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能看见彼岸花。”红衣少女忽然道,她望着姜流云,话语十分笃定,声音却十分冰冷。
姜流云点头不语。
芙罗尼尔眸光微暗,神情更为冷然。
感觉到忽然冷凝下来的气氛,姜思钰有些莫名。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解道:“这些花不是死去的人才能看见的吗?为什么我阿爹也能看见?”
芙罗尼尔沉默一下,道:“亡者可见之花,只有已死的亡魂和死期将近之人才能见到。除此二者之外,还有……”
她看向异族青年,冷漠道:“犯下一项重罪之人。”
“什么重罪?”姜思钰下意识接话。
话说完,男孩意识到不对,瞧了阿爹一眼,噤声不语。
姜流云面色冷淡,没有出声。
芙罗尼尔也没有回答的意思,看了男孩一眼,平静道:“希望你将来会改变主意。”
话音落下,道路两旁成片的彼岸花如有生命般移动着,花瓣闭合花枝收拢,挤挤挨挨收缩到一起,缓缓钻入地下。
红衣的接引女神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连同妖红如血的冥花一起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姜流云双眸黑沉,抬手牵过儿子的手,“回去吧。”
父子两人牵着手走在泥土路上,一只蓝莹莹的蝴蝶围绕着两人飞舞,两只翅膀上不时抖落一些鳞粉,洒在姜流云肩上的伤口处。
姜思钰一直盯着父亲的肩膀,见伤口在蝶蛊的治愈下逐渐止了血,不由放下了心。
两人沉默着走过岔路口,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一大一小两只手腕上,各探出了一颗银白的扁平小脑袋,冲着空气吞吐着猩红的蛇信。
姜流云揽住儿子的肩,侧耳倾听,隐隐听到一股轻微的摩擦声。
他腕上的白蛇仿佛感觉到了威胁,从袖口探出了大半身体,前段高高立起,颈部皮褶膨胀张开,蛇吻中发出恫吓的嘶嘶声,背部的金色山峰状花纹在银白的鳞片上十分显眼。
姜思钰手腕上的白蛇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爬出了袖口,顺着男孩的手臂爬上肩颈,它与姜流云手上那只白蛇长得极为相似,同时少见的白色吹风蛇,唯一的不同则是背上的峰状花纹是青色而不是金色。
白蛇冰凉柔软的蛇身环住男孩的脖颈,张开皮褶的头颈在男孩脸颊上蹭了蹭,无声吞吐蛇信。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那股奇特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腕上白蛇的身体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蛇信也吞吐的更为急促,姜流云握紧银笛,心头忽然漫上了浓浓的危机感。
耳边传来猛烈的风声,头上一道黑影挡住了洒下的月光,一条巨大的尾巴朝着他们兜头砸下来,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在那条携着沉重力道的尾巴砸下来之前,姜流云挟着儿子的肩,迅速躲了开去。
“呀,居然躲开了。”
一道女子的娇笑声随后传来。
金色的长尾足有成人腰粗,一击未重后,蜿蜒着在地面上蠕动,细密的鳞片和粗粝的石子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姜流云放下儿子,抬眼看去,看见那巨大的金色蛇尾上部尽头,正连接着女子柔软的腰肢。
女子披着一头蓝发,姿容艳丽,暴露的衣着完全遮挡不住丰满曼妙的身姿,若不看身下那条巨大的蛇尾,着实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苗族人所信奉的娲皇正是人首蛇身,但姜流云此刻可丝毫不会将这突然袭击的妖异蛇女与神明等同而语。
他想起这几日见到的被杀的孩童,立刻意识到这定然就是那只猎杀孩童的怪物了。
腕上的白蛇攀爬到他肩上,上肢绷紧,扁平的脑袋冲着蛇女的方向,嘴巴一张,露出了毒牙。
姜流云安抚的拍了拍它的头顶,双眼紧紧盯住前方蛇女的动作。
吹风蛇大多以其它蛇类为食,若是往常他定然不阻止金白自行捕食,但眼前这蛇女不同于寻常蛇类,他不得不担心金白跑去捕食最后反而成为了别人的盘中之物。
半人半蛇的女子打量他的面容,艳丽的红唇往上扬起,调笑道:“是个英俊的青年呢。”
姜流云没说话,一手扣着儿子的肩,一手握紧了银笛,双眸私下梭巡,很快选好了适合的路线。
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前,直面相抗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他早已过了爱逞英雄的年纪。
姜流云一把提起姜思钰,轻身而起,迅速奔逃。
下一刻,眼前人影一闪,女子连着蛇尾的上半身已经挡住他的去路,一手撑着细软的腰肢,姿态妖娆。
“跑什么呀?和我说说话呀。”
姜流云迅速退后一步,暗暗心惊。
好快的速度。
他当机立断,不再试图越过对方逃走,手上一扬,将阿钰扔到一边。
姜思钰在半空中一个灵活的翻转,落到路旁的树枝上。
他一手扶着树干站着,一手握着笛子,双眼紧紧盯着那蛇妖。
“这么紧张做什么?”半人半蛇的女子身姿摇曳着往前爬了一步,娇笑着上下打量青年,妖媚的面容喊着似有若无的挑戏之意,“你长得这样俊美,死了倒是有点可惜。不如这样,你将那小崽子留下,我放你走,怎么样?”
