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岩尘游记

    温迪与钟离对视一眼, 钟离缓缓地摇了摇头。

    在“不能对凡人动手”这件事上,双神很快达成了共识。

    所以他们直接束手待擒了。

    虽然那名参与赌钱的士兵,可能是出于愿赌服输的心态,态度还算礼貌, 好声好气地将他们送进了璃月大牢。

    牢房里铺满了灰尘, 地上摆着个草席, 角落到处挂满了蜘蛛网, 四处散发着奇怪的腐臭味道。

    钟离看到这乱糟糟的牢房, 不禁沉默了。

    这些乱象,无一不显示出其中的管理极为混乱。

    温迪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唔, 老爷子还是跟我一起蹲监狱了嘛!”

    话音一落, 温迪挥了挥手, 指尖一阵清风扬起。

    风将一地灰尘卷起,飞速地抛向空中。

    灰尘朝着钟离扑鼻而来。

    钟离被呛了一下,赶紧在周身立了个玉璋护盾,默然旁观。

    不过须臾,风已将牢房的灰尘清理了一遍,甚至连蜘蛛网都吹走了。

    钟离默默看着, 怎么感觉温迪竟然如此随遇而安呢?明明是来蹲监狱的,怎么表现得跟回了家一样自然?

    夜色已渐深,狱灯已昏黄。

    温迪歪歪斜斜地坐在草席上,感叹道:“今天真得喝西北风了。”

    “无妨。”

    “只是开个玩笑啦!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稍等片刻。”

    钟离依言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温迪摇晃着牢房的锁, 吸引来了一个狱卒。

    经过一番短暂的交涉, 温迪领回来一盘饭菜, 摆在地板上。

    是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一盘胡萝卜煎肉,一盘应季的时蔬,此外还有……一小壶酒?

    钟离看着面前的酒肉,沉默不语,很难想象如何在这种混乱的局面里弄到这些东西的。

    这些食物,甚至比起他们在外面吃得还要丰盛。

    自由之神真就在秩序越混乱的地方越如鱼得水吗?

    “愿风神护佑你!风神可不会让他的信徒饿着的。”温迪得意地说着,双手抱着酒瓶喝了起来。

    “谢谢风神。”

    “咳咳……”

    温迪听到这话,口中的酒都差点呛了出来。

    “怎么了?英明神武的风神大人,喝个酒也会呛到吗?”

    少年声音清朗,虽仅着一身灰衣,却无法掩盖俊美如玉的容颜。

    在昏黄的灯光照映之下,那双黄金瞳微微眯起,额上棕色发丝轻晃,唇角微微弯起来,有种微光下的迷离之美。

    温迪微微愣住,老爷子不拆他台就算了,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突然这么配合他?

    钟离还很谦虚地讨教:“可是用摩拉交换而来?”

    “嗯。”

    “看来赢来的钱不少。”

    “也就一万摩拉嘛。”

    钟离本来对一万摩拉的数量没什么概念,但也清清楚楚地记得钱老板的那份契约上面写着,码头工人辛苦劳作一个月只有一千摩拉。

    可怎么赌个钱就能得到一万摩拉?

    更别说温迪还得到了一瓶美酒和其他颇有价值的消息。

    钟离不由感慨:“比起那黑心老板的薪酬来说,已经算是巨额财富了。”

    无法想象,码头工人辛辛苦苦流汗卸货,得到的报酬居然比不过赌鬼诗人一下午赢来的钱。

    难道说勤劳致富都是假的?

    投机取巧才是发财之道?

    钟离心情复杂地吃完了这顿饭。

    而后,两少年并排地躺在了草席上。

    钟离望了一眼这破旧的牢房,不由轻叹一声:“此间招待不周,委屈你了。”

    温迪却毫不在意地轻声一笑,说:“我们真是患难与共啊。”

    钟离感叹:“你难得用对成语。”

    温迪不服:“什么嘛,我哪有用错过?”

    钟离不欲和他争论,歪了歪头,陷入沉思。

    两人共同历经的患难,让他意识到世上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是守序之外的自由。

    ——比如破坏规则之后还能说出一堆歪理。

    是随心所欲的从容。

    ——比如在勤劳奋斗之外的投机取巧。

    钟离发自内心地认为,风神充满智慧与仁爱,有意引导他见证这些璃月百姓的苦难。

    虽然他并不能认同对方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不得不说——起码至今还是有些效果。

    温迪却已有些累了,脱下了帽子,又将斗篷盖在了身上。

    钟离叮嘱说:“你收好证据。”

    “唔,我知道的。”

    温迪应着,脑袋自然而然地朝他靠了过来,小辫子也垂在身边,轻轻扫动着他的面颊。

    钟离侧过头,看着那件绿色斗篷勉强只盖在温迪一半的身子,很大度地解下用外衫,搭在了温迪身上。

    温迪忍不住微笑起来,这迎面而来的气息如此温暖啊。

    钟离却觉得,纵使在这样昏暗且封闭的空间里,少年依然能笑得如此从容,有着一种令人钦佩的豁达心境。

    似乎是心有所感,钟离缓缓地伸出双臂,像上次在风场内一样,拥住了对方。

    温迪心下诧异,但神色如常,自然而然地顺势躺在了对方的怀里。

    钟离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接触,不如说甚至快学会了这种少年间的相处方式。

    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少年。

    在烛火的微光下,少年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在不闹腾的时候,神情多么温柔。

    那双翠绿的双眸,又会令多人人沉陷其中呢?

    温迪却伸出手,用手掌托起了他的下颌。

    钟离一愣,此刻才觉得自己……其实还未完全习惯这个姿势。

    翠绿的眼眸里带着散漫的神色,仿佛他只是做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而且他的气息如此清澈明净,纵使在任何场景,也不疾不徐。

    温迪开口说:“给爷笑一个呀。”

    钟离不解其意,歪了歪头看着他。

    温迪却松开了手,放在他的衣领上,转而说:“那爷给你笑一个吧。”

    少年的唇角弯起来,甜美的笑容绽放于面前,仿佛能将整个昏暗的房间照亮。

    钟离不由失笑:“不愧是你,巴巴托斯,在这样的环境还能谈笑风生。”

    温迪洒然一笑:“只要有你在,有什么地方不能谈笑风生呢?”

    灯光渐渐昏暗。

    钟离叹息一声,说:“可现在这种情况……”

    “需要一个英雄。”

    “是你吗?”

    “凡人的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不是吗?”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那这里也有你的人吗?”

    “咳咳,这可是你的地盘。”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温迪起身过去,看到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开心地说:“是千明来了!”

    千明礼貌地行礼,说道:“祖师爷好!弟子救驾来迟!”

    “不迟不迟。”

    “父亲同意我修仙了,说要预备礼物请您喝酒呢!对了,现在您这处境不太好,虽然我知道您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但是不方便和凡人冲突,所以让我把您救出来吧。”

    “诶,这可对你仕途不好啊。”

    “您还为我考虑,弟子实在是太感动了!可是这千岩军这么乱,我也不想呆了,就让我跟您去修仙吧!”

    温迪愣了,这位千岩军小哥,他还没忽悠,就自己已经要跑了吗?

    千明絮絮叨叨地念着:“我曾想见一位仙人,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为了她,我都输了好多赌局了。这千岩军根本晋升不上去……哎,我也想学学师父的枪法啊。”

    温迪仔细听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词语。

    师父的枪法……

    温迪马上明白,这说得是歌尘浪市真君,于是问:“只是想见到吗?”

    千明断断续续地说:“如果……仙人能垂青于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不过仙缘难觅……我想……看一眼也足够此生了吧。”

    年轻的士兵身材高大,说起这话的时候,英俊的脸上染上一片红晕,眼里一片再明显不过的仰慕只情。

    温迪看得清楚,点头说:“我可以安排。但是你得好好守护璃月。”

    “诶!那我可有盼头了!”

    “对了,你再帮忙带走一些码头工人吧,让孩子们好好活着。”

    “我知道了,不过,您……真是和她一样仁爱呢。”

    温迪听闻这话,微微一笑:“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千明又一拍脑袋:“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

    “不急,且慢慢说。”

    “是李掌柜说到发行话本的……”

    “不不,先别说这个!”

    温迪赶紧截住这个话头,上次写的早被摩拉克斯给撕了,这再被他听到,可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

    半晌,温迪才压低声音说:“你让他稍等,回头我再去找他。”

    “收到!真君还有什么吩咐吗?我请了假,最近都很得空。”

    温迪摆了摆手,嘱咐道:“你且好好休息,明天再来。”

    “收到!弟子必不辱命!”千明答应得很快,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钟离若有所思地问:“你的弟子?”

    “咳咳……”

    钟离赞道:“远远看着气质清明,与这些赌钱的不一样。”

    “过奖过奖……”温迪口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心里却很虚,他这大弟子不收受贿赂是真,但也参加过为仙人到访而设立的赌局。

    “也算一位助力了。”

    钟离渐渐感觉到了创业的艰辛,又感受到一种大厦将要倾时人性的复杂之味,愈发认为,风神在教他体贴民情……

    凡人并非不能任用,虽然与仙人有所差距,但这位少年至少比前面那些靠谱点。

    温迪心里却担心钟离发觉那个话本的事情,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便说:“看我看我!”

    话音落下,少年化成一缕风,溜出了牢笼。

    钟离看着这耍宝的少年,不由失笑,这光明正大越狱璃月大牢还显摆给我看?

    温迪却已拿到钥匙,打开了牢房大门。

    钟离漫步而出。

    两人在监狱里发现一些往来的账本和书信,温迪将拿到几封书信偷偷放在了帽子里,而钟离一目十行,将内容全记在了脑海。

    *

    次日,千明一大早就过来了。

    温迪安排他躲在一扇屏风后,轻声说:“风赐予你勇气,少年。”

    千明乖顺地点了点头,安心等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胖乎乎的钱老板带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就来到了监狱门口。

    钱老板趾高气扬地吩咐道:“你们看着这扇门里的那个呆子,他力气很大,得趁他没睡醒的时候赶紧捉住!”

    “明白了,老板!”

    “还有个狡猾的少年,别被他哄骗了去!不要和他说话!”

    “明白了,老板!”

    “都跟着我来!”

    “是!”

    一列带着刀剑的人马,朝着监狱冲了过来。

    千明屏息等待,没想到那些人都没看到他似的,直直朝吟诗纵酒真君的牢房冲了过去,只有胖胖的老板在屏风附近踱步。

    “嘿!”千明纵身一跃,横枪于前。

    钱老板突然听到这声音,吓得个双腿一软,再看到面前银枪的冷光,顿时双腿跪在地上。

    千明将钱老板轻松地擒住,呵斥道:“老实点!”

    钱老板双手抱头:“军爷行行好,我和你们上官认识的!”

    “我才不管你认识谁!你认识岩王爷也没用!”

    “我上面真的有人!”

    “闭嘴!”

    千明态度强硬地将钱老板扣押住,去找吟诗纵酒真君去了。

    此刻千岩军值守大牢的人也渐渐地赶到了。

    面对牢房里一堆奇怪的带着刀剑的人马,他们初步判定对方像是江湖上的门派弟子。

    千岩军头领厉声喝问:“你们是谁?”

    那群江湖人大喊一声:“风紧,扯呼!”

    “站住,不许跑!”

    士兵们冲过来了,两方人马一个追一个逃,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

    另一边,钟离还在解释:“我并没有犯罪,所以应该光明正大的出去。”

    温迪忍不住叹气:“老爷子,你能不能变通一点?”

    千明为难地说:“我扣不了他太久,他会找人作保的,现在我给他的罪名是扰乱仙人。”

    钟离有些奇怪地问:“这罪名哪来的……”难道是留云借风曾经提议的?

    千明解释说:“扰乱仙人只能关一天,因为仙人是有大气度的,一般情况下最多一天就消气了。”

    钟离顿时明白此间的问题所在,分析道:“所以我们要尽快行动,定下他的罪。”

    千明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呢,祖师爷英明。”

    钟离沉默,明明是他说的,怎么就祖师爷英明了?

    温迪却拉过钟离的手,说:“走吧,难道我舍得让你在这监狱里受苦?”

