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岩尘游记

    工人们喝完清粥后, 开始了漫长的劳作。

    钟离今天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对于温迪用风托起货物装个样子的摸鱼行为,他已经见惯不惊,甚至还会出手帮他搬几个。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 有这样一位伙伴相陪是令人愉快的——

    前提是如果温迪不突然捣乱。

    这位伙伴脸上永远挂着从容的微笑, 自然而然地感染着身边所有人, 甚至观察入微, 十分懂得如何照顾人心。

    在烈日降临时, 一阵清风吹拂而来,将夏日的燥热和劳作的疲惫驱赶得一干二净。

    风轻云淡, 平和静好。

    但风神永远是不甘于安静的。

    他忽然开口念诵:

    『谁也没有见过风

    但在炎热的夏日

    你的发丝微凉

    花香沁人心脾

    那是我指尖的气息』

    虽然, 风本是清凉的。

    虽然, 少年也很清凉。

    但莫名地,钟离感觉周围气氛有些燥热,忍不住说:“阁下诗才绝佳,但似乎不该对着我念……”

    温迪有些失望地住了口,眼神幽幽地望着他。

    钟离被那双翠绿眼眸看着,不由开始怀疑, 难道自己说的话太重了?

    也不知道蒙德人的交往到底是什么习俗,他确实应该找本蒙德人文书籍来参考一二……

    “为什么不能?”

    风一般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蓝绿色发丝扫过他的耳畔。

    “言辞轻浮,有失庄重, 总之……不应如此。”钟离面色严肃,但越说越没底气, 若是两国之间存在文化差异, 待客时也应当包容大度, 怎能强求对方让步?

    温迪又问:“那么……你是觉得我轻浮?”

    钟离沉默半晌。

    是与不是, 这回答都十分失礼。

    他开始后悔自己提出这个话题,良久问:“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话?”

    温迪理直气壮:“这是我身为吟游诗人的天赋!”

    钟离心道,风神的天赋就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以璃月通行观念,这般言语并不适合,但强词夺理的风神并不在意这些。

    风神只是懒懒地闭上一只眼,无辜地眨了眨另一只眼眸。

    翠绿的眼眸里浑然一片灵动的色彩,宛若最无邪的稚子。但面上的那抹笑意,却比最风流的浪子还多情。

    钟离轻轻一叹,却忽然嗅到……

    空气中,一股风与花的气息。

    『花香沁人心脾,那是我指尖的气息』

    这句诗回荡在他耳畔。

    如此清晰。

    如此应景。

    温迪可怜兮兮地哀求:“作为老友,你应该助我成为提瓦特最棒的吟游诗人,怎么能离我而去呢?”

    钟离确实有转身离去的想法,没想到被对方看破,不过——

    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幽怨?

    仿佛他做了什么伤人心的事情一样……

    温迪忽然又问:“何况——我看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吗?”

    钟离想出口澄清,但也能料到,就算澄清也还会被继续追问。

    比如,这还不开心吗?那你还想听什么?

    于是钟离连反驳都放弃了。

    温迪见对方沉默,开始得寸进尺地抱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摇晃起来,微笑着说:“帮帮我啦!钟离哥哥~~”

    钟离怔住。

    怎么就感觉这话比那句“这是我小弟”更难应付呢?

    作为七神中最古老的岩神摩拉克斯,确实年长于风神,也并不排斥照顾对方。甚至在两人初次会面前,他便决定,如果蒙德需要帮助,他将倾尽所能帮忙。

    但现在——风神要他帮的是什么忙?

    什么忙?

    千古不移的岩石,罕见地感受到遇到了无法面对的困难。

    不知是否是因为清风的拂动,身边忽然传来一个虔诚的声音:“风神巴巴托斯大人,请保佑我家人安康。”

    只见一个瘦小的码头工人微微低着头,双手合十,正在虔诚地祷告。

    温迪当场呆住。

    钟离揶揄一笑,打趣道:“看到你的信徒了吗?呆子。”

    温迪沉默良久,无奈地说:“怎么回事?璃月人怎么不信岩王爷?”

    钟离反而问道:“岩王爷并不是专/制的神,为何要限制百姓的信仰?”

