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程路上是一阵异于平常的安静。
夜更深,茶色小几新添了盏油灯,苏姝屏住呼吸,望了眼角落假寐的殷长离,心想他不至于为了几两银子就生气要回去罚她的吧。
她方才能问出那句,是因着不知他何时出府,会不会又许久不回来,那拖着岂不是亏了好多银子。
寻人的代价昂贵,早拿几两都是好的。
苏姝记得殷长离微微愣住之后,应了一声,那就是会给钱的意思吧?
殷长离此刻并不是真的在睡,只是习惯匿在黑暗中,他坐姿闲散,眼睑半垂地观察苏姝,见她一会儿在桌上比划来去,一会儿檀口微张念念有词,或者她那句话别有深意?
不管如何,她显然对例钱很上心。
既是如此,不妨给个机会,让她多得点。
马车停在厂公府,于嬷嬷焦急地等在府门口,她从童沭口中得知晚上发生的事,生怕厂公脾气一上来,吓坏苏姝,她可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厂公夫人。
苏姝向殷长离行完礼后退下,对迎面而来一脸肃容的于嬷嬷摆摆手,示意她无碍。
两人刚准备回偏院细谈,于嬷嬷被殷长离喊住。
她转过头:“苏姝,你且回去,我让巧儿替你放了热汤,你舒舒服服地泡上一泡,把烦心事都泡散喽。”
“嗯,谢谢嬷嬷。”
于嬷嬷说完走到马车窗棂下,恭敬抬头问:“厂公,您是有事情吩咐老奴吗?”
殷长离的食指推开半边绸,覆眸往下道:“府里的丫鬟,例钱最高做的什么。”
于嬷嬷对他问起此事感到很奇怪,厂公向来不管府里琐事,不过既然问了,她也得认真回答:“厂公,丫鬟们例钱暂时以紫月最高,她素来心思沉稳,替厂公安排每日餐食调配,接下来的就是莲心,她话多,是以都是趁厂公不在时,在您房里扫洒,兼喂金鲫......”
殷长离想到了前情,拢眉打断:“这些事,是不是贴身侍婢做的?”
“您不喜外人贴身伺候,不过她们两的确算您房里的丫鬟。”
“以后全交给苏姝,五倍例银。”
...
—
苏姝舒适地泡在木杅里,热汤的确能洗净疲惫。
她不比以前天真烂漫,即使今晚刚看过了那等血腥场面,眼下泡着泡着,竟还能觉出肚子饿来。
所谓近墨者黑,她往后还是得尽量避开殷长离。
另一边,于嬷嬷回到住所,终于想通了厂公的安排。
她这个榆木脑袋,这种事还要殷长离亲自提醒,她早就该想到了呀,厂公和夫人,可不就该一起过日子麽!
她的脾气急切,半分都等不了,打点好一切事务,左手拎着糕点食盒,带上紫月和莲心就喜滋滋的赶往偏院给未来厂公夫人报喜。
“苏姝?”
苏姝刚刚沐浴完,套了件薄薄的绣衫罗裙,正坐在长凳上绞发,闻声侧出身,“嬷嬷,我在内室,很快就出来。”
“好嘞,我们等你。”
苏姝听她说‘我们’,估摸是还有旁的丫鬟,未免教人久等,她手势加快将头发捋顺到耳后,小步从屏风后走出。
女子丰艳的云发半湿,裙带系得匆忙,露出锁骨的一抹雪,在昏黄的油灯下白的发光,身段姣好,偏偏容貌也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女子,才能与她们督公相衬吧。
“于嬷嬷?”
一行人等在门口看得呆住,被苏姝唤了声后,慢慢缓过意识。
于嬷嬷走进门放下餐盒,高兴地不知从哪里起话头,最后单刀直入,“苏姝,嬷嬷来是告诉你,往后就由你贴身伺候厂公,还有厂公院里的金鲫,我想着你搬过去方便些,要不今晚就帮你理理屋子?”
苏姝正饿,捻起送来的糕点咬了两口,没嚼下去呢,听到于嬷嬷的话,真是实实在在地噎住。
她拍了好几下胸口,忘了礼节,掩嘴急问:“贴身伺候?”