    钟离隐隐约约却觉得风神又在讽刺他这璃月监狱管理不行了,但是想了想,觉得对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便问:“你准备用什么方法……”

    温迪思索了半晌,歪着头说:“唔,不知道呢。”

    钟离强调道:“你不能这样对凡人出手,一定要用律法。”

    “唔,那你跟我一起啊,不是想看着我吗?”

    “……我可有拒绝的空间?”

    “唔,你不在我就自由发挥咯。”

    钟离想到在进入监狱之前,两人对视的那一眼。

    风神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如果当时他不摇头,是不是风神就直接跑路了?

    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在尊重他的看法。

    钟离长叹一声,强调道:“无论如何,百姓为重,唯有制度才可以信任。”

    第42章 风岩尘游记

    仙人着翠裳, 挥手落风场。

    扶摇腾空起,携手共逍遥。

    千明面对这般场景,不禁瞠目。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法吧?

    由此联想到未来能见到心目中的仙女,千明动力十足, 手上将那钱老板扣得更紧了, 虔诚地祈祷:“苹果祖师爷保佑我!”

    苹果祖师爷已飘然落在地上, 轻声一笑:“老爷子, 越狱的感觉怎么样? ”

    钟离沉默, 他觉得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

    但不知为何,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半晌, 钟离问:“证据还在?”

    “唔, 在呢在呢, 怎么就不相信我?”

    温迪说着从头上的绿帽子里拿出纸册,展示在面前。

    “我只是嘱托一二。”钟离点了点头,又问,“如今你准备如何解决?”

    “解决什么?我早说过人已经救了,是你要来报官的嘛……”

    钟离沉默。

    他并不知道温迪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却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虽然一开始是救下那人, 是温迪将药弄回来的。

    想要继续去报官是他的想法,也是他信誓旦旦认为璃月法令是可以做到惩治恶徒的。

    但是现在显然……

    在大牢里走了一遭后,他意识到这一大堆事情盘根错杂,牵扯过多, 并非是凡人钟离能解决的。

    而温迪浑然不觉此中烦恼,脑海里还想着刚刚千明说的话本一事。

    他四下一望, 发觉这街道上旁边开着个书屋, 便信步在朝那边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 那穿着青色儒衫的老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笑着问:“瞧瞧这位的长相气度……您就是李兄的蒙德朋友吗?”

    “是说书先生铁嘴李吗?”

    “对对!我叫魏青书,还未请教您的笔名是?”

    温迪略一思忖,取出一个新的名字:“温玉。”

    “温玉老师,李兄那边的文章已经准备详尽了,只是他并不熟悉此间人物复杂的套路,一直在问你主笔的部分写得怎么样?”

    温迪吞吞吐吐地说:“诶……最近比较忙,我会写的……”

    魏青书一拍大腿,急切地说:“那可不兴拖,李先生就等着您交稿去印刷呢!”

    说罢,便书摊找来一堆纸笔,热情地问:“温玉老师要不要现在动笔?我还可以为你提供酒水点心和食宿的!”

    “有酒喔!”

    温迪抓住了重点,很是心动,但是偷偷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钟离,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最近老爷子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应该不会被打飞吧?

    温迪转悠着眼睛,最后还是拿起了笔。

    而钟离已缓步走了过来。

    他起初远远见到温迪与书屋老板相谈甚欢,还在心中诧异,风神这是又从民间寻到新的助力了吗?

    结果走过去一看——

    只见温迪坐得端正,身旁放着一叠酒水点心,正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钟离颇感兴趣。

    但他脑海里不由回想起了一些混乱的记忆。

    这次到底是离谱的修仙话本?

    还是优雅动听的诗歌呢?

    而温迪已经发觉对方的靠近,停下笔,转过头来。

    钟离正色问:“你又在写什么?”

    “我在……整理我们拿到的证据。”

    钟离不太相信,走过去一看,并未发现纸上的内容异常。

    但是温迪刚才说了不想管事,怎么此刻又开始用功?

    难道这就是善变的风?

    钟离想不明白,叹了口气,走到书架边上。

    忽然,一本装订精美的《蒙德人文志》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立即拿起书籍,开始认真品读。

    到底蒙德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呢?朋友间的礼节应该怎么样?

    他仔细看了半晌,仍然感觉书中内容无法和温迪的行为对应上来。

    那么是说如果关系更近一些,更加熟络呢?还是因为个体的差异不同呢?

    钟离尚且在那犹豫不定。

    “需要掌握和蒙德人交往的技巧吗?怎么不问问我呢?”

    灵动的声音响起。

    温迪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手上的书,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欺身过来,轻声说:“还是说——想借此对付我?”

    面前的少年越来越近,翠绿眼眸里波光流动,毫无顾忌地接近过来。

    钟离强自镇定,轻吸一口气。

    鼻尖却是一点点酒的气味,是酒鬼诗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灵动多变的风,近在咫尺。

    不知为何,钟离又觉得事情有点头疼,他本来想解决问题,为何反而引起了更多的问题?

    “此番只为博览群书,开卷有益。”

    钟离语调平静地说着,将书举到面前,隔开了两个人。

    温迪摇了摇头,语调不屑:“这种书有什么可信的?我随便都可以编出来好吧?”

    钟离略感不解。

    温迪骄傲地说:“我可是传唱蒙德史诗的吟游诗人,他们写的东西,有我的动听吗?”

    “听起来颇有道理。”

    “是嘛!而且——”温迪再接再厉地说,“你觉得有人会按照书里的规范生活吗?在你我出生之时,世上可有书籍?”

    钟离沉默。

    在古老年代,连璃月城都不复存在,大地一片疮痍,怎么会有书籍呢?

    温迪继续说:“在没有书籍的时代,诗歌才是传递内心情谊的载体,所以只需要尊重内心的指引就好啦!”

    钟离轻声一叹。

    听闻在远方的蒙德,风带来了风车和牧歌,时间使着这一切慢慢发芽,风神指引着人们学会了酿造美酒,玩耍游戏,享受音乐,这样看起来……

    蒙德人文志的最终解释权归属风神,竟然也可以说得通。

    钟离无奈,将书放在一旁。

    温迪却继续说:“而在不存在摩拉的时候,真正的物品交易和契约之道又是什么呢?”

    钟离略微沉吟,缓声说道:“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契约在官,在于决断;契约在民,在于明验。而今,世事异变,我也有了些新的心得体会,还需继续沉淀思索。”(注)

    温迪看着黄金瞳里一派认真严肃,不由有些纳闷为何钟离又变成了古板的老学究模样。

    钟离又继续说:“我们的约定是不使用岩神的身份——”

    “所以你想好了解决之道吗?”

    “那么就麻烦你就去写一份报告,将证据汇总,去交给上一级的人,毕竟吟诗纵酒真君的名号还是好用的。”

    “什么?事情怎么就到我身上来了?”温迪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你就真的把我当属下使唤?太过分了吧!”

    钟离淡然说道:“什么属下不属下的,不过一介凡人恳请真君出手相助罢了。”

    “我在蒙德都没这么努力!不过是来找你玩一玩,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

    “阿诗不必推辞,毕竟随便说句话,就就安排千岩军把人照顾好了,第二天又预料得当,反擒敌首,此番仁爱之心与先见之明——”

    温迪愣了半天,这捧他的话,怎么听起来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这难道是摩拉克斯反其道而行之的忽悠吗?

    可是自在归不自在,好话总归是好话,听起来心里还是舒服的。

    而且他望向那一片期望的金色眼眸……

    洗尽铅华的灰衣少年眸光温和,并无一丝一毫的威压,但浑身散发一股安稳感,令人甘愿交予信任。

    温迪叹了口气:“那么回去后,我要很多瓶美酒。”

    “好。”

    “还要……”

    钟离听到这个开头,心觉不妙,觉得风神又要狮子大开口了。

    “一个拥抱就好。”温迪眯着翠绿色的眼眸,口气懒洋洋地说。

    钟离愣住。

    订立过无数契约的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交易,但所交易的东西不管是有形无形,从来没有包括这种。

    这……也以加入谈判的条款么?

    非常意外的要求,但是理性论之,并不难做到。

    于是他许下承诺:“好。”

    第43章 风岩尘游记

    温迪身着一件不染清尘的青衫, 在书屋里端然静坐。

    在认真做事时,诗人的气度并不如平常那么散漫。

    翠色衣裳微微飘动,蓝绿色发丝自然下垂,诗人气度从容不迫, 手中运笔如飞。

    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毛笔, 白皙的肌肤与墨水相映分明。

    窗外落叶随风飘过, 他恍然不觉。

    几只画眉迎面掠过, 他视若无睹。

    那双翠色眼眸凝视着面前的白纸, 就此沉浸其中。

    而钟离坐在梨花木椅子上,闲闲地举起茶杯。

    看着几乎能称得上温文尔雅的温迪, 他不由怀疑起来, 明明对方也可以奋发上进, 却为何天天不务正业?

    若非一种令人放松的伪装,那就是本性纯良的风神耽于玩乐,尚且需要指引才能回归正道。

    钟离这么想着,放下了茶杯,走过去察看工作的进度内容。

    乍看一眼,字迹工整, 词句也很恰当。

    钟离轻声一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就其中内容发表一些补充建议。

    温迪听到话后,从纸上移开目光, 停下了笔,随意地转动着笔头, 说:“要我详细记录钟离先生的言论吗?诶, 这种事, 应该去找你那漂亮的秘书吧。”

    “不必自谦, 阁下风采并不逊色。”

    温迪诧异地抬起头来:“诶?”

    只是平静的陈述语调,但话一出口,却在刹那间让场间气氛有所转变。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吹入书屋。

    屋外一片黄叶飘飞而来,恰好飘落在钟离的肩头上,宛如一朵盛开在灰色土地上的花。

    那杏黄,与他眼眸边缘的杏黄影相得益彰。

    而那一贯紧锁的剑眉,此刻稍有舒展,令一贯古板威严的金色眼瞳显出格外的温和沉静之色,在清秋时分,显得分外温暖。

    即使穿着最简朴的灰衣,少年气度卓然,不需要任何装饰,其本身即是金玉。

    即使言辞谦和,眸光温和,亦不需要任何辩论技巧,其本身即是最强的说服力。

    温迪叹了口气,还是把那些话加进去了。

    最后签上了仙号“吟诗纵酒真君”。

    他自觉字迹潇洒飘逸,颇具仙风道骨,满意地把文书纸册都收在了帽子里。

    *

    两人一路出发,行至月海亭前。

    这座楼阁是极为古典的璃月建筑,一看便可见金碧辉煌,气派十足。

    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是容貌出众,气度不凡。

    巡逻的守卫铠甲加身,手持银枪,威武严肃,走过的专员长衫翩然,举止文雅,大度沉稳。

    这也是璃月值得称道的风范所在。

    然而此刻,钟离却想起了那简陋的小船和杂乱的牢狱,还有船板上瘦弱不堪的少年,两相对比之下,便能感受到此间落差实在过大了。

    温迪已停下脚步,问:“去找谁呢?我可第一次来哦。”

    钟离淡淡道:“我也并未来过。”

    温迪双手抱拳,质疑道:“你在开玩笑?”

    钟离摇了摇头,口气认真:“如你要求,现在我的模样,他们也不认识,所以就看阿诗大显身手了。”

    作为璃月执政的岩王爷,贤明睿智而拥有远见,一向从上至下传达信息,历来行之有效,但他确实也不曾以这般身份前来拜访七星。

    温迪只能应道:“所以——该我表演了,是吧?”

    钟离颔首:“当然,我会为你捧场。”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温迪说着,缓步走到门前,望着门口站直的千岩军守卫,思索着措辞。

    守卫已快步地走过来,恭敬地说:“您是那位千明兄的贵人吗?我等你好久了!”

    温迪顺势问:“他如何了?”

    守卫激动地说着:“他说将那人带走了,毕竟是不敬仙人的蠢材,是该好好地关押起来!”

    温迪略微颔首。

    “不过真君你现在来是找七星的吗?那我就不打扰了,请您自便吧。”

    守卫说着,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我不认识七星啊!

