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燕绥揪过侄子,揉了一把后脑,“佛门净地不得杀生不得食荤,再者,你还没吃够吗?”


    叔侄二人走在前,住持和施张并行在后。


    “这才哪到哪……”燕植在燕绥面前扬了扬野果果核,他前襟鼓鼓囊囊的,“皇叔吃吗?我这还有好多……这种果子可甜了。围场也有,那天我看见摄政王吃来着,他都不给我,好小气……屋顶上好多鸟,可惜今天没带着弹弓……哎,皇叔,那天你把我弹弓拿走,打着鸟了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弹弓,你也不还我……皇叔你脸怎么红了?”


    燕绥嘴里说没事,爬山累了,心里连声念着罪过。


    佛门圣地,怎可动那样龌龊心思,回忆羞耻之事。


    那天没打着鸟,倒让鸟打了。


    弹弓脏了,当然没法还给燕植,他还是个孩子。


    用小孩子的玩具做那种事,也只有徐嘉式那个混账做得出来……


    实际上,在那天之前,燕绥自己也想不到弹弓还能有那种用途……徐嘉式是个霸道至极的人,他给的东西不许燕绥拒绝,必须要他留在身边,或是身体内……


    那天他欺负燕绥格外狠,或许是因为不情不愿给了腾骧四卫,总得要点补偿;又或许是不悦燕绥先前说他进宫偷人,所以翻来覆去用言语折辱,说留在体内又怕什么,若是陛下大了肚子他便负责……


    燕绥庆幸自己不是女人,不会怀孕。皇帝和摄政王厮混已经是离经叛道,若真大了肚子便要贻笑千古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能怀孕,真有了孩子,徐嘉式也不会喜欢小傀儡生的小小傀儡。


    他对燕植倒是很上心,因为是燕绪的儿子。


    他和燕绪……他和燕绥……终究是不同的。


    越是克制不想,回忆越发清晰,那股肌肤相亲的檀香味挥之不去,几乎要成为实质的温度和触感。


    燕绥不愿但不得不承认,心底的渴望胜过理智,于是成了口是心非欲擒故纵。


    但不能宣之于口。


    求而不得实在难堪又毫无退路。


    抬眼,娘娘殿已在眼前。


    永嘉郡主燕纺已在殿内,见皇帝到来,神色有些许慌张,见礼时笑得勉强:“陛……陛下,小殿下……”


    燕绥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殿内。


    昨夜下过雨,山路湿润。


    殿内地面纵横着不太显眼的鞋印。


    其中有些尺寸不像女人的。


    宝峰寺提前接到迎驾的吩咐,寺内各殿堂以及道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脚印不可能是僧人先前踩出来的。


    郡主故作若无其事,但她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其实很不会掩饰神色,这些脚印一定事出蹊跷。


    燕绥给施张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不动声色后退离开了。


    其实,那脚印来自刺客的可能极小,燕纺没有胆量以身涉险,她面上转瞬即逝的羞赧提示背后更可能是一桩隐秘私情。


    燕绥无意管人家务事,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燕绥带着燕植在仁宗皇后牌位前进香,施张径自出了寺庙放飞信鸽。


    白鸽振翅,飞向城中。


    -


    安养院中。


    徐嘉式隔着药炉与裴良方相对而坐,对方正按着一只母鸡开腹。


    没拔毛的鸡耷拉着头,下腹破开一线,几乎没有出血。


    裴良方戴着羊肠手套灵巧运作,不多时,纤长的食指中指便夹了一枚沾着血的鸡蛋。


    “这个尺寸,该是双黄蛋,难怪生不下来。”


    徐嘉式默然伸手去揭炉上坐着的药罐盖子。


    “揭盖就失了药性了。”裴良方用鸡蛋砸去,徐嘉式反手接住鸡蛋,稍稍用劲压碎,果然是双黄蛋。


    徐嘉式擦了手,开门见山道:“到底给陛下吃的什么药?为何本王不用?”


    裴良方低头缝合母鸡:“毒药。”


    徐嘉式双目沉沉:“药王谷虽在靖国境内,出兵荡平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良方没急着接话,几针缝好剖口后把鸡放一边,喃喃自语道:“公鸡和母鸡的构造到底不同,过一阵还是得回家一趟……”


    说着,他抬头迎上徐嘉式目光:“摄政王想过河拆桥么?毒死陈国皇帝,遂了你的意,罪名却都由我担?”


    “少跟本王耍嘴皮子。说,这药罐里到底有哪些药材?”


    “与你们说话实在无趣。”裴良方取了手套起身,在水盆里反复洗了手,然后摘下叆叇,用袖中干净的软布反复擦拭。


    “党参,黄芪,白术……”裴良方慢悠悠地念出几味药材,话锋一转,“真的不需要我毒死皇帝?反正在陈国你已经是说一不二,何不再进一步名副其实呢?”


    徐嘉式面无表情看着他:“本王的耐性是有限的。”


    裴良方毫无惧色,甚至多了几分玩味:“明人不说暗话。你找我解白头吟的毒性不就为了不再受皇帝挟制吗?堂堂摄政王,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不就是因为如此难言之隐——”


    “本王可以保你不被靖国那位找到,也能把你囫囵送上。进贡皇室的叆叇不必擦拭也会光洁透亮,神医却时时拂拭……堂堂药王谷少主,年近三十也不娶妻,为的又是什么难言之隐?”


    裴良方手上一顿,收起戏谑神色:“他对你就如此重要,重过皇权帝位?一百多年前,这江山本来就是你们徐家的。”


    徐嘉式:“两百年前,全天下都是谢家的。”


    裴良方点头:“我心里有数了。放心,这药对他没坏处。他年纪小,心思又重,哪经得起你反复折腾,这方子是让他补身的。”


    徐嘉式神色和缓许多:“解药什么时候能配制出来?”


    “其实你们根本没中毒。”


    裴良方语出惊人,徐嘉式怔了怔:“不可能,每逢十五总觉得燥热难耐……他亦是如此。”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纯粹谗对方身子?”


    徐嘉式默然。


    裴良方戴上叆叇:“早在江州的时候,我给你把脉便觉得健康无恙,后来给小皇帝把脉也是同样。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察觉不出的毒药。”


    徐嘉式沉吟良久:“确定?”


    “确定无误。”


    “为何不和陛下说实话?”


    “说了实话,我还能留在皇宫中吗?”


    徐嘉式闭了闭眼,缓声:“裴信,药王谷竟也会出你这样奸猾之人。”


    裴良方挑眉:“不白住……小皇帝的祖母是靖国公主,他也算谢家后代。靖国复国后的第一位皇帝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能助小皇帝如他一般。”


    药炉已沸,刚被剖腹取卵的母鸡睁眼,抖了抖翅膀跳下地扑腾着跑开。


    徐嘉式起身:“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看着徐嘉式离去背影,裴良方问:“去哪?”


    徐嘉式头也不回道:“叫他回来喝药。”


    “冷战几日,终究还是你先低头。老牛吃嫩草,养了个小祖宗便是这样。”裴良方揣手感叹,“喝药进补倒是其次,别折腾他了。反正也没中毒,下个月十五也用不着——”


    “少管闲事。”徐嘉式转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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