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如同泼洒的墨汁,在苍穹之上涂抹了一笔玄采。
山崖翻滚的巨浪挡住半边天,雨势不减,恍若银河倒泻。
众弟子吱哇乱叫,抓着树杈从枝干一跃而下,然后动作整齐的两手扶腰,骨头嘎嘣脆响,浑身酸痛不已。
此处伸手不见五指,脚下踩着的土壤松松软软,隐约能看到佩剑在地上砸出的泥洼。
弟子们相互搀扶着,拽起了泥泞里的人。
蓝光划破长空,千把佩剑从坑里飞旋而上,辗转回到主人手里。
有人吹燃了火折子,又恐被风雨熄灭,所以十分小心的护着火光。
“这里是……思过崖底?”
“方才是怎么回事?!山道如何还能塌了?”
“都怪这小子!”
火光后移,一名小弟子揪着宣于彻的衣裳把他拽了过来。
光线幽暗,火苗为小风刮得乱晃。
如此模糊的视野之下,宣于彻还是看清了众人怒目圆睁的脸,龇牙咧嘴的仿佛虎豹发了性。
长风卷过湿渌渌的衣摆,袭来阵阵凉意。
宣于彻咕嘟咽了下口水,周围人投来阴森森的目光吓得他打了个冷颤。
可是他定定神仔细回想了一番,适才不过是剑背的太久搁下休息片刻,恰巧山道同时崩塌。
虽然整件事看起来的确很像他所为,但是自己真的没动手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剑淌着泥水立在地上,宣于彻搓来一把土壤,揉了揉碾了个稀碎,“瞧,雨势太大导致泥土疏松……所以山塌了?”宣于彻说着心里发虚没了气势。
可能吗?
“你当是何地!”
“找理由也拖个像样点的。”
火光摇曳,那个捧着火折子的师兄借着光亮四处望望,见古树朦胧处似乎有个山洞。
眼下暴雨瓢泼,众弟子折腾了大半天,浑身湿冷筋骨酸痛,总得找个地方先躲躲。
“别吵了,都随我来。”
火光一挪动,后面的人什么也看不清。
雨水如注,低凹的位置积了小渠,脚一落地便是一处泥洼。
周遭恍若蒙上了层层黑雾,唯有那点火苗是指路明灯。
崖下的古树阴郁成林,枝干苍劲有力,虬曲离奇。
众弟子挤成了堆,衣袂滴着水珠不经意间粘在一处,长剑相互碰撞发出铿锵的声响。
水花溅进山洞,这边洞口很小,大概只有三尺那么宽,两人并肩行走尚且有些紧凑。
众人你争我抢的入洞,边走边把衣裳绞干。
拿着火折子的师兄走在最前方引路,宣于彻跟在师兄身后,不住的四下瞄去。
后面有两个弟子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隐约听着与思过崖有关。
跳珠滴答,脚步声窸窣。
众人循火光蜿蜒向前,估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后面的弟子越说越起劲,声调也越来越高……
“保不齐就在这里!万一真是闯了禁制,师尊不得扒了咱们的皮?”
“啐,别说这晦气话!”
“你们说的是……”
“嘘!被封印在思过崖底的那位。”
宣于彻支楞着耳朵凑过来,许多弟子听的起劲索性不走了,众人干脆坐在地上唠了起来。
说话的弟子往中间一站,不转眼的左右瞟觑,忽定睛道,“此事须得从仙魔大战说起……”
当初清均仙翁战死,整个昆仑惨遭灭顶之灾。年仅十七岁的太康临危受命执掌昆仑,成为有史以来继位年龄最小的掌门。
太康仙人在位期间,昆仑休养生息经略四方,几近达到全盛时期。席卷天下纵横百家,势力压过九朔成为六界第一仙门。
直到太康仙逝,昆仑才重归仙门第二的称号。
这段传奇故事在六界流传已久,但是太康的死因却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是被他的大弟子柘天谋害致死。
此事说来也怪,太康仙逝后柘天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半月时间里功力大增几近成仙,个中因由不免为世人所怀疑。
而后不久,邪魔趁机一举攻打昆仑。
柘天以一人之力相护,抗下所有邪灵攻击平息了一场恶战。
待到诸事尘埃落定,昆仑才恢复了平静。
谁料一日不察,风云骤变,血溅苍天。
有人重伤昆仑掌门与四位太上,接连诛杀数百名仙家弟子,一夜之内损伤惨重。
柘天下了禁令封锁消息,但世人却谣传不止,称是妖都某位大人物寻仇最后被镇压于昆仑山下。
“依我看……”说话的弟子秉烛颌下,火光在脸上映出深浅不一的诡异阴影,眼珠子悬挂在眶里空洞骇人,他故意嘶哑着声音说,“此洞便是镇压之所!”