    温迪无奈地将这句话吞在肚里,神情恍惚地走进了大门。

    “此乃重地,闲人勿入!”

    守卫突然高声说道,郑重其事地持枪而立,严肃地拦截在钟离面前。

    钟离第一次被冠以“闲人”之称,若有所思地望向面前那杆银枪,不得不说,这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温迪忙说:“这位是我的朋友,一同前去拜访七星的。”

    守卫马上堆起了笑脸:“既然是真君的朋友,那就不打扰了。”

    钟离微微一叹:“想不到我进个月海亭,还要沾阿诗的光。”

    “你就损我吧。”温迪进来后四下一望,发现守卫已远了,才气呼呼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七星!”

    “凡人钟离当然也不认识七星。”

    “那你让我去找谁?”

    钟离不语,只觉得温迪连看门守卫都能摆平,这一切不是早已安排好的吗?还一直自谦,可真是蓄谋已久。

    温迪听不到回答,看钟离是真的不再准备帮忙了,只好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刚走到花坛边,他抓住一个穿灰袍子的老头,开口便说:“我找璃月七星。”

    “我便是璃月七星之天枢,阁下是?”

    灰衣老头眼中闪过一阵精光,朝他逼视而来。

    温迪却是一喜,随便抓个老头就是璃月七星,这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

    原来老爷子不愿意提,是因为事情太简单不必开口。

    温迪这么想着,将双手背在后面,沉吟道:“我乃吟诗纵酒真君,有要事拜托阁下。”

    天枢一愣,他从未听过“吟诗纵酒真君”这个名号。

    但是最近璃月发生了一些问题,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首先是秘书甘雨表示对于外交事务有些处置不当,然后又有传闻说帝君无故消失了,已经多日不见身影……

    接着刚刚街头还传来了一阵打斗声,手下报告有人越狱闹事,听闻涉及江湖门派和码头商人,到现在还没抓到犯人……

    何况面前此人——

    且不说其容貌气度,在他威严的目光逼视下,仍不露一丝一毫的惬意,甚至那双翠色眼眸里,还有一丝离奇的窃喜之意?

    而且对方进入月海亭如入无人之境的架势,简直与仙人游览后花园无异。

    所以这位……真的是他不认识的仙人吗?

    天枢想到此处,态度已然转变,客气地问:“不知道您是哪方的仙人?”

    温迪反问:“那很重要?所为济世救民,同心协力,为何区分彼此?”

    天枢闻言一怔,良久叹道:“真君高义,境界远大,令在下歆羡不已,想去阁下洞府拜访一二。”

    温迪摆了摆手,笑着说:“客套话不必多说——给我来瓶酒吧!”

    第44章 风岩尘游记

    天枢一愣, 随即赞赏道:“吟诗纵酒真君,真性情也!”

    说罢,立刻吩咐手下送来美酒,在庭院中设下几案。

    温迪一看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坐下开始饮酒。

    翠色衣摆微微飘动, 蓝绿色发丝自然下垂, 握着酒盏的手腕比白玉还白皙。

    人虽只是少年模样, 但酒量不浅, 上来便是豪饮。

    当酒滴沾染唇际,那双翠色眼眸愈发晶莹透亮。

    如此绝世姿容, 如此不凡仪态……

    天枢越看下去, 越发觉得这就是仙人应该有的模样。

    钟离也在旁边默默看着。

    一开始他还抱着看表演的心态, 但见到温迪一杯酒喝完,继续了第二杯、第三杯……

    一瓶酒很快就空了。

    天枢端来第二瓶酒,开始帮忙倒酒,举止间甚至放低了身份,显得极为心悦诚服。

    钟离看着这场景,疑惑不解。

    其实温迪也能感受到旁边传来的目光。

    比起那灰袍老头近距离的逼视, 更有压迫力的目光来自威严的黄金瞳,眸中是强烈的催促之意。

    但杯酒入喉后,酒鬼诗人不想搭理这位不乐意过来一起喝酒的友人,只管低下头喝酒, 装作看不见。

    越喝下去,诗人越发开心, 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钟离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刺眼, 仿佛在说:你这个七星不行啊, 怎么上来就这般献殷勤?

    这让钟离越来越觉得没面子, 一方面觉得天枢太丢人,一方面又觉得温迪根本从来没靠谱过,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他。

    此刻,温迪总算喝够了酒,从帽子里把纸册掏出来,说:“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啦!”

    “噢?这是何物?”天枢将酒杯放下,伸出手,准备接过来。

    “报!这就是越狱的人!不得放过!”

    突然外面传来了声音,正是赶来的一群千岩军士兵。

    天枢闻言,立即停下手中动作,嘭地一声拍了下桌子。

    老人的力气很大,掌力震动着桌子,将酒杯震飞。

    温迪赶紧伸出手,将空中的杯子捞过来。

    天枢眼中精光已露,高声道:“这位吟诗纵酒真君,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温迪端着酒杯,微笑着说:“咳咳,这位老爷子声音很洪亮嘛,架势也大。”

    “让吟诗纵酒真君见笑了——”天枢深邃透亮的眼睛微露诧异,已经到了这番情状,对方为何还拿着酒杯?

    这到底是嗜酒如命的狂人?

    还是淡定从容的酒仙?

    而另一边,那领头的守卫见到此番场景,朝着这边飞快冲了过来,动作直指那证据纸册——

    不巧的是,一位灰衣少年拦在他的面前,不动如山。

    守卫朝这灰衣少年怒目而视:“你可知干扰千岩军执法是什么罪名?”

    钟离淡淡道:“我只知你要毁掉证据。”

    “一派胡言!”守卫说罢一挥手,招呼着同伴把钟离围了起来。

    天枢若有所思地问:“这是真君的跟班吗?”

    温迪笑着说:“啊,对对……”

    突然一个守卫从门口冲了进来,将银枪立在地上,扬声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吟诗纵酒真君的朋友,当以贵客身份对待!我都说了你们不要进来打扰,怎么还是跑进来了?”

    说话的却正是月海亭的守卫。

    另一边的千岩军守卫们纷纷面面相觑。

    领头的那位坚持道:“这是上头说要抓的犯人!是凡人!什么仙人?”

    霎时间,这两边千岩军竟然形成了一股对峙之势。

    天枢沉声道:“放开这位先生。”

    那群守卫散开了些,却远远地形成一股隐隐的合围之势,特别那领头的守卫,仍然对温迪手里的证据虎视眈眈。

    温迪看着这千岩军一副内斗的架势,不由轻声一笑,问道:“堂堂仙人知道监狱的辛苦吗?可知什么叫冒犯仙人入狱的罪名?”

    守卫们听到这话,立即纷纷摇头:“我们不敢……”

    温迪转而望向天枢,问:“你不奇怪我们怎么离开的吗?”

    天枢一愣,这位仙人怎么居然承认了,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于是天枢拱手道:“愿闻其详。”

    那领头的守卫抢白道:“在大牢里,古华派与千岩军发生冲突,这俩人趁乱逃走了!”

    温迪诧异地说:“古华派?没听说过。”

    那领头守卫朝温迪怒目而视,指控道:“他撒谎!”

    天枢闻言,沉声喝问:“证据何在?”

    领头守卫沉默半晌,却道:“我们奉命抓人,请天枢星大人通融!”

    天枢星声音越发洪亮,一字一顿:“奉谁之命?”

    那领头守卫单膝跪下,埋下头说:“属下奉银原厅长官钱礼之命!”

    天枢目光冷峻,直直盯着这位领头的守卫,继续问:“他的命令——是带走这位仙人?”

    “仙人?!”守卫有些茫然,赶紧澄清,“不不……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带走两个凡人少年,其中那位戴绿帽子的,他特别花言巧语,您不能被骗啊!”

    天枢挑起白眉,不满地反问:“你是觉得——我看不出真假仙人?受人哄骗?”

    “属下只是担心……”

    “觉得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吗?”

    “属下不敢!”

    天枢星冷哼一声,挥了挥手,那领头守卫才从地上爬起来。

    温迪轻咳一声:“我想大概有什么误会,总之,你先看了再做决定。”

    天枢微微沉吟:“我原先以为若有事,吟诗真君应该早给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

    温迪长叹一声:“是天枢的酒太好了。”

    “你也是懂酒之仙。”

    天枢说罢,握住了温迪的手。

    握手之时,天枢也存了一丝试探之心,因此用了一些力度。

    温迪乍见这架势,想到魈之前的行为,赶紧虚握一下,便滑溜地躲开了。

    天枢一见对方这灵活的动作,大感诧异,愈发觉得对方神秘莫测了。

    温迪却将纸册交给他,说:“天枢大人还是先看看吧。”

    “也对。”天枢拿过纸册,开始看了起来。

    一开始看到纸册里的契约文书,他还觉得只是经济问题,不需要劳驾仙人亲临,直到往后看到关于千岩军受贿的问题……

    天枢忽然脊背一凉。

    面前这两边千岩军的对峙并非出自偶然,而是内部积蓄已久的派系之争!

    这送礼派与那不送礼派分庭抗礼,而不送礼派与吟诗纵酒真君站在一起,可见问题的严肃性。而且这番争斗并非仅止于普通士卒,甚至还涉及了八门的银原厅……

    此番情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这种情况下,吟诗纵酒真君还如此淡定!

    天枢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直起身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逐字逐句地阅读手中纸册。

    但是越看到后面,他愈发震惊——

    那份报告的言辞中,为何传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无比缜密的逻辑,这悲天悯人的语气……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帝君?

    天枢想到此处,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听闻帝君消失,原来是去体察民情了吗?

    天枢心中大为震撼,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团纸册,怀着无比崇高的敬意,将它又读了一遍。

    最后,天枢郑重其事道:“我们一定慎重处理此事,届时开庭通知各方人士与璃月百姓,同时也欢迎二位前来监督。”

    钟离淡然道:“这样也好。”

    天枢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愈发恭敬道:“那便恭候二位莅临指导了。”

    温迪只觉此间事了,心情愉悦,忽然发觉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蓝发少女,便上前喊道:“甘雨姐姐!”

    甘雨抱着文书,缓缓地踱步而来。

    其实刚才天枢星为风神倒酒的场景,她都看在眼里。

    甘雨感觉自己曾经的想法即将变成现实,待到七星变回原型围在一起给风神敬酒,这璃月的体面何存呢?

    心里虽是担忧,甘雨口上还是礼貌地问:“温少爷怎么在这?帝君呢?”

    温迪回头看了一眼钟离。

    甘雨却继续问:“不在吗?”

    温迪沉默,这是真的认不出吗?

    甘雨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您回蒙德了,不知道帝君会不会也跟过去,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最近事情好多,我已经毫无头绪……”

    “诶,回蒙德?”温迪抓住了关键词,可怜兮兮地问,“这是想赶我走吗?”

    甘雨连忙摆手,断断续续地说:“啊……我、我没有这样的意思,璃月一向好客,您、您尽管随意……”

    温迪立即绽放出一个笑容,安慰地说:“好啦,我们很快就回来了,放心吧!”

    甘雨连忙点头。

    而一旁的天枢星瞥见这位与甘雨交谈间熟稔的架势,只觉得这肯定是仙人啊!还好他眼光独到,没有失礼。

    第45章 风岩尘游记

    正午阳光炽热, 照射在涂着金色油漆的大门前。

    是月海亭那扇向来有着重兵把守的大门,但不知为何,今日这扇门却大大地敞开了。

    百姓们听说要七星要判决一个黑心商人,群情激奋, 纷纷赶来观看。

    小商小贩和手工艺者、老少闲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庭院内乌压压地挤了一片人, 甚至大家挤破头也还在门口张望。

    千明领着一队人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令士卒们列阵在两侧。

    此前上司说他在抓捕行动里立下了大功, 破格将他提拔为小队长。

    这是千明未曾预料过的机遇。

    以前,他想当个副队长都难如登天, 虽说父亲一直帮他疏通关系, 但是他不乐意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混在一起, 也不愿对他们阿谀奉承,赔笑陪酒。

    眼见着时日渐渐过去,他已经认为做一个普通的千岩军守卫便是终点,甚至还曾经想过干脆抛下一切,去跟随仙人修仙……

    没想到今天却被破格提拔成了小队长!

