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朝阳从街那边的房屋缝隙里露出半张脸, 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洒满地面。
几人一路狂奔,抵达大门口的时候额头都淌下了汗珠。
江妈穿着粗棉布小碎花的睡裙,趿着粉红色胶皮大拖鞋, 不顾形象地追赶他们。跑到半途,拖鞋掉了,她也顾不得穿,捡起来高高地挥在手里, 大呼小叫犹如电影里收逃金的包租婆。
孩子们跑得更快了。
门口的马路边停着十几辆军用大卡, 出早操的兵蛋子们训练有素地往车上爬。
“快, 上去!”商爻想也没想, 反手拽着江雨凌就往最近那辆车上推。
为首的小班长当时就愣了。
江雨凌手脚并用朝后斗里钻, 边钻边说:“江湖救急, 兄弟们搭把手!”
小班长:“…………”
眼看江妈要追上来了,商爻和卫小东动作迅速地爬上车,卫小东拽江雨凌, 商爻拉苏阙。好容易把两个姑娘弄进去了,抬头一看, 原野站在原地, 回头遥望着家的方向。
商爻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走不走?”
这时江妈的手已经快够到原野衣襟了, 正怒火冲地大骂着:“江雨凌, 你给我回来!你小小年纪要到哪去, 反了你不成——!!”
原野大惊,生怕她抓到自己,脚在原地狠跺两下, 一闭眼也跳进了车里。
“走走走, 开车!”商爻拍着车板大喊。
车子本来就要走的, 加之江妈来势汹汹,把司机也吓了一跳,当即脚踩油门,火箭似地轰了出去。
气得江妈挥掷拖鞋徒劳大喊:“你走,你走了就别认我这个妈——!!”
砰的一声,粉红色拖鞋砸了进来。这是亲妈留给江雨凌的临别赠礼。
望着江妈越来越小的身影,江雨凌忽然情绪翻滚,猛冲到车边,挥着拖鞋大声喊:“去你-你-妈的师范,老娘不去——!!”
也不知江妈听不听得见。
阳光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充满了生气。
她连喊了几声,才觉得心情舒畅了,谁知回过头来,一车子的人全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叛逆少女离家出走吗!”她潇洒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甩着马尾挤到苏阙身边坐下。
刚才帮忙拉她的小班长吓得不轻,舌头都打结了:“你……你是离家出走的?”
天呐,他还以为是这帮孩子顽皮,未经家长许可要去哪郊游,这事常有,他们搭把手顶多被领导骂几句,但离家出走性质就不一样了,搞不好他们就成了帮凶,要受处分的。
小班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脸色难看得像要哭。
商爻和卫小东笑得前仰后合。
小班长抱着脑袋,恨不得去拍司机的窗户,让把车子开回去。
苏阙慢吞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制的塑料饭盒,打开,顿时满车都香了。
这是一个双层饭盒,上层是小巧白嫩的肉包子,中间有两个小馒头,做成小兔子的形状,用糖浆点了粉红色的眼睛。下层是排列整齐的糕点,有山楂糕、桂花糕、糯米糕……颜色不一,精致可爱。
她端着饭盒,挨个儿分给大家。
分给小班长时,这货眼眶都急红了:“你们还带了早餐?!心怎么这么大呢!姑奶奶,你可赶紧回去吧,你家老爷子什么脾气这儿谁人不知,说不定这会已经在拆房子了!”
苏阙看他不吃,径自拿了一个小包子咬在嘴里,笑嘻嘻道:“你真不吃?我外婆亲手做的呢。”
“我哪有心情吃,我现在呼吸都觉得累!”
小班长臼恃洸跟他们差不多的年纪,比卫小东还小半岁,说话没那么多顾忌,气得直喘气。
商爻已经笑倒在卫小东身上了,两人颠来倒去的,那叫一个嚣张放肆。
小班长叉腰瞪了他俩一会,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了:“什么,你外婆……沈阿姨亲手做的?”
“是呀。”苏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那就是说,老领导知道这事,不算离家出走?”
“怎么不知道,招呼都打过了,不然你们连长能让我们上车?”商爻笑得直呛,捶着胸口说。
前儿晚上苏阙回去后就把事情和家里说了。
毫无悬念的,方大明不同意,又不好说苏阙,只得自己跟自己发了一通脾气。
相比起来,沈一曼却明理得多,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说话办事都有一套。她等方大明气消得差不多了,把苏阙叫来,问了她几个问题。
第一个,苏阙想这么做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想做。
苏阙回答,是真心想做。
于是沈一曼又问,她有什么计划,人生地不熟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事情做不成又怎么办。
苏阙马上拿出整理好的一个小本子,从自己的生存能力说起,预想了三四十种危险情况并佐以解决方案,接着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展望未来,直说到口干舌燥为止。
鉴于她有独自从遥远的米立利坚回国的光荣经历,沈一曼十分满意,当场就拍板同意了,并且拿出两百块钱给她应急,又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让她带着路上吃。
方大明目瞪口呆,愣是一句话也没能插-进去。
等到今天早上,苏阙背着行李要出门了,他还在埋怨:“她还这么小,怎么能跟那几个一样胡乱跑呢,世道险恶啊!我松松那么漂亮,那么娇弱……”
沈一曼听得直拿眼神横他:“我看松松比你强!打从她独自回国起我就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你看她两边家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做事极有分寸,昨天那话也很有条理,你别看她小,我瞧着隔壁那陆惠铃一把年纪还不如咱松松厉害呢。”
“陆惠铃哪能跟她比!”方大明想起陆惠铃又瞪圆了眼睛,一脸骄傲。
沈一曼叹气:“这不就是了?孩子长大了,总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舍不得,难道我就舍得了?可也不能总把她拘在家里,那跟封建社会的娇-小姐有什么区别?”
“我也没说要把她拘着……”方大明咕哝着。
他总算想明白了,自己扛着枪杆子奋斗了一辈子才推翻的封建社会,哪能再让孙女活回去呢。
虽然舍不得,他还是把小张叫来,一项项任务地安排下去,让出早操的那队兵关照着苏阙他们,又给沿途的战友打电话,让务必关注苏阙的安全,甚至拉下老脸,去找商晓明商量相关事宜。
商晓明烦不胜烦,据可靠消息称,两老头又吵了一架,商晓明胡子被方大明揪掉了一撮。
商晓明一向不反对商爻做事,这次也是给予了百分百的支持。卫小东家里早对他失望透顶,不支持也不反对。原野给家里留了纸条。只有江雨凌麻烦些,不过商晓明愿意出面说服江妈。
因此他们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也不能完全叫离家出走。
但第一次离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将他们的心脏涨得满满的。
在早晨越来越灼热的阳光里,他们和兵蛋子一起唱着歌,脸上带着笑,哪怕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仍然是他们值得炫耀的光荣时刻。
第33章
洛城。
一场盛大的电影面试正在市中心最豪华的星级酒店进行。
尽管暑气逼人, 应试的队伍依然从酒店大堂排到了最近的十字路口。
这是苏氏电影公司和著名导演威廉姆斯强强联手的新片,消息刚一发布,立刻引起极大关注, 多家权威媒体预测它有望成为年内的票房冠军。
今天面试的角色是与主角关系密切的红颜知己,戏份颇多,人设出彩,是以不管当红女星还是刚出道的十八线都勇跃报名。大街上一眼望去, 花红柳绿, 各种肤色、各种类型的美女组成一片艳丽的海洋。
路口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车辆无法通行, 剧方财大气粗, 干脆把附近的几个街区都封锁了。
面试进展得非常慢, 据说导演威廉姆斯是出了名的高要求,挑选角色不看知名度,只看与角色的契合度。如果形象符合, 哪怕是零演技路人也能一-夜爆红。
这个角色要求年龄在十八岁左右,身份是高中生, 其他不限。可越是这样, 挑选难度就越大,一连好几个二线女星都被涮了下来。
又有一名面试者垂头丧气地从酒店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同样垂头丧气的经纪人和保镖。
如此大的阵容, 立刻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这不是在YUI电视台的晚间剧里一-夜爆红的安娜•李吗?”
