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闻言, 江雨凌抖得更厉害了,狭小的卫生间回荡着她拼命压抑的哭声。

    苏阙没有吭声,眼睛死死瞪着说话的冬哥。

    这人约摸四十多岁, 下巴上一圈醒目的小胡子,长相平平,眼神却很锋利,像喝饱了血的蝙蝠。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片刻, 哼笑了一声。身后一个小跟班探头过来, 眯眯眼登起弯成了一条缝:“哟, 挺不错呀, 冬哥, 这俩可比村里的小-寡-妇强, 带回去给弟兄们爽爽?”

    冬哥似笑非笑,点了一下苏阙怀里的包:“先看看。”

    “好嘞!”

    小跟班迫不及待就来抢包。

    “别过来!”江雨凌吓得大声尖叫,死命把苏阙抱住。

    苏阙没动。

    她在估量这里够不够她施展。

    空间实在太小了, 对方手里有枪,很容易误伤, 再说江雨凌怕成这样, 若真要带着她冲出去,只怕要费一番力气。

    她叹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江雨凌后背:“别怕, 我先把包给他。”

    “不行!”江雨凌眼里泪水狂飙, 喊得嗓子都哑了,“先是包,再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苏阙你别动, 有事冲着我来!”

    她一脸视死如归的, 倒把小跟班逗乐了。

    两相争执下,那包被拽开了,里面东西哗啦啦落下,其中还有一本苏阙没见过的粉红色笔记本。

    本子倒扣在饭盒上,十分显眼,封皮是两个十七八岁、穿军装的的漂亮姑娘,下角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一看就是方大明的风格,或许是趁苏阙不注意,偷偷给她塞的。

    除此以外,也就是些杂物了,沈一曼塞的饭盒、雪花膏什么的,还有两本书,一把扇子。

    江雨凌微怔,下意识去看苏阙。

    他们刚买的股票呢?

    她记得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塞到苏阙包里了呀!

    苏阙不动声色,悄悄向前挪了半步,然后拽了拽江雨凌裤腿,示意她看垃圾桶。

    就在刚刚,她趁乱把信封塞到了垃圾桶里,掩盖在了一堆果皮纸屑中间。

    小跟班蹲下来在那堆东西翻找半天,硬是连五分钱都没找出来,气得在地上啐了一口:“呸,看着你俩穿得还挺不错,结果就这?冬哥,这不带回去有点说不过去吧,弟兄们辛苦这么久……”

    冬哥沉默着,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那个粉红色笔记本上。

    然后,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里面是一些名字,还有电话号码。是方大明以防万一,写给苏阙的各地老战友的联系方式。最后还贴了一些从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野外生存指南。

    冬哥轻哼了一声,阴鸷的目光来回在苏阙身上徘徊,半晌问道:“这是你的?”

    苏阙不动声色把江雨凌拉到身后,瞪着他,点了点头。

    冬哥头一偏,示意:“你跟我来。”

    “不行,有事冲我来!”江雨凌嘶喊出来,紧紧拉住苏阙不让走。

    冬哥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她,苏阙赶在他碰到江雨凌之前,一把扣住他手腕。

    “我跟你走。”

    “苏阙!”江雨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哭,眼泪鼻涕糊得脸都花了。

    “没事。”苏阙拍了拍她,然后凑过去,低声道:“你看好股票。”

    那可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要是丢了,那也只好滚回家去了。

    见江雨凌郑重点头,她这才推开冬哥,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那边商爻他们已经快急疯了,见苏阙被冬哥押着走下车,商爻想也没想就飞跃而起,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哎你!”那络腮胡子的跟班大喝一声,顺手就把手里的匕首丢过来。

    哪知商爻动作太快,匕首直接扎进了窗边的铁皮里。

    商爻快速向苏阙跑去,沿途好几个跟班来抓他,他身手干净利落,轻松将人干倒。

    然后一把拽着苏阙护到身后,戒备地瞪着冬哥。

    冬哥嘿了一声,咂了咂舌头说:“小男友还挺护短。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女朋友聊聊。”

    “她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商爻说。

    冬哥晃着手里的笔记本,又看了看苏阙,只好妥协:“行吧,你俩一块来。”

    商爻和苏阙互相看看,都有些糊涂了。

    这冬哥不是劫匪么,有什么好聊的?

