地下赌场”等细碎话语,传入云容声和徐渊清耳畔。
他们沿着楼梯而上,回到房间时,谢述和霍沉时听见动静,皆是走了出来。
“徐渊清。”
谢述飞快出声,问道:“声声,我在地下黑市看见你们去追幕后黑手了,你们追到了吗?”
“没有。”
云容声出声说了句,目光落至徐渊清处,轻声解释道:“师兄抓到一个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替死鬼?”
“被推出来的?”
霍沉时转瞬捕捉到云容声话语间的异常之处,思忖出声:“你们猜到谁是这场祸端的幕后黑手了?”
“是。”云容声应了声,眸光平静地传了音给谢述和霍沉时两个人,说出了荒境城城主的名字。
霍沉时听见荒境城城主的名字时,第一反应是反问:“这怎么可能?”
“哇!”谢述先是震惊,而后迟疑道,“那现在岂不是没法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云容声说罢,又解释道:“师兄与那化神修士一战,耗尽了灵力,现在他需要休息。”
霍沉时闻言,抬眸望去,正欲出声时,想到些什么,原本想说的话归于无声。
他想说……明哲保身,方为此时正道。
最终,霍沉时什么也没劝,只道了一声:“你好好休息。”
战后的疲惫的确让徐渊清好好地“睡”了一觉。
待他彻底醒来时,外界已是午时过后。
他坐起身来,神思微沉。
思绪一同清醒后,徐渊清才似想起地下黑市赌场的个中细节。
为何……荒境城城主能如此轻易地舍弃他耗尽多年时间的“心血”,就连半点阻止的举动都没有?
就在此时,房间门外传来敲门声。
徐渊清起身去开门,看向站在门外的云容声。
云容声扬声唤道:“师兄,你休息得如何?”
“已无大碍。”
“那就好。”
云容声走进徐渊清的房间,开口解释道:“我上午时,想起一样东西,觉得或许可以交给你。”
他从储物空间内取出一样东西,很快放在徐渊清掌心之中。
“留影石?”
徐渊清迟疑出声。
旋即,他似想到些什么,以一道灵诀开启了留影石中的留影。
云容声道:“小秘境崩塌之际,内里一切痕迹都随之而消失。”
“可我在进入小秘境的时候,留了一块留影石在身上。在小秘境内的整个过程中,这块留影石都处于启用的状态。”
“我思来想去一上午,最终还觉得应该把这块留影石交给你。”
云容声说罢,又看向徐渊清。
早在小秘境内,他就已经知晓了这样的结果。荒境城城主不会出现,会由替死鬼出面顶替这一切的罪祸。
推替死鬼。
掩盖一切。
手眼遮天。
这世间,最缺的就是真相。
这世间,最不被需要的,也是真相。
可他仍旧不想见到徐渊清失望,就算围绕在身边,一直都是一场欺骗。
云容声道:“这块留影石或许也不能代表什么,但却总归是一个证据。”
“这块留影石出现得太好了。”
徐渊清握着那块留影石,几近失控地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云容声。
云容声神色微怔,双手垂在身侧,似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来,回抱住徐渊清。
他好像能够感受到此刻徐渊清表现出来的喜悦情绪,却又好像不能明白这样喜悦的情绪一般。
好半晌后,云容声出声问道:“师兄,你……要去将这块留影石交给徐前辈看一看吗?”
徐渊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此刻抱住云容声的动作,迟疑了下,飞快松开手,耳尖有微红色泽浮现。
他低声道了句:“我去找父亲。”
徐渊清拿着那块留影石离开客栈后,云容声推开徐渊清房间的窗,站在窗前,目送翩翩少年仿若带着光前行。
许久后,直到云容声再也看不见徐渊清那一袭如雪般澄澈的白衣后,他才收回了目光,却仍旧坐在窗前。
天光如坠,落在云容声周身,他却似感觉不到有丝毫的暖意。
一下午的时间流逝得飞快,仿若只在一瞬间似的。
黄昏时,天突然变得暗沉下来,是风雨欲来之势。
云容声在徐渊清的房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下午,时至大雨落下,他才站起身来。
他向客栈掌柜借了一把伞,很快出了客栈。
雨势沿着屋檐落下,将荒境城中的青石板路打湿。
云容声没花多少时间,在城中一处小酒坊找到了徐渊清。
他撑着伞,站在小酒坊面前,安静地望着做在不远处的人,心想他自己也是有一份私心在的。
他交出那块留影石,任由他去找徐凌启说明所谓的真相。而徐凌启会如何对他说呢?
徐凌启会说:“渊清,光凭一块留影石中的画面是无法证明任何事的。在这世上,笔迹是可以模仿出来。”
“这块留影石就先留在我这里。”
“师兄。”
徐渊清应声望过来时,云容声收起手中伞,走进小酒坊。
云容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在了他身边。
“他说,光凭笔迹是证明不了什么的。”
“他还说,荒境城牵连甚广,不能轻易地妄下定论。”
“声声。”
徐渊清垂眸,望着自己杯中酒水的倒影,低声喊道:“抱歉,我把你的留影石弄丢了。”
云容声轻声应道:“没关系,那块留影石本来就是送给师兄的。”
“后来,我又找到了我们上午遇见过的那个人。”徐渊清道,“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就算真的有问题,都六年了,他们也不想再追究。”
云容声道:“倘若是我,就算十年、百年,我也定会追究到底。”
上一世,他沉坠极渊之地数十年,到最后,重回修仙界,不也是追究到底了吗?
徐渊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出声道:“他说,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
“真的吗?”
徐渊清问完这个问题,却并没有等一个答案。他从储物空间内取出灵石,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此地。
云容声撑了伞,跑到徐渊清身边,帮他遮风挡雨。
须臾过后,徐渊清停下脚步,安静地望了他一眼,伸手夺过他手中的伞,又撑在了他头顶。
云容声看着徐渊清这一系列看起来没有多少逻辑在里面的举动,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师兄”。
云容声道:“我不会被淋湿的。”
然而,徐渊清仍旧固执己见地撑伞,落过他头顶。
回到客栈房间,云容声帮徐渊清脱了外衣,又将人照顾到床上去后,他才坐在了床侧,安静地望着徐渊清。
父子离心。
他看起来好像还真挺卑劣的?
云容声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很快,他又想到在小酒坊时徐渊清问他的话。
——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真的吗?
“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那便是对我也很重要了。”
云容声平静出声。
……
荒境城,城主府。
荒境城城主从外面回到府中时,正是瓢泼大雨时,雷声呼啸,安静的夜因此而变得嘈杂又纷乱。
他在踏进书房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之处,警觉心迫使他当即就要远离书房。
“你若是往外退一步,我就炸了你这城主府。”
冰冷无情的声音自城主府的书房内传至门口。
与此同时,一道强大威压席卷而至,压得荒境城城主再也无法往外退上半步。
他的修为已是渡劫初期,怎么会还被这样逼迫?
荒境城城主被激出一身冷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几近可怖的强大威压,在东荒,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可他才去见了那个人,又怎么会……
“进来。”
第45章
荒境城城主因周身压迫的可怖威压, 冒出一身冷汗,将后背浸湿。
当他听到那一声“进来”时,身形微僵了瞬, 旋即迟疑地走进书房。
书房内昏暗不明, 唯余外界月华照拂进来, 落下半面光影。
荒境城城主犹豫了一瞬,终是迟疑出声:“你是……”
“魔种身份, 还敢问我是谁?”
云容声就坐在荒境城城主的书房内, 目光冷漠地看向荒境城城主。
荒境城城主神色微顿, 故作无辜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话音未落时, 周身施加而至的威压愈重, 压得他身形往前倾了下。
荒境城城主恼羞:“你……”
云容声打断他的话, 出声说:“我从中州来。”
荒境城城主闻言,惊惧道:“你……你是中州昆仑圣地的人?”
昆仑圣地远在中州,距离东荒本来就遥远无垠。可昆仑圣地的除魔大名却早已经远扬五域。
中州繁盛, 昆仑圣地更是中州第一宗门……又或者说是修仙界第一宗门圣地。
多少修士曾远去中州求一番修炼。
云容声坐于黑暗之中, 似笑非笑地开口道:“看来你也知道你的魔种身份不容于世……”
“该诛!”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声剑音自黑暗内虚空传来。一同袭至的,是一道凌冽剑意!
剑域席卷,瞬间将整个城主府笼罩于其中,彻底隔绝开来。
“你!”
荒境城城主震声,抬手反击。
他与之交手的时候,心中警觉此人修为的确高他太多。
这个神秘人远比他高了一小个境界还不止。
渡劫初期过后,是渡劫中期,再然后才是渡劫后期。
荒境城城主在东荒, 只见过两个位列渡劫期大圆满境界的修士。
一个是天衍宗宗主祁越明, 以一式君子剑扬名东荒, 而另外一个渡劫期大圆满境界的修士,是徐家家主徐凌启。
除却这两人之外,荒境城城主在东荒再也没见过其他渡劫大圆满的修士了。
而他今夜遇见的这个人……出手行事皆是无常,也并非是他所已知的那两人。
这人用剑……
而中州昆仑圣地弟子最擅长的,便是用剑。
“砰!”
荒境城城主被一式雪亮剑意给掀飞在地。
“跟我交手,你还敢分心?”