“是的, 来自新加坡的东方美人,听说是最贴合这个角色的候选人了。”
“连她也入不了老威廉的法眼吗?天啊,她可是推拒了好几部大片邀约来面试的呀!”
“谁说不是呢, 真不知道老威廉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难不成要找维纳斯吗!”
“哈哈, 那也太夸张了……”
人群正议论着, 忽然天空传来一阵隆隆的轰鸣声。
抬头看去,巨大的直升机阴影正向地面逼近过来。
面试的酒店没有停机坪,也不知怎么回事,沿途保安开始疏散人群,很快十字路口就被清理出来,直升机缓缓降落。
螺旋刮起的狂风把路人和面试者都吹得东倒西歪,大家怨声载道,一面狼狈挡风,一面眯着眼去看那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人。
是一名十八-九岁的东方少女。
她穿着清凉的明黄色小吊带,下搭铆钉牛仔超短裙,脚踩最新款的Gucci小羊皮鞋,浑身珠宝闪亮,明艳发光。
有懂行的顿时低呼出来,光是少女头上戴的小王冠都价值百万,可见其身份。
少女身后跟着四名身材壮实的黑人保镖,为首的一名率先跳下飞机,然后弓背把少女背了下来。
少女刚一落地,立刻有经纪人迎上前,为她拎包,撑开华丽的遮阳伞。
她脸上戴着大墨镜,面容让人看不真切,但那细薄的嘴唇却是微微勾着的,露出一个蔑视众生的弧度。
她在酒店门口站了半晌,目光从左边的街道慢慢划向右边,然后轻轻哼了一声,对身边的助理道:“给点钱,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吧,今天的面试结束了。”
什么?!离得近的面试者闻言顿时不满,吵嚷起来。
“导演都还没发话,你凭什么说面试结束?”
“你谁呀,有钱了不起吗!”
“我不要钱,让剧方出来说话!”
且不说长相气质,这名东方少女的身材也太普通了,完全不符合人物青春健美的形象,又是黄皮肤,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比黑人的地位还不如。
导演威廉姆斯眼光何其毒辣,绝不会相中她!
少女倒是不管她们怎么闹,轻蔑地嗤了一声,就甩着胳膊大步走进了酒店。
她身后的助理同样鼻孔朝天,冷冷地笑道:“得了吧,连她都不认识,你们也就配在底层混了。这是苏氏电影公司的千金大小姐,未来的继承人,苏珊珊。她要是没资格演这部戏,那你们所有人也演不了!”
大家闻言,纷纷都泄了气,原来是电影公司的女儿,说不定角色就是根据她量身定做的呢。
人群失望地散去,苏珊珊隔着厚重的玻璃墙看着稀稀拉拉的街道,从鼻子里轻哼出来:“一群穷逼,还想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这场面试只是做给外界看的,目的就是把她推出来,一-夜爆红。
她是苏明远的女儿,苏明远为了补偿她,对她有求必应。当她提出想出名后,苏明远当即和威廉姆斯谈了附加条件,如果她不能参演《烟火》,那么这部剧就将夭折。
不是她自满,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她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再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苏阙从她这里偷走的,她全部都要拿回来。
至于苏阙?
不愿意在她妈妈的遗嘱上签字,没关系,只要人死了,遗嘱自动会归到她苏珊珊名下。
最近陆惠铃被她逼到崩溃,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正恶毒地想着,经纪人过来通知她,和威廉姆斯的合同准备好可以签了。她站起来,迈着洋洋得意的步伐向满面微笑的威廉姆斯走去。
而与此同时,苏阙穿着简朴的碎花连衣裙,正在车里和大家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
初看歌词时她是觉得这首歌有些矫情的,但跟着唱下来,竟意外地被简单的旋律吸引,尤其是大家合唱时,格外有气势。
唱到最后,数她声音最大,高音处还破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卫小东捧着肚子直嚷:“完了,我发现小苏阙已经失去了做为外宾的优势,谁跟我说她从米立坚来的我都不信了!”
“去去去,你不懂,这叫入乡随俗。”商爻拿手肘咯吱他。
大家又笑闹了好一会,原野突然道:“快到车站了吧,我们什么计划,去哪?”
一下子车里都安静起来,几双眼睛都向商爻望去。
苏阙反正没概念,索性不管,悠闲拿起没吃完的桂花糕,又吃了起来。
商爻和卫小东对了个眼神,道:“我和狗爷商量过了,如果要继续拍电影,走这条路,那首要任务是挣钱,一架专业摄影设备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江雨凌问:“五千?”
“五位数!”商爻笑着推了她一把,“五千又不多,大不了我再卖个首饰。”
江雨凌傻眼了。
出来时一腔热情,不到一会全都消磨在这惊人的数字里。
五位数,黄娟那个暴发户的爹也轻易拿不出来吧。
原野沉吟道:“我们可以四处打听着,看有没有人处理二手的。不过我估计也不便宜,还是要挣钱,我手上只有一百来块,你们呢?”
现在家庭存款普遍不多,一百来块已经相当于他爸一个月的工资,一开始他以为不少了,现在才知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商爻摆摆手说:“钱的事我和狗爷商量过了,我俩凑一凑能有一千来块。咱们现在去地下商场,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这事儿苏阙熟,她还亲眼看见有人在那找合伙人呢。
当下把情况一说,原野和江雨凌都没意见,谁知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震,爆胎了。
小班长连忙带人下去察看。
这种军用轮胎不是轻易能爆的,爆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看来要耽误不少时间。
商爻和大家一商量,决定不等了。
从这里到卫小东熟悉的那个地下商场还有四五公里的路程,大家背着行李跳下车,开始了漫漫人生路上的第一场劫难。
第34章
军用轮胎正常上路是不会轻易爆胎的, 苏阙下车时瞥了一眼那只破损的后轮,就知道创面是人为造成的。
至于这个人是谁,她觉得应该是陆惠铃。
黄娟那事儿以后, 陆惠铃看她的眼神像融着一把尖利的刀。
黄娟吃下的打糖本来是要给她的,她再蠢也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只可惜陆惠铃大概没做过杀人越货的事,手段并不高明,又处处顾忌着, 以至于一再失败。
苏阙并不把陆惠铃放在眼里,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即使自己不出手, 以苏珊珊那急躁的性格, 估计也不会让陆惠铃好过。
这两人窝里斗是早晚的事, 苏阙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要去享受, 就让她们斗去好了。
她跳下车,把装饭盒的小背包背在身上,又去帮忙搬自己的行李箱。
商爻拦了她一下, 说:“给我吧,还有四五公里要走, 你保存点体力。”
其他人都只一个简朴的大黑包, 只有她带了行李箱。这箱子比她从洛城来时那个小多了,是沈一曼特意去商场置办的, 说是她一个女孩子, 不能学男孩子什么东西都揉成一团扔进包里, 得要精致一些。
她带的东西不多,但拖着走四五公里也不轻松。商爻自告奋勇帮她拿了,她只管甩着两只手跟在后头。
大家跟车队一行道了别, 朝着卫小东熟悉的地下商场走去。
刚开始还打打闹闹的, 特别是江雨凌, 别提多激动了。可走了约摸大半个小时,日头渐渐高了,气温也升起来,一个个都有些吃不消,江雨凌说了太多话,又渴又累,恨不得像狗一样蹲在地上吐舌头喘气。
苏阙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倒了点水给她。
“你怎么什么都有?”江雨凌接过盖子,望着冒着热气的菊花水,一面吹,一面惊奇地问。
苏阙笑了笑:“嗯,外婆准备的。”
“你家可真好。”江雨凌由衷地羡慕,他们这是“离家出走”呢,只有苏阙的状态是“去郊游”。
商爻几个也蹲在阴影里休息了会,然后站起来说:“快走吧,还早着呢。”
江雨凌蹲下就不想起来,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我腿疼,什么时候走过这么远的路!”
