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了五月里,趁着还没新人还没进宫,钮祜禄皇后和佟佳贵妃就先后办了一场赏花宴。


    钮祜禄皇后的赏花宴在五月十三,隔了十六就是佟佳贵妃的赏花宴。钮祜禄皇后的赏花宴云秀是没资格看见了,只听说宴上赏的是牡丹,花鸟房听说钮祜禄皇后封后以后特意送过去的盆花。


    相比之下,佟佳贵妃准备的海棠就略微有点不够格了。云秀有些许的担忧,要是赏花宴办得不好,只怕佟贵妃会迁怒。


    赏花宴开的那天,不到三点,梅香和云秀就起来了,若荷已经提前一天和他们确认了那些海棠花摆在哪里,今天还特意分了十个小太监过来搬花。


    等最后一盆海棠被搬出去,梅香彻底松了口气:“幸好没出差错,不然回头主子生气了咱们就得倒霉了。”


    “呸呸呸,祸从口出,梅香姐姐快别说了。”云秀捏了一把汗。她们刚进宫的时候,管事嬷嬷就教过,宫里头不许说死、倒霉之类的话,有忌讳,也就这会儿只有她和梅香两个人,不然叫管事姑姑听见了要被罚的。


    云秀没想着当一个彻头彻底的奴才,但是有些明知道会被罚的忌讳,她又不是脑子坏掉了非要去招惹一下。


    前头那一场赏花宴她们看不着,佟贵妃的还是能看一看的,当然,不是正大光明地看,是站在墙根底下远远地看上一眼,那天伺候的人多,她们混在其中也不算打眼。


    云秀借着这机会总算是认清了康熙大帝庞大的后宫团。


    印象里的四妃还不是多年以后沉稳持重、手握后宫大权的模样,反而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鲜嫩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一块儿,一眼看过去,怕是整个春天都聚在这园子里了。


    钮祜禄皇后坐在上首,脸色淡淡的,也不像是被佟佳贵妃打了脸生气的模样,只是看着有些病弱,初春的天气,别的嫔妃都换上了春装,她还穿着滚毛边的旗装,手里捧着汤婆子。


    旁边就是今天宴会的主人佟佳贵妃,一身桃红旗装,娇俏可人,只脸上有一丝骄矜之意,她见人到齐就先开了口:“多谢姐妹们赏面儿,往后咱们这样坐一块的时候只怕还要更热闹些,不过,也不知道新来的妹妹们是什么脾气,我还是更喜欢在座的姐妹们。”


    钮祜禄皇后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咳嗽起来。


    云秀立马明白,佟贵妃这是在内涵钮祜禄皇后,当着人家的面讥讽她为了显自己的贤惠名声,不顾姐妹情谊。底下坐着的嫔妃都敛眉不站队不搭话,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冷场了一小会,还是僖嫔赫舍里氏接话了:“娘娘说的是,新人什么脾气还要看看呢,倒是咱们,认识也快十年了,要不是住得远,那比谁都亲近呢。”


    这话也不假,她们坐在这儿的这一拨,大多都是康熙七年或是康熙十年入宫的,唯有荣嫔一个是康熙四年,在这里头年纪最大,却也不过二十五岁。若是从前,这话倒能让她们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摆到今天,就有一点微妙了。不说别人,单指荣嫔,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荣嫔和先皇后赫舍里氏前后脚进的宫,虽然比不上赫舍里皇后嫡妻的地位,在皇上心里那也是有情分在的,先后生下了五子一女,前三个都早夭,唯有皇三女、皇五子长生和皇十子还活着,如今她才出月子,本来不想来的。还是嬷嬷叫她出门散散心,她才来了。


    如今僖嫔这话就狠狠地戳了她的心——她替皇上生育了那么多个儿子,如今也不过是荣嫔,和其余人平起平坐,旁人倒也罢了,有子有家室,僖嫔算个什么东西?六嫔里头只有她是因为宠爱晋升,这会儿倒和她们论起姐妹情来了。1


    因此,她忍不住开口:“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倒没见过僖嫔你和谁走动亲近,便是先皇后在时,你们同一个姓氏,也没见你亲近几分。”


    惠嫔立马接上了话:“嗳,原先僖嫔妹妹进宫的时候,我还当妹妹和先皇后是嫡亲的姐妹们,谁知道……”


    僖嫔脸涨得通红。她是康熙七年进宫,这三年才得宠的,宫里头没少传流言蜚语,说她是有个好姓氏,要不然怎么前头七年没见皇上多喜欢她,赫舍里皇后一去,她就开始得宠了呢,不就是仗着好姓氏么。


    提到赫舍里氏,钮祜禄皇后才正了脸色:“行了,先皇后才去了三年,妹妹们便是要开玩笑,也该尊敬些,宫中的谣言我也听说了,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传,否则叫皇上知道了,岂不伤心?”


