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错愕当场。
殷长离看到她神色终于起了变化,唇角抿起弧度:“不愿意?”
“督公,我,我有婚约在身。”
苏姝被他轻而易举的一句,打的思绪凌乱,忘了先前准备循规蹈矩,按着做小姐时的习惯答话,“况且,我父亲有罪在身,我充没官奴,怎么能和督公...对食。”
说完,仿佛是觉得这句没甚信服力,她补道:“府里也有其他心悦你的女子。”比如莲心。
苏姝怎么不着急,万一与他对食,说不出和死哪个难忍。
殷长离不过是想激她的脾气,看来成效不错,就是她满脸写的不情愿太过明显,俨然当他甚于洪水猛兽,这让他心中闪过一瞬而逝的不悦。
“梳发。”
苏姝还想劝下去,被男人冷森森打断,不得不诺了声:“噢。”
殷长离体质虚孱,时常会呈现病态的苍白,素色的发反而弱化他的憔悴,衬的比往日好看,但他多年的恶名在外,再多一条不到而立之年便满头白发,怕是传闻会更加难听。
苏姝替他全都染完,手上没了事做,起身欲要告退。
出声前,她看到殷长离微微侧过头,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
是啊,杀了那么多人,多是腰圆膀大的囚徒,他总算是累了么。
苏姝低眸乜着他,心里有怕也有怨气,忍不住腹诽偷骂了几句,当然也只敢骂几句,好歹心里舒畅了点。
北风穿过围墙的菱格窗吹来,殷长离身上盖的薄毯掉落在地,苏姝蹙眉忖了忖,走之前仍是弯腰捡起罩回了他身上。
殷长离睁开眼,瞳色清明,一直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花丛...
...
—
立冬的宫宴定在酉时初。
厂公府里清静了三两日,迎来了颇为忙碌的午后,苏姝没听到吩咐,便抱着一包饴糖,坐在门房陪童沭看门。
“苏姝,你还是不愿和厂公多说话吗?”
“不是不愿,是不敢。”
殷长离对她和之前没有不同,可她面对他就是轻松不起来,任谁差点被杀都会胆怯的,所幸他后来再没提过对食,看来是被她劝服了。
童沭托腮作深思状,啊了一声,“苏姝,你这样,会不会很快失宠啊?”
苏姝对他的形容十分无奈,不说别的,殷长离何时宠过她,想杀她那种宠吗。
“反正,伴他如伴虎。”
童沭暗自嘀咕:“才不是呢,我想伺候厂公都伺候不上。”
苏姝记得童沭是殷长离救回来的,说这话也算意料之中,她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安慰道:“你先做好门童,总有一日,你会成为他身边最厉害的小太监。”
“嗯!”
——“苏姝。”
巧儿从门后窜出头,脸蛋红扑扑的,“栖子堂送来一套衣裳,于嬷嬷让你马上换了去。”
苏姝不明所以:“去哪?”
“好像是要随厂公进宫。”
童沭一听到高兴地跳站起,兴奋道:“苏姝,看来你没失宠!”
苏姝:“......”
...
皇宫里派来的马车比民间寻常规制大,摆好四面厢椅,腿在桌几下还能抻得直。
苏姝掀开车帘,殷长离斜靠在东边里侧看案卷。
他身上穿的是朱红的妆花补罗飞鱼赐服,琥珀冠束发,休息了月余,脸色也不错。
双袖襕蟒衣的纹路精致繁复,金丝在膝襕之下绣出的蟒纹栩栩如生,贴里也是上好的贡品丝绸,质地熨帖挺括,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身段。
苏姝再看看她的。
绉纱青白顶竹丝帽,宽松的灰色圆领袍,腰间用粗糙的革带勒住,相比之下尽显寒酸,唯一的好处是这衣裳的襟袋够宽敞,她藏了十几块于嬷嬷给她的糕点,宫宴前可以用来抵饥。
“怎么这么迟。”
冷不丁传来殷长离的低低问话,怕他生气,苏姝赶紧收回遐思,斟酌应道:“禀告督公,我不在偏院,他们找了我一阵。”
“本座会先见皇上,有太监带你去云鼓殿外,在那等我。”
“是。”
殷长离瞥了她一眼:“在宫里,不要同陌生男子搭话。”
苏姝点点头,她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可她不得不问:“那...万一遇到大官与我说话呢,倘或吩咐我做事,我做不做呀。”
殷长离勾唇:“谁敢,你只消告诉他,你是西厂厂公的人。”
“噢......”