云容声自黑暗之中彻底走出来,置身于如银月华下,一身黑衣如墨,面容间所戴的银制面具是荒境城城主所熟悉的面具,此刻却犹如地狱修罗般寒颤冰冷,勾魂锁魄。
云容声抬剑刺穿荒境城城主的肩胛骨,又不允许此人痛叫出声。
冷汗拂满了荒境城城主的一张脸。
云容声冷声道:“看到这张面具,你应该知道我今夜前来寻你,所为何事。”
“我……”
荒境城城主张口就欲否认,那柄刺穿他肩胛骨的长剑因受力而蓦然一横,在伤口中搅得剧痛难忍,就连声音都开始剧烈颤抖。
云容声平静道:“地下黑市,赌场。”
“我不知道你在说……”
……些什么。
“啊!”
荒境城城主再次被刺了一剑。
云容声道:“我没什么耐心。”
“是要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搜魂?”云容声望着狼狈不堪的荒境城城主,低声幽然道,“搜了魂,你可就活不下去了。”
其音色宛若蛊惑的魔音。
“我……啊!我说!我说!”
云容声手中握有一块留音石,安静地听完荒境城城主对他自己的罪述,指尖轻覆于留影石之上,又出声问道:“这么没骨气,你的城主之位是被人扶持上来的吧?”
“不仅如此,就连你的修为也全是因为背后之人给了你魔种,才强行提拔起来的。”
云容声平静地评价道:“你这个渡劫初期,远不如其他渡劫期修士,废物。”
有人的魔种是为了“锦上添花”,有人的魔种,只为“滥竽充数”。
“你……”
荒境城城主意欲挣扎,却被云容声一柄长剑钉在原处,不敢再动弹半分。
云容声笑起来,又似好奇地问道:“你猜我是怎么找上你的?”
荒境城城主并未出声,径直听见眼前这个人平静地说出一个名字来。
“徐凌启。”
荒境城城主瞳孔剧震,说不出话来。
云容声幽然道:“是徐凌启。”
荒境城城主反驳出声:“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云容声反问过后,又道:“你能推替死鬼,他又为何不能推替死鬼?”
“你的替死鬼是那个化神境界的修士,而徐凌启的替死鬼……是你。”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
荒境城城主声音几近颤抖,面容间满是惊色。
云容声又问:“你知道云裳吗?”
“云裳?”
荒境城城主起初听见这个名字,先是迷茫。毕竟,谁会去记一个已经陨落近十年的人的名字。
而后,他再是确信,出声道:“对!就是云裳!”
“云裳是中州人!你也是从中州来的!”荒境城城主情绪激动道,“你真实意图是为云裳而来的!”
“啊被你给发现了。”
云容声笑着出声,神色冰冷道:“所以,你也知道……她是中州人。”
“她身上带着中州才有的特质玉珏,又是上古之物,当年又是在东荒与中州的边境捡到的人……”
荒境城城主脱口而出,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你在诈我!”
荒境城城主终于反应过来,情绪起伏不定。
云容声学着谢述一惯最容易惹人生气的表情,笑嘻嘻地开口道:“呀又被你给发现了。”
“你究竟……”荒境城城主话语迟钝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云容声将手中长剑抽出,鲜血溅洒开来。
下一瞬,还没等荒境城城主稍微松口气,自他眼前寒光一闪,寒凉又湿润的触觉掠过他脖颈。
“我说不搜你的魂,可没说你不会死。”
云容声平静出手,收剑的同时,开口道:“你问我是谁?”
“徐凌启……他曾经可是我所敬重的父亲啊。”
云容声换了个有意思的说法,低声道:“前辈,据说我出生时,你还抱过我。”
“他想要一个真相,所以我就替他寻了这个真相。”
“明日,你所有罪述都会公之于众。”
“你……”
荒境城城主至死,都未曾知晓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
云容声回到客栈时,天还未亮。
他悄无声息地从徐渊清的房间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徐渊清的房间。
月华入室,温柔而静谧。
云容声坐在床侧,抬手正欲去握徐渊清放在被外的手时,目光触及到月光下自己分明干净的指尖,却是怔了瞬。
他忆起一刻钟前这手指还沾染过鲜血,便又无声地收回了手。
云容声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祝好梦。”
睡一觉,睡醒之后,便再没有烦恼了。
到最后,他趴在徐渊清手边,短暂地睡着了。
天光大亮时分,徐渊清与云容声几近是在同一时间先后醒来。
徐渊清指尖微抬了下,然后才睁眼准备坐起身来。当他起身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趴在他床边的人。
徐渊清转眸望去。
云容声眼睫微垂闭着,于眼下雪色肌肤上落了淡色阴影。
徐渊清思忖瞬息,昨日夜里之事很快被记起,他神思微顿了下,正准备抬手将云容声抱到床上来,云容声便已经醒了过来。
“师兄?”
云容声抬起头,看见已然清醒的徐渊清,出声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徐渊清应声答道,“昨晚……是我失礼了。”
云容声问道:“哪里失礼?”
“师兄指的是昨夜你喝酒喝醉的事,还是喝醉酒后别的什么事?”
徐渊清闻言,神色顿住,似有些迟疑地问:“我昨日夜里还做了什么事吗?”
云容声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没什么事。”
这样一说,他就更慌了。
徐渊清蓦然想起前几日他生辰的那日夜里,停在他唇畔的柔软,呼吸微滞。
他问:“我是不是……”
……吻你了?
最是暧昧不清的态度,才最心乱。
云容声轻声笑起来,开口道:“真的没有什么的。”
“师兄是克己守礼第一人,又怎么失礼呢?”
这两句话,他说的的确是真话。
说罢,云容声站起身来,一边转身,一边问道:“师兄你头疼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准备一碗醒酒汤?”
“不用。”
徐渊清见云容声转身,便从床上站起身来,自储物空间内取出一套衣物,很快穿戴完毕。
末了,他轻垂的眸光落至一旁昨日由云容声帮他脱下来的外衣,指尖轻扣于腰带之间。
徐渊清正准备出声时,从门外响起的敲门声传了进来。
云容声因为离得近,所以已经迈步去开了门。
门外是谢述。
今日是相山境开启的日子,谢述出奇地起了个大早,现下见到自己敲的是徐渊清的门,开门的人却是云容声,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声声你怎么大早上的就在徐渊清房间里?”
云容声并没有回答谢述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谢道友,你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大事一般,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述眸光一转,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徐渊清朝他们走过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道:“昨日晚上,荒境城城主死了!”
“有人将荒境城城主过去所做的事,撒得满城都是,纸如雪飞,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46章
“荒境城城主死了?”
徐渊清恍然听闻此事, 却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低声将谢述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啊!”
谢述应声,又将自己从大街上捡来的纸页分别递给徐渊清和云容声。
纸页上, 所写之事, 开地下赌场、剜人灵脉、蓄养魔种与魔物等, 桩桩件件,皆非正道之事。
一旦公之于众, 荒境城城主将不容于世。
徐渊清几近沉默地看完纸页上所写的内容, 却是迟疑地问:“可有人看见是谁杀了荒境城城主?”
谢述道:“没有啊。”
“据说在城主府那边, 还留了一个专门记录荒境城城主罪述的什么法器, 法器里面是荒境城城主亲口承认的话。”
荒境城城中, 所有修士早已经宛若炸开了锅一般, 所及之处,皆有人在讨论此事。
“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荒境城城主看着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背后会做出如此罪大恶极之事?”
“要我说, 这刺杀荒境城城主的那人, 多半是其同谋,因为分赃不均,才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此人话音一出,便遭到了其他修士的强烈谴责。
“你这人想法还挺恶的?怎么就以为其他修士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我倒是觉得此人做了一件极大的好事。”
“听说天衍宗宗主都已经来了此地。”
徐渊清等人在前往城主府的路上,不断听见街上各人的议论声。
荒境城城主府前,天衍宗刑罚堂的弟子已经将整个城主府给围了起来。
四人到的时候,刑罚堂首席看过来,率先从徐渊清与云容声两人之间认出了徐渊清,出声道:“徐师弟。”
“云师弟。”
“还有霍家和谢家两位公子。”
徐渊清行礼道:“见过这位师兄。”
“不知我师尊是否在里面?”
刑罚堂首席应声答道:“不仅仅是宗主在城主府, 徐家主此刻也在城主府中。”
说罢, 他向上传了灵讯请示, 随后就让四人进了城主府。
“师尊。”
见到祁越明后,云容声跟着徐渊清一起行了礼。
目光微抬时,他恰巧望见祁越明转眸看了他一眼,又平静地收回了眸光,其视线中隐约含着不轻易为人知的窥探。
祁越明出声道:“杀荒境城城主之人,的确特地落下了一块留音石。留音石中,只有荒境城城主一个人的声音,所说之事与外面传的那些纸页所写内容差不多。”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祁越明继续道:“刑罚堂的人在这座城主府中彻底搜寻过,的确找到了一些荒境城城主过去蓄养魔种与魔物的痕迹。”
“至少,他蓄养魔种与魔物这一点是真的。”
“那证明附带的那些罪述也是真的啊。”
谢述脱口而出,旋即又悄悄拍了拍自己的嘴,以表示噤声。
徐渊清道:“昨日在地下赌场中,我们留下了一名化神修为的魔种修士。师尊可以让刑罚堂的师兄带回去审问一番。”
祁越明闻言,略显疑惑地应了一声,又问:“那这个化神修为的魔种修士现在在哪里?”