    温迪轻咳:“我只是觉得,岩王爷应该靠谱一点吧。”

    那瘦小工人却振振有词地反驳:“谁说的?岩王爷掌管土地,但是海上的风指引着船只的方向,信风神当然没错。”

    钟离附和:“确有几分道理。”

    那瘦小工人的信仰受到了肯定,马上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个风神信徒,姓王名和顺,名字是父亲取的。父亲已经远航,我便在这里祷告,希望风神保佑他一路和顺平安……”

    温迪仍在疑惑,这璃月的海风也是他要管的?

    钟离抱着拳,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温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王和顺继续说:“风神是一位自由的神明,他带领子民反抗暴君,是一位多么爱人的神明啊!”

    温迪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钟离颔首道:“以普遍理性而论,风神确实是一位自由的神明,再自由不过了。”

    王和顺如遇知音,热情地问:“你也懂得自由啊,这位兄弟,是叫钟离吗?”

    “对。”

    王和顺热情地邀请道:“要跟我一起向风神巴巴托斯祷告吗?”

    钟离乍一听到这个邀请,大觉新奇,谦虚地问:“还未请教王兄,应当如何祷告?”

    王和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风神是自由的,所以祈祷也是自由的。只要你足够虔诚,就算把话放在心里,风神也能听到。”

    钟离看了一眼温迪,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戏弄对方的想法,于是学着那风神信徒,有模有样地祷告起来。

    王和顺赞道:“我看钟兄很虔诚啊,愿风神护佑你。”

    钟离轻声说:“那可不必,别来找我麻烦就好。”

    话音落下,他突然想到……

    在面对讨厌的海产品时,风神挺身而出上前捕鱼的场景。

    还有那只手,也曾将他拥入怀中。

    如此……可算得上风神的护佑?

    “少年人,你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灵动的声音打断了钟离的回想。

    温迪拍了拍他的肩膀,翠色眼眸里带着探究之意。

    钟离反问:“这话从何说起?”

    “那么,是真的想成为我的信徒吗?”

    风神清晰入耳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他耳畔。

    那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压迫而来,清爽的面容下,墨绿色外衫敞开,青色衣带随风飘扬。

    袖子的布料是他选定的,衣带也是他亲手系上的。

    小辫子微微晃动,闪着绿色的光。

    是风花的色彩。

    是衣帽的色彩。

    是欣欣向荣的自由之意。

    是独属于风神的颜色。

    钟离知道对方历来喜欢开玩笑,但在此刻却意外察觉,这语气竟然有几分认真的味道。

    本来两人已经约定好不使用神力。不过按照风神的理解,大约只是不使用神力对待凡人,通过劳动获得报酬而已。

    此刻,钟离凝望着那双翠绿双眸,不知事情为何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风神身边飘荡着晶莹的绿色元素,领口处有风拂动,绿宝石熠熠生辉,与小辫子上的光彩相得益彰。

    若是原来的摩拉克斯,只会觉得风神放着一国信徒不管,太过无理取闹。

    他应该优雅地抽身而退。

    但现在的钟离无法优雅,也无法后退。

    他仿佛陷入了无形的风的牢笼,头上已出现了点点汗水。

    一阵轻风吹来,有着微凉的气息。

    风神的指尖轻抚他的面庞,唇角微微弯起来,弧度如此自然。

    柔软的绿色头发扫过他的面颊,是一种熟悉的酥麻的感觉。

    “是我指尖的气息。”

    “再靠近一点可好?”

    “来到你的面前。”

    ……

    曾经诗歌一般动听的言语,回荡在钟离的脑海。

    而今——

    风神声音空灵:“想成为我的信徒吗?”

    钟离叹息:“这样的风神,有人能拒绝吗?”

    风神微微叹息:“那可说不定哦。”

    但翠色眼眸里并没有沮丧的意思,只是带着一点惋惜。

    惋惜什么呢?

    当然是错过他的信徒了。

    毕竟风神如此空灵通透,对于错过他的信徒,当然是一种损失。

    钟离微微闭上眼睛:“我想……”

    柔软的手指轻触他的唇,阻止了下一步言语。

    “我想你还是答应了吧。我亲爱的信徒,为我献上九百九十九朵塞西莉亚花吧!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吗?”

