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迷蒙间,姜思钰看到眼前铺开一片青色的光芒,仿佛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又仿佛汹涌的旋涡,顷刻间就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在晕眩感越加强烈之时,他狠狠咬住下唇,嘴里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右手往前一挥,一抹黑紫色急射而出。


    颜色深紫近黑的蝎子落在红衣少女提灯的左手上,蝎尾的毒针迅速刺入手臂中。


    毒素带来的痛楚蔓延至整只手臂,芙罗尼尔眉头一皱,手上白色的灯笼掉落在地,青光骤然消失。


    轻飘飘的晕眩感消失,姜思钰急喘了一口气,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这只毒蝎是姜思钰从小用自己的血喂养长大的,普通人被蛰了后不过几息就会毒发身亡。


    姜思钰放出毒蝎是为自保,并无意伤人,他本想着在逃跑前给对方留下解药,却不想眼前的红衣阿姐却没如他所想的被毒倒,反而安然无恙的仿佛没有中毒一般。


    思及对方的身份,他不敢转身逃跑,抽出腰间的银笛,警惕的看着对方的动作。


    芙罗尼尔拂开卧在手臂上的蝎子,伸手撩开衣袖,只见被刺中的伤口已经发黑,手臂也完全动弹不得了。


    她有些困惑的看向男孩,“你不愿跟我走?”


    男孩抿抿唇,“你是阴间的判官,跟你走,是要去阴间吗?”


    “我不是判官,我是芙罗尼尔,”芙罗尼尔摇摇头,完好的右手一招,地上的灯笼便落入手中,发出幽幽白光,“冥府接引之神,也是亡魂的引路人。”


    少女的手臂上还残留着毒蝎留下的伤口,神情却不见怒意,态度仍然平静如初。


    姜思钰稍稍放下了些防备,“我没有死,也不是亡魂,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冥府?”


    “你本该死了。”芙罗尼尔看着男孩青白发青的肤色,双眸是空茫的冷漠,“即使你是域外之人,我也能看出你的灵魂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会脱离你的身体,用人类的说法,就是死亡。”


    听到她的话,男孩握紧了手中的银笛,脸色更为苍白。


    “彼岸花为亡者可见之花,在人间死去的亡魂会顺着彼岸花的指引前往冥府。你的灵魂一半为生者,一半为亡灵,这就是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芙罗尼尔的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转到道路的另一边,许多个半透明的小身影正沿着彼岸花铺就的小路缓缓走来。


    姜思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这许多透明的身影。


    他们的身形飘飘忽忽,影影绰绰,虚虚实实的脸上全带着相同的迷茫。


    男孩微不可查的后退了一步,悄然咽了口唾沫,“他们是?”


    “克里特岛最近死去的孩子。”看到这么多数量的幼童,芙罗尼尔眉头紧皱。


    察觉到男孩眼底的那一丝惧意,她犹豫了下,道:“他们都是平和的灵魂,不会伤人,你别怕。”


    “我不怕。”姜思钰立刻道,想了想,又问:“我也能看到灵魂吗?”


    芙罗尼尔摇摇头,将这些亡魂收入灯中,“平时不行,你现在能看到是因为吸入了彼岸花的香气。冥府之花的香气能使灵魂看到幻觉,也能短暂让生者见到死者的身影,甚至进行交流。”


    姜思钰想起了最近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被怪物吃掉的孩子吗?”


    芙罗尼尔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神阿姐,”姜思钰想起了最近待在神庙时也能听到的那些母亲的哭嚎,犹豫了下,道:“已经有好多孩子被杀了,你既然是神明,能不能帮忙把那只怪物找出来杀掉呢?”


    迎着男孩的眼神,芙罗尼尔沉默一下,摇摇头,“我找不到它。”


    而且,她是花神,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神明,在大地上行走尚且要小心行事,若是引起了奥林匹斯山诸神的注意,一定又会遭到他们的算计。


    “找不到?为什么?”姜思钰有些惊讶于这个答案,“你不是神明吗?”


    芙罗尼尔垂眸,“有人在帮助它遮掩行迹。”


    而能瞒过神明的眼睛的,自然也是神明。


    没有亲眼见到那吃人的怪物之前,芙罗尼尔在脑海中想了数遍,仍是猜不出来是哪位神明在庇护它。


    而如今父神去了奥林匹斯山,弟弟们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多离开了冥府,唯一留下的艾墨洛德轻易不能到大地上来。其他冥神又对大地上发生的事情并不关心,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可以求助的神人。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亲自往克里特岛多跑几趟,将被吃掉的孩子的魂魄尽快带回冥府。


    芙罗尼尔沉思片刻,看向眼前的男孩,“你真的不愿跟我走吗?”