    千明心中是复杂的,既有着几分欣喜, 却又觉得是父亲帮忙疏通了关系,因此不免产生几分被迫与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但后来传话的人告诉他,现在上面已经决定肃清歪风邪气,一切即将走上正轨。

    肃清污秽, 拨乱反正!

    千明闻言大受激励,不必多说, 其中必然是有仙人相助。

    只有仙人, 才能使得这一切乱象归为宁静。

    千明握紧手中银枪, 脸上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再想到离别时祖师爷吩咐他安守璃月,心里顿时充满了干劲。

    *

    而在千岩军前方的石阶高台之上,站着的正是璃月七星天枢星和他的副手。

    天枢星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官服,头戴高冠,身佩宝玉,神情庄严肃穆。

    天枢星在思索。

    吟诗纵酒真君会在哪里呢?既然当初他能混入码头工人里,现在会不会化身为凡人在这些百姓中间?

    所以天枢星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缓缓地望向百姓们。

    可百姓们都是普通的装束,他看了半晌,也没有再见到那绿帽的仙人。

    百姓们开始议论起来:

    “那位老爷爷就是璃月七星的天枢星吗?真是位慈祥的仙人啊!”

    “今天仙人判的是一个黑心商人!”

    “他干了什么坏事?”

    “他的罪状?可就多了!”

    一个布衣少年声音响起。

    来人身形瘦弱,身上的布衣还打了几个补丁。

    少年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拥有一道坚定的目光,特别在望向场中央的时候,那双黑眸里似乎燃烧起一股不屈的意志。

    路人们拉住他,好奇地问:“这位小哥你知道内情?可得给大伙儿们说说!”

    布衣少年被拉了个踉跄,摆了摆手,却说:“一会就待分晓了。”

    “卖什么关子嘛!”

    路人们不满,但布衣少年已经走掉了,于是他们继续议论起来。

    “唉,不过没想到岩王爷眼皮底下,还有人敢犯这等事!”

    “可怎么确定现在判案的就是好官呢?”

    “因为仙人是无私爱人的呀!七星可是守护璃月港的仙人!”

    “可是码头如果给仙人孝敬——”

    “仙人没有物欲的,他们不贪图这些,这位七星也是仙人!”

    “这样哦!那我们看好戏吧!”

    此时,那布衣少年已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他从普通的璃月百姓间走来,身影瘦小而孤独。

    千岩军士卒见到来人,意欲阻拦。

    千明却摆了摆手,朝少年招呼道:“王兄来了,请来这边证人席就坐。”

    王和顺道谢后坐下。

    天枢星便将惊堂木一拍。

    副官喊道:“开——庭!”

    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百姓们停止了议论,场中无不屏息以待。

    副官高喊:“将罪犯带上前来!”

    “大人!犯人已带到!”

    千明已将胖老板押解过来。

    胖老板在监狱里关了半天后,整个人已经变得灰头土脸,脸上不知被谁打了一拳,脸上的肥肉红肿得很。那金色镶边的衣摆长长地拖在地上,破了好几个洞。

    天枢冷声喝道:“钱唯,璃月港码头商人,犯下诸多罪行。其一,收容黑户,无视璃月法令威严,有碍法令推进。你可知罪?”

    钱唯转着眼珠子,企图辩解:“小的有文书……小的生意是登记了的,是合法的……”

    天枢厉声道:“还敢狡辩?证据在此!”

    钱唯急忙说:“那是伪造的!是一个狡猾的少年偷走了我的东西!”

    天枢怒道:“这些契约文书由专人验证过笔迹,你还想抵赖不成?和你通信的笔迹完全一样!”

    “这……”钱唯无法辩解,心虚地低下头来。

    “第二项罪名,压榨员工,随意打骂,危害其身,不行救治,使生民陷于忧苦。证人在此,王和顺,你且宽心说来。”

    说到此处,天枢用慈和的目光望向王和顺,鼓励地看着他。

    王和顺立即起身,说道:“我叫王和顺。我的父亲替钱老板干活数十年,却在出海后生死未卜,他本来答应照顾我,却哄骗我签下了卖身契约。一路来,我的工作从未停止,却没拿到应有的报酬,甚至他稍微不顺心,就会打骂……要不是有恩人帮助,我可能早就病死在里面了吧……就在不久前,他还派了个监工殴打我……”

    “传监工!”

    监工也被带上前来。

    “监工可知罪?”

    监工跪在地上,立马连声高喊:“我也不想啊,是老板让打的!要是不打的话,那被解雇的就是我了!还是我帮军爷们找到老板通讯的书信呢,老爷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从轻发落?我上有老下有小,只想混口饭吃啊!”

    “你这个势利眼!墙头草!”钱唯听到这话心底一凉,只觉身边人都叛变了,挣扎着起身,愤怒地踢了一脚监工。

    监工闪躲不及挨了一脚,但在他眼里,老板的积威已经不在,看着这堪称可笑的落魄老板,向前一扑,立马将钱唯推倒了。

    钱唯朝那监工怒目而视,但一方面被镣铐限制,一方面又被千明死死地按住。

    千明警告道:“不许打架斗殴!严肃!”

    天枢继续道:“钱唯之共犯——监工金二石,打伤工人,包庇罪犯,因有悔改之心,判处四年有期徒刑。”

    金二石赶紧跪下道:“感谢仙人开恩!”

    天枢又一拍惊堂木,高声道:“钱唯,你第三项罪名,是走私异邦酒,抬高物价,破坏公平良性竞争秩序,助长铺张奢侈之风,危害千岩军纪!”

    钱唯才灰溜溜地爬起来,听到这项罪名,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又跌了下去。

    百姓们议论纷纷:“这黑心的商人!自己吃的肥头大耳,却不让手下吃饱饭,实在可恶!”

    “一个商人怎么能干出这些事?不会是上面有人吧?”

    “和千岩军有关?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钱唯眼神一片迷茫,朝着周围环顾,试图求救:“叔啊!救救侄儿!救救侄儿!”

    千明紧紧扣着钱唯,纳闷地问:“谁是你叔?”

    钱唯声嘶力竭地喊:“我上面有人!你抓不了我!”

    千明不明其意:“可是我已经抓住你了。”

    正在这时,天枢副官高声喊:“带疑犯,钱礼!”

    一个穿着精致考究的中年人被带入场中,此人仪态不俗,举止文雅,当称得上一个礼字。

    围观的百姓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这是那个八门中的大人物!”

    “他和这狗老板都姓钱!”

    “姓钱的不是好东西!”

    天枢沉声道:“钱唯,你第四项罪名,神色行贿收买千岩军与八门银原厅长钱礼,亲属行贿,徇私枉法,有损世风民情,严重危害契约,两人当受食岩之罚。”

    那钱礼刚一上来,连忙澄清:“我不认识他!他是假冒我的亲戚!”

    钱唯却不管不顾地冲行前来,抱着钱礼的大腿,哭泣着喊道:“我的亲叔叔啊!您怎么不认我呢?”

    钱礼想要把他推开,但面对这纠缠不休的胖子,力有不逮,最终长叹一声说:“唉——他只是我远房亲戚,并不是正牌的叔侄,请天枢星大人一定明察啊!”

    “我已老朽,谈何明察?”天枢星并没有看他,而是望向百姓中间,缓声说道,“此番判案,多亏一位真君相助,我才得到这些证据,最后发觉原来腐烂已根植至八门之间,令我等七星心惊胆战,如同头悬利剑。”

    天枢星左右四顾,也不知道吟诗纵酒真君到底有没有到场呢?

    吟诗纵酒真君正趴在房顶上,伸手揭开了两片瓦,从屋顶的缝隙望向场中的人们。

    他不满地说:“这个家伙有身份,居然要等判决才能关进去,当初关我们都不需要审判!”

    钟离颔首道:“确实有必要改进。”

    “诶,我就随便一说。”

    钟离不回答,但心里却觉得风神是抱有善意地在提醒他。

    这种想法让他暂时忘记了温迪不干正事的摸鱼行为,轻轻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

    “阿嚏!”

    温迪突然闻到了一股气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只见那瓦片旁边,出现了一只白猫。

    温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踩中瓦片。

    嘭!

    那瓦片却直直地朝场中坠去……

    恰好落在天枢星面前的案板前。

    人们好奇地伸过头来,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有人砸场子吗?

    天枢心中愈发地忐忑。

    这突然之间落下来的瓦片,可是在催促他办案的信号?

    天枢长叹一声:“不见吟诗真君面,只见瓦片落案前。”

    那钱唯连忙高声喊道:“你被骗了!他根本不是仙人!”

    钱礼觉得这便宜侄子没有眼色,不高兴地说:“天枢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轮得上你反驳?”

    钱唯很是失望:“叔叔你也不帮我?”

    钱礼却只想与他划清界限,扬声说道:“天枢星大人明鉴!钱唯此人心黑面蠢,不敬仙师,我与他并不熟悉,只是同出一宗照拂一二,他善于钻营借势,我虽有失察之罪,但是并不造成官商勾结,请您明察秋毫啊!”

    天枢冷冷道:“只因你的关系、你的纵容才会导致这些事情发生,若他没有你这般亲戚,怎么可能犯下这般大罪?故而理应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钱礼连忙摇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八门虽是七星下属,但是这处理我不服!我要见帝君!帝君!”

    *

    在那瓦片落下的瞬间,钟离眼疾手快,制造出一个岩造物,将把屋顶的空隙给封住了大部分。

    他伸手扶住了温迪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温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没什么……只是对猫过敏。”

    那只白猫并不怕生,还围着温迪的脚边打转。

    钟离返身将猫赶走,心底颇觉意外。

    一贯无法无天的风神,对着一只那么小的猫居然有些露出这般神色,还微微缩着肩膀。

    钟离不由失笑,抚上他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

    “帝君是你相见就见的吗?”

    天枢不悦地说,他自从读到吟诗纵酒真君给的总结文书后,就认为彻查此案便是帝君的旨意。

    钱礼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扬声喊道:“帝君……救救我……”

    天枢轻嗤一声:“你若诚心,帝君自然会见你,你见得到吗?”

    钱礼呼唤帝君无门,瘫倒在地。

    天枢高声道:“钱唯,你所犯下之罪,无视百姓疾苦、无视契约法度——理应重判,念及未伤及性命,抄家产以赔付工人抚恤金,判处无期徒刑,另剥夺行商权利终身,不得步入仕途。”

    钱唯听到这判决,只觉如坠冰窖,凄声喊道:“去监狱?我可怎么怎么活啊?叔叔您救救我!岩王爷保佑我!我一直给您供奉啊!”

    说着举起了镣铐,还做出了一个滑稽的参拜岩王爷的动作。

    百姓们纷纷朝钱唯扔出臭鸡蛋和菜叶,唾骂道:“你这个不尊重契约的黑心商人!你还配让岩王爷保佑?以为岩王爷看上你这臭钱——真是天大的笑话!”

    第46章 一个拥抱

    在百姓的唾骂声中, 犯人被押解走了。

    温迪站在人群的末尾,略一思忖,开口问:“他一直在喊着岩王爷,你不准备见吗?”

    钟离摇了摇头:“喊的是岩王爷, 跟我钟离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很果断。”温迪不由感慨起来, “诶, 我本来看那个老头像是只能关个商贩, 没想到他居然把钱老板的靠山也办了!看来契约有效, 七星办事还是比较正规嘛。”

    钟离望向远去的犯人,黄金瞳里的目光一派威严, 回过头又望向温迪, 沉声说道:“百足之虫, 虽死不僵,惩前毖后,方定契约。”

    温迪诧异地说:“你这么严肃地看着我干嘛?我可是帮助他们的仙人!这都是多亏了我写的文书!”

    钟离不欲与他争执,垂下了金色眼眸,眉目一片祥和。

    温迪又想到一个好事,笑着开口:“我们可以去领赔偿金。”

    钟离颔首说道:“这个提议不错, 还可方便监督后续的进展。”

    说罢,两人便找到了负责善后赔偿的相关文员。

    文员问道:“你们是这黑心商人手下的员工?”

