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彻目光掠过姑娘投落在书生身上,只见他朝这边顾看一番,然后斯斯文文的作揖道,“有礼了。”
“兄台好生客气。”宣于彻招招手引他过来。不知是何缘故二人倍感亲切,坐下便聊了起来,“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姓谢。”书生文质彬彬的撩起衣角坐下,待到端正了姿势才把头抬起,“单名一个瑜字。”
宣于彻搓着手烤火,“怀瑾握瑜,风禾尽起,瑜兄好名字!”
“阁下谬赞了。”谢瑜绞了衣袖流下一滩水渍,“还不曾问过阁下姓名。”
宣于彻看火小了些,他不慌不忙的捞起脚边的木枝子捅了捅火堆,“我复姓宣于,单名一个彻字。”
“彻……一彻万融,天下疏明。”谢瑜捏住衣角的手指顿了顿,“妙,甚妙!”
宣于彻闻听此言立时齿牙春色,刻意凑得近了些,“瑜兄好见识!”
“彻兄抬举,实在是不敢当……”
二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的便聊了起来。
洞口那位姑娘时刻望着天,似乎很着急的模样。明明数着她衣衫湿的最透,可姑娘偏不在意,只顾朝外观雨势。
水红留仙裙随风婀娜,姑娘伸出手接了两滴雨水,口中说着什么来不及了。
但听脚步声匆匆,姑娘一手扶额,一手提着裙角冒雨而出。
“姑娘!”谢瑜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姑娘,此刻随声起身,捧着油纸伞连忙追了出去。
宣于彻放下木枝,与姬冰儿共靠在石壁旁悠悠的看戏,“瞧,那位姑娘收下了。”
“雨势只增不减,岂有不收之理?”
“小仙女明白,可瑜兄却是个愚的。”
“八成是个书呆子……”
二人一唱一和的直到书生顶着雨回来。
日阑珊,夜幕低垂。
大雨滂沱连绵下了一夜。
众人歇在洞里围着火堆安然入梦,洞外狂风怒卷,洞内鼾声正浓……
雨渐淅渐无,清风朗月。
泠泠而风来,陵幼安微步崖边。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白扇上,眼梢勾起一点愁态。
陵幼安始终忘不了那一刻……
三日前,他长身立于九朔大殿之上,周遭尽是欢呼的百姓。
御天扇从缥缈的云雾间落下,徐徐靠近他的双手。
短短一刹,陵幼安迟疑了……
恍惚之中,他神思游荡,看到了空谷泉,绝涧花,云林香,寒山雪……世间万千山水,百种风光,尽收眼底。
那双手犹豫不前,进退两难。
姑灌山整整十四年的光阴,数十年如一日的相似实在叫人害怕!
一手是本心,一手是天下,如何选皆是对,也尽是错……
九朔大殿何其巍峨,殿下是芸芸众生,殿上是九重天神。
陵幼安玉立于大殿正中,在九朔百姓的朝拜之下,于万众瞩目之间承接了御天扇。
这把扇子真的很重,怜赤子,念苍生,心怀六界,悲悯天下……这个世间最重的情,自此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此番出行,一为涉世,二为赦令。”
耳畔响起了沉沉的声音,是师父的声音……
临行前,母上与师父商榷不下,最后决定给陵幼安三年时间用以领略人间百态。
师父说,静水流深,要容天下必得先入天下。
此行赴宴为名,涉世为真。
“哥哥有心事。”
陵幼安想的出神,回头才发觉紫烟已然容裔在衣下。
姬冰儿手执关月而来,与之共临崖畔。
青丝滑过玉白的肌肤,陵幼安微微上扬的眼尾挑起长睫,流目一息摄人心魄,“只是念起家中琐事。”
“自青丘避世以来,天下一半的担子尽归九朔。”紫纱裙楚楚摇曳,姬冰儿眸光落在了他的眼中。二人眼眸相对,若两汪净水沉入了冰轮之间,明澈混着清辉。
她拂清风而嗅,幽谷尽是花香,“哥哥恐怕是不得逍遥了。”
陵幼安敛眸一刹细雨零落而来。
他又何曾逍遥过……
“那么如今呢?”姬冰儿撑伞站在陵幼安身前,嫣然一笑,“哥哥可愿洒脱一次。”
她记得,姑灌山下的那位白衣少年,翛然惊如云间月,皎然玉树临风前……
当初她多瞧了两眼,同现在一样。
她总还是觉得,陵幼安本不该如此清冷……
紫纱裙荡过白衣,二人临风崖边,说了许久的话。
鼾声不绝,已近辰时。
咯吱…咯吱…吱……
鼾声忽止,宣于彻睡眼惺忪,耳边磨牙声不断,一旁的谢瑜却睡的正沉。
他起身瞻望,模模糊糊见崖边有二人撑伞,正闲谈。
宣于彻四下观之,磨牙声再次传来……
他有些恼了,一大清早儿,何人这般讨厌!
