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式怔了怔,如果没记错,这是第一次皇帝连名带姓叫他。
“不是!”徐嘉式快步走向燕绥,燕绥却径自去施张那接了孩子塞给徐嘉式:“好俊俏个小娃娃,和摄政王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好福气!当爹的快抱着哄哄,别哭坏了孩子!可惜朕当年没赶上满月酒,这就回宫派人把礼物补送到王府去!”
燕绥拂袖要走,徐嘉式忙把手脚并用缠在身上的孩子摘下来扔回给施张:“众人退下!把这小东西……送回摄政王府!”
在场众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皆垂头不敢张望,恨不得把耳朵也闭起来,生怕喘气重了些便要掉脑袋。
施张是能拿起几十斤重刀的人,抱着嫩豆腐一样的小孩觉得坠手得很,脑仁让哭声吵得快沸腾了,又感觉一股暖流在腹部淌开,低头一看果然小祖宗是在边哭边尿:“……卑职遵命。”
如意坊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
燕绥再一次认识到,陈国到底还是摄政王说了算的。分明是五月底了,却感觉由内而外遍体生寒——
口口声声不认,又让人把孩子送回王府,他姓徐的以为燕绥是聋子瞎子傻子吗!那孩子眼睛鼻子分明和他一模一样!还叫他爹爹!
两岁的孩子……也就是两年前大乱时出生的,死了爹倒添了儿子,难怪当时不办葬礼,他才不伤心,哪里需要人安慰!
燕绥怒气冲冲要离开,但去路让徐嘉式拦住了,他便转身进了储书阁。
徐嘉式紧跟着追上,迈步进去前门被重重关上了,鼻子险些撞上门框。
“开门,陛下!”徐嘉式拍着门框大喊。
“朕现在没礼物给摄政王,先祝你喜得贵子!再接再厉,子孙满堂!”燕绥后背抵着门,握拳抵在唇齿间,尽量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真傻啊,燕绥你真是个大傻子!
徐嘉式快三十岁的人了,在陈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怎么会真的把个傀儡皇帝当回事?
他说不喜欢燕绪就会喜欢燕绥么?天下又不是只剩下燕家人了!
燕绥只有徐嘉式一个,但徐嘉式……他连儿子都有了,从前对燕绥做那些混账事时,他已经是一位父亲了……他还说在江州……在他眼里,燕绥到底算什么?玩意吗?!
燕绥控制不住眼泪,眼前模糊,泪水像是连耳朵也堵住了。
徐嘉式一遍遍喊陛下都没有回应,心里像烧了把火瞬间把来时的好心情烧成焦土,隐约听见里面有抽泣声,又像是一场洪水过境冲得遍地溃败泥泞。
怎么就把小皇帝惹哭了呢?怎么能让他哭呢!
徐嘉式烦躁地往自己脑袋上擂了一拳,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放缓语气对里面道:“淇台,开门,我可以解释。”
“不许喊朕的表字!”燕绥哭了一会,坐地靠着门直抽气,“谁跟你论你我,放肆!混账!连自称为臣都懒得了!还解释什么,朕明白!有权在手,又有后嗣,随时都可以造反改朝换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费工夫跟朕解释什么!”
徐嘉式心头发沉,低声道:“淇台,开门,再不开我要踹门了。离远一些,免得伤着你。”
“不让,一脚踹死朕正好!”燕绥发了狠地用后背抵紧门框,发出砰的声响,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呼痛出声。
徐嘉式无奈叹息一声,蹲下,大致估测到燕绥坐着的位置,指背敲了敲门框:“陛下,臣真的冤枉。早就说过了,若是陛下大了肚子要臣负责,臣便认。陛下没给臣,臣哪来的儿子。”
门框的震动让紧贴其上的脊骨也发颤,颤动快速传播到心脏。
燕绥怔了怔,越发觉得眼酸:“姓徐的,你把朕当什么……想睡便睡,两年啊,还要嫌弃朕不是女人生不了孩子……你堂堂摄政王,当然不缺女人给你生儿子,还说朕冤枉你!有什么不敢认的?无论何时你造反,朕都赢不了你。索性现在就把这皇位拿去你和儿子去坐,朕和永安王给你们腾地方!”
