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心照不宣的笑意,放肆暧昧的打量,甚至有人还用狎昵的目光看了看桓玉和谢衍,把看戏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早就知晓士族私下聚会格外不堪,没想到竟然不堪到这种地步……
那群衣衫轻薄的女子柔顺地伏倒在地,将玲珑身段尽数展现在众人眼前。桓玉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身侧谢衍手中的杯盏似乎被捏出了一条缝隙。
小七曾经说过的大同教内靡乱之事言犹在耳,以前那个“雷元亮”定然不会在乎这些事,但师叔……
师叔应当不会表露出什么不妥之处吧?!
身份最尊贵的韩曜挑了一圈,只觉底下这群人都没有怀里的芸娘有风情,于是拥着她离席了,显然没有与这帮人同乐的心思。而谢衍则对上首的常老太爷举了举杯:“您也知晓,因为一些旧事,雷某向来不在人前……”
桓玉心中一松。
常老太爷挥了挥手:“带两个人与雷堂主同去偏房。”
小厮上前来引路,还顺手从跪在地上的一众娘子里挑了两个。桓玉方才松下的心弦又是一紧,出声喝道:“等等!”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常老太爷:“有我在,便无需老太爷美意了。”
谢衍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遗憾,只有桓玉察觉到他原本绷紧的背脊放松了些许。又是几声暧昧的调笑,桓玉揽住谢衍的手臂,将一室荒唐抛之身后,跟着小厮前往偏房。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桓玉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可谢衍却依然沉静,不动声色地示意她看窗外。
桓玉这才意识到小厮并没有离去,她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只是他从门外挪到了窗户一侧。而只要他有心,便可穿过被日光晒得半透的纸窗上看到室内影影绰绰的人形。
因为此刻,她便瞧见了那小厮的一侧肩膀——即便他很快便调整成了一个不易被发觉的姿态。
……这是非要确认“雷元亮”和“玉萼”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才行。这场戏做不好,他们估计仍旧无法好好走出常家的大门,还会因为方才听到的那些事被针对。
桓玉面色麻木,语气却带着些含情的不满:“好你个雷元亮,方才那常老太爷一喊就是两个女人,你这两年得睡过多少人啊?”
“那你呢,玉娘?”谢衍侧了侧身,从窗边斜斜看过来时像是他抱住了桓玉,“你这两年又有过多少男人?”
我活了两辈子了,还没有过一个男人……
桓玉闭上了眼,语气肉麻得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可我的心在你那里呀。”
“我也一样,玉娘。”谢衍声音有些僵,“……我也一样。”
没有脚步声,那小厮还在。
难不成真要看到或听到他们成事才肯走吗?!
桓玉心中有些崩溃,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这房内连个案几桌椅都没有,只摆了一张格外大的床,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再这么拖下去肯定会让等着回信的常老太爷心生疑窦。谢衍闭了闭眼,撩起衣摆坐在了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腿。
现在还不能暴露。他们埋伏在常家的人太少,不宜硬碰硬,调来的人最快也要今夜到,他们要尽力不露出任何异样地拖到那时候。
“玉娘。”他道,“过来。”
桓玉深深呼出一口气,步伐僵硬地挪过去。
在坐下的那一瞬,她察觉到谢衍绷紧了身体,而谢衍同样发觉她的紧绷——因为她险些没坐稳。
手在那一瞬环住了她没有任何布料遮挡的腰身,又在她坐稳后轻轻挪开,只是虚虚揽在上面。
他们的面颊贴得极近。
最陌生面容,最亲昵姿态。
桓玉的呼吸在颤抖。她浑浑噩噩地想,她是不是应该有些动作?是不是应该发出些声响?玉萼在情爱上应当是放纵又大胆的,可她该怎么装?
“别怕,掌珠。”她听见谢衍极轻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别怕。”
她感觉到他微微屈起膝,装出起伏姿态。
桓玉抓住他的衣襟以免自己跌倒。在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他锁骨下方的一丝细微红痕——那是一个尚未愈合的“玉”字。
虚揽在腰间的手随着动作不小心轻触。桓玉知晓那手指应当是极冷的,可她却感受到了热。
那热是被她的肌肤沾染,还是因为他自己?
