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宫宴在御花园举行。
即使是冬日,浮碧亭旁依旧是繁花锦簇,倚墙而建的石藤上缠绕的枝条探出朵朵鲜蕊,亭台楼阁挂上五彩灯笼,映托远处落日西斜下的琉璃瓦顶,蒙了层雾般美轮美奂。
既是家宴,来的便是帝王宠妃和众位皇子皇女。
苏姝虽是由朱念缜带着,但她头一次盼望殷长离能快些过来,这儿每一张榫案后坐的人都身份尊贵,未知比他还令她害怕。
所以当余光扫到红衣厂公跟随皇上姗姗来迟的时候,苏姝心下忽地就一松。
殷长离眼看着她站在朱念缜边上,纤薄的身躯弯腰凑在那人身侧,不知道聊到什么,耳尖微红,神色却比先前轻松。
他垂下眸,少许弧度的唇角平了平。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庆熙帝笑呵呵地回应,坐上了首座,左边是柔美的沈贵妃,右侧则是气质典雅的叶贵妃,他在各边耳语两句,端的是一碗水端平。
趁此时,殷长离走向对过,停在苏姝面前,笑意不达眼底,“见了本座还不过来,是要本座来请?”
苏姝耷着耳朵,小步立刻挪到他身后。
她倒是想早点走,朱念缜总扯着她问话,好似生怕殷长离看不见,她哪里走的了。
殷长离将人挡住,转身前随口道:“五殿下,本座的侍监叨扰许久,请殿下包涵。”
朱念缜十分珍惜殷长离开口与他说话的机会,啰嗦了一大通:“没有叨扰,是我先遇着他,我们还在云鼓殿外看了会万兽,小珠子分给我糕点吃,你们府里的嬷嬷真是手巧,尤其她做的饴糖......”
殷长离越听越不对劲,他原本以为,苏姝只是被带来席位略早,无意间遇上朱念缜,居然当中还有许多曲折。
话没听完,男人看向瑟瑟发抖的崔德,冷笑一声,回到了席位。
苏姝顾不得其他,向微微失落的朱念缜施完礼便连忙跟上,见殷长离脸色不好,一早就存了解释的心思,小声说道:“督公,我真的与他说了我是厂公府的人,但他好似……同你交好,更高兴地将我拉来。”
“哦,他搜你身?”
苏姝微愣:“没,没有啊。”
殷长离长指敲杯,勾唇:“那他怎么知晓你有糕点。”
苏姝坦白道:“他那时提到您差点要哭,我就想哄哄他。”她总不能一进宫就惹哭一个皇子。
哄朱念缜?
殷长离闻言心下嗤笑,凭什么,她进府多日,贴身侍婢都做不好,还敢哄别人。
不吃点苦,她总不能长记性。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案上一盘栗仁糕,“既然糕点都被分了,这些本座赏你,开宴前全都吃完。”
“可……这是宫宴。”她作为奴婢,怎能当皇上的面偷吃啊。
殷长离挑眉瞟了苏姝一眼,苏姝就噤声了,不敢说下去。
她被殷长离挡着,吃点东西不合规矩,却能尽量不被发现,况且她其实无法拒绝。
苏姝不甘愿地接过,“是。”
她一点都不饿,吃着吃着更是发觉很难吞咽。
栗仁虽质地细腻,可她怕人察觉不敢大方咀嚼,囫囵咽下去便卡着喉咙,加之她先前没饮过茶水,每一块都吃得她面红耳赤。
苏姝万分肯定,殷长离他是故意折磨她,她什么都没做,他又在乱发什么脾气。
苏姝恨恨地咬下第三块。
另一边,皇上被两位妃子哄得红光满面,大手一挥,宴会便正式开始。
在一众明黄中,殷长离身上的朱色无比显眼,他虽说是庆熙帝这几年极为亲近的宠宦,但大家还是没想到竟然能被宣进宫参与此等家宴,尤其正值立储君的关键时刻。
如此一想,众人看他的目光就颇为热切。
正待尚膳监司人端菜,庆熙帝看向三儿子,笑呵呵问:“凌儿,前几日奏折岭南□□,挟持府尹和朝廷要粮,你有何看法。”
叶贵妃替皇上斟了杯茶,没多言。
三皇子朱璟凌听喊到自己,并不紧张,张口就道:“父皇,要儿臣说,他们敢如此胁持官员,若是给了粮食岂不是示弱?我朝国库丰盈,战士威武雄健,便是派军打上一打,如何都能将反贼擒获,万一那府尹死了,抚慰照料其家人想必不难操办。”
“哦,找何人去呢?”
“自然是我舅舅,他在湖南带兵,带头去镇压个把乱贼,绰绰有余。”
三殿下举荐的是自己的亲舅叶承安,这般直白的说反而显出他几分举贤不避亲来,再说他外父家三代将军,一直在南方活动,的确十分熟悉那里的风土。
庆熙帝神色不变,“缜儿,你呢。”
朱念缜不知看着对过的殷长离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抬头道,“父皇,儿臣和三哥想法不同,也要说吗。”
“父皇随意问问,有何不能说的。”
“儿臣以为不必打打杀杀,他们要的是粮,又不是银子,大抵是去年水患伤了农地,许多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在那落草为寇,咱们给粮就是了。”
庆熙帝笑道:“就这般给?”