徐渊清默然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人,抿唇不语。
最终,是云容声出声道:“是在徐前辈处。”
徐凌启只道了一个“是”字。
徐凌启与徐渊清两人之间宛若疏离的气氛明显得……就连平日里最为迟钝的谢述都看出来了。
祁越明温和地笑道:“徐兄,那我之后便让刑罚堂的弟子到你那里去领人了。”
双方简单交接过后,祁越明又道:“相山境开启在即,这对于你们这些小辈而言,可是一件好事,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这里的事涉及到渡劫修为的人,就不便让你们再过多插手了。”
将要离开前,徐渊清又出声道:“师尊,我想要听一下留在此地的那块留音石。”
祁越明道:“这可不在我这里。”
徐凌启道:“留音石在我这儿。”
若是徐渊清想要听那块留音石中的内容,就必定又要同徐凌启说话。
可他们两父子昨日才大吵了一架,正在冷战中,从刚才到现在,一句对话都没说过。
最终,还是祁越明插手,给他们两人留了些处理的空间。
云容声临离开前,目光落至徐渊清停得笔直如松的背影处,并未犹豫,径直出了城主府。
城主府外,祁越明对云容声开口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云容声应声:“我觉得……已无大碍。”
谢述闻言,却是戳穿了云容声的“谎言”,道:“什么已无大碍啊,这可是很有大碍的。”
“祁前辈,声声的伤要想彻底痊愈,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祁越明听见这话,从储物空间内取出一方玉盒,递给云容声,出声道:“这里面是你养伤所需要的灵蘅花,可以让谢述帮你炼制每日所要服用的药丸。”
云容声垂眸接过那一玉盒的灵蘅花,道:“多谢师尊。”
谢述连忙举手道:“祁前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声声的。”
祁越明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自云容声处扫过,又简单叮嘱过几人在相山境万事小心,便又进了城主府。
片刻钟后,徐渊清从城主府中走了出来,神色与寻常无异。
云容声抬眸望去,却知道徐渊清此刻心情并不好。
时至四人上了云舟,去往相山境的路上,云容声敲开徐渊清房门,缓步走进了他的房间。
“师兄。”
云容声轻声唤道,接过徐渊清帮他倒的灵茶,轻饮一口,又说:“你看起来好像心情还是有些不太好。”
徐渊清神色微顿,抬眸看向云容声,问道:“你看出来了?”
云容声修长手指轻敲了下茶杯,轻声道:“因为谢道友和霍道友并不知道那块留影石的事。”
而那块留音石,是他交给徐渊清的。
父子离心,他有极大的功劳。
徐渊清垂眸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明明从前还……”
……并不是这样的。
徐渊清转而低叹道:“母亲离开之后,这是我与他第一次吵架。”
云容声出声说道:“我与我母亲的关系也最好。”
“不过,我与我父亲……”
云容声话语微顿,轻描淡写地笑起来,道:“我与他是仇人。”
徐渊清抬眸看向云容声,启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云容声似思索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师兄你。”
旋即,他像是在认真建议:“不过,吵架这种事嘛,大多数时候,只要冷着放一段时间,再见面就会和好如初了吧。”
这件事持续地冷下去,长久以往,便会成为他们心中的一根刺,终有一日会彻底爆发出来。
到那时候,大概……他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云容声安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徐渊清。
云舟行驶近一个时辰,到相山境附近时,便停了下来。
谢述敲门时,又发现云容声在徐渊清房间里,迟疑了下,道:“声声,你们两个怎么又凑在一起了?真的是师兄师弟总有话说不完嘛,早上也是这样的。”
谢述说这话的时候,正值霍沉时从房间走出来,他原本冷静的神色便微沉了下,看了云容声一眼。
云容声笑道:“我找师兄喝茶啊。”
他倒也没有说谎,一进房间,徐渊清就给他倒了一杯灵茶来喝。
谢述倒也没有纠结,兴冲冲地下了云舟。
很快,其他三人也跟着离开了云舟。
相山境的开启之地,位于一片辽阔无垠的旷野处。
云容声等人到的时候,旷野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天衍宗弟子、各大世家子弟等。
“相山境开启,进入其中的修士会因此而各自分散。”徐渊清解释道,“进入相山境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往秘境的中心地域走,到时候我们总会再相遇的。”
午时一刻,自天幕下蓦然浮现一抹璀璨灵光,由一道窄细灵光转瞬扩大开来。
旷野之上,不断有灵光掠至灵幕内,进入相山境中。
谢述道:“那我也先去啦!”
反正相山境那么大,就算同时进入,降临的地点也有可能会不同。
“谢述。”
徐渊清叫住人,叮嘱道:“秘境中无法传灵讯,你小心行事。”
“知道啦知道啦。”
谢述挥手,很快化作灵光,进入了相山境。
霍沉时转眸看向徐渊清,道:“你……”
他眸光扫过云容声,话音顿了下,继续道:“你们万事小心。”
云容声听出了霍沉时那个“们”字加得有多不情愿,目送霍沉时进了相山境,又才看向徐渊清,出声唤道:“师兄。”
徐渊清闻言,看着云容声。
他等了一会儿,望见云容声略显期待的目光,很快意识到云容声是在等他要对他说的话。
“你进去之后,记得每日按时服药。”
“在秘境之中,不要轻信旁人。”
“还有……行事小心,保护好自己。”徐渊清出声道,“我担心你。”
云容声应声笑起来,道:“我都记下了。”
“师兄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也担心你。”
踏入相山境入口时,云容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秘境规律的强制抵抗力。
相山境对外开启的条件是有限制的,只允许金丹境界与元婴境界的修士进入秘境之中。
他若是想要进入,得对自己设置下重重灵力封禁才行。
思及此,云容声默然抬手,手中结印,给自己设下从渡劫到元婴后期共十二重的灵力封禁,将灵力禁至元婴后期,那种阻碍力量才彻底消失。
相山境内,地域辽阔。
而其开启时间为三个月,若是有人不幸落在了秘境最边缘侧,三个月之久,也足以让一名金丹初期的修士赶到相山境中心地域去了。
云容声闭眼瞬息,再睁眼时,周遭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
相山境内的灵气浓郁程度远超外界,此地还是一个极好的修行圣地。
然而,他却对这样的修行圣地并不感兴趣。
云容声降临之地四下无人,他很快认定一个方向,飞身掠出。
修为的封禁压制,让他适应了一段时间,才勉强能够适应现在的修为。
在相山境中,云容声没有刻意去寻徐渊清,而是随性所为。
他想,人是需要成长的,就像是在地下赌场遇见那名化神期的魔种修士时,他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却并没有出手。
他该放手。
过度的庇佑,反而是不对的。
没有他,他一样会安然无恙。
相山境中有很多天材地宝。
宝物动人心,有宝物的地方,自然就有危险与争夺。
云容声也没有去跟那些修士争抢宝物。
此地两个月时间,对于其他人而言,仿若匆匆而逝,尚且觉得不太够,但是对于云容声而言,却像是度日如年般。
当他度过了“六十五个年头”后,终于来到了相山境的中心地域。
连绵起伏的山脉最深处,是浩瀚而神秘的上古密地。
云容声闲来无事,在此处又等了三日,没见到想见的人,便又等了两日。
当云容声度过“第七十一个年头”时,自他手腕上所带的同心铃于这一日,蓦然作响。
同心铃轻响悦耳动听,在此刻于云容声耳畔,更是犹如天籁之音般。
不过是相距十里而已,很快了。
徐渊清寻至时,同心铃因距离近了,而浮现出一抹纤细灵光,指引着他去寻另外一枚同心铃的踪迹。
“师兄。”
人未到,声先至。
云容声的声音自斜上方传了来。
徐渊清抬眸望去,灵线牵引的另一头,云容声坐在树上,在见到他后,身形翩然一掠,落在了他面前。
初春三月分明已经过去,徐渊清于此刻却仍旧能感知到往日所闻见的极轻极淡的桃花近香,似扑了他满怀般,笼罩在他周身,无处不在。
“好久没见了。”
云容声轻声道:“你看起来好像又长高了些。”
“然后……是你的修为,金丹后期,在秘境中这两个月里,看来师兄遇见了很多机遇,收获甚丰。”
“是七十一日。”
徐渊清思忖瞬息,出声说道。
云容声道:“对,是七十一日。”
徐渊清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云容声反应了下,才继续说,“我收获没多少啊。”
他感叹道:“那些人也太厉害了些,我根本抢不过啊。”
徐渊清轻应了声,抬手间自储物空间翻出一样东西,放在云容声手中,轻声解释道:“或许是巧合,我在秘境之中,遇见了另外一块碎玉。”
云容声垂眸去看,望见了应该是自己前世所得到的第一块碎玉。
完整的玉碎裂之后,应该是分成了三块碎玉。
上一世,他没去拍卖会得到此前的那块碎玉,而是在之后的一处商贩处买到了此刻手中所拿的这块碎玉。
第三块碎玉,是在云荒天宫之中。
徐渊清道:“我想着你会喜欢拍卖会上那块碎玉,应该也会喜欢这块碎玉,便把它拿到手了。”
原来这块碎玉是从相山境中流落出去的。
云容声指尖轻覆于手中碎玉之上,很快拿出了此前那块碎玉,合拢一拼,迎着秘境曦光看了一眼,道:“师兄,现在是一大半块玉了,它的确很漂亮。”
“师兄,你还记得那半卷无名剑诀吗?”