    “带着晨露和微风的塞西莉亚花,从蒙德摘星崖采摘而来,为你别在帽子上。”

    风神轻声地笑:“唔,当时拒绝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没有放在心上。”

    “我只是记性很好,而且……”

    钟离沉默。

    在巴巴托斯的眼里,似乎是只要不回绝,就可以当做默认。

    这种理直气壮的心态,简直是胡作非为。

    他本来只被风神的玩闹心性感染,想要揶揄一下风神而已,没想到对方直接做出这种极其犯规的动作。

    可问题来了——

    面对真正的风神信徒,风神说:“信岩王爷比较靠谱。”

    面对蒙德事务,风神说:“此间乐,不思蒙德。”

    可为何在这种时候,会风神直接使用神力啊?

    钟离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玩乐的方面,他确实比不过对方。

    可再想想,若风神反过来向岩王爷祷告呢?巴巴托斯仍然有办法让他陷入这种窘迫无言的境地吧?

    半晌,钟离轻咳一声:“你打算维持这个姿势到什么时候?”

    温迪反问:“唔,这不是你要的吗?”

    钟离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作为信徒呢,理当恭迎神明的降临,得到神明的护佑,我将张开羽翼,愿你得享安眠。”

    话音落下,巨大的羽翼已经张开,柔软的纯白色羽毛朝他环绕而来。

    第38章 风岩尘游记

    一阵风袭来, 无形的风场隔开了外界。

    场间只剩下两位。

    这番场景,已不是钟离第一次所见。

    上一次,风神喝醉了,就在他身旁倒下。

    而这次, 风神尚且清醒, 周围数缕翠色流风环绕。

    “至于到什么时候, 按照我们的时间而论, 我想至少是……一千年吧。”风神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而后缓声祝福道,“愿风神护佑你。”

    这熟悉的话, 回应着方才信徒的絮语。

    但……

    为什么是对他而不是对真正的信徒呢?

    钟离忽然想起了那个因戏弄之心而产生的祷告。

    在那一闪念间, 他回想起了那个拥抱。

    所以, 这是风神的回应?

    在风场隔开外界之后,风神已是完全成型的神之装束。

    那扇纯白色羽翼如此宽广,如此美丽。

    轻盈柔软的羽毛,纯白如梦,却也是强劲有力的。

    那羽翼,可以庇佑世人, 也可以将他紧紧地裹住。

    而那残缺的白色布条包裹着少年纯白的身躯,纵使肌肤外露,也纯然一派空灵而圣洁的美感。

    在纯粹的白色之外,风神的胸口挂着一颗闪耀的绿色宝石, 与眼眸的颜色如出一辙。

    此刻,新生的绿色与纯粹的白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自由之风, 再度来到他的面前。

    所以——

    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第一次风神提出要求被拒绝吗?

    甚至称得上精心布局了。

    精心准备的礼物, 根本不重样, 动人心弦的诗歌, 仿佛近在耳畔,更不必提这隔绝他人的风场和洁白的羽翼……

    这样的风神,真的会有人拒绝他的要求吗?

    钟离抬起头,望向风神头上那朵纯白色塞西莉亚花。

    风神也曾经为他戴上过琉璃百合,这样看起来,好像根本算不上无礼的要求吧?

    只是神明发间的饰品罢了……

    钟离叹息一声,终于开口:“待到此间事了……”

    温迪灿烂地笑起来:“你答应了哦!”