    在没有找到那猎杀孩童的怪物之前,克里特岛上的孩童都十分危险。


    冥府的新法规对早夭的孩童有优待,只要男孩愿意,她立刻就可以让对方在甜蜜的睡梦中毫无痛楚的死去,终结这一世的困苦,将来也可以护持对方获得一个美好的来世。


    对对方的敌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弭,再次谈起这个话题时,姜思钰也不再如临大敌,困惑道:“如果跟你走了,我还能再见到我阿爹吗?”


    对于神明而言,语言是没有界限的,芙罗尼尔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舍,平静道:“等他也死了之后,你们的灵魂会在冥府相见。”


    听到这回答,姜思钰不知为何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沉默一下,决然道:“我不想和阿爹分开,我也不想让阿爹死。”


    “你想继续留在生者的世界?”芙罗尼尔有些难以理解,“你的身体和其他人类不一样,一半生者一半死者,继续留在人世,会给你的灵魂带来无法磨灭的损伤。”


    她看着还没自己肩高的男孩,以防对方不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淡淡提醒:“灵魂有损伤,以后往生都会变成傻子和疯子的。”


    姜思钰不为所动,“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总之现在我是绝对不会和阿爹分开的。”


    芙罗尼尔认为男孩年龄太小,还未能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她看着男孩倔强的黑眸,忽然想到了父神。


    之前父神被卷进时空通道而失踪,她当时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在场,即使拼着躯体和灵魂被撕碎的代价也要和父神在一起,不论最后到哪里都好。


    幸而卡俄斯庇佑,父神最后还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但不管是神是人,对父亲的爱……都是一样的吧。


    芙罗尼尔打消了继续规劝男孩的想法。


    她看着皮肤发青的男孩,正要开口,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厉喝——


    “离他远点!”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思钰惊喜的抬头,望向花路尽头出现的熟悉身影,“阿爹!”


    紧接着,他眉头一皱,焦虑道:“阿爹,你受伤了?”


    姜流云此刻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发丝凌乱,头上戴着的银蛇歪了,衣角染上了黄黄白白的泥尘,左边肩膀上还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接过奔过来的姜思钰,布满血丝的双眼在对方怀里上下打量,“阿钰,你没事吧?”


    “我没事。”姜思钰拿手去捂他的伤口,眼中染上了些戾气,“阿爹,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我没事。”姜流云用同样的话回答儿子,敛下脸上的焦躁与忧虑,一边捂着儿子的口鼻,冷凝的双眸扫了一眼周围的红花,“这花的香气能使人生出幻觉,不要闻。”


    他出了神庙便看见了这些红花,本以为是普通的石蒜,因而即使一夜之间出现这么多石蒜十分诡异,但甫一见到毫无防备之下,不知不觉就吸入了花香,还……


    ……看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想到在幻觉中见到的人,姜流云手下一紧,握紧了儿子的胳膊。


    姜思钰觉得今日的阿爹有些不一样,然而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但回想起刚才阿爹忧形于色的急怒模样,他不由有些自责,“阿爹,对不起,我不该跑出来。”


    “没有下次。”姜流云扫了他一眼,神情已经恢复了常态,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红衣少女,“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迎着他的目光,芙罗尼尔眉头轻皱,空茫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有,女神阿姐没有恶意,”姜思钰摇摇头,犹豫了下,终究没将自己看到幻觉的事情说出口,“是我自己跑到这里来的。”


    姜流云摸着他的小辫子,放下了心。


    这些时日他也曾有意识的去了解过神明的传说,知道神明并非全是仁慈的。相反,他们有私欲,会嫉妒,会愤怒,会怨恨,甚至有些还心胸狭隘,会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出手。


    这样的神明和人类并无不同,也同样的不可信。


    对于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红衣少女神明,他也曾经去打听过。


    这位女神的身世在他看来颇为尴尬,是生机之神弗洛瑞斯与阴间的王后希欧倪私/通所生下的私生女,也是冥府幽冥之花的化身,负责接引亡魂去往冥府。


    甫一看到这样一个与死亡有着密切牵连的女神却和阿钰靠得这样近,不得不让他心神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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