    温迪惨兮兮地说:“确实,我们深受其害,甚至被害得入狱了。”

    “你可有契约文书?”

    “我……”温迪挠了挠头, 那些文书他全一股脑交给天枢了,倒是忘记了这茬。

    钟离在旁边看着, 觉得这文员的工作态度倒算称职, 善后工作应该算会正常开展, 于是拉过温迪, 想劝他就此离去。

    一个少年声响起:“二位恩人竟然在此处,我可盼你们好久了!”

    温迪抬头看见布衣少年,笑着招了招手:“是我亲爱的信徒王和顺啊!”

    “诶?”王和顺不解其意地望着他,“您弄错了,您是我的恩人不假,但我永远信仰风神巴巴托斯大人,愿风与您同在。”

    温迪听到这如此虔诚的发言,不由轻声一咳,叹了口气。

    文员客气地说:“这位王小哥,我知道你是这案件的主要证人,不知道小哥是认识这二位吗?”

    “是啊!这两位与我一同在码头打工,还救了我呢!”

    “是吗?可是他们拿不出契约文书。”

    “因为没有户籍,所以……”

    “我明白了,既然是小哥的朋友,便来这边登记个姓名吧。”

    温迪过去签下两人的姓名,然后领到了十万摩拉作为赔偿,欢呼:“我们可以去吃一顿好的啦!”

    王和顺继续说:“两位恩人,再造之恩今生难忘……”

    温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啦好啦,你再说下去是要我请客吗?”

    王和顺连连摆手,轻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那边还有长官传唤我,二位也先忙吧。”

    两人与王和顺告别后,很快找到了一个小店落座。

    小二很快上来了丰盛的酒菜。

    酒过三巡,温迪脸颊微红,翠绿色眼眸流光溢彩,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宛如一泉春水。

    在享用劳动成果时,他显得安闲而惬意。

    虽然其实劳动力主要还是钟离。

    钟离正闲闲地端起酒杯,心中思忖,这笔钱虽不多,但确实能证明勤劳的力量——

    靠着双手也可以获取摩拉,而非是靠赌博这种歪门邪道。

    一切正在好转。

    “吟诗纵酒真君!”

    远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追过来的是天枢星。

    温迪抬起头,疑惑地问:“事情都结束了,他来找我干什么?”

    钟离推测说:“也许想验证一下你这仙人到底是真是假。”

    “这不至于吧?我总归是帮他的!”

    温迪闷闷地说着,略一思索,感觉心里没底,拔腿就跑路了。

    钟离无奈地说:“你还没结账……”

    另一边,天枢星手里抓着温迪刚坐过的椅子,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钟离开口:“天……”

    天枢却不看他,转而走向老板,扬声说道:“吟诗纵酒真君的账单我来付。”

    结账后,接着去追温迪了。

    钟离不由叹了气,怎么就不认识他了?

    不过转而一想,此番尘游既已结束,还是变回原先青年的模样为好。

    *

    仙人是追不上一缕风的,也无处寻觅风的痕迹。

    风化形为少年,最后,回到了棕发青年的身边。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

    “摩拉克斯,我的奖励呢?”

    少年灵动的嗓音响起,两根手指撑着下巴,眨了眨翠绿的眼眸,期待地望了过来。

    摩拉克斯停下脚步,仔细一想,一时分不出对方是说的哪个要求。

    温迪朝前走了两步,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双臂。

    摩拉克斯顿时想到那个契约额外的内容。

    “一个拥抱就好。”

    只是一个拥抱……

    应该并不碍事……

    他这么想着,伸臂轻轻地拥住对方的身体。

    “要抱起来。”

    摩拉克斯沉默地看着怀中少年。

    熟悉的容颜上,那双翠色眼眸里带着一贯从容的微笑。

    用上扬的语调说着得寸进尺的话,不知道为何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明明,一开始没有这个要求……

    温迪问:“很费力吗?”

    “也不。”

    “那么我很舒服,你也不费力,就这样不好吗?”

    “你也不是小孩了。”

    “当然,小孩子可不能喝酒。但在你面前,我还算年轻吧,毕竟你可是最古老的七神呀。”

    摩拉克斯微微一叹,这到底是什么歪理?

    他斟酌着措辞:“其实……”

    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老派璃月人做出这般举动,总归有损颜面。

    可这话若说出来,好像又显得过于拘泥于小节。

    回头温迪再来一句“为了你这虚无缥缈的名声”,就更没面子了。

    所以摩拉克斯还是将温迪抱了起来。

    少年的身躯感觉很轻,像一阵缥缈无踪的风,他甚至不需要耗费丝毫力气。

    但这,完全是与以往不同的姿势。

    诗人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可爱的面颊与胸口贴得很紧密,隐隐地传递着一种奇妙的眷恋意味。

    好动的风不安于宁静,接着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地蹭着肌肤。

    那轻而柔软的触感,像一只猫。

    “帝君!”

    金鹏夜叉落地唤道,金眸里一片震惊之色。

    只见帝君用坚实的双臂环抱着一位翠衫少年,少年的头靠在帝君的怀里,纤细的腰身被手揽住,弯曲的双腿已跨过手臂,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

    魈认真地看了半晌,从中分辨出一张熟悉的容颜,问:“吟诗纵酒真君……是喝醉了吗?”

    帝君摇头。

    “睡着了?”

    帝君沉默。

    “受伤了?

    帝君终于开口:“他醒着。”

    “那为什么他可以……”

    帝君简单地解释:“懒得动。”

    魈无法接受这种奇怪的理由,连声追问:“这样为什么可以?大家不都应该勤奋上进吗?”

    帝君隐隐觉得这样的行为给魈带了一个不好的头,便好心地劝诫他:“你不要学坏。”

    “帝君你难道不会学……”魈闭上了口,半晌说,“您离开这么久,可还记得我的铃铛?”

    帝君轻咳一声:“让阿诗给你买吧。”

    “也好。”魈得到了承诺,于是告退了。

    温迪立即不满地嘟囔:“摩拉克斯!你不是有摩拉吗?”

    摩拉克斯正色说道:“现在没有了,我准备规范摩拉的使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了。”

    温迪顿时瞪大双眸,气呼呼地说:“摩拉克斯!你这玩我是吧?”

    摩拉克斯神色自若:“反正刚刚领到的摩拉也在你那。”

    温迪苦恼地说:“刚刚天枢追过来,我跑太快了,找不到了。”

    摩拉克斯淡然道:“我相信你有办法的。”

    温迪轻哼一声,忽然起身伸过手来,抓着住他的辫子,微笑着说:“我可听说,摩拉克斯的毛发都可以变成摩拉!”

    摩拉克斯感觉到怀里少年的闹腾,镇定地说:“但你又不会变。”

    “我……”温迪轻叹一声,松开了辫子,却顺势滑动在下颌处,只轻轻一触,缓缓地解开了金棕色的衣襟。

    柔软的指尖触及锁骨,传来一阵微妙的刺激。

    摩拉克斯腾出一只手,飞快抓住那只柔软的手,想要阻止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双手接触的时候,他仍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触觉。

    是少年温软的手的触感。

    似乎发现他的停顿,那灵动的声音说:“你的心,比平时跳的快了一拍。”

    摩拉克斯沉默,但觉得温迪并不能观察到这个地步,一定又在胡说八道。

    “身上的温度也升高了。”

    摩拉克斯闻言,略有不快,想敲他的头,但是手伸出来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缓缓地放在头上。

    像是轻抚过发间。

    “手感好吗?”

    “唔……”

    “是不是之前也想这样?在我玩你的辫子时?”

    温迪拈起一缕棕色的发丝,翠色的眼眸凝视着它,唇角微微地上扬,轻声开口:“我想你的头发应该会如岩石一般坚硬,但在抚上的瞬间,我确认它依然是柔软的。很长,就像一条长河,像这样流泻而下,像棕色的泉水,又像果浆,品味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甜味呢?”

    “……”

    “喂,你觉得呢?”

    摩拉克斯沉默良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但以现在这个姿势,呼吸过来感受到的全是对方的气息。

    风微扬,那蓝绿色发丝扫在他的鼻尖,是一股酥麻的感觉。

    摩拉克斯有些无奈:“这个拥抱,比想象中还难以驾驭。”

    温迪轻声一笑,推开了他的手,从怀里一跃而下。

    “摩拉克斯,你这表情,可真像个懵懂少年呢。”

    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摩拉克斯沉默地垂下了手,只觉心情极为复杂。

    第47章 巴巴托斯自重

    当可以触及的实物忽然从怀中离去时, 摩拉克斯有一种仿佛失去了什么的感觉,虽然令他意外的是,那阵迷离的触感似乎依然停留在身边。

    诗人跳脱的言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前一刻还说着“你可是最古老的七神”,下一刻又变成“像个懵懂少年”。

    这前后不一的说法, 到底是出于什么奇怪的逻辑?

    摩拉克斯无法理解。

    回到洞天后, 他便踏入了仙家温泉里。

    温凉的泉水浸透着肌肤, 令他稍微平静下来。

    但是望向面前的泉水时……

    水中倒映出棕发的颜色。

    恍然间, 那灵动的声音似乎再度在耳畔响起。

    “你的头发……在抚上的瞬间, 我确认它依然是柔软的。”

    “像这样流泻而下,像棕色的泉水。”

    摩拉克斯轻轻一叹, 将双臂撑在石阶上, 历来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带着罕见的迷惘之色。

    半晌, 他突然意识到,此番回来还未通知侍从,要换的衣服尚未取来,于是用神识开始传唤壶灵。

    想到别的事物后,他渐渐地摒弃了杂念,开始静心思考一些璃月的问题。

    首先是户籍制度的推广, 本来他接受到的汇报是一切行之有效,没想到那些政令落实在下层,能钻空子的地方太多,腐烂渐行, 甚至有向上反噬的倾向。

    故而首要事务是应当派遣专人完善,加强户籍的监督。同时需要提高一些最低日薪的规定, 还包括工作时长、工作内容、对待工人的态度……

    再者对于周边的难民, 也应当宽仁以待, 譬如战败魔神的子民, 若愿归顺,也应一同庇护。

    与此同时,须加强对商界的巡查,对经营科目多加明察暗访。

    至于月海亭那边,成天摆着个架子,实在不够亲民,也应该对百姓更开放一些。还有千岩军赌博成风,也需大力整改一番……

    也许是思考得太过投入,摩拉克斯还没有发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待到他抬起头的时候,翠衫少年正站在屏风旁边,手里端着一堆衣物,朝他望了过来。

    *

    温迪看到面前场景,第一反应是呆住。

    青年坐卧于池水中,如瀑的棕色长发软软地垂落在他的肩头上。

    不同于初见时身披肩甲带来的冷淡疏离感,此刻,那宽大的双肩传达出一种包容万象的柔和。

    顺着颈而下,水雾间若隐若现是的是他裸露的身躯,显现出光滑挺直的脊背,线条分明的锁骨,隐隐可见胸腔上肌理分明,胸口微微起伏。

    像是早晨刚睁眼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不会满口政事理论,褪去了一切古井无波的沉稳,呈现出一种全新的鲜活色彩。

    而且远远可见,那腰线如此纤细,令他整个人显得颇为清瘦,让人联想起羽毛一般的柔软。

    不再是高山幽谷之磐岩,而带着一股接近于人的魅力。

    当两道目光交错时——

    金色瞳孔里似乎有着一阵看不清的迷雾,眉毛舒展开来,眼影沾染着淡淡的水光,分明本是龙眉凤目,却因那抹杏色,格外显得温和迷人。

    而灵动的翠色双眸里并不掩藏欣悦之意。

    温和的热气蒸腾而上,水滴滴答声与流水潺潺声间杂其间,一股奇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温迪忽然开口:“我听说过一个仙女的故事,从前有个仙女在池边洗浴,然后有个书生拿走了她的衣服……”

    话还没说完,那双金色眼眸里猛地亮起一片光芒。

    整个室内皆笼罩在炫目的金色之下。

    刺目的金色,并非向来的暖意,而是久久不见的凛然寒意,令人不敢逼视。

    巨大的岩脊猛然从天降下,出自于岩之神积攒多年的威压。

    温迪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往后飘然退去。

    只见岩脊稳稳地落在地上,深深地砸入地面。

    温迪却很快发现,这岩脊丝毫没有伤到他,只是隔开了视线而已,不由松了口气,把衣服放下,转身走开了。

    摩拉克斯看着面前的岩石障壁,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堂堂武神就拿神力干这种事么?