云容声出声道:“我怀疑那半卷无名剑诀是与此地有关系的。”
上一块碎玉与无名剑诀是一同出现的,而这块碎玉出现在相山境。
巧的是,他还知道在将来的最后一块碎玉,出现在云荒天宫。
相山境与云荒天宫唯一的联系,大概就只有一点——据传,在相山境中曾有云荒仙帝未成道前留下的部分遗迹与传承。
徐凌启隐藏身份,以黑袍人形象出现在拍卖楼,只为拍下那半卷无名剑诀,大概只有一个原因。
半卷无名剑诀,与未成道前的云荒仙帝有关系。
那半卷无名剑诀……是云荒剑诀的草创稿。
失去记忆的中州人,天生剑骨,姓云。
徐凌启就连她至死后的价值都要榨个干干净净,当真是好算计!
第47章
云容声和徐渊清两个人在相山境中心地域的入口处等了一日, 并未遇见谢述,也没有遇见霍沉时。
两人商议了下,终于决定往中心地域深处探索去。
只要还在相山境内, 他们就总会遇上的。就算没有遇上, 出了相山境, 也能够见到。
相山境中心地域,山脉连绵, 起伏不定。
越至深处, 其周遭灵气便越浓郁。
两人用了近十日的时间, 才走到相山境最深处。
在相山境最深处, 是高悬垂落的峭壁山崖。峭壁山崖间, 存在有一扇洞开的石门。
云容声和徐渊清一同飞身掠起, 靠近那扇洞开石门时,云容声隐约察觉到来自于石门内的吸引力,是从他身上那两块碎玉传出来的吸引力。
到了石门附近, 云容声将两块碎玉取出来, 一边靠近石门,一边出声道:“师兄,看来我们那一日的猜测没有错,这两块碎玉的确与相山境深处的上古密地有些关系。”
云容声说话间,将其中一块碎玉转手放在徐渊清手中,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先各自留一块碎玉比较好。”
被云容声握过的那块碎玉还带着他指尖的温热,温润触感藏在徐渊清掌心间,他略微收拢手指, 将递过来的那块碎玉握紧了些。
云容声问道:“师兄, 你感受到了吗?”
徐渊清闻言, 抬眸看向云容声。
云容声笑着提醒道:“拿到碎玉之后,对石门内的吸引力啊?”
“感受到了。”
相山境数十次开放的时间里,也曾有人走到此地过,但是他们并没有得到哪怕只有小半块的碎玉,所以入洞开石门,却始终无果。
而这一批进入相山境的修士之中,云容声是最早来到中心地域的。他在此地等了徐渊清五日,期间并没有遇见其他人,择证明他们两人现如今是最早进入此地的。
随着两人深入甬道之中,他们手中各持的碎玉所发出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强。
云容声道:“看来……这碎玉是类似于钥匙一般的存在。”
更重要的点,其实云容声并未说出口。
倘若他的猜测为真的话,此地对他们应该有天然的亲近因果,却不知这份因果真的能分得清吗?
徐渊清手中提了一盏灯,走在云容声身侧,为他照亮前路。
前方甬道由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逐渐变得更加宽阔。到后来,这条甬道俨然成为了一片宽阔的广场。
四下黑暗,唯余徐渊清手中明灯照亮两人方寸之地。
徐渊清见状,道了一声“我去点灯”,迈步走到身侧的灯盏前,以一抹灵力点亮那灯盏。
随后,他依次往前走去,很快将周围的灯盏尽数点亮。
云容声安静地望了一眼徐渊清点灯的身影,目光轻细,落在周遭石壁因灯盏照亮而清晰起来的壁画。
他喊道:“师兄,你来看。”
徐渊清应声走过来。
由两人最开始入口处所站的那块壁画墙开始,依次望过去,像是一个并不完整的故事。
壁画的最开始,是神荒时代的场景。
在神荒时代前,世间众神林立,万族皆为臣服者,对众神朝拜。
那时候,人族尚且势微。
第二幅壁画所呈现的,是神荒时代的覆灭,众神因故陨落。
众神陨落之前,祂们在与一人……或者说是另外一个神对立。
雕刻壁画者大概尚且年幼,刻风凌乱潦草,对于那个对立的神,此人采用了最简单的刻法,青面獠牙,身形简单。
第三幅壁画,众神陨落,万族崛起。
人族于乱世中艰难前行。
云容声略一垂眸,同徐渊清一起注意到了第三幅壁画中一粒渺小的尘埃。
两人相视一眼,云容声道:“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刻画者的笔误,看到这里,却觉得不是了。”
“众神林立,人族势弱,刻画者是那一粒尘埃。”
“众神之战,人族无能为力,刻画者仍旧渺小如尘埃。”
“乱世纷争,人族艰难求生,刻画者依旧是那粒尘埃。”
“此人一直在画中。”
徐渊清解释着,转眸看向第四幅画。
第四幅壁画,渺小微弱的尘埃在乱世中成长为一块依旧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在乱世洪流中尚且不足以自保。
第五幅壁画,小石子变成了一块巨石,遇乱世洪流而能稳定己身,在其身后,是免于受难的人族。
第六幅壁画,人族于乱世中崛起,原本保护他们的巨石就算不在,他们却仍旧可以保护己身。
第七幅壁画,什么场景也没有画,只余下一个上古字符的“人”字。
第八幅壁画中,刻画者的心境似乎因为什么,而发生了转变。他再度成为了那粒渺小微弱的尘埃,在他对面,是第三幅壁画中青面獠牙的神。
第九幅壁画,青面獠牙的神身后站了许多写得弯曲潦草的人,密密麻麻,甚是诡异。
云容声的目光再转至最后一幅壁画,却看见了一面空白冰冷的石墙。
他出声道:“师兄,倘若依照我们现在的眼界去看,那青面獠牙的神应当是……魔神。”
“那些写得弯曲潦草的人,应为魔种。”
徐渊清道:“而第十幅壁画什么也没有刻画,是一处空白的,留了些遗憾。”
“是遗憾吗?”云容声低声问了句,又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魔种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而且是由魔神创造出来的。”
“那……”
云容声思索片刻,迟疑出声:“魔神又是什么?”
“在神荒时代,魔神也曾是一位神。后来,祂们是决裂了吗?”
“众神陨落之后的某一日,魔神借助什么契机,又重新回到了这世间,借助人族一部分人创造出魔种,与刻画者为敌。”
云容声开口解释道:“我曾在中州听说过一个说法,在中州的昆仑圣地中,有一个阵法名为诛魔仙阵。”
“一入此阵,万劫不复。”
当日,入那诛魔仙阵时,其实他已然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觉,自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万劫不复的痛苦。
他只是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生命的流逝而已。
纵使时光逆转,诛魔仙阵所带来的伤害也无法完全被消弭。
“现在想来,诛魔仙阵,这个‘诛魔’二字,应该指的是诛灭魔种。”
“昆仑圣地自云荒仙帝得到传承,在中州屹立至今而不倒。或许在昆仑圣地内部,会得到更多关于魔种的隐秘。”
徐渊清闻言,又将此地前九幅壁画重新给看了一遍,出声道:“此前在东荒就有关于相山境中有云荒仙帝未成道前留下的遗迹与部分传承,现在大概也已经被证实。”
“最后一点,刻下这些壁画的人,也就是上古时代的云荒仙帝。”
据传,云荒仙帝是上古时代第一位成道的人族。其传承势力昆仑圣地,至今仍旧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门。
云容声握着那块碎玉,开口道:“那我们可真是有些气运在身上了,竟然在进入相山境之前,用两百块灵石误打误撞买到了一块与此地有关的碎玉。”
旋即,云容声抬起手中所握的碎玉,与徐渊清手里那小半块碎玉拼凑在一起。
变化便是在此时浮现——盈盈玉光自两人手中碎玉散发而起,转瞬将此地彻底照亮,也将两人身形笼罩于其中。
“师兄……”
云容声察觉之时,当即反手握住徐渊清手腕。他的灵力在此前设下重重封禁,此刻反应未及时,出手时,他们二人已经置身于一幕幻境深处。
铺天盖地的喧嚣声传了来,两人视线之内是一处满目疮痍的战场。
云容声与徐渊清两人身旁不断有人掠过来往,因他们只是身处幻境,他们可以看见战场中的人,而这些人却根本无法看见他们。
忽然之间,自天地尽头一道浩瀚剑光掠来,剑意强大。随着剑意的惊掠,整个战场转瞬被无形场域笼罩。
分明看不见哪怕一道的剑影,却处处都能听见清脆剑音。
徐渊清辨认出声:“这是……”
“剑域。”
剑域。
云容声默然心说。
这处剑意远比他的剑域强大许多。
毕竟……是已成道者与未成道者之间的区别。
剑域笼罩下,无数剑音惊掠,浩瀚而至,将战场上残留的魔气瞬间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云容声因这剑域剑意而失神了一瞬,当他回神之时,才恍然察觉到身旁徐渊清的状态,转眸看向徐渊清。
旋即,云容声抬起手,为徐渊清施了一道隔音屏障,帮他留住这一瞬间的明悟。
云荒仙帝就算是一式剑意的惊鸿掠影,也足以让后世剑修于剑道之中有所精进。
云容声待在这个幻境之中,安静地守着徐渊清。
外界时间匆匆而逝,幻境中却不知天日为几何。
直到这一日,幻境里面出现了新的波动。
云容声惊觉时,垂眸看向手中的两块碎玉。
这两块碎玉拼凑不出来一块完整的玉,自然这幻境也无法完整展示。
两块碎玉拼凑的幻境力量,将于今日破碎。
云容声思索之时,恍然听见一声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唤了一声“爹爹”。
他抬眸寻声,发觉此地幻境已经在不断破碎解离。
与此同时,自云容声眼角余光处,飞快跑过一道绯色小身影,扑到了不远处的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小姑娘,他既看不清小姑娘的面容,也看不到小姑娘口中喊“爹爹”的那人面容。
“爹爹,爹爹,你最近的架都打完了吗?可不可以陪我玩两日……”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旋即似有些迟疑般,又改了口,说道:“还是一日……半日好了。”
“爹爹陪我玩半日,好不好?”