    冬哥带他们走到一簇灌木后,径自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然后命令手下站远些,甩着笔记本朝苏阙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这本子是你的吧?”

    苏阙点头。

    “哪来的?”

    “家里人给的。”

    “家里人?”冬哥抬眉,又打量了苏阙一会,声音忽地低沉下来,“姓方的?”

    “??”苏阙下意识看向商爻,商爻也是一头雾水,这人认识方大明,可他却没见过。

    苏阙问:“你认识?”

    冬哥低头漫不经心翻了翻纸页:“认识这字儿。”

    他忽然站起来,把本子还给苏阙:“行了,你俩回去吧,你那朋友该吓晕了吧。”

    商爻把苏阙拉到身后,谨慎地问:“你放我们走?”

    “难道还要请你们吃宵夜?”冬哥皱眉,“瞧瞧你俩这行头,浑身找不出一百块钱,人还挺能打。小子,练过吧?我留着你还怕兄弟们给你打残了!”

    他说完,不再看他们,转头对跟班说:“这几个放了,钱还给他们。”

    跟班瞠目结舌:“冬哥,哪有这种道理?”

    “老子他-妈就是道理。几十块钱,呸,看不上!”他转身就走。

    苏阙忽然出声:“方大明跟你什么关系?”

    冬哥回头,寒泠泠地瞪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真想要苏阙回答,说完后,又朝车门走去。

    苏阙急蹿两步拦住他:“是我外公。”

    顿了顿,又补充:“也许不是亲的。”

    闻言,冬哥终于停下来直视她。

    片刻后,他一把抓过苏阙,带到远离喧嚣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苏阙微微勾唇,道:“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冬哥环顾四周,拿出一根烟抽了两口,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叫赵冬海,曾经是方大明的勤务兵。”

    “我怎么没见过你?”商爻忍不住问。

    “你才多大?老子当勤务兵那会,你只怕还没生出来。”冬哥说。

    苏阙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道:“那你认识葛梅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认不认识苏珊珊的母亲,这个名字连方大明都没听过,但很奇怪的,话到嘴边,这名字就像自己长了脚,滚了出来。

    商爻诧异看她。

    这些日子以来,苏阙从未表现出对亲生父母的好奇,她完全把自己融入了方大明一家。这对痛失子女的方家来说无异是种慰藉,大家也都觉得苏阙应该是不在乎亲生父母的。

    但现在,她对着一个陌生人开口,那模样谨慎又小心,看着就让人心疼。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在乎。

    商爻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希望能她一些力量。

    然而谁也没期待赵冬海能回答,毕竟连方大明都不认识的人,赵冬海这退伍近二十年人就更不可能认识了。

    谁知赵冬海却忽然咧开了嘴,面目有些狰狞地说:“葛梅啊,我可太认识她了。”

    第42章

    二十年前, 乡下小伙赵冬海拿到了村里的入伍名额,这可是全家光荣的大事儿,家里都很支持。

    只一样, 赵家三代单传,老母亲希望他能先结个婚。

    可赵冬海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结婚?

    于是在村支书的搓合下,他和邻村一名适龄女青年相了亲。

    相亲当天, 他穿上最体面的一件蓝布工衣, 洗了三回脸。

    来到村支书家里, 只见写字桌边坐着一个扎麻花辫, 穿粉色绣花短袖的漂亮姑娘, 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姑娘, 就是葛梅。

    那天他对葛梅很满意,回家后就想同意这门亲事。

    谁知葛梅却没看上他,觉得他这人闷, 不会聊天,也没什么情趣。

    赵冬海没谈过恋爱, 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自己一琢磨,觉得自己就这性格, 怕是跟葛梅不合适, 只得放弃。

    这时离入伍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家里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把结婚的事先搁下。