    更奇怪的,他站起身来,发现衣服里缺了一件外套,也不知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他勉强套上衣服,拿过毛巾开始擦起了头发。

    身边若有一阵清风微拂,棕发上的水迹渐渐干涸。

    岩脊只是隔开了人,并没有将空间完全封堵。

    那些风……

    “如果你感受到身旁有风起,是远方的神明亲吻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

    摩拉克斯一怔,不由抓紧了手里的毛巾。

    他原以为自己已习惯诗人一贯不着调的言辞,此刻却再度有些心神不宁。

    良久,他披散着发,穿着两层薄衫,漫步走出门外。

    温迪站在门口,微笑着说:“我为你穿啊。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喔。”

    摩拉克斯听到这明显讨好的话,不由面露诧异。

    温迪却忽地摇了摇头,说:“你这样不行的,你要淡然处之,这样对方才会觉得你理应这样被服侍。”

    摩拉克斯若有所思,所以之前就是这样故意设计他的吗?

    温迪已开始为他套起了外套。

    那双纤细的手仔细地整理着领口,扣紧了扣子,穿的时候确实并没有多熟练,指尖和碎发若有若无地扫过去时,有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诗人明亮的眼眸里忽然带上一抹笑意,而后在系上腰带时,手流连在腰间,稍微用力一捏。

    摩拉克斯不由轻哼一声。

    诗人赞叹:“这声音真好听。”

    摩拉克斯沉声道:“巴巴托斯,自重。”

    温迪睁大了翠绿的眼眸,眼神里一片无辜:“我一阵风能怎么重呢?我又不是石头。”

    摩拉克斯这话被堵的没话可说。

    “何况,我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在耳边说过这一句话,温迪转身走了。

    摩拉克斯不由扶额,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之前他帮忙穿衣服也没有这般感受吧?

    怎么看起来无论如何温迪都很享受呢?

    明明说是给他帮忙,到底是谁更惬意啊?

    如果说一开始他觉得这只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现在显然认为这是最为艰难的考验了。

    摩拉克斯不由叹了口气,艰难地甩开杂念,回到房间继续工作。

    夜色渐渐深了。

    他放下纸笔,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身旁没有吵闹声,也没有风声,他走到隔壁房间看一眼,也是空荡荡的。

    待到走出门一看——

    温迪正在石头上坐着,手撑着下巴,翠绿的双眸半睁半闭,本来很灵动的色彩却在此刻显得有些孤寂。

    摩拉克斯忍不住问:“你呆在此处,是有何意?”

    “我来学习下怎么成为一个石头,可以更重一点。”

    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可这描述听起来又让人忍俊不禁,但摩拉克斯仔细品味之下,又感觉话里带着几分讽刺的味道,像是在赌气似的。

    他觉得对方的行为不对,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贯相处下来,如果哪里不太对劲,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但问题又会不知不觉地回到他身上来。

    而且再怎么说,总归不能让温迪一直呆在这里,孤身一人风餐露宿。

    半晌,摩拉克斯缓声道:“是我言辞过重。”

    温迪抬起眼眸,却问:“你有没有什么诚意?”

    虽是质疑的语气,但应和着少年清凌凌的音色,不仅不会让人反感,甚至还会让人不自觉地循着话里的意味思考。

    摩拉克斯有些为难。

    如何展现诚意,是他没有预料过的要求。

    但是稍微想想之前相处温迪的要求,他大概明白了——

    摩拉克斯再度伸出双臂,将对方抱了起来。

    温迪轻声地笑了,安静地倚靠着坚实的怀抱,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暖的气息。

    摩拉克斯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他抱着少年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对方轻轻地放下来,开口说:“你……”

    “不想动啦,就在这里睡一觉吧。”温迪懒洋洋地说着,似乎真的不准备动弹。

    摩拉克斯很无奈,但是作为温少爷自适应的答应,还是帮对方脱掉了外衫。

    夜色已深了许久。

    一股疲惫袭上身来,摩拉克斯闭上了双眸,躺在床上。

    然而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一些,心里隐约觉得更大的考验似乎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少年灵动的声音响起:“唔,老爷子,我的花呢。”

    摩拉克斯闻言轻轻一叹,睁开双眼,只见少年趴在他的耳边轻声絮语,一股热气已喷在了耳朵上。

    近在咫尺的翠绿色眼眸亮晶晶的,是一片纯粹期待的目光。

    摩拉克斯回想着那个近乎荒唐的要求,想着这次他应该去找一本蒙德摘星崖的地图。

    温迪看他不回答,不满地挑起眉毛说:“你不会赖账吧?”

    摩拉克斯轻轻按住对方的肩膀。

    那肩膀微微耸起,满不在乎地继续靠了过来。

    四目相对——

    翠色眼眸里流光微转,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千奇百怪的主意。

    摩拉克斯感觉到两人间距离的迫近,不由想起了一些回忆,瞬间产生一种事态即将失控的预感。

    如果风神想要什么而得不到的话,将不计一切手段,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真是个危险的信号。

    摩拉克斯终于开口:“再等几日,有些后续的收尾工作……”

    温迪有些纳闷地问:“为什么还有工作?”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这是在嫌弃他的工作效率太低吗?

    不知道蒙德什么情况,这样放之不管真的可以吗?

    他重新预估了一下进度,说:“三日。”

    “真的哦?”

    “信不过我契约之神?”

    “信。”诗人的脸上再度扬起笑容。

    这声快速的肯定令摩拉克斯心情稍微缓和。

    而诗人面上的笑容也仿佛预兆着一种安稳的平静。

    摩拉克斯终于舒展着身体,微笑着轻声道:“晚安。”

    第48章 咬一口

    风车悠悠地转着, 一抹晨光洒在了屋里。

    温迪伸了伸懒腰,感觉手上戳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稍微支起身来,手撑在被子上,望向面前青年如玉的容颜。

    分明是龙眉凤目, 一抹杏影偏将冷峻威严冲淡至温柔。

    那英挺的鼻间呼出平缓而均匀的气息, 轻轻地在空气中流动。

    温迪若有所感, 开口问:“会不会比平日睡的更深一些呢?”

    摩拉克斯睁开眼睛, 看着距离不足一根手指的少年, 有些无奈地说:“我以为这话应该由我问起。”

    说话时,口中温热的呼吸近距离地传递而来。

    温迪坚持地说:“可我记得上次有人比我还晚醒。”

    摩拉克斯略作思忖, 想到了从前……当时的他, 仿佛前一晚莫名其妙就喝醉了, 第二天再无缘无故地被哄着出了门。

    他轻咳一声,解释说:“那是喝了酒。而且昨天你也喝了不少。”

    “我说的是你啊,这对我可没什么影响。”

    “是吗?”

    “是不是觉得——会让人无法清醒?”

    摩拉克斯一怔。

    酒精确实是有这个作用。

    但诗人深长的语调里传达出来的意味仿佛在问,让人无法清醒的只是酒吗?

    摩拉克斯不明其意,正想起身。

    不知怎地,温迪一个支撑不稳, 砸在了他的身上。

    乌黑的脑袋撞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靠在一起。

    似乎是意识到面前柔软的脖颈,温迪往上面咬了一口。

    刹那间,一阵轻微的痛觉传来, 摩拉克斯疑惑地轻哼一声。

    温迪抬起头来,眸中翠色流光微转, 声音轻灵:“我想感受一下, 这也会像石头一样硬吗?

    摩拉克斯只觉这是奇怪的癖好, 建议道:“外面一大堆的石头, 你可以去啃。”

    “那些石头也不会一蹦三丈高。”

    摩拉克斯摸了一下被咬的痕迹,只觉得一股微妙的刺激感蔓延开来,无奈道:“胡闹。”

    再想到从前出自于风神的宣言——

    “我们还有千年的时光。”

    “按照我们的时间而论,我想至少是……一千年吧。”

    摩拉克斯发觉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奇妙而不可阻挡的未知。

    而且他本以为——

    是因为在外特殊时期的事急从权,才有所谓少年之间惯有的亲近。

    但意外的是,回来后的温迪好像却变得加得明目张胆了……

    实是费解。

    不过转念一想,在外面的温迪虽然可以摸鱼,但总算还有个工作要应付,还有个凡人少年需要照顾,更不必说旁边还有赌友捧场、七星倒酒……

    反观现在,外面只有个风车悠悠地转着。

    风神这是已经没有旁人可捉弄了吗?

    *

    风神正欣赏着自己制造出的这块浅红色痕迹。

    一贯很有威严的摩拉克斯,一贯平静得不露声色的摩拉克斯,从不曾如此狼狈过。

    在脖颈间大片白皙的肌肤上,那抹红色显得很刺眼。

    却更能增添一份生气。

    确认过——

    那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也不是冷硬如石的。

    而是柔软的感觉。

    温迪觉得分外有趣,忽然凑上前去,开口说:“如果你是一个苹果,我就可以咬下去了。”

    这理由可不比刚刚的好,让摩拉克斯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总归感觉这话不太对劲,思前想后,仔细琢磨……

    最后削了一个苹果,给温迪递了过来。

    温迪看着这白净无皮的苹果,微笑着接过来,说:“好吧,这个苹果我也可以吃下去哦。”

    他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响,笑着补充,“只要你给的都可以。”

    虽然在床上吃东西,并不合乎摩拉克斯的礼仪之道。

    但只有在温迪有东西吃的时候,他才勉强得到片刻的安静。

    所以摩拉克斯也不再提起这些细节。

    半晌,他一回头,见温迪还是呆着不愿动弹的样子,再看看旁边的衣服……

    摩拉克斯心觉不妙,怀疑地说:“以阿诗的聪明……应该会了吧?”

    “唔……可我没力气了耶。”

    清晨时慵懒的少年音,比最轻盈的羽毛还要柔软。

    摩拉克斯却真不敢信这种说辞。

    “拜帝君所赐,我昨天写了好多公文,手都是酸的……”

    声音益发地绵软无力。

    “……”

    “既然你也不费力,就这样好嘛!”

    摩拉克斯听到了熟悉的理由,想要反驳,却也知道根本不管用。

    好像不管怎么样,对方都能找出一堆歪理邪说,不如干脆同意,这样起码不用听温迪念了。

    而且经历过多次的体验后,摩拉克斯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细枝末节。

    虽然这样的事情让温迪做起来就根本不是细枝末节,而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艰难的考验。

    当然,以摩拉克斯一贯定力来说,这并不成问题。

    可是很意外的是——

    今天的摩拉克斯依然做出了如同往常的动作,将衣衫为对方套上,仔细地系上衣带。

    在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

    手划过腰,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半个手掌,停留在少年柔韧的腰上。

    拜昨日的经历所赐,摩拉克斯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细节。

    第一次意识到这并不是客观理性的实体,而是可以牵动情绪的部位。

    当然他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不再有多余的神色,行动一如往常,根本挑不出错来。

    但这刹那间的停顿,显然被温迪敏锐地察觉到了。

    少年唇角微微上扬,翠色眼眸里有一种得逞的味道。

    摩拉克斯正好转过身,并没察觉这个神色,简单地用过早餐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温迪凑过前来,一边观看一边赞叹:“诶,字写得很好啊,真不愧是帝君呢!”

    摩拉克斯仍是垂眸不语,伏案工作。

    温迪趴在桌案面前,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浅浅一笑:“摩拉克斯真勤奋呀!”

    摩拉克斯便开口问:“所以蒙德不需要管,风神是有什么治国之道吗?”

    温迪连忙摆了摆手:“蒙德怎么了?我不知道啊!”

    摩拉克斯摇了摇头,掉开头去,继续看公文。

    温迪绕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邀请道:“老爷子,跟我一起去玩吧!”

    “我要工作。”

    摸鱼之神不屑一顾地问: “工作有什么意思呢?”