那人身形高大伟岸,将小姑娘抱起来,似乎同小姑娘说了些什么话,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
随后,那人抱着小姑娘转了两圈,映着夕阳往回走去。
整个幻境到处都是破碎支离的画面,唯独是那人周身完美无缺。
云容声几近失神地望过去。
时间因果阻绝,隔着整个上古时代,让他注定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与那小姑娘的脸。
就在此时,已然远去的那个人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而后,他抬起手来,指尖轻点了下。
“嗡——”
幻境波动变得缓慢。
云容声察觉到断因果亦似有所感般,轻轻地动了下,又归于了平静无声。
有人隔着迷雾般的时间长河,扰乱时间因果,望了过来。
自那人指尖落下的一抹灵力,在这一瞬穿越时间长河,被无限削弱后,落在了云容声手腕之上,盈盈温润如水。
被诛魔仙阵所损的仙灵脉因这一点微弱的灵力,而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犹如……受损干枯经年的地面,多了一滴可蓄的水。
也就是在这一瞬,云容声隔着整个上古时代的时间长河,迷雾散尽,看清了云荒仙帝的面容。
很亲切,很熟悉,像是冥冥之中由血脉相连接的感觉。
在遥远的过去,云荒仙帝将他的小姑娘护在怀中,隔着遥遥岁月,往后世只看了这一眼。
纵使对面相见却不识。
“嗡!”
由两块碎玉拼凑的幻境应声而彻底破碎开来。
徐渊清因幻境力量的消散而有所感,从明悟的状态之中睁眼醒来,转眸望见云容声,神色微怔了下。
下一瞬,徐渊清手忙脚乱地转到云容声面前,抬手去擦云容声面颊上的那一滴泪,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声声?”
云容声因徐渊清的声音而回过神来,轻抬眸光,看向徐渊清,却是迟疑地问:“我怎么了?”
徐渊清轻轻地触碰过他面颊的一点湿润,并未言语。
“我……哭了?”
云容声神色平静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有感而发。
很快,云容声偏过头去,道:“不准看。”
徐渊清思索瞬息,抬手将人抱在了怀里。
云容声沉默着,并没有推开他,也并没有解释些什么。
他知道,只要他不说,他就不会问。
好半晌后,云容声闭了下眼,复又睁开时,心里生了几分懊恼之意,开口道:“师兄,我刚才干什么事了吗?”
他竟然在他面前哭了,就算天崩地裂,他也绝对不可能在他面前哭的。
他的地位还要不要了?
在这一刻,徐渊清竟然读懂了云容声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他出声道:“没看见,不知道。”
他没“看见”他哭了,也没“看见”他倔强地偏过头去。
第48章
云容声微缓了下, 肯定地应了声道:“嗯。”
徐渊清放开人时,下意识抬眸去看云容声,却发现云容声垂着眼眸, 好半晌后才抬眸看向他。
徐渊清启唇却并未多说些什么, 只道:“我在幻境感悟时, 你在做什么?”
云容声笑起来,开口道:“当然是守着师兄啊。”
末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看幻境中的场景。”
云容声思索过后, 心情仍旧复杂, 却还是坦然出声:“我在幻境的最后, 看见了一对父女。”
“父亲高大伟岸, 顶天立地, 而那个小姑娘……”云容声话语微顿了下,迟疑道,“看起来很受宠的样子。”
“她一定是在一个极有爱的环境成长起来的。”
云容声笑了笑, 道:“这就是我见到的故事。”
那为什么哭呢?
徐渊清望见云容声泛着薄红的眼尾, 默然心说。
旋即,云容声反问说:“那师兄的收获是什么?”
“对剑道的明悟。”徐渊清答道,“还有……半卷剑诀。”
云容声问道:“半卷剑诀?”
“对。”
徐渊清拉着云容声继续往前走去,约摸片刻钟后,来到一处石墙前,抬手仔细摸索着。
须臾,一道细微声音响起,那块石壁应声而开。
徐渊清探手去取出那半卷剑诀,解释道:“只有半卷剑诀。”
云容声道:“这么说, 另外半卷剑诀是在当日拍卖会出现过的那半卷了?”
“极有可能。”
云容声接过徐渊清递过来半卷剑诀, 垂眸扫视而过, 开口道:“看来这是下半卷剑诀。”
徐渊清道:“此地与云荒仙帝有关系,我推测这无名剑诀极有可能也与云荒仙帝有些联系。”
“云荒剑诀草创稿。”
“那人有上半卷剑诀,却无下半卷剑诀。而我们有下半卷剑诀,却无上半卷剑诀。”
云容声轻声道:“通常来说,有上半卷剑诀比只拥有下半卷剑诀更重要。”
上半卷剑诀是因,下半卷剑诀是果。
从因能推果,倘若是反过来呢?
徐渊清闻言,迟疑出声:“你的意思是……”
云容声道:“由下半卷剑诀倒推出上半卷剑诀。”
此话若是传了出去,世人皆会笑他们不自量力,胆敢以下半卷剑诀便尝试去推上半卷剑诀。
而且,这卷剑诀还疑似是云荒仙帝所创的云荒剑诀草创稿。
云荒仙帝是谁?他是上古时代第一个成道的人族剑修,是剑修之始。
云容声迎着徐渊清望过来的目光,轻眨了下眼,眸光明亮,轻声笑道:“试试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两人说话间,自整个相山境上方传来一阵轻细却足以让秘境内所有人听见的声音。
三个月时间已至,相山境即将隐世,此刻所有身在秘境之中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排外力量。
须臾过后,分散在相山境内各个地方的修士一起被送出了秘境,出现在那片旷野之上。
旷野无垠,此时正是夜幕降临之时,明月当空,繁星如坠。
正当徐渊清准备传灵讯给谢述和霍沉时时,从无边旷野某一处蓦然传来一阵宛若震耳欲聋的铃铛重响声。
这熟悉的铃铛重响声……
云容声见状,出声道:“师兄,看来不用传灵讯了,谢道友正在召唤我们呢。”
当两人寻着铃声走过去,人群早就因为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而自动退散开来了。
谢述一见到徐渊清和云容声两人走出人群,连忙举着自己怀中的夜明珠,朝两人挥了挥,大声开口道:“这儿!这儿!我们在这儿!”
至于那“略有些吵闹”的响铃,早已经被他祸水东引,丢给了冷沉着脸的霍沉时。
霍沉时语气冷冷地出声:“谢述!又是你!”
谢述一听见霍沉时开口,连忙跑了两步,躲在了徐渊清和云容声两个人身后,还嚷嚷道:“我们三个月没见了,这不是就送份大礼吗?”
这份大礼,谁能承受?
要命啊!
最终,还是徐渊清出手,将霍沉时手里的响铃给解决了,既“救”了霍沉时一命,还“救”了谢述一命。
等上了云舟后,四人站在长廊上,谢述才发觉徐渊清的修为又涨了,不由得出声说道:“徐渊清,你修为又涨了!”
“这三个月你收获可真大。”
旋即,谢述又自我夸赞道:“不过,我收获也还挺大的。”
四人简单交流过彼此在秘境中的经历,谢述又说要探看云容声的灵脉。
于是,云容声坦然地伸出手去。
霍沉时垂眸的瞬间,目光被云容声那截纤细手腕上所系的红绳系铃所吸引。
旋即,当他辨认出这串红绳系铃是何种意思之时,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徐渊清,似在搜寻些什么。
徐渊清察觉到霍沉时的目光,出声询问:“怎么了?”
