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大人们的呼唤声骤然远去了。
原野率先脱口嚷道:“你疯了!”
商爻笑吟吟打量他,半晌也不说话,只把手电筒关了,借着远处的灯火又去瞧其他人:“你们的意思呢?”
苏阙当即就点了头,正要开口,被江雨凌狠狠拽了一下。
江雨凌把苏阙拉到身后,昂首问商爻:“什么叫过另一种人生,你说清楚。”
商爻似笑非笑地:“这还用我说?都八月份了,你真愿意去复读?还是去念个外省的师范大专,一辈子教书?”
江雨凌被说中心事,眼睛滴溜溜乱转找不到主心骨。
原野迟疑着道:“教书怎么不好了?她现在只是还没想明白,你少鼓动她。”
商爻斜眼睨他,那放纵不羁的眉眼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张扬。
原野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舒服,抿了抿嘴笑道:“我看是你不想读吧,谁不知道你九月要去上初中。”
“我就是不想去,碍着你了?”商爻原地转了个圈,趾高气昂的,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我会的很多,九年义务已经无法教我。我想离开这儿,不被现在的年龄束缚,也不被这个世界束缚,我想活得自由真实,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
“瞧把你能的。”原野轻嗤一声,笑道,“说白了就是跟你爷爷谈判失败呗,整个院儿谁不知道商爷爷老古板!”
闻言,商爻嘴角顿时拉下来:“我爷爷是老古板不假,但我还就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他不拦着我。”
“你就吹吧,现在不拦,以后有你后悔的。”
“你-他他-妈咒谁呢!”商爻陡然火了,一把揪住原野衣襟,“你连未来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胡咒谁呢你!”
原野傻眼。
他其实就是话赶话赶到这了,万万没想到商爻动了大怒。
眼看要打起来,卫小东赶忙将两人分开:“我懂我懂,反正爻爻的意思是,不去复读呗,那还不简单,哥哥带你们做买卖去,就怕你们嫌我不赚钱!”
“不是做买卖。”商爻摇头,郑重道,“我想离开这里,找个能拍电影的地方。”
“你……你……”这回换卫小东嚷嚷了,“你疯了!”
“随你们怎么说。”商爻并不看他,昂然道,“反正这就是我想做的事。跟不跟的,你们自己拿主意,不勉强你们。”
卫小东倒吸了一口凉气。
确实,在拍摄短片的日子里,他们找到了乐趣,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如果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再拍一部,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种“乐趣”仅限于玩耍。若是当成“另一种人生”,那又是另一回事。
首先,摄影机因为黄娟那事儿被商维强收回去了;其次,正式拍电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他们没钱没技术没设备,光凭着一腔热情,只怕还没离开京城就要饿死。
看着他们惊恐的小眼神,商爻说:“前阵子卖我奶那首饰还剩了些钱,车票什么的我买得起。”
他说完,故意留了几分钟给大家表态,除了苏阙,没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作为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外,苏阙两眼闪闪发光地问:“去哪?”
话音没落,手被江雨凌狠狠拽了一下。江雨凌用眼神警告她,别又叫商爻骗了。
商爻掠过江雨凌的目光不理,笑着道:“你才知道多少地方,没见过的多着呢。祖国疆域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从南到北,光著名景点我就能给你数百八十个!”
苏阙听得神往不已,当场表态:“我跟你去!”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寂静。
江雨凌懊恼地摇头,恨不得去掐苏阙脖子。
卫小东望天小声咕哝:“得,小老外又被忽悠了,你怎么这么好忽悠呢。”
苏阙笑笑不说话。她才不是被忽悠,她精着呢。
商爻又等了一会,见没人表态了,点了点头:“行,愿意走的后天早上六点在门口集-合。”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还有没有意见,脚跟一转,径自走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说话。
远处大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了。
原野轻笑了一声,自嘲似地问:“没人真听他的吧?”
苏阙一派天真地反问:“为什么不听?”