心中生出荒谬猜测,而她因为这猜测而忍不住颤栗。随后她告诉自己,不,不可能。
因为他们挨得这样近,而他没有反应。
*
在将桓玉揽入怀中的那一刻,谢衍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应当不该有任何反应的,可在听到她颤抖呼吸的那一刻,他竟然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些画面。
放纵,纠缠,低呼,勾连。
色|欲将人变成了不知满足只会作恶的兽,男女躯体之间的慰藉只会带来无休止的罪孽。这一切都令他憎恶,是以他从来不肯触碰。
可是身体内却涌起一股微妙的热。
恍惚间一切都不应当是这种模样。怀中人不应当是这样的装扮,而是应更无瑕更出尘;不应当是这样的面孔,而是应更精巧更白皙。甚至唇上的胭脂也不该是这样的颜色,这同她原本的肤色一点也不相称。
在察觉到失控的前兆时,谢衍闭上了眼睛。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一切都在消退,就连桓玉的呼吸都在逐渐变得平稳。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看见她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似乎在纠结什么。
随后仍是玉萼那娇媚中含着点僵硬和可怜巴巴的声调:“我快死了……”
窗外人似乎终于满意,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桓玉急切地从他身上起开,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声音有些僵硬。
“是我冒犯了,师叔莫要怪罪……”
再不弄出点动静,她怕那小厮真会一直在窗边听下去。
谢衍却在她起身离去的那一瞬如坠冰窟。
众生色相,只一贪恋。
是故生欲,生情,生爱,生惧。
可谢衍,你怎么配,你怎么敢——
体内的那一丝热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他沉默片刻,只问道:“……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桓玉努力打破他们之间虽未言明却着实存在的那层窘迫:“是我发自内心,我快害怕死了……”
她在惧怕靠近,而他在惧怕她的疏离。
那一瞬谢衍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勉强勾了勾唇角,权当安抚她。
安抚过后又是死一般的静默。
故作亲昵时桓玉只觉度日如年,没想到此时竟比方才更加难捱。她几次张口欲言,却又沉默下去,如此三番后终于出了声。
“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谢衍抬手揉了揉额角,稳住心神:“外头的流水席还没散,等他们……等他们荒唐够了应当还有更私密些的议事,我们暂且在此等候小厮来……”
话音突然顿住了。
他拧起眉,起身推开了窗。
窗外是方才小厮带他们走过的回廊,回廊后是一方灵秀精巧的院落,院落另一侧是常老太爷开宴的正堂。
而更远处,有一丝黑烟升腾起来。
桓玉这才明白谢衍方才的动作是因为闻到了起火的焦糊味,惊异于他敏锐五感的同时,也不由得心中一沉。
想来是出事了。
临行前谢衍曾嘱咐暗卫尽量不动声色全身而退,倘若真遇上什么意外,便闹出些便于脱身的动静——这火应当便是了。
隐隐有惊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传来,谢衍沉声道:“掌珠,跟紧我。”
他们不能再久留了。
桓玉抽出紧贴着侧腰的那一柄极薄的匕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走的是来时的路。
饶是桓玉不懂阵法,也知晓这东西因时因势而变,阵中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变化。可跟着谢衍走过时,她却发现与来时看到的景物别无二致——竟是一处也没有差错。
且巧妙避开了常家的小厮,还通过记号把埋伏在常家的暗卫引了过来。
“往来商船偷渡的名册、常家与江南一些官员士族互通有无的证据全都找到了。”何穆跟在他们身侧,脚步轻到难以察觉,“随后属下发现有人急匆匆从偏门进来,看装束像是城门守卫,是以不敢拖大,放了把火。”
谢衍微微颔首,问道:“有同韩家往来的东西么?”
何穆面色一肃:“并无。”
没留下证据,也没透露身份,韩曜果真称得上谨慎。
偏门的小厮已经被放倒,桓玉深深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出门去。
与此同时,常老太爷收到了城门守卫送来的短短一纸消息。独属于雷元亮的那个血色暗号刺得他眼底泛红,拐杖笃笃敲击在地上,他厉声道:“给我把那两个混进来的人杀了——”
“老太爷!”小厮急匆匆来报,面上是掩不住的惊慌失措。
“九郎方才便带人离府了,并未歇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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