霍沉时压下心绪,道:“无事。”
“声声。”
谢述收回手的同时,开口道:“你的灵脉在这三个月里大有好转了哎,就如同枯木逢春一般,突然多了一点儿极其微弱的生气。”
“是好事儿啊。”
云容声听闻谢述此言,蓦然想起此前在幻境中所感受到的一点微弱灵力,沉默瞬息后,又笑道:“那真的是好事。”
谢述道:“不过,你还得继续服用灵蘅花制成的药丸,回到天衍宗后,也要多去灵性温泉那里待一待才行。”
夜深时,各人才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舟返回荒境城后,四人走在荒境城中。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当日发生在荒境城中的风波早已经被时间所消磨得所剩无几。
无人再议论当日之事。
在天衍宗彻底调查清楚之后,荒境城旧城主所犯下的数罪在东荒公之于众。
荒境城是东荒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其城主之位必定需要好好选择。所以,这三个月以来,荒境城城中大小事宜皆由一名代城主代为处理。
此番在相山境中的历练,于各人而言,皆是一种收获。四人在荒境城中休整一日,便离开了荒境城。
荒境城外。
谢述发挥自己身为医修的本能,正絮絮叨叨着,叮嘱着云容声,要他按时吃药,好好温养灵脉,不动用灵力的时候,绝对不要动用灵力。
在两人身旁,霍沉时迟疑一瞬,出声问徐渊清,说道:“你不回徐家吗?”
徐渊清闻言,神色微怔,又想到三个月前的事情,应声道:“现在不回。”
霍沉时还欲开口的时候,谢述扒拉过来,开口道:“不回家好啊,我也想不回家,可是……我爹竟然以克扣我月俸灵石为要挟,要我回家去,不要在外面乱窜!”
谢述说罢,长叹一声,同他们告别过后,便坐上了自己的小云舟。
在小云舟上,谢述扒拉在云舟边上,朝三人挥手,又道:“声声,之后记得我生辰时一起来聚啊。”
“还有啊,徐渊清你一定要好好监督声声按时吃药。”
最后,谢述瞄了一眼霍沉时,仗着自己站在云舟上,有天然逃跑优势,笑嘻嘻地出声问:“小可怜儿,要不要哥哥我用云舟送你一程啊?”
霍沉时:“……”
接连将谢述与霍沉时送走后,徐渊清才唤出自己的云舟来。
从荒境城到天衍宗,只需半日多的时间即到。
两人到天衍宗时,正是夕阳落幕的时候。
天边余晖仍存,却隐有明月轮廓浮现于天幕之上。
云容声跟在徐渊清身侧,再度踏进天衍殿时,心绪已然平静。
他将此地视作寻常之地。
心神微沉时,云容声听见徐渊清轻声唤他的声音,抬眸望去。旋即,他又看向坐于天衍殿殿中高座的祁越明处,回了话道:“我已经好多了。”
“谢道友说我这段时间有按时服用灵蘅花药丸,体内灵脉伤势开始稳定地修补起来了。”
“那便好。”
祁越明应声道:“相山境之中,你们二人应该皆有所收获,此次回到宗门,就在剑峰好好修炼一番。”
“来年……”
话语至此时,祁越明顿了下,才道:“你们应该听说过最近一段时间愈演愈烈的传闻。”
“云荒天宫将现世东荒。”
“将来,不仅是有我们东荒的修士聚集风云之地,其余四域也极有可能会派人跨域前来,意在那传说中的云荒天宫。”
“东荒各宗各门都要求宗门内弟子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修行。”
“无风不起浪。根据传闻,距离云荒天宫现世,还有一年时间。”
祁越明看向徐渊清一人,道:“对于你们二人的修行进度,我并不担心。”
“你们按照寻常修炼进度便可。”
说到此处,祁越明似想起些什么,终于转眸看向云容声,出声问道:“你与你在剑库中得到的那柄剑适应得如何了?”
“断因果。”云容声平静地抬起眸,答道,“到目前为止,断因果对于我而言,是一柄能用且好用的长剑。”
“至于其他,或许是我目前修为不够精进,无法理解其深意。”
暴殄天物。
祁越明随意道:“无碍,待你修为将来大成,自然会明白这一柄断因果长剑的用处。”
云容声和徐渊清离开天衍殿时,外界已经是夜色降临。
剑峰上下更是没有半盏灯火,只余如银月华披散着落下来。
两人踏上剑峰山道,徐渊清走到山道旁,以一抹灵力照例点亮剑峰的灯盏。
一盏又一盏,当徐渊清以灵力点亮灯盏的时候,云容声就提着手中的那盏灯,安静地望着他。
待到他转过身时,云容声又轻垂下眸光。
一盏盏灯亮起在剑峰山道两侧。
云容声与徐渊清两个人拾阶而上,身后灯盏将他们来时的路照亮。
到了半山腰的住处,徐渊清将院中灯盏点亮时,谢述估摸着时间传过来的灵讯也到了他手中。
他拆开谢述的灵讯,听了一遍,转述道:“谢述特意传灵讯叮嘱我,让我看着你去温泉池温养灵脉。”
云容声闻言,笑起来,语气轻缓地问了一句:“看着?”
“不是。”徐渊清话语微顿过后,当即改口说,“是让我守着时间,让你只泡两刻钟,过犹不及。”
“其实……”
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本就是同一人。
迎着徐渊清望过来的目光,云容声没将后半句话给说出来,而是道:“师兄不守我,我也应该能够凭借自己的灵感,感知到两刻钟的时间流逝。”
云容声道:“不过还是辛苦师兄了,万一我要是不小心睡着了呢?”
没多久,此言便成了真。
氤氲热气升腾而上,云容声靠在温泉池壁前,闭着眼,不知不觉间便坠入了梦境之中。
温泉池中的温暖,依旧无法浸染进他的梦境。他的梦境依旧冰冷如初。
耀眼的灯华,湿冷的天衍殿,入骨的疼痛……
他真的睡着了。
到后来,云容声是被徐渊清给唤醒的。
“声声?”
“嗯?”
云容声应了一声,眼睫轻颤着,将要醒来,意识却仍旧沉浸在寒凉彻骨的梦境之中。
他下意识扑进了温暖之处,周身被温泉池水所包围。
徐渊清怔了瞬,蓦然听见“哗啦”一阵清楚的水声,转眸望了过去,却只看见一瀑散开在温泉池面如墨色海藻般的柔软长发。
“声声!”
徐渊清转瞬掠进温泉池中,当即弯腰将人给捞了起来。
云容声挣扎着,意识将欲醒来,身体却不住地靠近温暖的源头,很快抱住了面前人的腰身,还蹭了蹭。
他轻声地说了句“冷”。
徐渊清身形僵住,抱着人,又想去听此刻云容声的状态,寻声问道:“什么?”
“我……”
云容声无意识地说了一个字音,意识终于从冰冷中挣扎地清醒过来,他蓦然睁开眼,抬眸撞进一双带有关切的眼眸之中。
两人在温泉池中靠得极近,近到云容声几乎可以听见此刻徐渊清的心跳声。
温泉池水浸湿了徐渊清一袭雪衣,云容声贴近他腰身的那只手,隔着紧贴而略显单薄的衣料,可以清晰分明地感受到衣料下的温热触感,劲瘦而有力。
离得这么近,云容声当然能够感受徐渊清身形的僵硬。
“我……”
云容声又说了一个“我”字。
下一瞬,他身形也微僵了下,修长手指略微收拢了瞬,飞快地松开手臂,压低声音,问道:“师兄这么担心我吗?”
徐渊清在确保云容声不会再出现什么其他状况时,亦是松开了落在云容声身上的手,视线轻移,很快转过身去。
云容声弯了下眼,靠在温泉池壁前,隔着温泉池中升腾而起的水汽,目光慢慢扫过背对他而站的徐渊清的身形,故作轻松地继续道:“师兄,你忘记了吗?我也是修士啊。”
“修士又怎么可能会被水给淹死呢?”
“你……”
徐渊清始一出声,方觉自己此刻的声音不太对劲。
他呼吸顿了下,声音压低地问:“你刚才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嗯。”
云容声闭眼应了一声,无声无息地给自己施了几道清心诀,将反应压制了下去,又才睁眼道:“师兄刚才喊我,是两刻钟时间到了吗?”
旋即,云容声站起身来,走出温泉池,弯腰拾起此前放在旁边的衣物穿上,系好腰带。
云容声将衣物穿戴好后,方才转身看向仍旧站在温泉池中背对着他的人。
他坐在温泉池边,眉眼微弯,染上的笑意将眸中欲念遮掩尽了,出声问道:“师兄还不起来,是也想在温泉池多待一会儿吗?”
这么一看,他的定力好像要比他好一些。
第49章
云容声就坐在温泉池边, 红衣衣角柔软地垂下,安静等着徐渊清。
然而,徐渊清并没有转过身从他这边出浴, 而是换了个方向, 很快出了温泉池。
灵力将他一身被温泉池水浸湿的衣袍瞬间烘干。
做完这一切后, 徐渊清才转过身来,抬眸望向云容声, 走到他面前。
云容声微抬眸光, 没看出什么异样, 出声道了一句:“师兄?”
他也不能太得寸进尺。
徐渊清音色依旧压着点儿低, 开口道:“走吧。”
云容声应声站起身来。
两人路过那片桃花林时, 云容声感慨道:“师兄, 我们离开剑峰的时候,这桃花开得还正盛呢,现在这桃花就谢了。”
云容声说起桃花, 徐渊清便无端地想起从前当云容声靠近之时, 萦绕在他周身的桃花近香,甜而未腻。
而现下……氤氲的水汽之间,他却似又嗅见了那极轻极淡的桃花香。
徐渊清压下自己心下想法,正欲出声询问时,眸光落至院落旁的莲池,道:“桃花花期已过,现在夏日只有莲还盛开着。”
云容声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莲池,夸赞道:“莲也很漂亮, 亭亭净植。”
时至两人走进院中, 各自回了屋, 都没人再多提半句与刚才温泉池中有关的话。
约摸一刻钟后,云容声坐在床侧,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起身披了外衣,走到门前,开了门。
“师兄?”