循着声响探去,一直走入山洞深处……
过了有两里依稀见霞光,顺着亮再行几里豁然开朗。
竟是走到了另一个洞口,紫藤花垂挂在侧,柔蔓盘虬若卧龙,繁花似锦,映入眼帘。
“好生清幽。”宣于彻深吸口气,又听杂音充耳。
咯吱…咯吱……
他压着火,环顾四方。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抓到,非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周遭察看一番并无人烟,想来是什么小兽出没?
可怜美梦正甜却生生被扰醒,他欲返回山洞那头,转身之际瞄见对面草丛似有异动。
窥草缝而视,轻手轻脚靠近,悄悄蹲下,拨草寻之,看你往哪逃……
草丛这边,“兔子?”
宣于彻拎起一个毛茸茸的小兽,毛发雪白。远看是挺可爱的,至于相貌么……活像只鼠!
宣于彻提溜着它那一小撮绒尾摇的它左右乱晃。
小兽仿佛晕了头,两爪一松掉落了段胡萝卜,看它两腮鼓鼓定是吃了不少。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
对视片晌,宣于彻白它一眼随手扔了。
正起身要走,耳边徒然生痒。
宣于彻手一拍正好打中小兽,猛地将其弹飞了几步远。
扑扑……
身后传来一阵奇怪声响。
宣于彻才一转身,小兽挥翼飞来。
小翅膀仿若雏鸟之羽,洁白如玉屑看着很是可人。
“小东西,你会飞?”宣于彻手一伸小兽翩然坐掌上,它生的小巧却圆像个玉盘,贴着他手指蹭了蹭当真是好玩极了。
须臾,宣于彻腻了便想将它放下,谁知小兽死赖着不肯走任打任骂就是不离开!
一人一兽纠缠半晌,未果。
宣于彻实在没办法,最终只得带着小兽一起回了山洞那头。
“你怎么像块狗皮膏药?”
“扑扑!”
“哎哟,你还生气了。”
“咕咕咕……”
洞内,火堆已灭,宣于彻收了草药放入行囊中,小兽蹲坐在他肩头,乖巧的很。
“彻兄弟肩上是何物?”谢瑜整理着书卷背上书篓,瞧着小兽很是稀罕。
“它……”宣于彻才要回答,只见姬冰儿徐步走来。
她把关月收回乾坤袋,看着小兽笑道,“此乃飞鼠。”说完戳了戳小兽屁股,眸光未动的问陵幼安,“哥哥,它大抵有六千年修为了?”
陵幼安似乎是轻声“嗯”了一下,并未多言。
姬冰儿点点头,拈着小兽尾巴一通提溜,“彻兄弟,它有名字吗?”
宣于彻一把托起行囊,摇摇手道,“大概没有。”
“你取一个。”
宣于彻把装有馒头的布袋包裹好,漫不经心的回了句,“那就叫小白鼠。”
“好难听,换一个!”姬冰儿松开手指,小兽羽若蝉翼眨眼飞回宣于彻手上。
宣于彻把两个包袱系在一起,悠悠站起,“那便叫玉兔。”
“……”手上的小兽一脸茫然。
“玉兔。”
姬冰儿盯着小兽瞅了片刻,心里想着它大概是公的吧……
小兽正咬牙切齿,生无可恋。
因为,它还真是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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