她为何突然要贴身伺候殷长离啊?
于嬷嬷心想到底年纪小,高兴成这样不知遮饰的,笑眯眯的把茶杯推到苏姝面前,“慢点吃,放心,不是做梦,都是真的!”
“我叫紫月和莲心等会把该嘱咐的全与你讲,不过,她们自是没有你了解厂公,你听到不了解的记住就行。”
苏姝喝完茶,感觉气都已经气饱了,无奈道:“那也不用住在厂公院子里......”
“自是要的,住近点好服侍嘛,你可是头一个厂公首肯的。”
“......”
苏姝锁着眉,不懂事态怎会进展成如此,她是想赚银子,但没想过要天天见到殷长离,如今唯有盼着他少回府,和上个月似的,偶尔回来住一晚。
啊,对了。
苏姝情态焦急:“嬷嬷,那我往后有例钱吗?”
咦,于嬷嬷真就奇了怪了,为何都要问她这个。
“有啊,你每个月有十两银!”
苏姝松了口气,还好,原来替他办事有那么多钱,那么就算等他回府忍个一天两天的,也变得有几分心甘情愿了。
站在一旁郁闷了半日的莲心听到这儿憋不住,张嘴嚷嚷道:“凭什么,苏姝凭什么比我多那么多,我只有二两!”
抢了厂公不说,得的还比她多,真让人不服气!
于嬷嬷拍了拍莲心的手背,责备中带着亲昵,“莲心,你别胡闹。”
苏姝听说过莲心是于嬷嬷的侄女,也看得出莲心喜欢殷长离,她就是不明白他有哪里好,除了一张脸,他处事偏激,待人苛责,男人就该是像表哥那种温文尔雅,有责任担当的才让人心折啊。
紫月就显得轻松的多,她长相清秀,看着苏姝笑容很温和:“我以前照顾正院的膳食,厂公有几样绝不吃的和几样爱吃的,都可以告诉你。”
“嗯,谢谢。”
于嬷嬷看她们聊得不错,便出门替她们再备些小食。
莲心虽说心底老不情愿,她也不敢明着反对,该提点的还是得提点,尤其有关金鲫的事,万一苏姝出了错漏,厂公迁怒到她同样是死路一条。
苏姝原以为真就‘区区几件事’,听她们讲了,才发现原来殷长离真的好麻烦!
他吃菜只吃菜心,喝茶只喝雨前茶,肉夹了腥肥就不吃,鱼骨头不软不吃,锦被沾了药味必须替换,熏香不够就睡不着,等等等等,还有他养的那条肥金鲫也很金贵,只吃豆饼伴以虾肉磨浆打碎的粒状饵料,三不五时得喂新鲜鱼虫,不喂就会发脾气装死翻肚子,简直是物类其主!
这些并不是样样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可光记着,足够让苏姝头疼。
紫月自从听到能不用照顾厂公,着实高兴坏了,越说越眉飞色舞,莲心则是苦着脸,夹枪带棒,暗暗喝醋,两人的语速都极快。
苏姝站起身,不好意思的说:“能不能我等一下...”
说完,她踮脚从木柜里拿了纸笔出来。
紫月见她如此,打趣道:“苏姝,您真是细致,厂公看到你这般用心,定然会高兴。”
“哼,她是讨好厂公吧!”
苏姝浅浅笑了笑没回话。
对啊,她就是得讨好殷长离,不然怎么办,做不好事让他罚吗?
“对了,有件事你必须谨记,若到雷雨天——”
紫月说到一半,门外的小丫鬟正巧有事来找,怯生生地喊了声紫月姐姐,紫月不得不推了推嘟嘟囔囔的莲心,“你切记与苏姝好好说,我先去忙别的。”
“哦。”
苏姝捏着笔,一脸认真的等着莲心说下去。
莲心不知怎的,看到她这幅正襟危坐,依旧俏生生的招人模样,心底起了无名妒火,半真半假道:“紫月是说,凡到了雷雨天,厂公心情是最差的,必须房里留灯,你千万别忘了进房点烛。”
苏姝记在她的小本册上,“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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