徐渊清手中拿着一根安神香,抬眸道:“我刚才忘记将这个给你……”
他微抬的眸光不经意间扫过眼前人微敞开的衣襟,半遮半掩尽内里无尽风光,无端又忆起在温泉池中偶然瞥见的光景。
徐渊清喉结滚动了下,很快移开目光,将手中的安神香递了过去。
云容声望着他递过来的安神香,却是笑道:“师兄,我记得上一次我给你点这安神香,事后你还说这安神香的确没什么用呢。”
他所说,是徐渊清在生辰那日夜里守了他半个晚上,后来补眠的事。
徐渊清闻言,移开的眸光颤了下,努力忽视掉脑海之中关于那个翻来覆去的绮梦,开口道:“求个心安。”
云容声应了声,让开身前位置,道:“那你进来吧。”
他说完,却瞥见徐渊清站在他房门前迟疑之色,便轻眨了下眼,无辜又故意地问道:“师兄怎么了?”
徐渊清否认道:“没什么。”
云容声道:“那师兄之前说要亲自给我弄这安神香?”
“好。”
徐渊清收回思绪,缓步走进云容声的房间,站在香炉前。
云容声亦是转身,很快来到窗下桌前,目光自花瓶中的那根桃花枝上掠过。
待到徐渊清点上安神香后,他开口道:“师兄,我刚才说错了。”
“这里还有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未谢。”
云容声转眸看了一眼徐渊清,出声解释道:“三个月前离开时,我在这根桃花枝上施了灵诀,留住其短暂的花期,至今未消。”
徐渊清闻言,盯着那开得漂亮的桃花看了看,随后的眸光轻移,落至云容声处。
须臾后,他低声道:“是很漂亮。”
云容声听了夸赞,笑起来,伸手将半掩的窗关上,道:“那我就再多留这桃花枝一段时间了。”
当云容声将视线移回来之前,徐渊清先一步出声道:“安神香……我替你点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像是逃也似的,于转瞬之间从屋中桌前,走到了半开的房门处。
临出门时,徐渊清又似想起些什么,回眸开口道:“若是夜里做噩梦醒来了,可以传灵讯给我,或者是来找我。”
云容声站在那根桃花枝前,抬眸望向他,笑着问道:“做噩梦了,找师兄你会有用吗?”
“再说……这样不会打扰到师兄的休息吗?”
徐渊清微抿唇,低声道:“不算打扰。”
再者,他今夜再也睡不着了。
“那好。”
云容声应了声“好”,目送徐渊清离开后,目光落回面前桃花枝上,指尖轻轻地摆弄过花瓶的位置,收了手,朝床侧走去。
云容声坐在床侧,坐了很久,才以灵力掐灭灯盏,躺在床上。
他一闭上眼,便是梦境中冰冷的过去场景。
倒不如不睡。
时间流逝,月光在院中绕过半轮。
云容声安静下来,许久后,他又坐了起来,起身推开窗,望着院中移转的月华失神。
好半晌后,当云容声回神时,正巧听见斜正上方房门打开的轻细响动,抬眸望了过去。
不远处房门被打开后,站着在门前的身影,是徐渊清。
云容声眸光轻扫,便发现徐渊清已经换了一袭雪衣。他轻声唤道:“师兄,你也没睡?”
“没有。”徐渊清道,“我今夜不睡觉。”
不过,看他穿戴整齐的样子,也不像是要睡觉的。
于是,云容声又说了一句:“师兄是打算修炼一整夜?”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徐渊清说完,又看向云容声。
云容声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惑之色,问:“原本?”
那现在是……
徐渊清轻声道:“过来。”
云容声原本是站在窗前的,现下听了徐渊清的话,转身去披了件外衣,出了门。
他穿过大半个院子,走到徐渊清面前,站在两级台阶下,抬眸问道:“怎么了?”
徐渊清眸光微垂,克制地抬起手,帮云容声拉了下衣裳,出声解释道:“我陪你。”
旋即,他让开位置,道:“进屋。”
云容声从来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至少,是从字面意思上来说,这一世云容声从未走进过徐渊清的房间。
不过,在上一世,这本来也就是他的房间。
云容声很是坦然的接受了徐渊清的邀请,迈上台阶,缓步进了他的房间。
云容声问:“师兄不修炼了?”
徐渊清道:“我见你睡不着,睡着了又要做梦,便想陪陪你。”
云容声想了想,又说:“那我该把师兄你点给我的安神香抱过来的。”
“我去拿。”
徐渊清说罢,转身出了房间。
当他将点燃安神香的香炉拿过来放桌上时,云容声已经坐在了桌前。
他道:“夜里冷,不坐这里,去床上坐。”
“师兄又忘记我也是修士了吗?”
云容声虽然是这样说着,却还是听从了徐渊清的话,起身去了床上,又将披在身上的外衣褪了下来,认真叠好,放在旁边。
做完这一切后,云容声看向徐渊清,问道:“那师兄你呢?”
“我坐在这里……”
徐渊清出声说罢,就望见了云容声并不赞同的目光。
云容声抬手,扳着手指道:“你让我过来,我也过来了;你让我坐床上来,我也听话了。”
“我的两次听话,总能换你一次听我话的机会吧?”
哪有师兄会听师弟话的道理?
徐渊清默然心说,却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没有师兄听师弟话的道理,但是却还有别的道理。
听心悦之人的话,理所应当。
徐渊清走到云容声面前,略微弯腰,出声道:“你说。”
云容声移开身形,往里退让出位置,道:那我把师兄的床分给你一半。”
他歪了下头,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道:“顺水推舟,替师兄做个人情好了。”
徐渊清神思微缓,轻声问道:“我不是你的师兄?”
这个人情做得真好,将他的床再分给他一半。
云容声声音极轻地嗯哼了一下,笑而不答,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眸光澄澈又漂亮。
好半晌后,徐渊清“败下阵来”,妥协似地应了声“好”,坐在了云容声身边。
他只敢坐着,却不敢再靠近半分。
云容声也没再在意,道:“平日里这时候,师兄都是会修炼的?不休息吗?”
“会修炼,也会休息。”
“那怎么今夜不休息?”云容声小声道,“然后我一起来,就被你抓了个正着。”
“今夜不同……”
徐渊清迟疑瞬息,话音却顿在了那里。
偏偏云容声像是全然不知般,还在追问:“今夜有什么不同?”
“是离了剑峰三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有些睡不着吗?”
“还是傍晚时云荒天宫那些事情,让师兄得到了激励,觉得该多修炼一会儿?”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徐渊清听见云容声的“三连问”,转眸看向已然躺下的云容声,云容声面容间尽是求知若渴与无辜神色。
他一时竟无言。
最终,徐渊清只答了一句“睡不着”。
云容声闻言,却没再追问下去。
他怕他搞下去,今夜徐渊清多半得憋坏。
徐渊清伸手替云容声掖好被角,又听见云容声轻声地喊了他一声“师兄”。
他应了一声“嗯”,却许久未曾再听见云容声的声音,便垂了垂眸光。
徐渊清视线落在云容声面容间,细数他微闭的眼睫根数,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在心底稍显放松下来,长腿微微曲起。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感官才愈发明了,无可避免的,徐渊清能够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反应,强烈而清晰,并非是不太真实的梦境之中。
若不是有锦被遮掩……
安神香的清淡香气溢散于房间内,并不浓郁,甚至可以说是极好闻。
徐渊清就那样在云容声身边坐了一夜。
时至天光亮起,云容声从睡梦中睁眼醒来,恍然了一瞬间,才想起昨夜的事情。
他坐起身来,转眸望去,正好是桌上安神香燃尽最后一点的时候。
徐渊清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来。
云容声视线极轻地扫过徐渊清周身,发现才半夜的时间,他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裳?
他现在每一件衣裳都是他曾经看过的、经手过、穿过的,自然一看便知道其中隐约变化的一些小细节。
云容声唤道:“师兄,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没多久就睡着了。”
云容声闻言,笑起来,好奇地问道:“师兄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睡不着,故意让你发现,故意让你可怜我,然后霸占你的床,结果我那么快就睡着了。”
“没有。”徐渊清摇头道。
他想了想,认真道:“你不是故意的。”
云容声问:“师兄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呢?”
因为……心甘情愿。
“我看人很准的。”
“真的吗?”
哪里准了?
云容声说罢,笑了下,撇开这个话题,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师兄在我睡着之后,是继续修炼了吗?”
“嗯。”
徐渊清道:“我继续修炼了。”
磨砺心境,修身养性。
第50章
“修炼好啊。”
云容声说罢, 当即起身,将昨日夜里叠好的衣裳穿在身上。
一切都穿戴整齐后,他才出声问道:“师兄, 你现在是要去练剑了吗?”