    钟离伸出双臂,拥住面前神明的身躯,缓缓道:“我将虔诚为您奉上。”

    话虽虔诚,但那双黄金般的眼瞳里带着一股温柔的笑意,完全只是为了满足对方的愿望罢了。

    *

    待到风场散开的时候,周围空气皆焕然一新。

    海风腥咸的气味,也全数散去。

    钟离轻叹:“这就去除了味道……不得不说,风神回应的速度很快啊。”

    “当然!”温迪已化为少年诗人的模样,翠绿双眸里闪耀着得意的神色,微笑着说,“风神也是偶尔会做正事的哦。”

    钟离摇了摇头,对这个“正事”说不太赞同。

    但是他渐渐地想到一些问题。

    且不提……这个离谱的要求,他到底怎么答应下来的。

    只需要想想以前,甘雨在接过风神的大堆文书时,尚且不知道其身份,而后脸红地跑开时,只需要一束清心和一个微笑。

    而魈至今还被吟诗纵酒真君蒙在鼓里。

    再面对雷神的影武者时,风神也不过是递上甜品与美酒,把对方激怒后便到处躲藏,根本不和对方交手。

    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随性自由地来去。

    可这次、居然——

    风神不仅使用神力,隔绝风场,还变幻成那般模样……

    真的需要下这样的本钱吗?

    钟离感觉到,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漫无目的地走向前方。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鞭子落下的声音,与之伴随的还有少年的哀求声。

    钟离凝神一看。

    却是那瘦小的王和顺单膝跪在地面上,正被一个监工用力鞭打。

    本就不新的衣衫被鞭子打破后,少年瘦弱的躯体上露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钟离快步上前,拦在那监工面前,沉声道:“住手!”

    “你以为你是谁?敢拦我?”监工脸色凶狠,将鞭子扬下来。

    那鞭子高高地落下,砸在灰衣少年身上。

    旁边的码头工人屏息以待,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

    鞭子仿佛遇到了无可抵挡的山岩,就此断成两截。

    钟离沉声问:“你因何如此苛待他?”

    监工拿着那断成两半的鞭子,感觉遇到了个硬点子,但发现对方没采取下一步行动,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干活干得不好呗!”

    钟离强调:“契约上没有这项内容。”

    监工嗤笑:“天天契约契约,你以为你是契约之神啊?”

    钟离一怔,坚持讲理:“不可随意打骂人。”

    “这可是管理属下的方法!如果不是靠钱某,这小子早就已经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角落了。”钱老板缓步走了过来,带着怜悯和不屑的目光,望着他问,“你小子管过人吗?懂什么叫御下之道吗?”

    王和顺忽然开口说:“钟兄,不用管我……”

    钟离叹息一声,将那瘦小少年扶起来。

    王和顺轻声说:“我还有工作……”

    “你身体不好,让我来。”钟离断然说道,然后将王和顺交给旁边的工人,径自离去了。

    钱老板摇了摇头:“榆木脑袋。”

    *

    钟离卸货归来后,王和顺身上已被白布包扎了一部分,正躺在破旧的小床上。

    钟离关切地问:“可上过药?”

    王和顺艰难地摇了摇头。

    钟离略作思忖,说:“我去寻找药材。”

    “去上山采药,太耽误时间了。”

    一个灵动的声音响起。

    钟离回过头来,看到温迪站在门口,走过去问:“你有什么办法?”

    “看这!”温迪说着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灰色束口袋。

    钟离一怔,瞧那袋子沉甸甸的,问:“摩拉?”

    温迪点了点头。

    钟离问:“从何处得来?”

    话未说完,温迪忽然俯身向前,压低声音:“嘘……可不要说出来哦!”

    钟离霎时明了,此乃不义之财。

    温迪简单地说:“事急从权。”

    钟离沉默,但是不得不承认,温迪的解决方法颇有效率。

    温迪早已拿着钱袋子,往外面走去。

    钟离只好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到了大街上一家药店旁。

    温迪向大夫交代了病人的伤势,得到了一堆膏药。

    回到码头后,钟离耐心地为王和顺贴上了膏药。

    王和顺感受到身体舒服许多,轻轻开口:“谢谢钟兄,愿风神护佑你。”而后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眸。

    钟离闻言轻轻一叹。

    但在脑海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幕。

    那洁白的羽翼,如此温柔地拥住他。

    无论是神装的风神,还是曾经小小的风精灵,其实都是非常罕见的形态。

    钟离不由怀疑,当初温迪到底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在给他设套?