听到她的话,姜流云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将银笛凑到唇边。
随着短促的笛音接连响起,一道小小的黑影从银笛尾部飞出,落到地面瞬间化为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紧接着是蟾蜍,蝎子,蜈蚣,冰蚕……
各种各样的蛊虫被唤出,飞快吐出蛊卵,破卵而出的蛊虫迅速绵延开一片。
密密麻麻的毒虫在地上爬行,节肢相叠,尖锐的口器张张合合,一眼看去令人头皮发麻。
蛇女眉头一皱,目露嫌弃,“好恶心。”
在她说话间,毒蛛与冰蚕口器中急射出利剑般的白丝,形成一张巨网,向她兜头盖去。
被粘腻的丝网蒙了一脸,蛇女尖叫一声,飞快去扯脸上的白网。
蟾蜍嘴巴一张,带着毒液的长舌如离弦的箭矢,刺向她的心脏与腰部位置。
大大小小的毒蝎与蜈蚣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沿着巨大的蛇尾攀爬而上,带着剧毒的尾针与毒钩透过蛇鳞间的缝隙飞快刺入。
“该死!”被网住的蛇女痛叫一声,巨大的蛇尾在地上席卷拍打,顷刻间就拍死了成群的毒虫,尾巴一抬,密密麻麻的蝎子与蜈蚣掉落一地。
蛇鳞上冒出一丝丝被毒液腐蚀的黑烟,发黑的伤口却不见一丝鲜血。
“竟敢这样对我!”她抬手将头顶的丝网扯成两半,也不顾黏在脸上的毒丝,一手捂着被蟾蜍的毒舌击出一个浅坑的胸口,妖媚的面容更显狰狞,嘴巴一张,露出四只野兽般的獠牙,“可恨的男人!我要把你撕碎、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
巨大的蛇尾拍打过来,姜流云飞快闪开,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视一遍,看到被蛊虫攻击过的地方只留下发黑的小坑,仿佛利箭射在了石头上,连一丝血点也无。
很快,就连那些被毒液腐蚀出的小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蛊虫的毒素对她无效。
确定了这个想法后,姜流云很快做出了决断。
他一脚踏在旁边的蛇尾借力,轻身跃起,身体急射而出,抽出银笛中的短刀,以最快的速度袭向对方的方向。
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风声,他不退不避,握紧了手上的刀,黑沉的双眸盯着前方那四根尖锐的獠牙,脑海中闪过一具具只粘着些微肉渣的孩童白骨。
“阿爹!”
伴随着姜思钰忧怒交织的呼喊,姜流云只觉背后一阵剧痛。
一股沉重的巨力拍打在他的背上,将他狠狠击飞出去。
顺着这股力道落到旁边的蛇尾上端,此刻离蛇女连接着蛇尾的腰部只有几步远,他强忍着背后的痛楚站稳,喉间就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姜流云抿抿唇咽下口中的腥甜,在蛇尾再次袭来之前,顺着蛇身疾奔而上,手上的短刀高高扬起,挥向对方脖颈。
手上的刀子仿佛划过石头般坚硬的触感令他心惊,幸而这一刀并未落空,锋利的刀锋直削断了对方的半个脖子。
然而想象中血花四溅的场景并未出现,刀锋划开大半脖颈,女人即将掉落的头颅被这股力道带得往后悬空,露出岩石切割般的白色断口。
姜流云落到地上,一抬头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由心中一寒。
下一刻,巨大的蛇尾横扫而过,击中他的腰部,将他狠狠拍飞了出去。
“阿爹!”
姜思钰目眦欲裂,扶着树干就要往下跳,脖颈上的白蛇忽然变幻,足变得有成人手臂粗,长长的蛇尾一端缠住他的腰,蛇头的一端勾缠在树枝上,将男孩拦在了树上。
姜流云重重摔落在地,胸口一闷,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白色的蛇头从他胸口的衣襟里探出,猩红的蛇信舔舐着他唇角的血渍。
艰难的喘了几口气,姜流云踉跄着站起来,一眼见到前方的蛇女抬手捧着自己的头,将快要掉落的头颅又安回了脖颈上。
头颈相合,很快就连被切开的断口也消失不见。
见到这样的情景,姜流云呼吸一窒,初次体会到这般遍寻不到出路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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