徐渊清应了一声, 就听见云容声继续说:“那我也一起去。”
“毕竟, 我们在相山境还遗留了一个大任务呢。”
是他们在相山境中得到的那半卷无名剑诀——疑似云荒剑诀草创稿。
若是想要以这下半卷剑诀,推断出无名剑诀的上半卷, 并非易事。
多少剑修都无法做到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 他是身具天生剑骨者, 与世间所有长剑有着天然的好感, 也与所有剑道有天然的契合因果。
相山境三个月历练一过, 东荒近段时间以来, 并没有发生什么足以惊动整个东荒的大事。
除却一些地方被爆出有魔种出没的痕迹。那些地方偶尔有不小心显露出踪迹的魔种出现,因为有荒境城前城主的事情发生,当地修士像初次那般并未惊慌, 而是很好地处理了这几次魔种祸端。
徐渊清对魔种一事很是上心, 在此期间,当某地有魔种迹象出现时,无论是事中,还是事后,他都亲自去一趟有魔种出没的地方,探查情况,收集相关细节。
自相山境一别后,徐渊清和云容声与谢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谢述八月生辰时。
幻境城再聚, 又是谢述的生辰, 又菜又爱玩的谢述理所当然地拼酒喝醉了。
这一次, 喝醉酒的谢述没人拦得住,抱住客栈大厅里的柱子,对月高歌,还放话称明年他要拳打徐渊清,脚踩霍沉时,拉着云容声,成为能能能能打的第一医修。
当事人醒来之后,被好心的云容声塞了一块“美好”的留影石,那叫一个悔啊,连原本说好的要去天衍宗玩一趟也没去,把炼制好的灵蘅花药丸丢给云容声,就跑回家去了。
天衍宗剑峰的莲池花开花散,似在匆匆瞬息间般,便由盛夏转入了初秋。
云容声在自己的房间窗前留了春日的桃花,盛夏落幕时,他从莲池中移了一株开得漂亮的莲,以灵诀将其留到了深秋入冬。
凛冬来临时,剑峰迎来了第一场雪。
剑峰上的那片梅林亦有了生机。
雪落红梅,霜寒却艳绝。
深冬十二月,霍沉时生辰时,正是临近新年的时候。
于荒境城城中聚会时,霍沉时曾问过徐渊清,问徐渊清新年世家聚会也不回徐家去吗?
世家聚会,定在新年,每两年一次。
这一次的世家聚会,是惊鸿十二年跨惊鸿十三年的新年期间。
而下一次的世家聚会,就是在惊鸿十四年跨至惊鸿十五年的时候了。
徐家是东荒第一大世家,最近几次的世家聚会,都定在徐家驻地所属的城池之中。
彼时,云容声手中握着一杯酒,安静地看向徐渊清。
徐渊清沉默一瞬,道:“不回去。”
“那……”
霍沉时欲出声,思索过后,最终只举了手中那杯酒,与徐渊清碰了碰,将其一饮而尽。
垂眸时,霍沉时望见了雪色袖袍轻掩之下那色泽明艳的红绳与颇为眼熟的铃铛,神色微沉了瞬。
他记得……云容声。
云容声察觉到目光,眼帘轻掀,看向霍沉时,轻声地问了一句:“霍道友?”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杯才喝了一半的酒,轻绕的红绳触碰过他的腕骨,与那一袭红衣是一样明艳的色泽,衬得手腕愈发的白,明晃晃的。
霍沉时还注意到了落在那雪色上的一点小痣,如墨般,清冷又禁欲。
他记得徐渊清腕骨边缘也有这样的一枚小痣……
现如今观察得仔细了,霍沉时才惊觉徐渊清与云容声竟然连一点小痣的位置都落得如此相似,宛若天定。
一想到这件事,他心绪便更加复杂了些。
从酒楼里离开时,荒境城中正下着一场大雪。
雪覆长街,满是银霜。
徐渊清抬手给云容声施了一道避风诀,云容声抬眸望过来,出声道:“师兄,你又忘记了,我是修士,不怕冷。”
旋即,他又说:“不过也好,我就懒得动手了。”
“谢谢师兄。”
云容声清越的声音自前面往后传了来,被落后数步的霍沉时听见,眸色微深了深。
他抬眸望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却发觉他们二人连身形都相似相配。
好半晌后,霍沉时默然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拉住谢述,问道:“你不是想去天衍宗玩儿吗?”
“怎么?小可怜儿,明明是你自己想去的。”
谢述从来不在霍沉时生辰的时候喝酒,他怕他在霍沉时生辰时喝酒闹事儿,真被霍沉时打了都不知道还手的。
霍沉时只问:“你不去?”
“去啊去啊。”
谢述笑嘻嘻地说完,飞快地奔向大雪之中,跑到云容声身边,出声问道:“声声,声声,你们邀请我去天衍宗玩儿一段时间吧。”
云容声转眸看向谢述,应声道:“我记得谢道友之前就曾经说过要来天衍宗的。”
他笑起来,继续开口道:“这件事,让我师兄做主。”
谢述又眼巴巴地望着徐渊清,喊道:“徐渊清,徐渊清。”
瞧其可怜儿模样,跟眼汪汪的小狗狗一般。
徐渊清闻言,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容声,应声道了一声“好”。
谢述心心念念要去天衍宗玩一趟的想法终于得到满足,霍沉时亦是如了心中所愿。
他到了天衍宗后,方才发现云容声不仅仅是在腕骨间那枚如墨小痣上和容貌身形上与徐渊清相似,就连其他一些习性亦是相似的。
无论何时入睡,他们总是能在天光乍现时睁眼醒来。
他们握剑的手……就连转腕的弧度都是相似的。
他们饮酒时,喝过第八杯酒后,便不会再多喝半杯酒。
他们的种种喜好都是相似的,好像当真是契合无间一般。
十二月转瞬即逝。
新年将至,世家聚会。
虽然说徐渊清曾经说过不回徐家,但是霍沉时和谢述却不能不先回自己所在的世家。
两人在天衍宗待了近半个月,便启程离去了。
将谢述送走的那日,正好是新年前一日。
云容声出声问道:“师兄,你不回家吗?”
“不回。”
徐渊清应了声。
好半晌后,他低声道:“我跟他已经半年没有传过灵讯了。”
“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
云容声当然知道徐渊清口中的“他”是谁,是徐凌启,是他的父亲。
现在仔细想一想,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徐凌启未揭开他自己的真面目之前,这个人都是很冷漠的。
两人自城门走回城中,长街覆雪,满是霜华。
在修仙界中,修士有无数个新年可过,对于修仙界中的修士而言,新年是个节日,却并非是一定要过这个节日的。
毕竟,修士始一闭关,便是几个月、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
两人走在长街上,四周清冷而寒冽。
云容声抬眸望了一眼,伸手拉住徐渊清的手,出声唤道:“师兄,不如我们去世俗地界逛一逛?”
徐渊清转眸看向云容声。
云容声笑起来,道:“这时候,世俗地界应该才是真正的新年。”
烟花爆竹,红符除祟。
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世俗地界,虽无灵气,但这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气与热闹。
云容声与徐渊清隐匿了周身的修士气息,来到此处。今日夜里,正是除夕。
城中正举行着喧嚣而繁华的盛会。
树上挂着大亮的灯笼,弯月倒映于湖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人们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丝竹乐声。
云容声与徐渊清并肩走在街上,眼看身边人来人往,红尘世俗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好似在邀请他们入这世俗般。
长街两旁的商贩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两人路过一处卖天灯的摊贩前,摊主出声道:“两位郎君,要不要在新年之际,买一两盏天灯去祈愿啊?”
云容声闻言,转眸看向徐渊清,问道:“要不要试一试?”
天灯祈愿,是世俗地界才有的习俗。
在修仙界,祈愿从不寄托于明知缥缈虚无的天灯。不信天命,要与天争,才是修士修炼的初心。
不过,他们既然来到了这世俗地界,入乡随俗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徐渊清取出此前来时换好的银两,递给摊主,买了两盏天灯与笔墨。
随后,他将其中一盏天灯与笔墨递给云容声。
两人分别坐在桌前,在天灯上写下自己想要写的东西。
云容声以笔蘸墨,在天灯上写下寥寥数语。
——惊鸿十五年,命运扭转,天骄永坐云端,享锦绣前程,不染尘埃。
摊主见云容声将天灯放飞,出声搭话道:“这位郎君,你和另外一位郎君是什么关系啊?你们二人的相貌竟会如此的相似。”
云容声闻言,转眸看向还在那盏天灯上写着字的徐渊清,弯唇笑了下,漫不经心地应声答了一句,道:“哥哥。”
他的话音轻缓,尾音微微上扬。
修士耳目皆聪,于再热闹嘈杂的环境之中,亦能分辨清楚是何人的话音。
喧嚣热闹间,云容声与摊主的话音清晰地传进徐渊清耳畔处,他手中所握之笔微晃了下,一滴墨汁就差一点儿落在了已然写好字的天灯上。
天灯盈盈光亮照拂。
徐渊清垂眸,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内容,很快将其天灯放飞至夜空深处。
摊主小声地说了句“难怪呢,相貌如此相似”。
云容声见徐渊清已然放飞天灯,便迈步走了过来,红衣绝艳。
身后摊主的话仍在咫尺,他轻眨了下眼,笑起来,半开玩笑似地出声,又喊了一声:“哥哥。”
——愿与一人结为道侣,永世欢喜两相不疑。
“哥哥。”
似温软耳语犹在耳畔,几近是在一瞬间,在周遭夜色的掩映之下,徐渊清因云容声轻唤的那一声“哥哥”而红了耳廓。
滚烫而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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