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醺酣,水挼蓝,翠相搀。
有山连绵在后,燤焥迥幽,紫云出岫。霭霭流岚似一抹颠倒开来的淡墨,丹青作画挥洒出千里绿湖,碧光摇荡着青山,白裳掠山水,空翠湿人衣。
陵幼安旋身一跃飘然下青山。
方才身在缥缈云间,眨眼行于城墙之下。步子徐徐踏在一株酩酊树上,树枝被稍稍压低,红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陵幼安走在湖畔,长靴荡起轻红沉浮,步履无声,一举一动温润如玉。水中映出他颀长的身影,一袭白衣舒展,风姿挺秀,清绝出尘。
杨柳相掩处,东风飘白絮。
杨花似琼苞,随风一齐吹到了湖边。
水面仿若天边沉落而来的美玉,浮光荡漾,波澜不兴。
静水似一面开阔的明镜,恍恍然映出陵幼安的脸。
他一双眼睛生的极美,似落入寒水中的桃花。投落出的眸光带着一股冰凉的寒意,似山间久而不化的雪,很冷,却也很迷人。
呼吸之余,陵幼安隐约闻到有檀香的味道,似乎还有……山怪的气息。
只看他回身一顾,挑起目光瞥向了正前方。
城外行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去往青山的方向,每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张符纸。听这些人言下之意符纸大抵都是从庙里求来的,现下正赶着去山里拜神像。
陵幼安削瘦的下巴微微侧着,目光落在黄色符纸上。符纸檀香味很重,重的几近掩盖了山怪气息。
陵幼安眼梢一冷,望向了身后的青山。
过路人闻道,这座山名为钩吾,千余年前乃是一座灵山。后来之所以颓败,乃是在此立派的三家仙门接连没落,以致山怪邪祟日日作乱,把方圆百里搞得是乌烟瘴气!
城中百姓认定是风水不吉,为求个人杰地灵风调雨顺,特意把城名改了,命为祈灵。
祈灵城依傍钩吾山而存,也因钩吾山之祸双双荒废了近千年。
直到三百年前,有一群游方术士来到祈灵城。术士们诛恶除邪,驱散阴风,带来一片祥瑞之气。城中百姓感恩戴德,为其修建庙宇造神像,把他们当神灵般供了起来。
陵幼安四周顾看了一番,总归是外出涉世,况且离赴宴的日子还早,于是决定在城中歇上一晚,也好趁机窥探怪祟之虚实。
沿着湖畔往前,春风骀荡在手边,柳絮吹乱一片淡白。
没走两步,湖面乍然绿水四溅,‘噗通’三声惊起阵阵浪花。
紧接着传来两嗓子惊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一时足音急切,人影错落,行人如织而来。
“一群不要命的狐崽子,成日阴魂不散的!”清脆喊音流入耳畔,脚步愈来愈近……
陵幼安闻声止住步伐,霍然回身。
叫嚣的姑娘也不曾看路,一边回眸一边已经迎面撞了上来。
但听桃枝嘎嘣折断,轻红洋洋洒洒而下,灼灼桃花婆娑了一身。
陵幼安目光一滞,神情多了两分莫名其妙。横冲而来的姑娘靠在身前,玲珑可人的像一只含苞欲放的铃兰。
阳光下挺秀的清影把姑娘挡的严严实实。
姑娘此刻还蒙着,只觉得眼前徒然暗了下来,一阵冰凉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双眉凝了少许惑意,眸中只瞧见白如琼玉的衣裳,缓缓抬起的指尖戳了戳陵幼安的胸膛,硬的……
姑娘把眸光往上些许角度,这才看清陵幼安削瘦的下颚,莹白的手指慢慢上移,“这是什么?”
陵幼安赶紧退了两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捂上了喉结,“姑娘……”
细碎日光像一片片闪耀的金鳞,洒在脸上暖乎乎的。姑娘看了眼手中光秃秃的断桃枝,不慌不忙的拨乱云鬓从耳后取下一朵浮花。
紫纱翩然在颈侧,姑娘抬头看着陵幼安,余光扫了下他腰间的白扇。
微微勾起的眼尾迷离殷殷,含桃般的小口光泽红润,笑着问道,“哥哥是九朔的人。”
陵幼安眼皮向下少许角度,明晰了姑娘的面容。
刹那的相视,竟有种醉酒之感。
姑娘云发丰艳,眉黛如远山横卧,一双眼睛既魅惑又明净,疑似蟾光清辉,又如两汪秋水。
紫纱裙楚楚含风,遥遥一顾,惊为天人。
陵幼安颔首,目光一抬落在了湖边。
湖岸这边站了许多百姓,一群人议论纷纷,正指着水面泛起的浮沤七言八语。
“掉下去小半天儿了,怎么还没浮上来!”
“呸,浮上来不就死了吗!”