“岭南之地,按博物志所说那里部族复杂,派个钦差招安,最先投诚得的粮草最多,顺序次之,他们中大多是无心反抗的流民,如此缓上一缓,最后再派沈将军进去擒拿最后的那位贼首,明年开春前就能办妥。”
“既能彰显父皇仁德之心,免了伤及无辜,也做到以儆效尤。”
朱璟凌哼道:“如此迂回,当朝中没人吗?”
朱念缜听到也似没听到,不回嘴,低头拨弄桌上的筷子。
庆熙帝侧过身,“长离,你说说看。”
殷长离笑着开口,只简单一句:“陛下,谋反是死罪,论罪腰斩。”
他说完,苏姝正使劲干巴巴地咽下最后一口,吓得打了个嗝。不过她正好站在树的隐影里,显得不那么明显。
庆熙帝没再聊下去,本就是小事,他已派了人前去镇压,只是听了半天,长离说的对,缜儿虽有点小才智,到底是软弱,同他母妃一样。
沈贵妃毫无所觉,笑盈盈地将酒递给庆熙帝,说了几句好听话,场面顿时和缓下来。
接着,宫女们端着金漆食盘鱼贯而入。
苏姝方才好不容易吃完,渴的不得了,耳边是欢声笑语和推杯换盏之声,她却只能嗓子干得快冒烟儿,转移注意力盯着蓝布鞋的脚尖。
突然,旁边男人的长腿抻出,踢了踢她。
哼,他又想做甚。
苏姝心里打鼓,走得近些,“督公,有事吩咐吗?”总不能还让她吃糕点吧!
这次确实不是糕点,殷长离端来一盘炸过的花生米,看着就很渴!
苏姝鼓着腮,这次她学聪明了,吃的慢吞吞的,免得一吃完,他再拿来盘新的。
宴席过半,她勉强吃完。
殷长离看都没看她,递过来了杯茶水。
苏姝:“……”
苏姝心忖,她这次回去,定要央着于嬷嬷不再做伺候殷长离的差事,他折腾她的法子简直花样百出!
苏姝渴的不行,一口喝下,入口蓦地发现并不是茶,而是蒲桃酒。
这次倒不是殷长离捉弄她,他不喝酒,旁边趁手有杯满的,就递给了她。
瞧她那可怜兮兮的舔唇模样,大概往后是不敢再乱分东西与别人。
当然苏姝想的是,早知道殷长离会给她吃那么多,她就该把糕点全塞给五殿下了……
果酒不涩,甜甜的,苏姝很喜欢。
殷长离看她眼巴巴地觑着空酒卮,心情终于好了点,又给她倒了几杯。
庆熙帝注重养生,晚上还得回去练气服丹,他一走,几位妃子自然也得离开,场面顿时就活络许多。
朱念缜犹豫会儿没过来,三皇子则不情不愿地跑来与殷长离敬酒。
“多谢厂公多年照拂。”这个西厂的阉臣,不过是仗着父皇宠信,就能与堂堂他这位皇子同席,他心底里不服气,可母妃叮嘱需要拉拢,他不得不照做。
“照拂算不上,那就多谢三殿下盛情。”说罢,殷长离眼皮都没抬,将酒杯转给苏姝。
苏姝后知后觉,他是让她代酒。
她前头已经喝的有点晕眩,只是殷长离身子骨弱,素来滴酒不沾,她作为随侍的贴身小太监,需要随时为他代劳。
旁人看到此状也没觉得不妥,看来他这样是做惯的。
随后总有人来,苏姝连连喝了几杯,小脸微醺,歪靠在殷长离肩上。
到了戌时,宴席散开,一位传话的小太监小跑赶来。
“督公,陛下说,您难得进宫,太晚就在云鼓殿歇一晚,不妨事。”
小太监说完上前接过苏姝,毕竟也不可能让厂公去扶一个低品阶的太监,“督公,奴婢将他带回监栏院。”
“嗯。”
殷长离今晚在宫中还有事做,然而娇软可欺的女子一下离开熟悉的味道,显露不安,她蹙眉睁开眸,手紧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她也不说话,就眨着盈盈水眸凝望他。
殷长离站着没动,任由她牵扯,小太监惶然告了句罪,上前一根根将她捏衣角的纤细手指掰开。
她看起来委屈,流露的神情不舍。
实际上,苏姝的确存了少许意识,在皇宫里,她对一切极其陌生,原本最怕殷长离,此时反而不自觉地想依赖他。
他那么多次都没杀她,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苏姝想再抓的紧一点,奈何手软没力气,早晓得她就不该贪杯喝那么多。
直到小太监终于掰开她的小指,苏姝也彻底没了意识,脑袋歪斜地倒在太监身上。
殷长离敛住眸色,视线落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伸出长臂从小太监手里揽过她的腰肢,掐进自己手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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