    “怎么了?我虔诚的信徒。”

    温迪双手搭在钟离的肩膀上,灵动的翠绿眼眸望了过来。

    这话一语双关,不知道在问躺着的风神信徒,还是另有所指。

    钟离微微沉吟,忍不住说:“按照现行法令……”

    温迪不敢置信地说:“老爷子,你不会想拿你们璃月的严酷刑法来对付我吧?”

    “哪有那么可怕,盗窃罪也只是关押一阵子而已。”

    “唔……你是从犯。”

    “我并没有赞同你。”

    “你有能力制止我,但你没这么做,你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钟离听闻这一针见血的言辞,顿时无言以对。

    温迪轻哼一声:“想让我就范的话,除非你跟我一起蹲监狱。”

    钟离叹息:“我当然知道关不住你——但转而一想,如果真的有这般好心人帮忙,那种局面……”

    温迪抢白道:“这是紧急状态下的意外行为,而且根本不该是官兵管的事情。就是因为你们管太多了,事情越堆越多,然后大家都不愿意做咯——其实嘛,都根本不是必要的事务。”

    钟离沉默地听了半晌,颇为不满地问:“什么叫不必要的事?对风神来说,必要的事不就是喝酒吗?

    温迪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可别说,我已经两天没喝酒了!我记得你可是答应过给我酒的。”

    钟离无奈地问:“不是你要这样玩吗?”

    “我以为,我们赚到的摩拉至少能买一瓶酒吧。”

    钟离若有所思:“所以……是怪璃月薪资太低了吗?”

    温迪耸了耸肩:“我并没有意见,反正只是体验一下——但是他们会过的很辛苦吧。”

    这句话倒是说到钟离心坎里去了。

    这座巨大的城市如此繁华,但那瘦小的少年却如此凄苦。

    纵然他现在能救下这一个王和顺,还有无数个……

    这样底层人民的苦难,在他没有见到之前,到底忽略了多少呢?

    本以为打败魔神之后,一切就走上了正轨,但真实的情况好像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乐观。

    如果真的以子民的幸福为目标,那么他做的还远远不够啊……

    温迪继续侃侃而谈:“反正——如果我事后有钱补给老板,老板不再追究,事情就该这么揭过去啦!而且这笔钱本来就应该由岩王爷出,用来救治百姓。但就是因为你没有出,如果有好心人——比如好心的我出了,你们应该给我颁发奖励!而不是想着把英雄关入牢笼!”

    钟离听了这弯弯绕绕的一段话,不由愣住。

    明明是温迪做出践踏法律的不道德行为,为何需要给他颁奖?这就是蒙德人自由的思想吗?

    温迪解释道:“我不是在问你要钱喔。而且他来钱的路子本来就不正当嘛,这就算是让我把钱转交给工人咯。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特殊状态下财富的正常流通?”

    钟离点评:“歪理邪说。”

    温迪总结:“反正——如果直接受到损失的人没有上诉,你们就不需要管。”

    钟离淡淡道:“当然,以你的能力对付一个凡人绰绰有余。”

    温迪连忙澄清:“我遵循与你的约定,不会对凡人使用任何神力。”

    钟离反问:“你这般伶牙俐齿,随便说几句好话就可摆平对方,还需要神力?”

    温迪耸了耸肩,惋惜地说:“毕竟不是所有人的意志坚如磐石。”

    钟离沉思。

    客观看来,强权压制是无法杜绝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温迪这种行为的合理性,但毕竟温迪的出发点还算好。

    不过,自由之神钻研空子的精神是真的强韧。

    在这种帮助下,建立起来的法令制度,应该不容易被破坏吧?

    第39章 风岩尘游记

    瘦小的王和顺穿着单薄的布衣, 步伐缓慢地走上了船板,沉默地拿起了鱼篓。

    钟离见此情状,心中有些担忧,上前问:“王兄身体不要紧吗?”