    摩拉克斯轻声一叹。

    温迪趴在他的肩膀上,探过头来,问:“和我在一起,不会更开心吗?”

    摩拉克斯回过头来望向诗人。

    诗人的一只眼懒洋洋地闭上,另一只俏皮地眨了眨,像是闪烁着山风的光,飘逸而清新。

    的确,不得不承认——

    这比白纸黑字上面的繁复公文,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温迪继续再接再厉地说:“人类的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摩拉克斯解释:“现在他们还解决不了。”

    温迪不由埋怨:“你怎么成天都想着工作!”

    “不是你催我的吗?”

    “诶?”

    摩拉克斯看着对方这无辜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

    风神成天想方设法地给他提要求,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至今他不知不觉地答应了一堆奇怪的要求。

    结果人家这边倒什么都不觉得,还来干扰他工作。

    摩拉克斯平静地说:“你的花不想要就——”

    温迪一怔,抢白道:“诶?还反过来威胁我,你的契约精神呢?”

    摩拉克斯无奈道:“无论如何,你都言之有理。”

    如果没法狠心动手的话,这家伙总会得寸进尺,提出各种要求。

    如果拒绝的话,请准备迎接精心的布局吧。

    回头风神再惋惜似的看着他一眼,说:“还是答应我吧。”

    这样的交锋再来一次,拒绝的结果就是契约之神的改弦易辙。

    怎么想都不对劲,摩拉克斯干脆摒弃杂思,继续工作。

    半晌过去。

    摩拉克斯抬起头来,开口说:“温迪,去归离原帮我送信吧。把这封文书且交予歌尘浪市真君。对了,记得给魈买铃铛。”

    温迪诧异地问:“诶?我是传话筒吗?”

    摩拉克斯仿佛被提醒了,补充说:“甘雨应该在附近,再去把她叫过来。”

    温迪不满地喊:“又这样对我?不仅赶我走,还要我办事!”

    “唔,你不是很闲吗?给你找点事情做而已。”摩拉克斯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想,风神不是一贯很乐意接近他身边的人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欲迎还拒么?”

    “好吧,满足你的愿望。”温迪说着接过了文书,转身走到门口,又补充说,“你也要记得给我的礼物。”

    摩拉克斯却纳闷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礼物吗?

    *

    温迪走出大门后,很快看到了躺在草地边上的蓝发少女。

    少女眼眸紧闭,麟角在草丛半掩半显,看起来睡得很香。

    真不知道摩拉克斯怎么还让人工作,成天就工作、工作……

    温迪蹲了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唤道:“甘雨姐姐!”

    甘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连忙说:“抱歉睡着了——诶?”

    温迪简单地说:“帝君叫你过去。”

    “噢,好!”甘雨终于听到了帝君回来的消息,大感欣慰,随即又隐隐地不安起来,犹豫地问,“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帝君有什么吩咐吗?”

    “大概是我们出游遇到的一些事情吧。”

    “其实还有一事相告,七星中的天枢最近在跟我打听您的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吟诗纵酒真君,叫我温迪也好,总归不要再提起风神什么的,姐姐没有说出去吧?”

    甘雨点了点头:“噢,当然、当然我没有说……”

    温迪欢呼:“甘雨姐姐真是太好了!”

    甘雨埋下头,讷讷说:“吟诗纵酒真君也很好……”

    第49章 风神卖艺

    归离原是一片广袤的平原。

    此地本有一大片繁华的市集, 百姓在此地安居乐业,各得其乐。然而因魔神战争的波及,大水频繁冲击而来,灾难频发, 大部分居民因此渐渐地向璃月港迁移。

    但仍然有小部分居民尚未离去。

    一些老人幼童行动不便, 尚未来得及走, 还有从远处赶过来的难民, 因为没有找到投奔的亲戚, 只好暂时聚集此地。

    百姓的聚集是璃月商业市集的盛行之始。

    此间市集虽然规模不大,但其中的烟火气息比起璃月港来说亦不遑多让。

    小吃摊临道而设, 新出炉的各式小吃冒着蒸腾的热气, 周围聚集着喜爱美食的客人们。手工艺人们也都支起个摊子, 还有从事赌石卖矿的,到处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

    千岩军们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派出专员,开始朝人们解释摩拉的作用。

    “统一摩拉支付势在必行,这可是帝君的指令……”

    “推进摩拉支付……换摩拉啦!”

    那眉发虚白的老人却摇了摇头,拿出一块玉石, 说:“老朽没有摩拉——老朽只有这块玉石,它可是传家之宝!”

    专员伸出脖子朝前看了一眼,犹豫着说:“这块玉石需要拿去鉴定,才能确定兑换成摩拉的数量。”

    那老人闻言, 猛然将玉石收回来,紧张地说:“你们不能收走我的宝贝!”

    专员赶紧摆了摆手, 谨慎地斟酌着措辞说:“老人家, 我们对您的宝贝并无贪念, 请相信我们会请第三方公证机构的。”

    老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说:“都说千岩军打牌成风,谁不知道你们的摩拉是从何而来?”

    这话让千岩军都沉默了。

    这也是作为千岩军小队长的千明,迎来的第一个考验。

    千明努力摆出诚恳的脸色,行了个礼,又拿出一些摩拉,说道:“这是总务司发放给老人的补助,希望老人家体谅我们,不要让我们为难。”

    老人把补助收了,转身放在了一个布包里,口里却说:“你们不体谅我老年人!反过来要求我……”

    千明皱眉,觉得这纠纷实在太难处理,挠了挠头说:“这样……”

    忽然一片树叶落下,落在了他的头上。

    千明抬起头来,看到坐在树上的绿色家伙,顿时大喜:“祖师爷,您在这里!”

    温迪飘然落地,环视四周。

    那位白发老人手里揣着个传家玉石,这倒没什么,不过他的脚边放着一串铃铛,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千明继续说道:“书稿的事情,李先生一直催我找您,还有魏先生也是。”

    “诶……一会再说。”温迪摆了摆手,却问,“这里遇到麻烦了?”

    “嗯……”千明为难地挠了挠头。

    对于他这样英武魁伟的千岩军人来说,他可以为守护家乡而战,也可以孤身将黑心商人擒在手中,但是和这种蛮不讲理的老人谈话,可真是太难了。

    千明期待地望着温迪,等待仙人的救场。

    温迪却不支招,只是开始找了个空地,唤出小竖琴来,弹起了曲子。

    百姓们从未没有听过的异邦音乐,大感新奇,顿时纷纷围了过来。

    活泼的曲调让人们忘却烦恼,心情逐渐欢悦起来。

    诗人开口道:

    “我要说的故事开始于上一个春秋……”

    “「璃月七星」各司其职,「千岩军团」初创成型,「仙众夜叉」斩妖除魔、护佑万民。众仙归位,重生的财富之城百废待兴。”

    “帝君探访年幼的夜叉,劝他好好休息,少作操劳。金鹏却怀疑帝君不愿意再任用他,担心地位被旁人取代,因此更加发愤图强地工作……”

    “大家随便给点什么啊,不需要摩拉的……嗯?水果吗?我喜欢吃苹果。”

    “唔,小吃?都可以啦,来捧个场就好。”

    不过须臾,温迪的面前已堆满了一堆食物,还有些精巧的石制工艺品。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笑着说:“谢谢各位,各位真是太客气了。”

    观众们很是捧场:“这少年说的倒有些新鲜,比那些人模狗样的千岩军好多了!”

    其他千岩军士兵见到这番场景,不由心情复杂,群体沉默了。

    有正直的士兵提出了疑问:“这家伙真的不是来扰乱市场秩序的吗?”

    “根本就是嘛……和我们上级接到的命令完全相反!”

    那正直的士兵上前一步,正色问:“这位兄弟,你有营业执照吗?”

    温迪不解地问:“营业执照是什么?”

    “没有营业执照,怎么能开展这项活动?”

    温迪看了眼旁边的摊贩们,问:“他们有吗?”

    “他们没有,所以我们正在催他们去璃月港办理……”

    “噢,好,我回头也去办理一个。千明,听到了吗?喏,苹果,给你分一个。”

    温迪说着,从面前的苹果堆里挑出来一个递给了千明。

    那千岩军士兵见状一呆,犹豫地说:“明哥,这不好吧?”

    其他士兵们也纷纷说:“这家伙,还敢堂而皇之地收买千岩军!”

    “我知道明哥是最耿直的,从来不肯与那些滑头儿同流合污!”

    “明哥您可不能收下这个苹果!”

    千明本来还在发呆,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立即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了过来,高声喊道:“谢祖师爷!”

    回头再看向其他士卒,反驳道:“这是祖师爷的赏赐,拒绝?怎么可能!”

    其他士卒们顿时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沉默。

    温迪继续弹奏起了曲子。

    曲调渐渐缓和舒展,逐渐变为追忆之意。

    恰在此时,一缕斜晖倾斜而来,落在诗人的青衫之上。

    黄昏写意地渲染在青色调上,暮色与新生交错,仿佛是游子的呓语。

    那老人听得颇为动情,目光中犹闪烁着泪光,朝这边望了过来。

    温迪期待地望着他,微笑着问:“老先生,这个铃铛可以给我吗?”

    “知音难觅!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以此铜铃赠知音,甚好!” [注1]

    老人说罢,将那串铃铛解下来一个,递给了温迪,接着又朝千岩军们叹了口气,“这块玉石,我也不需要了——我且相信岩王帝君的契约,虽然你们这些千岩军嘛,我看是不太行了。”

    老人说着,一边用矍铄的目光在千岩军面前扫视而过。

    千明听到这番话,却认真地说:“老先生,我们会努力的。您看——我们千岩军从不取乡亲们一分一毫,这位呢,是我原本就认识的仙人,仙人所赐的苹果,我怎么敢拒绝呢?”

    老人神色自若,缓缓颔首道:“嗯……的确如闻仙乐耳暂明啊!” [注2]

    千明顺势说:“对了,我叫千明,老人家喊我小明就好,我们一起去鉴定玉石吧!”

    老人颔首道:“小明,那走呗。”

    千明感激地望着温迪,说:“祖师爷,千明先行拜别了。”然后从善如流地扶着老年人离去了。

    温迪点了点头,一边欣赏着手里的铃铛,一边将水果点心和饰品分给周边的孩子们。

    待到将面前物品处理得差不多了,只见前方一位蓝衣少女款款地走来。

    温迪招了招手,喊道:“萍姐姐,你在这儿啊!我还准备找你来着。”

    萍微笑着说:“怎么需要阁下来寻我?远远地听到这美妙的歌声,萍就被吸引过来了!”

    温迪应道:“诶嘿,谢谢姐姐的夸奖!”

    萍走了过来,打量着温迪手里的铃铛,赞道:“这个铃铛不错啊!”

    那古铜色的铃铛,虽然有些陈旧了,但仍然无法掩盖上面复杂精巧的纹路。

    温迪摆弄着铃铛,说:“这个铃铛要给魈了。”

    “知道的,我已经有铃铛啦!”萍看着腰间挂着的铃铛,笑了起来,“你居然还给他买了个铃铛,关系真好呢!”

    温迪笑着说:“还好啦,那么可爱的少年,你不也想逗逗他吗?”

    萍大方地说:“是哦,不过我本以为帝君会补偿他的。”

    “别提了!现在摩拉克斯现在连摩拉都不给了。唉,还好我能卖艺。”温迪抱怨过后,接着想起来,“对了,我有位弟子名叫千明,正在千岩军就职,对歌尘浪市真君极为仰慕,想要见上一面。”

    萍略作思忖,缓缓颔首:“千岩军的教头我也见过一些,是为了教授枪法对敌,不过其他士兵倒少有机会接触,当然可以见上一面。”

    “既然如此,我先行代他谢过。”温迪说着,又将文书找出来,说,“喏,这个是帝君给你的。”

    萍闻言一怔,小口张开:“啊?帝君找我有事?”

    “对,你先看着吧。”

    “阿诗,等等!”萍上前一步,拉住了温迪。

    温迪微笑着问:“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萍姐姐的吗?”