“这才哪到哪,人家知青上山下乡那会,可不比你这辛苦多了。”原野忍不住笑她。
她翻了个白眼:“什么年代了还上山下乡,城市就这么大,用得着天天甩腿子走11路?”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学学人家小苏阙,一声不吭的,这才是离家出走的精神!”卫小东话是这么说,还是伸手拽了江雨凌一把。
江雨凌借着他的力气起来,拍了拍屁-股,笑着道:“苏阙那是不累吗,她那是累得不想说话!”
一面说,一面去牵苏阙,另一只手拽着卫小东的包,把她自己和苏阙两个人的重量都挂过去,减轻负担。
卫小东:“……”
算了,看在两个姑娘的份上,他勉强当一回人力自行车好了。
队伍再次起程。
苏阙其实不累,但江雨凌说她累,那她就只好累一下,最后背上的背包也交给了商爻,她甩着两手毫无负担。
由于拖着行李,他们速度很慢,直走到快中午了才抵达。
谁知大门紧闭着,安静得出奇。
卫小东有些奇怪,还是熟门熟路地伸手进树洞找钥匙,结果摸了个空。
“奇了怪了。”他嘀咕着,趴到门上,踮起脚往里张望。
商爻问:“怎么了?”也过去张望。
他比卫小东灵活,直接攀到了围墙上,一看便清楚了,里面没人。
这回彻底崩溃了,千辛万苦地走过来,不想却扑了个空。别说挣钱了,吃饭喝水,还得倒花钱。
大家都泄下气来,原野问:“现在是怎么办,回家?”
商爻回头睨他:“刚出来就回去?”
“不然你说怎么办,我们加起来也没多少钱,买设备又那么贵……”
“谁还不兴遇到点挫折了?”
他俩正吵着,突然一个穿白衬衫蓝布短裤的男人贼眉鼠眼地靠过来,拽着没事的卫小东问:“你们……也是找这家的?”
“你也是?”卫小东斜着眼睛打量他。
这人弓着背,有点罗圈腿,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乍看起来跟出门办事的黄鼠狼似的。
“黄鼠狼”嘿嘿干笑了两声,说:“这家的主人,就那章哥,前阵子把房卖了,说是去深圳做生意。现在那边倒卖电子元器件么,就那么一颗不到指甲盖大的材料,值老多钱了!”
卫小东看他说得眉飞色舞的,忍不住呛一声:“那你怎么不去?”
“我也准备去的。”这货竟然认真点了点头,表情又有点愁苦,“老弟不瞒你说,我手头紧,差点钱,这才想着到这儿来,看看有没有信息滞后的,卖点东西出去。”
信息滞后的卫小东:“……”
苏阙走过来,打量了“黄鼠狼”一会,问:“你要卖什么?”
这句问到心坎里去了,“黄鼠狼”忙不迭把公文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露出一个角给他们看。
苏阙只看到一叠湖蓝色的纸,皱了下眉:“这什么?”
“股票。”“黄鼠狼”小小声地说。
卫小东一听,立刻了然:“嗨,这玩意儿,你卖就卖呗,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当我们没见过么?”
远的不说,就商维强那电影厂近来都在整顿改革,还计划着给员工发行股票。
国内虽比不得华尔街那样的气候,但某些试点城市也已经设立了股票交易地点,就算是民间,也有不少私人交易的。
这股风气虽然还没在京城展开,但他们这些大院里的孩子接触的东西本来就多,父辈们的人脉也不少,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懂一些。
“黄鼠狼”听卫小东这么说,表情顿时松泛下来,“我这不担心你不知道,把我当骗子送派出所去嘛。”
这条街尽头就是派出所,真要抓他,效率不是一般高。
他把那沓湖蓝色纸拿出来,沾口水数了几张给大家看:“我也不瞒各位了,这是我亲戚从沪市带回来的,84年买的,现在什么价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急着用钱,您几位要是有意向,随便给点得了。”
苏阙接过那纸一看,只见抬头写着“上海飞乐音响股票”,底下是坚排的说明,包括发行年份、股份总额、面值这些,最末是董事长盖章,似模似样,虽然和苏阙在华尔街买卖的股票有所不同,但应该不是假货。
卫小东其实也不是很懂行,他回头看了看大家,摇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如今股市行情一天一个变,中央说是试点,能不能走下去还是未知数呢。我可不敢接。”
他们现在愁的是实实在在的挣钱法子,买股票算怎么回事呀。
当下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双手都背到身后去。
“黄鼠狼”在这等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等来个“信息滞后”的,哪肯轻易放过他:“看你说的,这哪还能亏了呢。我是实在没法子,要不这样,上面写的五十,我折半卖给你?”
“不要不要。”卫小东还是说。
江雨凌什么也懂,索性添一把火:“我们连怎么卖都不知道,真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卖?”
“我这不是着急么。”“黄鼠狼”急得团团转,“我去广州的车票都买好了,明天就走,我要是再多留几天,指不定卖个好价钱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苏阙突然拽了这人一把:“三折,我们买。”
第35章
苏阙其实并不了解这支股票, 只是基于多年快穿世界的直觉,买下一定会有好运气。
当她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小东刚想埋怨你怎么还拆我台呢, 被商爻及时拦下了。
商爻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这价还得好。”
卫小东:“还好呀?这人手里二十多张票,15一张买下来咱们也没多少身家了。”
商爻顾忌着“黄鼠狼”,没给他解释, 使用眼神示意他, 闭嘴。
卫小东满腹狐疑, 还是闭嘴了。
那头“黄鼠狼”立刻露出不满的神情, 犹豫着说:“三折也太少了。”
“那就两折。”苏阙毫不含糊地说。
“黄鼠狼”怔愣两秒, 硬是被她气笑了:“不买就不买, 你怎么不去抢!”
苏阙说:“一折也行。”
“黄鼠狼”自觉遭受极大的侮辱,把股票往包里一塞,拉上拉链站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并且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上面写着粗体的“生气”。
卫小东见状撇了下嘴:“得, 玩砸了吧。”
苏阙抿了抿唇没说话, 毫无心理负担地轻倚在门上,有点渴了, 又从背包里拿出水杯轻轻啜了一口。
江雨凌安慰她:“没事, 反正我们也不买。”
“会买的。”她说。
江雨凌:“?”
这话江雨凌没听懂, 只当她面子挂不住,笑了笑不说话了。
大家只当做休息,过了十几分钟, 原野有些不耐烦了, 问商爻:“走不走?”
“去哪?”