小弟子一把夺过烛火,“啐,你个呆子竟胡诌!”
众弟子啧啧摇头,切的一声从地上爬起,甩了甩半干不干的衣裳。
刚刚站稳脚步,徒然巨声沸天,山洞猛烈颤动。
火折子掉在地上被人踩灭,慌乱中扬起尘土迷漫,遮人眼目。
脚边有石块续续颤抖……
众弟子前仆后继倒了一片,几个靠着石壁的撞破了脑门。
洞内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大伙又遭了个始料未及,如同撒落在地面的花笺,凌空身体四散躲避。
迷离中似乎听见了锁链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
俄顷,颤动停止……
弟子们踉跄起身,呛啷啷宝剑出鞘,“洞内有人!”
“好像……是个姑娘。”
“什么?”众弟子的目光再次投落在宣于彻身上。
只见他扶在墙边低垂着眸子,一双瑞风眼合着长睫,看上去恹恹的。
弟子们没有继续追问。
恍惚间,宣于彻捂住了胸口,身子微微倾斜露出了细长的手臂,脸色煞白一副病态。
“还好吗?”
宣于彻侧过头,似乎听到了风怜的声音,他流目四顾看见的尽是蓝衣弟子。
大概是错觉……他正自嘲着,耳边又传过一阵呼唤,“哥哥,是我。”
“哥哥莫怕,是隐身术。”飘然如落花,动则若风波,风怜扶了他一把。在众弟子掉落山崖的刹那,风怜神识归体,从后山绝尘行来。
宣于彻望着山洞深处,抬眸若有星光,“风怜,我想看看里面的人。”
风怜愣了片刻,“好,我陪你。”
众弟子都在探讨山洞震颤的原由,并未注意到宣于彻。
一双身影避过耳目,朝幽处走去。
洞内昏昏暗暗,宣于彻凭着意识往前。
“哥哥适才说,里面是位姑娘?”两指擦出火苗,吹气若风来。
火苗霎时变作火团,似鬼火倒悬在空中,每走一步便照亮一处。
风怜这才看清了他的脸,俊美的面庞低低垂着,目若辉石一般光泽黑亮。他眉宇之间满布愁态,瞧着仍是病恹恹的,夜风袭来清瘦不胜衣。
“对,一位悲痛欲绝的姑娘。”
宣于彻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说……但铁链拖动的声音无比真切,他仿佛看见姑娘跪在血泊里的样子。
纵使无法触及无法相视,可他就是感受到了半倍痛楚,恰似一位许久不见故人,“她不是妖。”
“什么?”
风怜恍惚察觉了什么,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别再往前了,我们回去。”身前的人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依旧朝前大步走着,颇为心急的模样。
“我一定认识她。”
“哥哥才几岁,怎会认识山下镇压的妖物?”
“她不是妖物!”宣于彻突然大吼,恹恹的劲随之消散。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风怜琥珀般的眸子上,“你也一样,皆不是妖物。”
手上刹那没了力气,风怜松开了宣于彻,任他朝山洞最深处走去。
目下泛泛水光,潋潋似波,火团靠近一瞬消消而无。
“是禁制。”
风怜拉着宣于彻后撤两步,“威力不小,应该是柘天所设,哥哥别去碰它。”
师父……是你吗?
她在问我?
宣于彻感知到姑娘就在里面,被困于禁制之内!
铁链碰撞的声音又响起,“姑娘,你在里面吗?”
不是师父……
她好像很失落?
里面并没有传出回答。宣于彻上前三步以长剑抵抗禁制,结果被震飞好远。
风怜拽着衣袖将宣于彻拉回身旁。
目光一斜瞟向后方,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朝这边来。风怜二话没说,苍绿之光掩盖了二人周身。
再观,光亮蓦然消失。
宣于彻感觉浑身浮在空中,眨眼回到了原点,立于一众蓝衣弟子旁侧。
“都给我滚回后山!”
一阵浩浩荡荡的红色焰火将千名弟子裹挟至洞外。
洞外碧空如洗,艳阳高照,白云变幻莫测如奇峰骤起。
众人尚且站稳脚跟,又一阵熊熊火光袭来,似一股巨绳捆了千名弟子,翻山凌空一齐拖回了玉虚殿外。
劈里啪啦……
火光撤去,众弟子与长剑共同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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