    王和顺摆了摆手:“不妨事, 听说钟兄不习惯和鱼类接触, 所以想要帮帮忙。我又别无所长……无法报答您。”

    说过这话, 王和顺带着受伤的身躯便离开了。

    如果是以往的摩拉克斯, 会认为凡人更需要保护。

    但现在的钟离却意识到, 纵使凡人的力量微薄,仍然意志顽强。

    钟离叹道:“合抱之木, 生于毫末;九层之台, 起于累土。”

    不得不承认, 璃月是仙与民一同建立的城市。

    虽有仙家的庇佑,但仙人大都居于云间,这座城市终究会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所以,就算只是码头上的边缘人物,人也有自己的坚持。

    “在想什么?人已经救了哦。”

    温迪悄无声息地出现,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轻轻地倚靠过来。

    钟离似乎已经习惯,不再计较这些细节,只是轻轻摇头:“不够,这个老板有问题。”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依律处置。”

    “寻求公正的话, 如果不用你的身份,这件事情能做到吗?”

    钟离断然道:“璃月是契约之城, 依据律法便可以处置他, 凡人钟离当然也可以做到。”

    然后钟离就去找证据了。

    他向码头工人们询问, 却发现他们虽然口上表达同情, 但在钱老板积威之下,并不敢透露任何对老板不利的消息。

    直至王和顺捕鱼归来,才悄声说出了钱老板藏匿契约文书的地点。

    钟离动作很快,拿到了契约的纸册。

    但他越看下去,神情便越发凝重。

    不止是聘用黑户、欺压手下,甚至还包括走私货物、勾结官兵?

    这码头到底是有多混乱……

    忽然一阵酒香弥漫开来。

    钟离抬起头来,只见温迪愉悦地弯着翠绿色眼眸,眸中光彩四溢,正抱着个瓶子,咕噜噜地喝着酒。

    “这是蒙德运来的苹果酒,价值千岩军半个月俸禄呢。”温迪舔了舔唇,大方地问,“唔,你也要来一口吗?”

    钟离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这苹果酒可能是走私的货物,看了一眼温迪,劝道:“少喝点,不要误事。”

    “这一点点酒,怎么可能误事?”诗人口里吐出一阵酒气,翠绿眼眸亮晶晶望了过来。

    钟离退开一步,叹息:“算了,你喝吧,事情我来解决。”

    “老爷子,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酒鬼诗人飞快地挽过他的手臂,微软的身体自然地靠了过来。

    钟离微叹:“没个正形。”

    “唔……”温迪飞快地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把瓶子丢在一旁,朝他眨着眼微笑,“那又怎样?”

    *

    两人一同走到了总务司门口。

    远远地,便能看到门口值守的士兵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

    钟离看着这惫懒的士兵,心中不悦,上前一步说:“我们来报官。”

    “你来报哪门子官?”士兵打量这灰衣少年,觉得对方穿着朴素,毫无油水。

    钟离回道:“我们找总务司处理民事纠纷。”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找总务司就找?”士兵趾高气扬地说着便伸手推搡过来。

    钟离闪过身,这一推就空了。

    士兵面露不悦之色,正待发作。

    温迪上前一步,说:“我有些事情需要禀告,军爷可认识一位叫千明的千岩军士兵?”

    “明哥啊,你是他朋友?怎么不早说?进来吧。”那士兵马上换了一脸笑容,将他们迎接进去。

    两人进门后,只见一群士兵正聚在一起高喊着什么“大大大”、“小小小”、“买定离手”诸类言语,另外几个年老的专员在旁边下棋。

    那士兵一指桌子,说:“在那儿呢,等他们忙完去问吧。”

    温迪笑着说:“知道啦,辛苦带路。”

    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都是兄弟。”

    钟离看着温迪这熟络的架势,不由感叹:“你的人脉很广。”

    “诶嘿,那当然。”

    “这算是利用身份?”

    温迪赶紧强调:“这和我本来的身份没关系!这可是我作为吟诗纵酒真君的影响力!虽然其实我也不会修仙,但也算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钟离看着在他面前冒充仙人的风神,不由失笑:“不会修仙的仙人——阿诗啊。”

    温迪笑着应下:“嗯……我喜欢这个称呼,听起来很亲切。”

    钟离问:“你知道仙籍怎么算的吗?”

    温迪倒诧异了:“诶,真的能修仙?”