原野说:“另想办法呗, 实在不行回家,反正也没走多远。”
商爻似笑非笑打量他,半晌哼了声:“急什么,小苏阙股票还没买呢。”
原野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想说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正要开口,没想到那“黄鼠狼”憋着气,又闷头耷脑地回来了。
“三折就三折,算我倒霉!”他咬牙切齿地对苏阙说。
苏阙满面笑容,对商爻说:“付钱。”
很快钱货两清,总共20张1万股票据,他们只用三百块就买到了。
三百块什么概念呢,相当于普通工人家庭一两个月的收入,对于“黄鼠狼”来说绝对是笔巨款,但相于飞乐音响的股价来说,却又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了。
等“黄鼠狼”走远了,商爻把股票揣进包里,忍不住感叹:“也是遇到个半吊子,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卫小东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确实。票面价值50呢,咱们转手一出,能赚翻倍。”
“何止翻倍。”商爻笑道,“这虽然是84年推出的股票,但现在形势大好,估计早翻不知多少倍了。也就是这股票发行在沪市,咱们这儿信息滞后,不然那人才不会卖呢。”
“这能涨多少?”卫小东问。
“本来是涨不了多少,你看商维强两年前搞的那个,颠来倒去也就是内部员工消化,压根儿没什么赚头。但这支不同,是市场经济改革下发行的第一支股票,属于中央高度关注的。86年约翰•范尔霖访华时,还曾作为国礼被赠予……”
“约翰•范尔霖是谁?”卫小东打断他。
商爻笑着瞥了苏阙一眼:“这得问苏阙啊,她熟。”
苏阙笑嘻嘻地说:“圈子不同,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知道他,是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了。”
商爻点点头:“当时飞乐音响劲头可足了,一-夜之间股价翻了十几倍,早不是当初那个价格了。咱们这消息滞后,这股票又只在沪市这几个试点城市发行,没多少人关注。没听那老哥说么,这是他亲戚从沪市带的,估计他都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这几年都压箱底去了。”
“要不是想着出远门,估计还想不起来。”卫小东笑了一声,又用手肘去拱苏阙,“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不讲理呢。知道的呢,是你语文不好,胡乱诌的,不知道的就要说你仗势欺人了。”
苏阙张了张嘴,正想辩驳,江雨凌赶在她前面,啐了卫小东一口:“去,我们苏阙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仗势欺人!”
“她还不懂?”原野忍不住笑道,“一来我们人多,不怕那人动粗;二来他早亮了底牌,明天的车,说明抛售势在必行;三来这儿已经关门好多天了,信息滞后的除了我们没几个了,他在墙边等那么久都没人来,只能卖给我们。是吧,苏阙?”
苏阙笑笑没吭声。其实还有第四点,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耍滑头想挣快钱的类型,否则也不会光听人说深圳生意好做就急吼吼地去了。这样的人心思不静,卖股票之前,当然不会事先打听行情,更不可能亲自跑去沪市看看价格。
卫小东又问:“那我们这股票如果转手,能出多少?”
“这就不好说了。”商爻意味深长地眯起狭长的眼,“我们第一站可以去沪市看看,听商维强说,最快明年,沪市要成立证券交易所,跟纽约那个差不多,到时候,这支股票要转到交易所去交易。”
“那是好事啊!”原野道,“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跟着中央走准没错。”
“咋,还得捏着这股票到明年?”卫小东摇头,嘟囔道,“那我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你就知道吃。”商爻笑着骂他一句,“商维强不在沪市都听说了这消息,更何况那些沪市人呢?脑子灵活的早就活动开了。”
“那我们就决定去沪市了?”卫小东滴溜溜转着眼珠问。
江雨凌举手赞同:“我同意,只要能离开这儿,去哪都行。”
“那就去呗。”原野说。
有了目标,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他们在路边的小店吃了碗面,搭乘公交前往火车站。
一连转了两趟车,终于看见京城西站标志性的大钟楼。
公交车停在马路对面,他们下车后,才发现附近在施工架设天桥,道路不通,只得又绕了一公里多,从另一边走到火车站。
这是民国时就沿用下来的老火车站,规模不大,部分设施也已陈旧,从年初开始政-府就在扩建,一半的区域被围了起来,堆放着如山的建材。
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挤在另一边,人头攒动,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嘈杂又混乱。
商爻抓着苏阙手腕,低声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几人紧紧地挤在一起,派卫小东去买车票。
购票厅围满了人,队伍从窗口拐了几个弯一直拐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卫小东。
大家略一商量,决定到路边阴凉处去等。
谁知就在这时,一群吵吵嚷嚷的小青年走过来,似乎很着急赶路,不断推搡着行人。
商爻下意识把苏阙护在里侧,没让人碰到她。
等到这帮人风卷残云似地离去,商爻问:“都没事吧?”
苏阙摇头,她是最安全。
结果江雨凌和原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俱是脸色苍白:“钱、钱不见了!”
第36章
江雨凌本来就没多少钱, 都揣在裤子口袋里了。
那群小青年经过时,她只顾着躲,压根没在意别的, 现在商爻一问,才惊觉腿侧凉飕飕的。裤缝被什么利器划开了,里面的钱早已不异而飞。
她怔了半天,当场哭起来。
原野则更惨一些。
他的钱分成两部分, 大头藏在背包里, 小头放在身上。结果那小偷也不知是不是长了透视眼, 没动他身上, 反把背包划烂了, 里面东西全掉了出来, 除了钱,连他包在衣服的收音机也不见了。
这时再回头去找人,哪里还有那群小青年的影子, 再加上他俩刚才也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去了不远处的派出所, 却是一问三不知, 最终只好自认倒霉。
刚刚燃起没多久的希望之火又一次扑灭在这片愁云惨淡里。
更糟的是卫小东买不到车票,两手空空地回来说:“最近的车次在十天后。”
那一瞬间, 整个儿天昏地暗, 原野当场就火了:“我就说这个想法太冲动吧, 什么都没决定好,你们非要走,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十天都住外面吧, 还不如回家呢!”
同样是丢了钱, 江雨凌怔怔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怪我了?”
说白了这儿只她一人算是真正的离家出走,其他人可以今天走,也可以明天走,谁也没她这么迫切地想逃离家里。
原野马上反应过来说错话,小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江雨凌脾气上来了,不依不饶地问。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看快吵起来,苏阙忽然说:“等我一会。”
说完把背包往商爻怀里一塞就走了。
大家以为她去上厕所,都没在意,只商爻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
谁知苏阙走出他们的视线后,径自绕过施工地段,进了街边的一个小面馆。
几个戴鸭舌帽的社会青年正在吃面,各自霸占一张桌,举止嚣张,言语粗鲁,有几个还在抽烟。
小小的店面乌烟瘴气,老板敢怒不敢言,哆嗦着缩在柜台后。
看见苏阙进门,老板急忙出声:“小姑娘,没位了,去别家吧……”
话音没落,苏阙直接坐到临门的那张桌子后,与黄头发的小青年面对面。
同伙立刻别有深意地吹起了口哨。
黄毛从脸大的面碗里抬起头来,喷着一嘴的油辣子哼了声:“妹妹,你有事?”
苏阙径自捞过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热的,她又把墙上的风扇打开,等茶温凉了,轻轻啜了一口。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什么跟着我?”
同伙听见了,又是一阵乐,口哨吹得更响了。
苏阙肤白貌美,往这群人中间一坐,活脱脱一朵出水芙蓉。黄毛直接把同伴的起哄当成恭维,笑得洋洋得意。
“是你跟着我吧?妹妹,这店我先来的。”
一面说,手一面向苏阙那边伸。
苏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赫然抓起一根筷子,朝着手背扎下去。
砰的一声,筷子插在这人两指之间,直把桌板凿了个对穿。
一屋子的人都惊跳起来,黄毛更是当场尖叫,正欲掉头跑走,苏阙一把拽住他脑袋,摁进面碗里。
“早上出门就看见你们在街对面鬼鬼祟祟,刚才偷钱的也是你们。怎么,以为衣服反着穿我就认不出来了?”
黄毛眼耳口鼻都糊在面里,呜呜叫着挣扎。同伙见状,立刻操起板凳朝苏阙砸来。
苏阙看也没看,飞起一脚把这人连人带凳子一并跩翻出去。这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小毛头,顿时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她这一下看似随意,实则力道不轻,小青年们倒下就没再起来,个个捂着痛处呻-吟不止。
苏阙右手仍旧紧紧按着黄毛:“我既然敢来就不会轻易走,说不说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话落,她又把黄毛往下按了按,黄毛半张脸把海碗压出裂痕,血渍混在了面水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快穿世界的能力,究竟极限在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用了一点点劲,就让黄毛痛不欲生。
黄毛这下不敢再胡诌,高高举着双手喊:“你放开,你放开我告诉你!”