    赵冬海来到部队,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没多久就当上了方大明的勤务兵。

    那会沈一曼有心给他说朋友, 就是隔壁商晓明的远房侄女, 本来都约好见面时间了,家里却来了一封信,说葛梅改主意了,愿意跟他处对象。

    毕竟是认识葛梅在先,赵冬海喜滋滋请假回了老家,跟葛梅相处几日,便在家人的催促下上门提了亲。

    他原本想着结婚是大事,怎么也要等到年底挑个好日子,谁想葛梅却有些着急,硬是催着他把日子提前到了三个月后。

    就这样,三个月后赵冬海又请了一次假,回家结婚。

    结婚当晚,葛梅一开始不想让他碰,后来瞒不住了,才支支吾吾地说有次做农活时不小心弄破了那层膜,怕赵冬海嫌弃她。

    出乎意料,赵冬海没有嫌弃她。

    他在部队这大半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开化了思想,知道这不是葛梅的错。

    夫妻俩的婚后生活甜过蜂蜜,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赵冬海假期结束,就又回了部队。

    接下来的日子让赵冬海幸福得像在做梦。

    每回父亲来信,都夸葛梅这媳妇不错。葛梅年轻漂亮,烧得一手好菜,家务干得妥妥帖帖,还能帮着下地干活。邻里妯娌关系也都不错,大家都很喜欢她。

    每每说到这,父亲总要敦促他努力上进,将来出息了,把葛梅接去城里,再生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赵冬海也是这样打算的,工作上更加卖力。

    没过两月,更好的消息传来,葛梅怀孕了。

    赵冬海高兴得两天没睡着觉。

    为了让葛梅轻松些,他特意买了车票,把葛梅接来城里,在医院旁边的招待所开了房间,好方便葛梅产检。

    “那天下午,我特意请了半天假,陪着葛梅去医院。我清楚地记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每个擦肩而过路人身上的汗味,还有医院门口,那两株石楠花发出的刺鼻味道。”

    说到这里,赵冬海咧开嘴,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月光下,他点了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苏阙没有催促,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商爻握住了她的手。一开始轻轻的,后来加重了力道,大约是想安慰她,朝她挤了挤眼睛。

    苏阙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容。

    说实话,她并没有太多波澜。在快穿世界里,她见识过比这更恶心的事,只不过现在相关人员换成了她自己。

    尽管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是葛梅的孩子,但她依旧没多少真情实感。葛梅在她这里,只是一个名字。

    赵冬海抽完了一整根烟,才又继续往下说:“葛梅去做检查,我去医生那里拿单子,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难辨,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葛梅怀孕五个月了,可笑的是我们结婚也才不到四个月。”

    “孩子不是你的?”苏阙问。

    赵冬海耸了耸肩:“我当时还抱着一线希望,问她怎么回事,她嘴硬,说医生写错了。”

    “你信了?”

    “没有。半信半疑吧,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

    赵冬海苦笑了下:“还是那天后来,沈阿姨,就是你外婆,说在医院看见我们了,问那是不是我媳妇,我回答说是。她又问怀的是不是双胞胎,因为那肚子有点大,不像怀胎四月的样子。”

    沈一曼是过来人,又是做学问的,说话很有说服力。

    赵冬海心里的疑影儿越来越重,忍不住就找葛梅质问。

    葛梅一口咬定是医生写错,连连哭诉自己委屈,赵冬海顺理成章说再去找医生问问,谁知葛梅却急了。

    葛梅认定赵冬海不信她,非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赵冬海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一来二去,赵冬海干脆把她独个儿丢在招待所,想自己静静。

    葛梅肚子越来越大,但她不回老家,多次跑去部队门口找赵冬海,赵冬海愿意妥协,但有个条件,希望她再去医院做回检查。

    葛梅始终不同意,逼急了就发疯,痛斥赵冬海不是男人,又倒打一耙,怀疑赵冬海外面有人。

    不知怎地,还真让她打听出来,商晓明的表侄女差点成了赵冬海女朋友。

    葛梅挺着大肚子,当场就要去方商两家闹,赵冬海好说歹说,总算赶在她冲进大院前拦住。

    这之后葛梅更是三天一哭两天一闹,赵冬海没法在部队呆,刚巧遇上改革,他就申请了退伍。

    他带着葛梅回了老家。

    没过几天葛梅就生了。

    大家都以为孩子是早产,只有赵冬海知道,这跟医生说的预产期完全吻合。

    那点疑影儿终于露出真容,他再不愿面对葛梅,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推门出去后再没回过家。