“你会水,你下去捞人……”
“我两手捞三个?!”
行人还在乌泱乌泱的赶来,东风伴着嘈杂的声响流入耳畔。
不远处走来一位身着绿衣的小郎君,他正叼着一根杂草,甩了甩手将包袱搭在了肩膀上,走到陵幼安身旁问道,“这位小公子,敢问前面出了何事?”
陵幼安看了看绿衣小郎君,又望了眼湖面的浮沤,“有人落水。”
“啊?”小郎君一愕,拈着口中杂草一把扔掉,皱着眉毛四下张望,“可有人去救?”
“都闪开!”
这一声撼若惊雷。
陵幼安与小郎君齐齐投去讶然的目光。
那位姑娘两嗓子散开人群,一脚蹬上岸边石头,指着水里冒出的小浮沤破口大骂,“装什么死,识相的麻溜给我滚回去,日追夜追的烦不烦!”言罢扫视众人,咬牙切齿道,“在场之人谁也不许去救!就让这仨狐崽子在湖底泡着,好生清醒清醒!”
在场之人都被姑娘吓了一跳,瞅着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不曾想脾气这般厉害。那位身着绿衣的小郎君噤声,溜溜的先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霍然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
紫纱缱绻,姑娘放下修长白皙的腿,把眼一瞪,“都散了吧。”
人群霎时沸腾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在说什么,最后随着此起彼伏的唏嘘声缓缓散了去。
姑娘回眸一瞥,系了系腰间垂挂的黄袋子,大抵是香囊一类的物件,然后款款朝陵幼安走去。
她步子很轻,轻的似是朝露落了芙蕖,行至陵幼安面前勾起樱唇笑道,“哥哥是要去京城。”
陵幼安颔首,再听她柔声道,“正巧了,我也去京城!”说着她小手顿合,冷不丁拍了一掌,“路途漫漫,附近也不太平。不如我与哥哥结伴而行,一来打发寂寞,这二来……”
陵幼安目光一摇,“其二是何?”
姑娘一脸坏笑,拉着陵幼安的衣袖就往前面走,“二来,我修为高深,可以保护哥哥!”
陵幼安眉梢舒展,朱唇逸出淡淡的声音,“你保护我?”
姑娘啧的一下,“哎呀,反过来也一样!”
“我叫姬冰儿,敢问哥哥姓名。”姬冰儿嗤嗤笑道。
陵幼安随着她的步伐,双双踱步而行,“陵怿。”
姬冰儿脚步慢了下来,没忍住惊了片刻,“陵怿。”眸光低低垂落在陵幼安腰间。
玉带子内侧别着一柄白扇,渺云烟般的寒气,时若三冬玉尘,时若泉水明澈,是,是御天扇……
“哥哥是九朔少主?”姬冰儿问他,语气有些肯定。
陵幼安颔首,念及姑娘名字心中一动,“姑娘是那位顽劣不堪的小少姬?”
“谁顽劣不堪了!”姬冰儿眉毛颦蹙,闷着头自言自语,“哪个混账东西传的谣言。”
陵幼安唇边噙笑。
顽劣不堪称得上是好词了,这位小少姬偷溜出青丘的半年里可是闯出了大名堂!
六界尽知,青丘是有家训的,‘桃花酿一坛抵人间岁月三千,所以不许入人间!!!’规矩是几万年前定的,传闻这一行大字做成了石碑,异常显眼的立在了青丘结界之内。
而这位小少姬偏偏是个桀骜不驯的,光天化日抢了狐王一袋子宝贝偷偷溜了,游山玩水的不亦乐乎!
青丘帝君派去寻她的将领都挨了顿暴揍,被捶的鼻青脸肿连亲娘都认不出了……
一路上埋伏的追兵反被她埋伏了一路,见人就追着毒打,任是说破了大天也不回去,一来二去便传出青丘第一反骨仔的称号,狂放不羁的帽子算是摘不下来了。
二人踱步走入祈灵城,姬冰儿轻轻松开他的衣袖,“哥哥随身携带的佩玉为何刻的幼安?”
“是小字。”陵幼安举目四望,香火烟气自山间袅袅散开,吹边了城中每个角落。
街旁尽是小贩商铺,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没走两步,只听锣声起,随之喊声如雷!
有人一嗓子破开云霄,惹得众人尽回头,“今日出卖的是一件仙器!”
人来人往之中,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了一声,“苏家铺子卖仙器?走走走去瞧瞧……”
话音刚落,众人高举着胳膊一股脑全部涌了过去。
顷刻间人头攒动,沸反盈天。
众人肩碰着肩,脚碰着脚,上百号人拥挤着移动,将妇孺孩童都一齐卷了来,转眼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之中,就有陵幼安与姬冰儿。
他俩本走的好好的,不知被谁一把扯了去,转眼已身在人群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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