苏阙沉着脸没动,他只好老实交待:“是陆惠铃!陆惠铃你认识吧,是她让我们盯着你的!早上弄坏轮胎的是我们,偷钱的也是我们,目的是让你们走不了,乖乖回家去!”
果然是她!苏阙眸色暗沉了一些,又问:“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我不知道!”黄毛在她手里毫无抵抗之力,鼻孔被面条堵住,不住地咳嗽。
苏阙又往下加重了一分力。
黄毛哇哇大叫:“我真的不知道,反正她给钱,让我们不要多问!”
苏阙回头去看那几个地上的,几人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她这才松开黄毛,冷冷道:“回去告诉陆惠铃,我只忍她三次,这是第二次,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哎哎,知道了!”黄毛爬起来就跑。
“站住!”苏阙又道,“偷的钱呢,交出来。”
提到钱,黄毛又有点舍不得,但苏阙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只好不情愿地拉开外套拉链,摸出大大小小四五个钱包来。
“我也不记得哪个是你们的,你自己看吧。”
这一点苏阙也不知道,索性把那堆钱包都收起来。
黄毛眼睛倏地瞪圆:“你……”
“嗯?”苏阙面无表情,斜眼睨他。
想说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黄毛憋屈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算你狠,我们走!”
这句一出,同伙如释重负,相互掺扶着爬起来,撒腿就冲出门去。
苏阙目送这帮人远去,半晌收回目光,边从钱包里数钱,边思索陆惠铃的用意。
陆惠铃不想让她离开,很大可能是苏珊珊授意的。
为什么?
苏珊珊在害怕什么?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苏珊珊的养母,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妈妈,那个叫葛梅的女人。
当初她找去唐人街时,葛梅已经死去半年了。
据邻居说,葛梅带着苏珊珊深居简出,也不和人来往,整个唐人街没人清楚她们的底细。
但苏阙忽然意识到一点,如果她和苏珊珊确实被掉包,那葛梅和方雪桐必然有交集。只要找到认识葛梅的人,那么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苏珊珊不希望她离开陆惠铃的视线,怕也是想阻止她找到一切与葛梅有关的线索。
这样正好!
她本来还觉得茫茫人海,找人不易,却不想苏珊珊这一番举动正好告诉她,方向是对的。
想明白这一层,她迅速从钱包里摸出几块钱,付给老板后匆匆离开。
估计商爻他们该等急了,她加快脚步,谁知路过那片冷清的施工地段时,黄毛几个去而复返。
大概是觉得输给她不甘心,又或者是舍不得钱,他们事先在施工地段做了埋伏,等到苏阙走进包围圈后,一个个拿着钢棍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苏阙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正午刚过的阳光晒得她有些难受。这要是再动手,多累呀。
她有些不情愿,但黄毛几个显然兴致勃勃,居然以为手操家伙就能嬴她。
包围圈越缩越小,黄毛手里掂量着小钢棍,笑得自信满满:“识相的把钱包还来,再给哥儿几个跪下磕个响头,否则别怪我们欺负女人!”
苏阙说:“不怪,不怪。”
正好她很久没打架了,筋骨有点痒,于是活动了一下肩颈,朝黄毛勾了勾手指。
黄毛几个没想到她这么嚣张,当即大喝着朝她扑来。
这时就听身后冷冷一声:“苏阙,干什么呢?”
商爻懒洋洋从拐角踱出来,劈头就给了黄毛一板砖。
黄毛:“???”
第37章
十分钟前, 黄毛蹲在工地的阴影里,一边擦脸上的面渍,一边愤愤对小弟们抱怨:“臭娘们!要不是看她一介女流, 我特么当场就动手了,还用得着她把面碗扣老子头上?!”
小弟们纷纷捂着痛处,呲牙咧嘴地恭维:“毛哥说得对,都是我们让她!”
黄毛把手里的纸巾一丢, 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呸,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对, 她凭啥抢咱们钱包, 好歹也是咱们凭手艺偷来的!”一个戴耳钉的小弟说。
黄毛睨了他一眼:“那要不……咱们去抢回来?”
想到苏阙凶神恶煞的样子, 小弟顿时又有点怂, 悄悄缩后一步,抬眼望天:“嗯,但是我妈说,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说的也是。”黄毛咕哝一声,气焰去了一半。
可到底是冒着风险偷来的钱包, 足有好几百巨款呢, 黄毛心疼得直抽抽。
另一个疤脸小弟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怕啥!咱们刚才是不跟她计较, 现在要动真格的了, 当然得拿点武器。”
他指了指墙角堆积的钢棍, 黄毛眼睛又是一亮:“说得对,怕她个球!她就一个人,咱们还有武器!”
说干就干, 他随手操起一根钢棍就指挥小弟们埋伏起来。
烈日炎炎的, 果然见苏阙一个人走了过来。
数一数人头, 他们足足是苏阙的七倍!
七打一,把后路都堵死,不信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跪下喊爸爸!
眼看苏阙走进埋伏圈,黄毛两眼充血,狠狠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赫然大喝着就冲了出去。
“识相的把钱包还来,再给哥儿几个跪下磕个响头,否则别怪我们欺负女人!”
苏阙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吓着了,口里语无伦次地乱说着:“嗯嗯,不怪,不怪。”
黄毛顿时恶向胆边生,高举着钢棍就扑上来。
谁知还没扑到苏阙跟前,斜刺里突然来一板砖,砰一声拍在了他头上。
黄毛:“……”
烈日当头,他也分不清额角滑落的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坐下前,还不忘抢钱大业,勾着手指朝小弟们使了个眼色。
小弟们面面相觑,哪还敢冲啊,一个个呆成木鸡。
商爻慢悠悠从阴影里踱出来,把苏阙拉到身后藏好,轻嗤一声:“我说我妹上厕所怎么还不回来呢,敢情是你们几个堵住了。怎么,欺负她柔弱不经事啊?”
柔弱不经事?
想到刚才被全脸按在面碗里马杀鸡,黄毛好想问问商爻九年义务完成没有,这特么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女夜叉头上扣!
再看苏阙,她居然从商爻背后伸出脑袋,朝他吐了吐舌头。
黄毛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苏阙咬牙切齿道:“她……她……”
话音没落,腹部被商爻重重踢了好几下。
商爻凶神恶煞地问他:“她怎么了?”
黄毛痛不欲生,频频用眼神向小弟们求救,谁知那帮孙子比他怂多了,一个个甩开钢棍,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黄毛:“……”
他憋屈死了,好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她挺可爱的。”
“可爱你就想当人爸爸?”商爻气不打一处来,劈手给他一巴掌。
苏阙脾气软,人又呆,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这会还没反应过来。
这帮混混也是看人下菜碟,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苏阙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想着,他又反手给了黄毛一巴掌。
黄毛两边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来,痛得眼泪在脸上横飞,支吾着说:“不敢、不敢。”
商爻还是觉得不解气,叉腰指挥他:“那你现在跪下,喊我妹妹一声妈。”
黄毛想说,这妈也太小了吧!
谁知嘴才一张,舌头立刻不听使唤,咕噜噜滚出一声:“妈——!!”
“……”看着突然降生的这么大一儿子,苏阙心中五味杂陈。
谁知这“儿子”喊完了,尤觉得不够,朝着商爻张口又来:“舅舅!!!”
苏阙惊呆了。
回国这么久,她又一次见识了国人超凡的韧性,就……挺不可思议的。
转头再看商爻,这人半点不觉得尴尬,竟还笑眯眯地揉了揉黄毛的脑袋,说:“乖,滚吧!”