    钟离答道:“仙家之祖就在此处。”

    “诶?!钟离,你跟我开玩笑吧?”温迪本就对璃月的神仙体系不太了解,越发感觉事情有古怪。

    只见面前灰衣少年容色沉静,金色双眸黄金般闪耀,说是仙家之祖,似乎也像那么一回事……

    钟离却道:“不提也罢,先办正事。”

    温迪略作思忖,说:“我们把证据先藏起来,放在我的帽子里比较好!”

    钟离望向那顶绿色的帽子,问:“这能藏什么东西?”

    温迪自夸起来:“这可是吟诗纵酒真君的百宝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钟离犹疑了半晌,还是交给他了。

    温迪接过纸册,果真放入了头顶的帽子里。

    他理了理头发,便朝着赌桌上的士兵们走去,大喊:“军爷,有人找!”

    士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噢?什么事?打牌吗?”

    温迪扬声说:“有些民事纠纷需要处理哦。”

    那千岩军头也不回地说:“等我打完这把再说。”

    旁边的赌友附和:“哎哟,上面都没来检查,你们来干甚?一边呆着,别打扰大爷的大事!”

    钟离原来也曾听说过千岩军士卒开设赌局一事,当时还未放在心上,现在亲眼见到,才感受到其中的腐败。

    而且这些士卒完全只顾赌钱,压根不管事情,可比温迪还不靠谱。

    钟离莫名怀疑,如果他不是岩神,而只是一个普通少年,这件事真的能解决吗?

    不靠谱的温迪已经朝那些士兵们走了过去,语调轻快地说:“兄弟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呗。”

    士兵有些不屑:“赌是要本钱的,你有什么本钱啊?”

    温迪也没有带钱,回头看了一眼钟离,低声说:“我把我兄弟押在这里,我要是输了呢,你们可以让他在干活。”

    士兵想了想,点头说:“那行吧。”

    第40章 风岩尘游记

    一缕阳光照射在庭院里, 士兵们身上混杂的汗水味道持续散开。

    士兵们围着桌子,或坐或站,闹哄哄地喊:

    “大大大!”

    “买定离手!”

    温迪本来站着,玩了几把后, 就被让了个座位。

    他坦然坐下, 熟练地拿过骰子。

    不一会儿, 面前的筹码已经越堆越高。

    钟离有点难以理解。

    风神与这些士兵们混在一起, 究竟是另有深意, 还是根本就乐在其中呢?

    钟离大步走上前去,喊道:“温迪……”

    温迪头也不回, 说:“等这局结束再说。”

    钟离按捺住急切的心, 站在一旁耐心等候。

    一局结束, 温迪仍然沉浸在赌局中。

    钟离转而劝说:“温迪,要不把东西给我……”

    “诶,再说嘛。”

    钟离忍无可忍,敲了下他的头。

    温迪这才回过头来,不高兴地喊:“喂喂,别动手啊!”

    旁边的士兵见状大笑:“哈哈哈, 你这小子,刚还说让人家在这干活,根本使唤不动嘛!”

    钟离不解。

    又想使唤他干活?在码头还不够吗?

    那士兵继续说:“不过这小子有点本事啊,居然到现在还没输过, 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诶嘿,小小卖弄, 不要介意!”温迪笑着说完, 转身继续投入了赌局中。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已日薄西山。

    因为士兵们下班了, 赌局终于散去。

    温迪四处张望,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诶,老爷子人呢?”

    走到门口,他才发现钟离正在和看门的大爷们下棋。

    灰衣少年端正地坐在一群中老年大爷中间,本应显得突兀,但他面色沉稳,那双金色眼眸比最深的古井还要毫无波动,举手投足一派老成持重,连落子时的架势也极为稳健练达。

    完全和这堆老大爷融入得非常融洽嘛!

    温迪拨开了人群,拍了一下对方:“诶,钟大爷很悠闲啊。”

    钟离从棋局里移开目光,看向归来的赌王,淡淡问:“你还有空来找我?”

    温迪听出对方话里的不满,主动说:“行吧——我等你。”

    转过身,他发觉钟离的旁边放着一碗浓茶,闻到茶香飘逸,便端过来一口喝下,说:“唔……还算是解渴。”

    钟离听到声音,忽然放下棋子,轻叹一声:“算了,不下了。”

    那下棋的大爷仍是意犹未尽,不太满意地说:“小伙子,还没下完呢!怎么就要走了?”

