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侧殿里,若荷正和若烟说话:“也是巧了,上个月云佩才说去北五所看过她妹妹,今儿那边送过来的人里头就有她妹妹。”
若烟疑惑:“她妹妹才进宫,你怎么认得?”
若荷摆手:“她们姐妹俩眉眼里像得很,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才送来的那些小丫头里,数她最出挑,往那儿一站鹤立鸡群似的。”看若烟张嘴想问,她接口道,“我叫她去后头花房里了,不会叫她到主子跟前儿的。”
若烟沉默一下:“主子迟早会知道的,瞒着她做什么?”
若荷叹气:“主子这两天心情不好,别叫主子把气儿撒到她头上,她姐姐跟咱们也处了两年了,咱们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倒是可惜了她,没道理再搭上她妹妹。”
两个人叹了一回就放到脑后了,正巧儿碰见云佩端着茶盘从外头进来。若荷迎上去笑道:“还没恭喜你升了一等宫女,我那儿备了好茶,还是去年娘娘赏我的,晚上咱们一块儿吃茶。”
云佩也是好脾气,当即应下来了。等到若烟和若荷出去了,她把茶器都收起来,坐在座椅上叹了口气。
这回她的晋升透着一点古怪,论资历,伺候时间比她久的宫女多得很,论功劳,她这些年进宫以后就四平八稳的,谨慎到了极点,不肯迈错一步,自然也不愿意出头,谁知道突然就晋升了,还是管着茶房这样的重要差事。
茶房虽然不比贴身伺候的亲近,但也是重中之重,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再者,宫里来了客人,茶房的人可都是要露脸的,同样的,也是最容易被主子当作出气的人。最近佟佳贵妃的脾气可并不好,原因大家都明白——她和钮祜禄氏一块儿进的宫,可钮祜禄氏如今成了皇后,她却要退射一步,干什么都得跟在钮祜禄氏后头,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可让云佩惴惴不安的是,佟佳贵妃再生气,也没把气撒到她头上来。
连若荷、若烟都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可她天天在佟佳贵妃跟前转悠,一次也没被罚过,她手底下的小宫女上回去给佟佳贵妃上茶,一会儿说水烫了,一会儿说水冷了,活生生被骂哭了。按理底下宫女“犯了事”,她这个管着的人也该被牵连的,可佟佳贵妃就像忘了她似的。
这样的优待,让她发自内心的惶恐与紧张,就像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即将发生了,其他人都知道,可她摸不着头脑。
她忍不住掐了掐指尖,让自己强行冷静一点。
而云秀的日子就还算舒适,每天种花浇花,唯一的麻烦也就是要早起。
从前没有皇后的时候还好,后妃们不需要起床请安,如今虽然还没正式册封,钮祜禄氏却也是赫舍里皇后去世后的第二位皇后,论理,那些宫妃们也是要去请安的。
清宫嫔妃请安的时间是卯时,加上化妆等流程,基本才刚日出,她们就得起来了。云秀观察了一下,佟佳贵妃起床的时间约摸是早上四点半,收拾好以后六点出门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到八点多的时候回来吃早饭。
很规律,也很早。
而云秀她们这些伺候的宫女们起得就得更早,像云秀,她得在佟佳贵妃出门前就把承乾宫里摆着的花盆都搬出去放在廊子底下,佟佳贵妃爱花,每天早上起床一定要看见最新鲜的花,她就得在人起床前把插好的花瓶交到专管屋子摆设的若荷手里,再由若荷放到佟佳贵妃的寝殿里。
这意味着云秀一般三点就要起来了。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云秀花了挺长时间适应这个作息。
她也找机会和姐姐云佩说上了话,只是云佩此刻担忧着自己的命运,满面愁容。她又自觉是姐姐,不该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叫云秀替她提心吊胆,平时都是强撑着,心内却还是惴惴。只是那临头一刀到底还是没下来。
到了五月里,新皇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替皇上选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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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和云佩说话的时候很不明白:“宫里头的老人才刚进封,宝册都还没下来呢,怎么皇后娘娘就又急着选新人?”难不成古代的女人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替自己的男人拥有更多的女人?