黄毛顿时如蒙大赦,爬起来埋头狂奔。
直跑出去五六百米,才想起手里钢棍还在,连忙扔掉,跑得更快了。
商爻目送他远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显然十分瞧不起这帮虚张声势的混混。
然后他回过头来,声音柔和了许多:“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他半边肩膀还挎着苏阙的小背包,想来这些社会青年也不是为了钱。
结果苏阙慢吞吞从身后拿出几个钱包来。
商爻:“……”
他不禁倒抽冷气:“你哪来的?”
苏阙眼睛看着脚下,小小声说:“捡的。”
“怪不得。”商爻松了口气,“你肯定是捡着那帮混混偷来的了。”
他接过钱包,无奈叹了口气:“下次遇到这种事,别硬扛知道吗,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苏阙抿唇笑笑不说话。
他又问:“伤着没有?”
苏阙还是笑,摇摇头。
商爻拿她没办法,自己也觉得好笑,闷声低笑起来:“走吧,他们该等急了。你热不热,我去给你买水。”
“好。”苏阙甩着双手,跟他往回走。
江雨凌和原野听说钱包找回来了,都感到不可思议。
江雨凌一把抱住苏阙,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你可真是个小福星,上厕所都能把咱们的钱捡回来!”
“不止呢,”商爻笑道,“这还有好些个,不知道是谁的。”
江雨凌和原野领回了各自的钱包,剩下的铁定是赃款了,他们不敢藏私,拿到派出所去上交了。
再回到车站广场时,一个斜挎大黑包的男人鬼鬼崇崇向他们靠过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一沓车票,低声问他们:“要车票吗,到哪的都有,硬座卧铺,随买随走!”
大家:“……”
卫小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啊?”
“嘿,这话说的!我老牛在这混又不是一天两天,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买了我的票上不了车的!”
卫小东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耐着好奇心道:“那你把票先给我看看?”
男人等的就是这句,忙拿出一张车票给他。
这是一张从京城到津州的半孩票,只有三分之一巴掌大,上面写着票价6.50元,硬座等字样。
苏阙小声问:“什么是半孩?”
“就是半个孩子,”卫小东回头给她解释,“1.5米以下的儿童票价折半。”
苏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票她也看不懂,索性闭口不语。
卫小东举着车票在阳光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真假,习惯性问商爻:“你看呢?”
商爻觉得是真的,但嘴上不说,只问:“多少钱?”
“你多给我两块钱手续费吧。”男人做出忍痛割爱的表情。
卫小东眼睛一下瞪老大:“啥,你又不是售票窗口,你凭啥收两块钱?”
男人立刻侧过身,给他看背上的军绿色铺盖卷,隐约还有一点棉絮和枕巾夹在里头。
“看你说的,我卷着铺盖在车站排了两天两夜呢。你们去哪,要几张?”
卫小东犹豫着说:“去沪市,五张票。”
“那我收你九块五吧。”男人说着就低头拿票,一面拿,一面嘀咕,“看在你们人多,算是优惠啦。你们是不知道,这火车站不好睡,瞧我这黑眼圈熬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大家也不好意思还价,俱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撕票。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多年后,这男人有一个全国响当当的名号,黄牛。
第38章
进了站才知道, 像男人这样背着铺盖卷的睡大厅的比比皆是。
“也难怪了。”卫小东看着购买处拐了几个弯一直排到马路上的队伍,咂摸出点什么了,摇头晃脑地道, “卖票的动作那叫一个慢,平均五分钟才排一个,一天也售不出几张票。这帮人可真会动脑筋!”
他有些唏嘘:“早知道我也拿铺盖来排队了。”
“得了,你瞧瞧你那圆润的小身板, 是打地铺的料?”江雨凌很不给面子地翻他白眼, “别人不知道, 我们还不知道你?生在新社会, 长在改革春风里, 从小那是好吃懒做, 去的最艰苦的地方也就是那年暑假跟着小张他们上西郊打靶。”
“你还说我呢,那次你没去?你不也捡了好几个子弹壳回来吗!”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偏了。两人聊起了西郊山上的丰富物产。
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大家紧紧地靠成一团。
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 商爻忽然把行李往原野和卫小东面前一丢,说:“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爸爸去买几个橘子。”
“嘿!他还自称爸爸了!”卫小东生气, 眼睛瞪圆了。
原野安慰他:“没事儿,他就只是证明一下。”
“证明他是我爸爸?”
“证明他好歹读了初二。”
“……”半晌后卫小东拍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
苏阙好奇地问:“跟初二什么关系?”
“初二有篇课文, 里面有这句话。”
“哦。”苏阙还是没太懂, 但也没好意思再问。
结果等了一会, 商爻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水果一目了然, 有几个苹果和香蕉, 唯独没有橘子。
苏阙问:“橘子呢?”
“这时节哪有橘子, 贵着呢,有也不在这儿卖。”商爻好笑地说。
苏阙皱眉:“没有橘子我们凭什么喊你爸爸?”
商爻:“?”
他没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已经笑成了憨憨。
卫小东笑得歪倒在行李里,把刚才的事跟商爻一说,商爻也乐得不行。
“得啦,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再去给你买个茶叶蛋吧。”商爻憋着笑意说。
“茶叶蛋是什么?”
“买来你就知道了。”
商爻起身去买蛋。当然不会只买给苏阙,他一共带回来五颗蛋。
每人分一颗,除了苏阙,大家都利落地剥起蛋壳来。
只有苏阙一脸愁苦。
这玩意儿黑乎乎的,买相简直寒碜,还没有大院食堂的水煮蛋好看。
她从来没吃过,又觉得那些褐色汁水沾手上很恶心,一直不敢碰,只梗着脖子,隔得老远瞧着。
商爻吃完了自己的,问她:“你怎么不吃?”
苏阙一本正经地摇头:“不饿。”
卫小东听见了,立刻说:“那正好,给我吧。这都三点快四点了,我中午的面早消化了。”
苏阙正要点头,肚子不争气地叽咕一声。
“……”卫小东伸出去的手顿时有点尴尬,半晌缩回去,嘟囔着说,“你这自我需求都没满足,我、我还是让着你吧。”
苏阙梗着脖子说:“不用……”
话音没落,肚子更大声地抗-议一声。
商爻笑得直拍大-腿:“这就是长得难看,好吃,你尝尝。”
苏阙瞥他一眼,还是摇头。
商爻干脆帮她把壳剥了,递到她嘴边:“你张嘴。”
苏阙抻长脖子,把脑袋别开。
商爻憋着笑,绕到另一边哄她:“乖,你肚子叫呢,一会人家该说我们虐待你。”
苏阙还是不大情愿,手指交叠着伸向一边的塑料袋:“那我、那我吃个苹果吧。”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江雨凌忍不住逗她,一把将塑料袋拿得老远:“不许吃,不吃蛋不许吃苹果。”
苏阙:“……”
等车的时间也真是无聊,原野和卫小东居然从后面包抄过来,一左一右犹如金刚般瞪着她。
这群人,打又不能打,她还得维护一直以来娇弱可怜的形象,顿时一点办法也没有。
商爻半哄半威胁地说她:“你看咱们院里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不挑食呢,你都快成年了,能不能给孩子们做个表率?乖,来张嘴。”
苏阙知道躲不过了,只好闭上眼,愁眉苦脸地小小咬了一口。
再睁眼时,这几个损友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商爻把剩下的蛋塞她手里,说:“自己吃。”
苏阙于是又咬了一口。
这回尝出味道来了,才发现商爻果然没骗,这玩意丑是丑,但有滋有味的,比水煮蛋好多了。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褐色的鸡蛋黄,还是认为这东西不符合她的审美,索性一气儿塞进嘴里,眼不见为净。
她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有些噎住了,又喝了口商爻递来的水。
江雨凌几个早笑得滚成一团,她甚至挥爪子拍了拍苏阙脑门,像哄小宠物似地笑道:“小傻子,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都是好东西,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苏阙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抿唇笑起来。
商爻问她:“还吃吗?”
