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吉安利乌,大地上有这么多人,向神明祈求视线愿望的人实在太多了。”伊劳斯缓缓走出大门,在这寂静的夜里,即使是再轻的话语也能听得十分清晰,“但是只有足够虔诚的人,才能将自己的声音传达到神明的耳边。”
大祭司走后许久,姜流云动了动僵硬的腿,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膝盖蔓延至整条腿。
他眉头很轻的皱了皱,缓缓起了身,冷凝的双眼望着前方的神像。
过去神明从未眷顾过,他便抛却了无用的虔诚。
如今神迹显示,他想达成所愿便要重拾信仰的虔诚,可早已丢弃的虔诚……又要到哪里去找?
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凡事都得靠自己,他早已失去了对神明的崇敬与信仰。
即使这几日夜夜跪拜从不间断,他心中也并无多少敬畏与信仰,而仅是将其视作一个交易,以图达成所愿。
这样带着目的性的拜求……传不到神明的耳边,即使他和阿钰就住在神庙里。
所以……这条捷径是走不通的吗?
青年沉默的转身,背对高大的神像,决然走出大殿。
甫一踏进房间,姜流云就觉得不对,锐利的双眸扫过空空如也的床铺,心头登时一沉。
平淡的双眸骤然变得冷厉,他握住腰间的银笛,冰冷的触感令他稍稍冷静了些。
留下守夜的蛊虫并没有出现异动,所以……是阿钰自己走的?
姜流云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慌和焦灼,手一抬,腕上的宽银手镯里探出了一只白色扁平的小脑袋。
——
姜思钰并非有意要违背阿爹的禁令在晚上独自出门的。
近日里他虽然一直待在神庙,却不是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岛上有一只躲藏在暗处的怪物一直在猎杀孩童为食,为了不让阿爹操心,即使在神庙里无聊得发慌,他也没想过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出门。
只不过成日待在神庙,白日的事情做完晚上又无事可做,男孩觉睡得早了,晚上便睡得浅,迷迷糊糊中就醒了过来。
见阿爹不在房中,姜思钰等了片刻也没见阿爹回来,便出了房间去找。
谁知一踏出房门,鼻尖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
这香味很陌生,姜思钰深吸了一口气,仍旧分辨不出是属于何种鲜花的花香。
一抬头,正见阿爹朝着自己走过来。
“阿钰,走吧。”
阿爹将手伸向他,脸上难得地带了温和的微笑。
“阿爹?”看着阿爹的笑容,姜思钰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放在阿爹掌心,有些困惑的问:“我们去哪儿?”
“去找你阿娘。”
阿娘?
姜思钰心头一喜,惯常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忍不住往上扬了扬,“阿娘在哪儿呢?”
“阿娘在外面等我们呢。今天天气好,我们带你出去放风筝。你不喜欢燕子老鹰,阿娘和阿爹给你扎了一只大蝎子,可威风了。”
风筝?姜思钰见过风筝。
他幼时有一段时间和阿爹住在长安的时候,隔壁家的小虎子可讨厌了,吃得白白胖胖像只小猪,还总是喊他小病痨鬼。
他气不过,偷偷用小蝎吓他,小虎子胆儿太小,直接被吓哭了。
可小虎子的爹娘被哭声惊动后,立刻跑出来安慰小虎子,哄了好长时间小虎子还是赖在地上不起来,涕泪糊一脸的样子简直脏死了。
姜思钰当时躲在角落里看着,心中很是不屑。
他觉得小虎子真不是好孩子,让阿爹阿娘哄了这么久还没见好。如果换成是他,不要阿爹阿娘来哄,自己就能不哭不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是……他没有阿娘,阿爹也从来都不会哄他。
后来,因为小虎子一直哭闹不停,小虎子的阿爹去街市给小虎子买了一只大大的老鹰风筝,还带着小虎子一起去河边放风筝。
小虎子当时笑得可傻了,傻得让姜思钰不愿再多看一眼。
当时阿爹正为了一味珍稀药草而在替一位官员卖命,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血腥味。姜思钰能做的,便是在阿爹不在的时候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不给每日奔波劳累的阿爹添麻烦。
关于那个风筝的记忆,则被他深深藏在了心里,谁也没有告诉。
此刻,他牵着阿爹的手走在开满了红花的小路上,鼻尖嗅着美妙的花香,内心无比满足,“是很大的大蝎子风筝吗?”
“嗯,很大。”
“阿娘也在吗?”男孩不放心的再次确认。
“嗯,阿娘也在,阿爹和阿娘会陪你一起放风筝。”
姜思钰跟着阿爹沿着开满红色花朵的道路一直走,直到尽头。
前方,一位头戴苗族大银角冠身穿蓝色衣裳的女子正等在那里。
她张开双臂,和姜思钰极为相似的眉眼漾开了浓浓的温柔,“阿钰,到阿娘这儿来!”
终于见到了阿娘,姜思钰放开阿爹的手,飞快跑了过去,扑入阿娘怀里,紧紧抱住阿娘的腰不放手。
阿娘轻笑一声,轻轻拍抚他的背。
这感觉……真好。
姜思钰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在阿娘怀里回过头,看到阿爹走上前来,伸手顺着自己的长辫子。
双亲在侧,无尽的满足笼罩了他。
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姜思钰困惑的回过头,看到一只白皙的手指正点在自己额头。
他缓缓抬头,阿娘温柔的笑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有些微熟悉的脸。
是在祭台见过的红衣阿姐,阴间的判官?
他缓缓放开对方的腰,猝然回头四处寻找。
入目所及处却是一片空旷,只有脚下开满的花朵,刺红得让人眼睛生疼。
“别找了。”芙罗尼尔看着男孩脸上的慌乱和落寂,澄澈的黑眸空茫无一物,平静道:“你刚才吸入了彼岸花的香气,看到了幻觉。”
“幻觉?”挺括的双肩挎下,男孩茫然的回顾四周,平日的漠然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挥之不去的落寞,“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跟我走吧。”芙罗尼尔没再多说,抬起手上的灯笼,银白色的灯笼闪烁着青色的微光,“如果活着不快乐,就去往冥府。饮下遗忘之河的河水,忘记这一生的苦痛,往生之后,也许会迎来幸福的来世。”
姜思钰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她的话。
蓦地,他只觉全身一轻,脑海中传来一股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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