谁知道云佩却摇头:“皇后娘娘着急替皇上选秀不是皇上本来想要的,有些拗口,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一来,今年本来就是选秀年,上一次选秀还是十三年的时候,左右都是要选人的,何不提早一些?二来,宫中三年无后,皇后娘娘去年进宫是格格的身份,今年当上了皇后,自然要展示自己的贤惠品德才好服人。”
云秀听了一阵恶寒,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钮祜禄皇后做的不对么?她当了皇后,自然想着展现自己,皇后的特权就是选秀,有别于众人,所以她才会这么做。可云秀忍不住想,宫里头这些娘娘们难道不会恨皇后吗?她们才因为进封而高兴,这进封还没落到实处呢,眨眼就有新人要来分薄了。
宫规森严,云秀没法到别的宫室里,自然也不知道娘娘们心里的想法,但是,她还是知道佟佳贵妃的想法的。一大早,梅香带着她浇花的时候就在抱怨:“这几天娘娘的脾气也忒大了,前儿花鸟房刚送来的几盆海棠全叫娘娘踹碎了花盆子。”
若只是踹碎花盆也就算了,麻烦的是到了晚上,佟佳贵妃听见钮祜禄皇后要办赏花宴,然后跟皇后娘娘较上劲了——她也要办,还特意交代了她们要办得漂亮。
梅香就发起了愁,她这上哪给娘娘变出另外几盆海棠花来?佟佳贵妃喜欢海棠,花鸟房里的海棠花刚一开就全送到了承乾宫,再多的也没有了,除非托采办的太监从宫外带进来——一盆海棠二两银子,她们哪里来的钱?
云秀这样刚入宫的小宫女,一个月的俸禄才三两银子,梅香入宫五年了也才五两。
两个人只能对着那一堆散了盆的海棠花发愁。佟佳贵妃分明卯足了劲儿要在赏花宴上出风头,要是办差了,她们的小命可就危险了。云秀想了想,还是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吧!
梅香看她收拾花枝就发愁:“这还能救活吗?”
云秀检查了一下花枝,大部分的根系都是完好的,只有花叶残了些,盆里的泥土也散了:“问题不大,给它们换个盆就行了。”唯一麻烦的就是海棠花的根茎都缠着泥土,轻易不好分开,再来就是,怕海棠花的生长跟不上赏花宴。
云秀动手就去铲花盆里的土,保证花的根茎不会断裂,梅香看着她满手的泥,连忙说:“叫小太监来做吧,何必脏了手。”
云秀摇头:“他们手笨,叫他们弄我不放心,我很快就弄好了,姐姐去帮忙找几个花盆里。”
她把根茎梳理清楚,转头又去糊了湿泥包裹着根茎,再把花栽到梅香拿来的花盆里:“泥里有水,姐姐这两天浇水的时候可避着这几盆,别回头把根儿给淹坏了。”
梅香满口答应下来,可又犹豫:“这花一时半会倒是能活下来,可要是到了时候花不好看可怎么办?”尤其现在还是初春的天气,北京城里的风可照顾不了这么娇嫩的海棠花。
“姐姐别急,我去想办法。”
云秀这么胸有成竹也是有根据的,别的不说,花鸟房里头那些人常常能在冬日里往上进不合季节的花,难道他们没有什么秘方吗?不过是怕外头的人抢他们的功劳,不肯告诉人罢了。
云秀把海棠花栽好,叫了两个小太监搬着花盆去花鸟房。
知道她们是承乾宫的,花鸟房那叫一个殷勤,满口答应下来:“姑娘您放心,我们保准儿给您照顾得好好的,到时候亲自给您送过来。”
梅香跟着云秀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呆愣:“这样就完事了?”
云秀点头:“不然呢?以前宫里头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吗?”
梅香说出过,可那会儿她们都是想尽办法自己解决事情,要不然就等着挨骂受罚,从来没这样找花鸟房解决过。这不是……这不是狐假虎威么。
云秀想了想,梅香是佟佳贵妃才进宫的时候分到承乾宫的,那会儿佟佳贵妃还只是格格,既不算是后妃,又不像公主那样的家眷,身份没着落的时候自然谨慎,约束宫人是必要的,梅香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狐假虎威的资本。
所以,她这算不算佟佳贵妃登上妃位以后第一次向外“耍威风”?
云秀轻轻啧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后宫的女人都在努力往上爬呢,宫斗宫斗,斗的是男人的宠爱吗?斗的分明是权势和地位,站得越高,生活水平越高。云秀觉得,要是她也处在那个地位上,也会努力往上爬的。
不为别的,就想让姐姐和自己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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