“嗯。”她很干脆地点头。
卫小东几个笑得更大声了。
商爻起身去买,她忍不住追着他背影喊:“多买几个。”
好在茶叶蛋便宜,商爻买了十来个,够大家从下午吃到晚上了。
又过了一会,站内广播通知车到了,他们被拥挤的人群夹在中间,登上长长的绿皮车。
京城是始发站,车厢里干净整洁,窗户大开着,傍晚的热风吹拂着窗帘。
他们很快找到座位,是两排硬座。
卖票的男人告诉他们,卧铺没票了,而且票价偏贵,他们人多,还是硬座合适。
此去沪市,需要两天一-夜,接近40个小时,如果遇上突发状况,时间还会更长。
大家商量了一下,让苏阙和江雨凌坐靠窗的位置。
一排三座,还有一个座是空的。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火车就发出一声响亮啼鸣,轰隆隆开动了。
城市缓缓从视野里消失,路旁的电杆和行道树都远远退去。
站台上送别的人群缩成一个小点,只依稀瞧见还有无数双手在高高挥舞着。
没人为他们送行,可别离的愁苦还是抓住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再见了,故乡。
无怪他们矫情,实在是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文学作品忽悠他们的情感,在此刻,他们免不了要抒情一番。
卫小东当场就唱了一首《送别》。
整个车厢都听见了。
没来由地,好些青年跟着哼唱起来。
刚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放不开,后来投入进去了,又变成了大合唱。
一曲终了,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苏阙简直惊呆了。
米国的火车可不敢这么闹腾,陌生人顶多打个招呼。合唱?怕不是精神病院组团出游来了!
向窗外望去,天色渐晚,夕阳坠在了树梢。
没过多久,火车就停靠在了一个小站,车门刚一开,吵吵闹闹的旅客蜂涌进来,他们旁边的空座也终于有了人。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背上背着硕大的帆布包,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没见过世面的苏阙再次惊呆了。
第39章
大叔拿着车票挤到座位旁, 冲着最边上的卫小东笑了笑:“小兄弟,这是23G吧?”
“是、是吧。”卫小东抬头看一下窗口的标识,憋红了脸往里挤了挤。
靠窗的江雨凌顿时贴到玻璃上, 惊叫一声。
那大叔十分不好意思,忙不迭把帆布包放上行李架,然后拽着那两只活物的翅膀想往桌子底下塞。
灰扑扑的老麻鸭没有任何怨言,乖乖就范, 鸡却不愿意, “喔喔”地叫唤起来, 翅膀扑腾着, 把鸭也惹恼了。
两只飞禽你来我往地互啄起来, 一时间绒毛乱飞, 桌上的东西都被扫了下来。
大叔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鸭抓住,鸡又飞了, 谁知后面上车的还有带大鹅的,这下好了, 整个车厢都乱了套, 五颜六色的禽毛糊了众人满头。
最后连乘务员也惊动了,一面帮着抓鸡, 一面对大叔进行口头教育。
大叔苦着脸道歉, 说:“没办法, 儿媳妇要生了,我想着给她补补才带的鸡鸭。”
乘务员理解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这鸡鸭带都带上来了, 总不能当场掐死。
又折腾了一会儿, 总算把鸡鸭安顿好, 大叔也入了座,十分抱歉地拿出一袋烟,散给卫小东几个男孩子。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没吓到你们吧?”
卫小东摆手拒绝了他的烟,嘴里直嘀咕:“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乱扑腾的也不是你。”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们离战场最近,每个人身上都粘了鸡毛鸭毛,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苏阙忍不住低头去瞧那鸡。
那货本来正昂着脑袋一脸不服气,还想拿翅膀去拍鸭头,和苏阙对视两秒,不知怎地就怂了,呜咽一声把脑袋藏到了翅膀下。
火车隆轰轰继续往前开,车厢里经此一番也愈发热闹。
大叔把自家炸的馓子分给他们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天。
听说他们要去沪市,立刻露出羡慕的眼神:“你们从京城来,又要到沪市去,都是好地方呀。”
“有什么不对吗?”苏阙好奇地问。
“哪有什么不对,都是大城市,是我们这些乡下人羡慕都来不及的地方哩!”大叔和善地笑着,借着窗外那最后的天光指给她看,“小姑娘怕是没出过远门,你们城里的生活肯定是最好的,我们这些乡下地方可不一样,你看外面,黑灯瞎火的,这还是离京城近的。再远一些,大山里面,还有山匪哩!”
说到这里,他四下看了看,好心提醒他们:“你们这一路要翻的山多着哩,最好小心些。我听说前阵子北方的一个团伙被端了,好些混混流窜到这边来了,专盯着火车打劫!”
“没那么夸张吧,车上这么多人呢。”卫小东说。
大叔道:“年轻人,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说的也是哈。”
大家没来由都想起了火车站那伙偷窃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只有苏阙扭头看着窗外。
白天最后的天光正在隐去,天边出现一抹金黄和翠蓝交织的缎带。
这一带还是平原,青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头,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灯光,想必也没有人家。
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繁华的城市真正远去了,而城市之外才是这片国土的常态,人民尚不富裕,生活似乎也没那么惬意。
对于未知的好奇紧紧地抓住了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消失的天光。
身后人声不断,推着小货车的乘务员朗声叫卖:“瓜子、啤酒、果丹皮……前面的乘客让一让,腿收一收……”
火车走走停停,到了午夜,灯光调暗,喧闹声才渐渐消融下去。
忽然,就听一声刺耳的急刹声,火车骤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
“车怎么停了?”
“没到站呀!”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满,紧接着广播响起来:“各位旅客,很抱歉通知您,前方出现山体滑坡,铁路正在清理当中,本车需要临时停靠,预计停靠时间为十小时。”
“十小时!”
车厢里立刻怨声载道。
不一会车门开了,不少人骂骂咧咧地下去抽烟。
卫小东提议:“我们也下去走走?老憋在车里我腿都肿了。”
苏阙和商爻也想下去看看,三人一拍即合。江雨凌困倦得不想动,和原野留下来看行李。
车子停在了一个山坳里。
刚走下台阶,一股混杂着水汽和青草烂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们随着人群,先到滑坡的地方看了看,几块大石头轧在铁轨上。
滑坡显然是刚发生不久,还没有人来清理,乘客们围着大石头指指点点。
有人提议多叫几个人,合力把石头搬开算了,但很快遭到了反对,因为这些石头实在太大,必须等专业清障队过来才行。
卫小东觉得无聊,就又回了车里。
倒是苏阙借着火车的灯光,四处转来转去,商爻跟着她,不一会就发现草丛里有动静。
两人互看一眼,小心弯腰跟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山里的野兽,结果扒开草丛一看,是只牛。
那牛被拴在树上,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冲着他们响亮的一声:“哞!”
苏阙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没来由地,她就想起小时候在农场的生活。
那时方雪桐已经过世,苏明远心思全然不在农场上,总是往城里跑。偌大的农场只有她和几个新雇的临时工人。
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农场里的奶牛,她还给一只小牛犊取了名字,叫Snow White,因为那只牛犊得了白化病,周身雪白,农场里的工人都不喜欢它,说它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不好养活。
可是苏阙却很喜欢它,大约是有些同病相怜。
她也有病,失忆。
方雪桐去世前的事她都记不清了,苏明远说她当时打击太大,生了场重病,痊愈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好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苏明远和她都不在意,也没看过医生。
后来她又经历几千个快穿世界,那些记忆更加找不回来了,其实连农场的记忆她都有些模糊。
然而最近一段日子,她常常会想,如果能想起一些事,是不是自己的身世就有了着落?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只好顺其自然。
商爻在她身后说:“有牛,这附近肯定就有人。”
说完一回头,正好看见几个穿粗布衣服的妇女从山坡上下来,有的手里挂着一串串的珠子,有的端着大盆,盆里盛满了包子馒头。
她们走近人群,开始兜售货物,很快和乘客融成一片。
商爻乐了,问苏阙:“你饿没?”