苏姝心道,名声那么差,他还得意呢。
由于要绕到京府府衙拿几份案件详述,马车提前启程,去的路上花了大半个时辰,苏姝向后倚着窗扇昏昏欲睡。
车内熏香,宫人另外安置了三只手炉,暖和的出汗,苏姝半梦半醒间,把领子往外扯了扯,露出小半边锁骨,她生的骨肉匀停,覆了层薄薄的青丝乌发,漏出的肌肤白皙如雪。
殷长离望向苏姝那处,逐渐捏紧手里的案卷。
自那日放过她性命开始,他对她就有几分多余的关注,像是忍不住探究她身上有何特别之处,可横看竖看,不过是个女子,女子他看得多了,问题便又绕回原路。
恰逢马车行到一处乡间洼地,车辙浅浅凹了一下,苏姝整个人也不可避免地向□□倒。
殷长离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她的肩,触手柔软轻盈,先前与她更靠近的姿势都有,如今却觉出了一丝异样,且他似乎,并不排斥这般新鲜感受。
苏姝缓缓苏醒,看到殷长离扶着她,她还没完全回笼意识,眼睑半垂泛着迷蒙。
殷长离收回手,抬起指腹点了下她的锁骨。
原因无他,他就是想碰她。
苏姝经他如此动作,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仪态不整,倏忽醒来大半,将衣领往下整好,“谢谢督公提醒。”
她的音色沙哑透着惺忪,有种从未展现过的软糯。
殷长离听到后,微微拢了拢眉,他莫名烦躁,端起茶盏喝了口,好不容易才将燥意压了下去。
疾驰的马车堪堪停在西直门,苏姝跟着殷长离身后走下马车,她头一次进宫,看到依傍巍峨山势的壮阔皇宫十分好奇。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男子走得不快,苏姝有机会瞄了好几次风景。
宫门口有迎接的领路太监冯程和司设监的大太监崔德,冯程伺候天子较稳重,崔德看到殷长离则马上笑眼盈盈地奔跑来,“厂公,崔德在这儿!”
苏姝看到这两位太监,暗暗感慨,太监大概就该长这样吧。
长脸上双颊凹陷,吊着一对三白眼,白面无须,声音尖细,总之一看就和寻常男子不同,不像殷长离长相出众,仪态挺拔,周身贵气反倒更相似于世家子弟,而且他声音一贯低沉,她很容易就忘了他的太监身份。
崔德走到近前下跪,看到苏姝笑言:“这位就是小珠子,奴才会好生伺候着。”
苏姝跟着福身行了行礼,吓得崔德赶紧回了过去。
殷长离随手从玉蹀躞扯下一只银质镂空坠饰,正是苏姝在红袖招见过的那个香囊,苏姝看到了,满以为他是要拿此物作赏赐,谁知下一刻,她就毫无预警地被拦腰扯到了他身前。
她撞上他的胸膛,男人的手指骨节明晰,动作利落,将熏笼缠绕在她的宽松革带上,大概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掐到了她腰窝处。
“崔德,若是把本座的东西弄丢,本座要你全族赔命。”
苏姝回过神听得一抖,他这么看重这个小熏笼,为何要让她保管呢!
崔德更是抖得厉害,看了看苏姝,作揖道:“奴才不敢,奴才必定盯紧,将督公的所有都全须全尾地捧回督公面前。”
...
西华门直往云鼓殿的窄窄甬道上,崔德抹了把额头的汗,向后问:“小珠子兄弟,您伺候厂公多久,看起来厂公对你颇为器重。”
苏姝紧紧捉紧熏笼,她不多话,秉承少说少错:“崔公公,不久的。”
啊?不久都这般宠?
崔德细看,确实小太监的样貌无比秀美,心下顿时了然,他们作为太监皆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厂公有特殊喜好属实寻常,只是前面那么多年都没动静,看来这次是遇到可心儿的了。
这么一想,他待苏姝也就越发恭敬起来。
云鼓殿是昨年招待番邦来客的地方,殿外正好能看到万牲园一角,万牲园珍藏各地进贡的珍禽异兽,没有皇上的首肯寻常人进不去,只有此处能窥探一二。
崔德起了讨好的心思,唤人拿来长凳热茶,让苏姝坐在池塘边,隔岸观赏园子里的野物。
苏姝安安分分,凡事都随崔德安排。
她听话抱着小熏笼坐下,看到一只单角的牛,觉得新奇,正想问崔德这叫什么,就听得耳边一句清脆男声。
“咦,看你眼生,小太监你是哪个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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