    云秀腹诽,康熙要真是因为僖嫔姓赫舍里宠爱她,那要是知道宫妃们放到台面上光明正大地讨论,伤心是有,多半是恼羞成怒吧。


    她远远地站在墙根底下,听着几个宫妃谈笑,绵里藏针,说什么的都有,没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今天的主角海棠花上。


    端嫔董氏温柔地开了口:“前些时候看了皇后娘娘的牡丹,可称得上国色天香,没想到贵妃娘娘这里的海棠花也这样漂亮。”她出身汉军旗,父亲是降清的汉人,比起其余满军旗的娘娘们,有几分温柔秀美,前些年也得过宠,如今倒输了僖嫔几分。


    安嫔李氏偏说:“海棠虽然美丽,却颇为娇嫩了些,不比牡丹花雍容华贵。”她家世显赫,说这话也不憷。


    云秀琢磨着,怕不是安嫔和钮祜禄皇后是一道的吧?要不然怎么讥讽起佟佳贵妃来了。


    让云秀惊讶的是,佟佳贵妃被嘲讽不如钮祜禄皇后竟然没生气,要知道,前段时间她还因为宫里的闲话踹碎了好几盆花呢,怎么今天这么淡定?


    云秀的惊讶没持续太久,很快就知道缘由了——佟佳贵妃把康熙请来了。不仅人来了,他还很高兴的样子。


    要知道,三天前,钮钴禄皇后的牡丹宴也请了康熙,可那会儿乾清宫的答复是政事繁忙,叫她们自己赏花就可,别说亲自来了,连叫身边的太监过来都没有。


    结果今天却过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到了钮祜禄皇后身上,可是她也不是随便让人嘲笑的人,脸色都没变,起身笑道:“原以为皇上在忙呢,便没给您下帖子。”


    康熙摆摆手:“前朝刚刚送来的奏折,尚之信投降了,广东那一块儿终于平定下来,朕心里高兴,想着你们都在参加花宴,就过来瞧瞧。”然后,他转身看了一圈,笑着拍了拍佟贵妃的手,“办得热闹,很不错。”2


    他在上首坐下,隔得远远的,云秀也看见了他的模样。


    和印象里那个威严多疑的康熙帝不同,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四岁,面白无须,是很年轻俊朗的一张脸,脸上些微有儿时出天花结了痘印、痘痂脱落的痕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如今才刚康熙十六年,他刚亲政不久,加上刚刚知道尚之信投降,颇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得意。


    佟佳贵妃眼里显而易见的有着爱慕。


    云秀琢磨了一下,她和康熙算得上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或许心中是有几分爱意的吧。


    康熙在上首坐下,底下的嫔妃们刚刚还是针锋相对的氛围,这会儿全都安静下来了,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还是荣嫔先开了口,提起的话题也不过都是些家常:“前些时候太子还说起皇上您呢,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他许久没看见您了,原来是忙着广东的事儿。”


    赫舍里皇后早早亡故,康熙怜惜他幼年失去母亲,将他送到了荣嫔宫里抚养,上个月荣嫔生下了皇十子,又因为坐月子,多少有些顾及不到。这会儿提起太子,也不过是想描补一番。


    谁知下一秒,钮钴禄皇后就开口了:“太子如今正是顽皮的时候,需要精心看顾,荣嫔才刚生下了阿哥,想是有些疏忽了,太子想阿玛也是应该的。”3


    这话一出,集体安静下来了。


    太子养在荣嫔宫里,那是康熙特许的,也是荣嫔的荣耀,如今看皇后的意思,是想接手?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算过分,毕竟她已经是皇后,接手抚养储君名正言顺。


    可是……


    宫里头的老人们都悄悄去看康熙的脸色,见他一脸沉吟,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佟佳贵妃当即沉下脸,钮祜禄氏已经是皇后还不知足,竟然还想着将太子捏在手里?她状似无意:“可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本就不该操劳的,您也说了,太子正是顽皮好玩的年纪,荣嫔年轻尚且顾及不过来,更何况皇后您呢?”


    钮祜禄氏掐住指尖,笑道:“有那么多保母看着呢。”


    可佟佳贵妃的话显而易见地打动了康熙,只听他说:“算了,保成在荣嫔宫里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至于小十……”他沉吟一声,“先前保清就是送出宫养的,我看着养的不错,很是健壮,就把小十也送出去吧。”4


    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康熙心里有着自己的思量,可他左右看看,忽然觉得和谁说都不合适。


    钮祜禄氏出身满洲大姓,佟佳氏虽然与他亲近,却是母族,余下的妃子们不是有儿子,就是和钮祜禄氏一样与前朝联系颇为密切,他坐在这些人里,竟突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佟佳贵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仍旧笑道:“今儿御膳房备了上好的点心,皇上尝尝。”


    她招手,早就准备好的宫女就端着碟子上前,恭敬地呈上。


    云秀远远看着,眉头忽然狠狠一跳。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宫女,是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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