苏阙点点头:“有点。”
“走,给你买两个包子去。”商爻牵着她过去,跟一个包头巾的中年女人买了两个包子。
正准备付钱,火车头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妇女陡然间脸色大变,连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苏阙他们寻声看去,人群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几个大汉,手里都拿着刀,正揪着一个小老头威胁他拿钱。
苏阙立刻想起车上大叔说的,北方的混混流窜到了这一带,专盯着火车打劫!
第40章
商爻忙拉着苏阙躲到一小丛杂草后面。
车头那边壮汉抓住了一个穿西装, 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那男人不从,高声嚷了两句, 结果话音没落,被壮汉用什么东西揍了一下,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远了。
凄厉的惨叫短促而响亮,附近顷刻鸦雀无声。
一名壮汉翻身跳上了车。
“江雨凌他们都在车上!”苏阙轻声说。
商爻四下张望着, 迅速判断形势:“我们先上车。”
好在车头那边有不少肥羊吸引劫匪注意, 没人留意他们。他俩弯着腰, 小心翼翼潜行到车边, 从最近的车门爬上去。
江雨凌和原野蒙头大睡, 卫小东正跟大叔说着底下大石头的事, 见商爻他们回来,立刻扬高声音,比划道:“不信你问他们, 这么大的石头,唉哟, 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搬开。”
商爻走过去, 径自把江雨凌摇醒,对她说:“你和苏阙, 拿着行李, 去卫生间把门反锁起来。”
江雨凌正迷糊着, 揉着眼睛问:“为什么?”
卫小东看着商爻神色,意识到什么,一脚把原野踹醒了。
商爻瞥了一眼旁边的大叔, 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劫车, 我估计大石头就是他们搞得鬼, 外面全是他们的人。”
“啥,那我们怎么办?!”卫小东惊声尖叫。
苏阙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嘘,车上估计也有他们的人,搞不好有内鬼。”
卫小东瞪圆了眼睛,骇得一句话不敢说。
商爻飞快从行李架上搬下行李,塞给江雨凌和苏阙,把她俩拉到最近的卫生间,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开门知道吗。”
两个姑娘郑重点头,他又指着江雨凌:“你是姐姐,再害怕也一定保护好苏阙,明白?”
“我我我明白。”江雨凌哆嗦得厉害,但不用商爻说,她已然挡在了苏阙前面。
商爻又叮嘱了她俩几句,这才回到座位。
原野正把随身携带的钱拿出来,分了两张十块的给卫小东,见商爻回来,也给了他一张:
“一会他们打劫,别逞强,给钱就是。”
大叔抱紧了脚边那只打瞌睡的鸡,问:“看清楚了吗,有几个人?”
商爻说:“上车时外面是七八个,都有刀,车里就不知道了。不过咱们这火车又不准时,他们能掐着点砸石头,想来车上也有人的。”
“这帮王八羔子!”大叔骂道,“实在不行,车里这么多人呢,跟他们拼了!”
商爻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他们有刀,如果真是北方那边流窜过来的,说不定还有枪。”
这几年北方的边境贸易也起来了,从国内到苏联、蒙古这些地方也非常方便,很多交易甚至不需要下火车,在站台就能完成。加上边检松散,许多不法物资就这样流入国内。
前不久北方才捣毁一个大型犯罪团伙,光是抓住的就有一两百人之多。其他一些小型团伙见势头不对,向南方逃窜。
说不定就正好叫他们碰上了。
大叔还想再说什么,几个壮汉从前面车厢走来了。
乘客顷刻安静,就连大叔怀里的鸡都睁着滴溜溜的黑豆眼,安静如鸡本鸡。
“都老实点,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为首的壮汉晃着军用匕首嚷嚷。
一个老干部模样的小老头还没反应过来,站起来叫道:“你谁呀,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话音没落,壮汉一匕首下去,削掉了他的耳朵。
小老头当场尖叫,血从指缝中喷出来,溅了一地。
人群一阵骚乱,但谁也不敢再出声,几个胆小的妇女捂着嘴低低地呜咽。
商爻眉头皱起来,这帮人人狠话不多,不是善茬。
那壮汉又晃了晃匕首:“少废话,钱都拿出来,快点!”
他身后的小弟撑开一个大帆布包,让人把钱都扔进去。
一个生意人扔了一个鼓鼓的钱包,又被强行撸掉了手上的金表,他试图争辩,被劫匪一手肘撞出了鼻血。
这下再没人敢反抗,车厢里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不一会劫匪走到商爻他们这里。
大家闷不作声,挨个儿把钱扔进包内。
对方鹰一般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只有这么点?”
“大哥你看,我们也是第一次出门,家里又穷,真没几个钱。”卫小东讨好地说。
“第一次出门……”劫匪哼了哼,突然伸手向原野摸去,把他藏在屁-股底下的石英表拿走了。
原野一脸煞白。
劫匪用手指了指他,拿着石英表反复看了会,然后丢进包里。
转身正要走,谁知大叔怀里的鸡突然恢复本性,“喔”一声暴跳起来,大翅膀劈头就朝壮汉脑门扇去。
壮汉猝不及防,慌忙后退,哪晓得这下又踩了座位底下的鸭。
鸭也愤怒了。
它早在长期与鸡的斗争中汲取了丰富经验,大扁嘴一张,精准就叼住壮汉裸-露的足踝。
这人痛呼一声,几乎跌倒。
身后小弟赶忙来扶他,乱成一团。
商爻赫然暴起,大喊一声:“上”,就扑到壮汊身上,劈手夺刀。
空间太小,他施展不开,几次被壮汉躲过。
没一会卫小东也反应过来了,圆滚滚的身体重重压下来,大叔忙把自己喝水的瓷缸翻出来,没头没脑地往下砸。
就听“咚咚咚”几声,邻座小老太颤颤巍巍地喊:“出、出血了!”
为首的壮汉额头鲜血狂喷,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小弟也被商爻压制住,仰着脖子直喊疼。
在他俩身后还有几个跟班,骚乱发生时就想过来,奈何车厢里人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最后车里乘客都受到鼓舞,士气大增,合力把他们也制住了。
大叔喘着粗气,回头朝原野喊:“快,通知车长,让他过来把人带走!”
原野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半晌才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哆嗦着往车长室走。
谁知才走了几步,又有几个人从门外跳进来,为首那个一拳把原野打倒在地,掏出腰间的枪朝车顶开了一枪。
“我看谁他-妈敢造反!”
这个人商爻刚才在外面没见过,想来是后赶到的,看身后跟班的恭敬程度,估计是组织里的小头目。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手下越众而出,持枪守在了门口。
所有人都被这阵势震慑了,各自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
这时,另一波人也从后面车厢过来了。
其中一人倚在厕所门边,随手拽了拽把手。
拽不动。
“冬哥,这儿也有人。”他嘿地笑出来。
厕所里江雨凌用力捂着嘴,拼了老命才没哭出声。
苏阙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另一只手死死抵住把手,无论外面那人怎么拽,她就是不松。
那小头目眯了眯眼,排开众人走到门边,举枪就朝着锁眼射击。
就听“砰”的一声,子弹穿门而过。
好在苏阙反应及时,没有受伤。
她立刻拉着江雨凌后退,两人后背都抵在了洗手台上。
江雨凌怕得要死,还是把怀里的包扔给苏阙,张开臂拦在了她面前。
很快,门被一脚踢开。
那冬哥阴鸷的目光四下一扫,咧嘴笑起来:“藏了两个小姑娘,还挺标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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