徐嘉式又急又好笑:“怎么把永安王也带上了,陛下能带着他去哪?小胖子顿顿要吃肉,陛下出宫还养得起他么?”
“要你管!朕的侄子,朕就是割肉也要养他!”
“陛下。”徐嘉式正色,长长叹息一声,“你不能苛待永安王,但你对他太好,臣更觉得不行。”
“关你什么事!”
“臣会嫉妒。”
燕绥本来想回呛的话堵在喉头,不上不下挤得眼泪直往外涌。
凭什么,他徐嘉式凭什么嫉妒!他分明什么都有了,权势、地位、子嗣,身为摄政王而凌驾帝王之上。而燕绥自己,只能用竖起桀骜不驯的逆鳞来掩饰自卑。
燕绥手中空空,没有权力,连见不得光的感情也要被反复践踏,流沙一样从指缝滑落,试图挽留便是罪大恶极不知廉耻。
燕绥抱着双膝,哭声渐渐克制不住了。
“开门,陛下。这样臣抱不到你。”
听着徐嘉式的声音,燕绥觉得心都要碎了。已经到这份上了,自己的行为已经不能简单用愤怒来掩饰了,徐嘉式已经明知燕绥的情绪是因爱生恨。
反正已经免不了丢脸,索性闹个够!燕绥起身拉开门,正要举拳砸过去,忽然整个人被揽进了坚实有力的怀抱。
“陛下,告诉臣,为什么要哭。”徐嘉式下颌紧紧抵着燕绥额头,感受着哭得发红发热的肌肤,心脏随着那温度一遍遍绞痛,“臣要听实话。”
“朕……朕恨你欺负朕,恨自己是个傀儡!”
“不像实话。”徐嘉式吻了吻汗湿的额角。
燕绥周身一紧,即使最私密的事情都做过,但他们床笫之间向来是直奔主题,激烈而原始,徐嘉式从来没有这样温柔撩人。
“陈……陈国的基业终会断送在朕手上,朕愧对祖先……”燕绥颤抖着道。
“更假了。”徐嘉式双唇蹭了蹭燕绥泛红的眼尾,撩动眼睫勾起微痒的同时吞下残留的泪水,他高挺的鼻梁碰了碰燕绥的,“真苦。”
若不是被徐嘉式揽着腰,燕绥几乎站不住。
这是近在呼吸之间的近,又是横跨自尊与自卫的远。
身为皇帝,雌伏人下仰人鼻息还不是最可悲可耻的,自甘沦陷不可自拔甚至心心念念割舍不断才是不可原谅的。
为什么他这么坏还要喜欢他?
“为什么你这么坏朕还要喜欢你!”燕绥几乎是哭着吼了出来,一拳一拳砸在徐嘉式心口,“为什么要招惹朕又不忠诚!为什么你要找别人!朕要杀了你!”
燕绥虽然没有专门习过武,但也是跟着徐嘉式扎扎实实学过骑射的,用尽全力挥拳也有几分力道。徐嘉式不躲不避挨了所有发泄,不觉得痛,胸腔里滚出一道愉快的笑声。
“你还笑!混账,朕不会放过你——”
怨恨交加的话语未来得及说完,便被抵回了口腔。
吻过额角与眼尾的唇终于落在了应去的地方,将那份苦涩揉遍,再轻咬着唇角探开牙关,舌尖侵略地搅绕纠缠,深陷其中而势在必得地掠夺着,仿佛连呼吸也要侵占,使之沦陷于湿热潮涌。
“换气,陛下。”徐嘉式短暂地放开燕绥,看着对方水雾朦胧的眸子,干净而诱惑,他眼中仿佛燃起暗色的火焰,于是重新吻下去,抬着燕绥下颌,迫使其步步后退。
终于抵上阁内书架,退无可退。
在唇舌交缠间,关于情爱的篇章纷纷摇落。
不知过了多久,燕绥像离水上岸的鱼,软绵绵的双臂去推徐嘉式:“够了!朕不会再受你欺辱了!”
“不够。”徐嘉式唇舌离开燕绥,但还牢牢揽着他腰,单手理了理衣裳下摆,摩挲他湿润的唇瓣:“不是欺辱,臣心悦陛下,愿自荐枕席侍奉君欢。携君之手,忠贞不二,白首不离,终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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