    “在下认输,来日有机会再向阁下讨教。”

    钟离说着站起身来,转过头,目光瞥向温迪刚刚放下的茶杯。

    就这样无所顾忌地沾上另一个人的气息么……

    钟离想制止对方,但令他沮丧的是,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效果。

    半晌,他轻叹一声,此间事大,还是别计较这些细节为好。

    而温迪已收敛起玩乐之心,主动问:“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钟离回道:“我与棋友们闲叙一二,他们劝我不要参与此事,说那钱老板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温迪摸着下把,说:“我这边也差不多喔,士兵们说钱老板偶尔会送礼过来,还和他们的上一级交往密切呢。”

    钟离长叹:“竟都被收买了。”

    温迪轻笑一声,说:“你这璃月也不怎么样嘛!还嫌弃我自由散漫,说什么蒙德守卫打盹,看看你这,啧啧……”

    “风神教训的是。”

    “诶?!”温迪愣了下,凝望着那张俊美的脸上认真的眼神,确认没有一丝讽刺的意思后,心里罕见地升起一股惭愧之情。

    钟离继续说:“其实,我们的摩拉统一支付在不久前也遇到了些问题,据说这些赌钱的士卒,也会采用别的支付手段。”

    “唔,他们输给我的么?摩拉有一些,还有一壶酒和一些我想了解的信息。比如说,让千岩军办事,送礼已是蔚然成风,如果不加入此间行列的话,晋升的路就会被堵截。”

    虽然钟离已设想过不利的局面,在亲耳听到此间乱象后,仍不免惊住:“竟有此事?”

    “千明的职位比他们高一点,是因为他的父亲本来有积蓄,所以打通了许多关节,这孩子自身倒是排斥这些。”

    钟离记下这个名字,问:“这位千明是何方人物?”

    “是……我装仙人时来找我修仙的一位少年,已经拜入我门下了。”

    钟离听到这描述,又是一怔:“你还打算开宗立派?”

    温迪轻咳一声:“满足少年的幻想而已,不是很有趣吗?”

    诗人说到这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语气一派随意自然。

    然而钟离知道,如果对方愿意的话,确实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虽然说醉鬼诗人明明和仙风道骨搭不上边,但以神明的力量哄骗一个凡人,那还不简单?

    可他们若幻想……

    钟离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幻想中被编排的帝君,从白胡子老伯伯到奇怪的“摩拉克斯变成了女郎”,再到风神的不正经修仙话本。

    这样的幻想,谁会想要去满足?

    钟离长叹一声:“你总是在谈起正事时如此轻松惬意,实在是善于从尘世间寻找欢乐。”

    “那是自然,若一味沉浸在过往的悲伤里,又如何前行呢?”

    温迪说着,自然而然地揽过钟离的肩膀,面上的微笑如此从容洒脱。

    无论面临任何困难,诗人的脸上都带着这般从容的笑意。

    钟离不由感叹,根本无需音乐与诗歌,单只这样的笑容,本身已足够动人。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

    夕阳渲染出一片红色,红得像一个甜甜的苹果。

    钟离忽然有些怀疑,分明岩之神才是一贯最稳重的那个,可难道完全不动的稳定,其实并非最稳定的状态,而是需要适当放松吗?

    他勉强放下心情,逐渐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那是……

    万千世界里独特的一缕风。

    “你们两个!站住!”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静谧的氛围,一群手持银枪的千岩军团团地围了上来,还有两排在旁边严肃地列阵。

    领头的士兵厉声喝问道:“你们说要告谁?”

    钟离淡然道:“钱唯。”

    “你们姓甚名谁?

    温迪赶紧说:“等等,我是蒙德人,没有你们这边的户籍,你们管不着……”

    另一个士兵愤怒地说:“可疑的异乡人,还想赢走我们的摩拉!”

    温迪单手叉腰,强调道:“愿赌服输懂吗?”

    那士兵听到这话,颇有些没底气,垂下了手,解释说:“上面说要把你们关起来,我们只是奉命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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