原野:“……”
他感觉跟苏阙说不清楚,只得干笑一声,转向卫小东和江雨凌:“你们可得想清楚了,爻爻家里跟咱们可不一样,他爷爷有功勋,叔叔又是电影厂厂长,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混不下去,靠长辈那点余荫也饿不死。”
这话说得重,他又一向是深思熟虑的性格,常常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印象,江雨凌闻言,眉头立刻深锁起来。
卫小东却还拍着肚皮犹豫:“其实我也有点想去外地,在这儿找不到活干,家里又逼得紧……”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商爻回去后和大人们会合了,把江雨凌的事说了一遍,江妈当下怒火冲天地杀过来了。
手电筒的光剧烈摇晃着,江妈劈手一巴掌就打在女儿脸上。
“你要急死我呀!多大的人了说你两句就跑,学习学习不好,脾气脾气还犟,就你这样子,我看以后怎么办!”
江雨凌半张脸当时就红肿起来,耳朵嗡嗡地响。
她赫然发现,江妈身后还跟着方大明这些大人,大家吵吵嚷嚷地,赶忙把江妈拉得远一些。
江妈气急败坏地指着江雨凌怒骂:“你现在了不得了,丢人都丢到护城墙下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叫她好好学习她不听,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知道玩!现在好了,第一志愿落空了!让她去第二志愿她不去,复读也不去!你想干什么呀,难不成跟那些小太妹一样混着?家里可没那么多钱给你造!”
江雨凌咬紧了唇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弥漫开来。
她那样高傲的人,被亲妈当着众人指着鼻子骂,双手双脚都无处安放,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阙忙护在她身前,劝道:“阿姨,有话好好说,别骂了。”
“你看她是好好说的样子吗!”江妈气得直跺脚,“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自从有了她,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她!前年她哥考上x大,为了省钱,愣是去了大专,就为了让她能毫无负担地考个本科!结果呢,她考不上,连学也不想上了,真当家里有金山银山,随便造啊!”
“看您这话说的,好像明天就要揭不开锅似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卫小东在旁边嘀咕一句。
这下油进了锅里,江妈顿时炸了:“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就是你们这帮不学好的,成天地哄着她玩!她上不了学,你嘴巴子碰碰,又不用负责!”
她恼火地推开众人,伸手过来拽江雨凌:“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啊!”
江雨凌红着眼眶后退一步,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无声地瞪着亲妈,半晌后,什么也没说,推开众人径自跑了。
江妈气得几乎晕厥:“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她这是要造反呀!!”
苏阙几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鉴于卫小东才刚挨了骂,大家识趣地退出了一线阵地。
大人们闹哄哄的,劝了好半天,这事儿才算过去。
后来江家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听原野说,闹腾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江雨凌没有出现。
第三天,早上六点,商爻背着一个黑色背包,在大院门口等人。
出乎意料,除了苏阙,卫小东和原野也来了。
“江雨凌呢?”商爻张口就问。
“还在爬窗子呢。”原野笑着说。
江雨凌自回家起就被她妈反锁在屋里,除了一日三餐,没踏出过房门半步。
原野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她正用美工刀剪着床单,看那架势,应该是要拧一股绳子,从窗台垂下来。
“她倒是想得出来,她家在五楼!”商爻说。
原野道:“谁说不是呢,这姑娘估计港剧看多了。”
大家不放心,匆匆赶去楼下接应。
好在江雨凌把床单被褥都剪了,连成一股好几米长的绳子,一头系在大衣柜上,另一头垂下来,一直垂到三楼和二楼之间。那里有一截外搭的棚子,她跳到棚子上,又顺着旁边的水管滑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她一落地,立刻朝大家招招手:“快走快走,我妈要来啦!”
话音没落,楼上房间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江雨凌,你给我回来——!!”
江雨凌撒腿就跑。
江妈怒容满面的脸从窗台支楞出来,凶得好像画本里的夜叉。
大家见状,赶忙也飞奔起来。
夏天的清晨清新凉爽,少年们呼啦啦地跑,被初升的朝阳映红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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