    “当然,事出意外,阿诗请再跟我讲一下,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萍只需要扫过文书上的字眼,就觉得内心大为不安,到时候帝君如果问起来……

    什么严加登记管理经营科目?又涉及到航海业商人的管辖?还有跨国酒业……

    温迪看了文书一眼,说:“之前有个酒业有关的公文其实是我批的。”

    “诶?”

    温迪故作为难地说:“唔,不批的话,这边的走私问题太严重了……”

    “可它怎么会这么贵?”

    温迪沉吟片刻:“也许……是因为我想喝?毕竟,我是一个蒙德人,想喝点故乡的酒,再合理不过。”

    萍稍作思忖,摸着下巴说:“虽然从人工上说来,没有那么方便,毕竟蒙德酒庄离璃月很遥远,但既然阿诗想要,问题应该不大。不过海事呢?难道你想做一个航海家?”

    “不,这就涉及到我和老爷子出去玩的事情了,我们在码头遇到了一个黑心的商人……”

    温迪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详细说了一遍。

    萍认真聆听着,听到帝君落难入狱的事情后,忍不住掩面轻笑了起来,半晌才说:“我明白了,不过我要先准备一点资料,用来应对帝君召见……”

    温迪望着少女俏皮的笑颜,好心地提醒:“其实还有很多详细的文书契约在天枢那里。”

    萍闻言大为感激,握住了温迪的手,笑盈盈地说:“太感谢你啦!”

    温迪感觉这位仙女确实活泼灵动,笑着说:“不客气哦,里面有份总结报告,后半段你可以重点读一读。虽然是我写的,不过是帝君口述的,他在那念了半天,你想知道他的想法,可以从中仔细揣摩……”

    萍听到这般详细的指导,开心地说:“哇!阿诗真是我的救星呢!”

    说着给了诗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沾染烟火气息的仙女,水蓝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腰间的铃铛脆声作响,灵动的双眸波光潋滟,柔软的身体像俏皮的笑容一般美好。

    萍很快松开手,说:“我先去准备材料咯!”

    温迪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恳说道:“萍姐姐,借宝地一用,我也需要赶稿……”

    萍大方地说:“行啊!”

    第50章 叮当作响的和璞鸢

    温迪文思泉涌, 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

    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好奇地朝这边瞥了一眼,愣了半晌,问:“阿诗写的是魈的故事吗?”

    “对。”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温迪心虚地说:“咳咳……哪有什么不对劲?”

    萍若有所思:“奇文应共赏, 你是准备拿去印发咯?”

    “是啊。”

    “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加急通道。”

    “咦?还有这等好事?”

    “不过, 如果上面问责, 我只说我是受胁迫的。”

    “诶?这是何意?我怎么可能胁迫你?”

    萍扬了扬眉毛, 笑着问:“怎么说?如果走正常流程, 说不定没印出来就被发现了。”

    温迪有些犹豫:“不会吧?摩拉克斯在工作呢,管不到这边来吧……”

    萍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压低声音:“有耳目, 懂吗?”

    温迪微微沉吟:“唔……那好, 我担着!怎么可能让姐姐担责,是吧?”

    萍笑着说:“这样最好!你刊印的时候报萍总管的名头,就可以加快发行啦!对了,大圣应该在望舒客栈,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那我写完就过去。”

    *

    温迪刚走到望舒客栈的大门口,李老板已热情地迎了过来, 喊道:“可算等到吟诗纵酒真君了!这是写完了吗?我们这就拿去印发!”

    “确实完成了!”温迪刚刚说完,手里的书稿已经被抢走,他不介意地笑了笑,接着便提起了萍交代的事情。

    李老板微微沉吟:“虽然不知道缘由, 但是这般大人物愿意帮忙的话,当然是极好的。不过不知为何, 我有些不妙的感觉。”

    温迪笑着拍了拍他, 宽慰地说:“没事的, 相信我!”

    李老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仙人的!对了, 那个脾气不好的小伙最近有来到客栈,我看在您的份上招待了他,他却挑剔我的东西说什么‘人类的食物繁琐而平凡’,真是忒难伺候了。”

    温迪扑哧一声笑了:“你记得给他杏仁豆腐就够了。”

    他快步踏入客栈,环视一周,喊道:“魈!在不在?”

    “三眼五显仙人,魈,听召而来。”

    少年仙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从黑白水墨中忽然出现。

    但他一贯锋芒凌厉的眉目却垂了下来,显得有些委屈:“阿诗,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你还帮歌尘浪市真君瞒我……”

    温迪赶紧将铃铛递了出去,笑着说:“是萍姐姐告诉我你在这儿的,看,这是我卖艺换来的铃铛,给你哦!”

    魈接过了铃铛,脸色这才好转一些,礼貌地道谢。

    温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仙人身后的绿枪,接着说:“你看,这个铃铛古朴精致,可以把它挂在你的枪上,用来威慑敌人。”

    魈怀疑地问:“真的吗?”

    “当然。”

    魈半信半疑地将铃铛挂在了和璞鸢上,一边忍不住问:“阿诗,你为何帮她不帮我?”

    温迪颇为难地说:“没办法喔,我答应过给萍姐姐的礼物,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约定啊。”

    魈思忖片刻,觉得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但忍不住反问:“如果你知道的话,会帮我吗?”

    “当然,我们先认识的。”

    “先认识就要帮吗?那……如果是帝君……”

    温迪却笑了,轻轻地揉了揉少年仙人的头发,说:“可如果是他,你根本不会跟我站一起吧?”

    魈闻言不由产生一种感觉,无论怎么说好像温迪都很有道理似的。

    温迪继续反客为主:“我还没问你呢!”

    魈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了,明明是对方对不起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这样迷茫的神色落在温迪眼里,却让他觉得有几分趣致。璃月人好像都不太经得住逗呢?不过现在面前的少年倒似乎比较好拐的样子。

    温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魈却扭开了脸。

    温迪赶紧说:“我不是想起他啦。”

    魈却说:“我还没说,你已经露馅了。”

    温迪继续偏过头望向魈,微笑着说:“咦?你变聪明了吗?小金鹏。”

    魈被夸奖后有些开心,强调说:“我本来就聪明。”

    “我记得你的名字的。”

    温迪说过这话,拉过少年的手。

    魈想挣脱,但是又担心伤到对方,只好沉默地看着。

    温迪将指尖放在少年仙人的掌心,一笔一划地缓缓写出魈的名字。

    翠绿的眼眸一派认真的神色,仿佛轻易地使人沉迷其中。

    “我回来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是羡慕吗?”

    魈闻言,沉默地垂下头。

    “唔,其实你也可以啦,这样……”

    魈认真地思索,但尚且没有想明白吟诗纵酒真君的话中深意,却已经被一只手臂揽入怀中。

    月夜之下,风轻云淡。

    少年仙人俊朗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不安的神色,金色眼眸里一阵波澜,周身冒出一阵黑气,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声。

    本来提起的绿枪落在了地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魈紧闭上双眼,冷声道:“离我远一点……”

    但这般警告毫无作用,甚至那只柔软的手已抚上了他的额头。

    这一刹那,魈仿佛回到了初见那日。

    可现在似乎是因为两人更为亲密的动作,让他感受到一股全新的气息传来。

    仿佛挣脱了僵硬的模仿,而沾染上微风的自由。

    魈不由沉思,如果他的人生不再是刻意模仿帝君……那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温迪轻声问:“唔,还是说——想去找他呢?”

    “……没有召见,我怎么可以无故叨扰帝君?”

    “你想去当然可以,但是现在——可不许再想起别人哦。”

    漫不经心的语气一转,忽然带着一丝认真的味道。

    接着,一阵清风便将少年仙人托了起来。

    魈有些诧异,站到更高之后,能清楚地看到整片荻花洲的景致。

    诗人凌空而上,漂浮在他的身侧,揽过他的肩膀。

    翠色眼眸通透空灵,倏然逼视而来:“此时此刻,你眼里看到的只能是我。”

    这样的言辞对于仙人而言实在是大不敬,甚至说这样的命令——

    从来没有人这样命令过他。

    但吟诗纵酒真君总归是救下他的仙人,所以魈并不能反驳……

    而且那双眼睛如此苍翠而优雅,像山林一般美丽。

    此时此刻,绿眸流光溢彩,宛如一道治愈的光映入金色的眸。

    本该如此耀眼夺目,亦不需要容纳别的任何事物。

    魈看得有些入迷,安详地入睡了,似乎得到了一个美梦。

    次日清晨。

    魈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觉左手手腕上出现了一个绿色光芒的菱形物……

    一片纯粹的绿色光芒席卷而来。

    仿佛让他从原本僵化的模仿中挣脱出来,得到自我的新生。

    这是……神之眼?

    魈明显地感受到周围风元素力的流动,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内心稍微安宁,觉得往后可以更加得心应手地除魔,也算一件好事。

    但走出门后,路过大厅的镜子,他忽然发现自己被画了个花脸。

    魈抬头一看,始作俑者在房顶发呆呢。

    “不敬仙师!”

    魈丢下这句话,就跑去洗脸了。

    温迪施施然地跟了过来:“魈,你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

    魈怒道:“我也不想要花脸!”

    “咳咳……我看你不是很想和帝君一样么,我也这么对他的。”

    “诶?”

    “不过我只是在他的衣服上画过,你说要不我们一起把他灌醉,然后在脸上也画一个怎么样?画一只猪怎么样?”

    魈迷茫了。

    岩王爷在上,为什么他昨天会为这样不着调的人而沉迷?甚至隐隐产生类似于信仰的动摇……

    半晌,他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说:“我不需要喜好,帝君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应该有出现,不然上行下效,会劳民伤财。”

    “说到底,还要多谢你告诉我他不喜欢海产品的事情,不然都差点出问题。不过相对来说,既然有讨厌的,喜好当然也会存在吧?”

    魈听到这番话,仔细地回想了一阵,指着绿枪说:“帝君喜欢打造兵器送给我们,这是玉石与矶岩所塑的鸢鸟,名为和璞鸢。”

    温迪沉吟片刻,说:“是笼络属下的好方法,值得学习。”

    魈听到这话,有点无法理解。

    他历来心中所想,仅仅是作为下属的感激,此刻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言语似乎有着细微的不同。并非是出于语气,而是一种先天的立场……

    就像在外面时,明明他应该照顾这位吟诗纵酒真君,最后是由对方带来了食物。

    这位好像看起来很柔弱的少年——好像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半晌继续说道:“帝君喜欢品茶,茶叶要初春的新茶,水要高山泉水,壶要青花瓷,时间要三个时辰,这是精道。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帝君所用之物,都有他的规格……不过我想吟诗纵酒真君,你应该明白……”

    “嗯?我能明白什么璃月精道?我就是个不懂风雅的酒鬼诗人罢了。”

    魈认真地说:“你自谦了——我听说他给你批的用度是同样的啊。”

    温迪耸了耸肩说:“那个茶又不好喝,我也没怎么喝过……”

    “你……”魈觉得面对帝君种种优待,不思感恩,还不慎重对待,这种态度他无法苟同。

    温迪却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一直一起喝酒啊。”

    魈觉得个人的喜好当然不能凌驾于帝君之上,叹了口气,说:“我一向追随帝君其后,少见他喝酒的时候,说来其实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帝君吧。他很贤明、热爱工作、作战时很威风……我想,石头或许美玉,应该是喜欢的。”

    温迪顿时明白了,提出一个建议:“既然你有这柄绿枪,就可以去采矿哦。”

    “我……”

    温迪摊开了手,说:“你看,我力气不够,挖不动这个石头。”

    “可……”

    “等到下次见到送给他不好吗?养大的少年,反哺之情,会令人欣慰吧。”

    “听起来有点道理。”

    魈点了点头,走出门外,找到路边的矿石,将绿枪戳在地上,努力地挖起矿来。

    过了一会儿,魈犹豫地说:“这个铃铛一直响……”

    温迪笑着说:“这就是劳动者的音乐啊!你有没有被激励到?”

    魈摇了摇头:“没有。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有点奇怪……”

    走过的路人们好奇地远远望着,这就是仙人在作法吗?

    温迪笑着说:“他们是羡慕你呢。”

    “原来如此。”魈觉得吟诗纵酒真君很有道理,于是继续挖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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