    那年月到哪都要证明,他没有,只能到处躲,最后变成社会闲散人员,跟着人到处混,混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那时想着,等自己安定下来,葛梅也冷静了,就再找她谈谈,好聚好散。谁知没多久就听说,葛梅带着孩子跑了,跑去哪儿也没人知道。”

    “你后来没打听过?”

    “倒是见着了几个跟她同村的,”赵冬海回忆说,“有说看见她去了沪市的,有说在广州重庆的,最离谱的还有人说在香港见过她,反正真真假假的,我也就懒得再找了。”

    “那个孩子……”

    赵冬海抬眼打量她。

    话说到这里,赵冬海再笨也看点名堂来了。

    他没点破,只是用一种看冤孽的目光,带着嘲讽地看着苏阙。

    “有一回,我恰好遇见一个在她们村插队的女知青。她跟葛梅不熟,能聊的不多,不过她提了一句,有天晚上瞧见葛梅和一个男知青一块儿守菜地。那天不是葛梅当值,不知为什么,她记得很清楚。”

    “那人是谁?”苏阙问。

    “女知青没看清,只知道是个男的,不是村里人,应该也是个知青吧。”

    赵冬海说完,站起来伸了伸腿,随后叉着腰,颇为感慨地叹息一声:“葛梅这人不简单。刚见她时,她美-艳娇嫩,像一朵纯洁的小雏菊,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雏菊下盘踞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喷出毒液,一辈子都洗不掉。”

    当年葛梅带着孩子离开,还把他家里的余款全部卷走,大约是为了泄愤,连地里的玉米都没放过,掰得干干净净。

    那之后赵家老两口就气病了,没多久撒手人寰。

    直到现在,赵冬海的婚姻状况还是已婚,他又是现在这种身份,更没大姑娘愿意嫁他。

    苏阙还想再问些细节,可赵冬海却不愿再说,挥着手赶她:“要不是你那笔记本上写的联络人跟我当年退伍时,老领导写给我的一样,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回去吧,那个小刘,把这姑娘的钱还她。”

    一个跟班走过来,狐疑地瞧了瞧苏阙,最后把从商爻他们那搜来的钱还了回去。

    第43章

    苏阙拿着钱没动。

    大脑一下接收太多信息, 她有些缓不过来。

    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葛梅有了眉目,但更多的疑问却又随之而来。

    按照赵冬海的叙述,葛梅和方家没有交集, 最多也就是沈一曼远远瞥见的那一眼,那么,葛梅的孩子是怎么和方家孩子调包的呢?

    她清楚地记得沈一曼说过,方雪桐是回米国后生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 葛梅每天在部队门口等赵冬海的时候, 远远地见过方雪桐呢?

    ——不, 只是见过一面就调包孩子, 这理由太牵强了。

    苏阙否定这个猜测, 继而又想, 或许,葛梅和方雪桐在米国以外的地方相遇过,那么, 赵冬海提供的几个地点就是线索。

    沪市、广州、重庆、香港……

    很好,他们接下来正要去沪市, 就从那里找起吧。

    突然, 她的手被重重捏了一下。

    她回头,商爻正复杂地看着她。

    这人大概以为她骤然得知生母消息过于震惊, 以至于脸上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但其实这只是苏阙陷入沉思时一惯的表情。

    她低声道:“没事, 我只是……”

    话音未落,商爻手臂陡然收紧,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

    千言万语, 顷刻堵在了喉咙里。

    原本她是真不觉得什么, 可是很奇怪的, 当彼此体温纠缠,她的额头碰触到少年结实的肩膀时,无数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骤然在胸腔里炸开,疼得像有钝刀在心脏上割。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对商爻,还是对她自己?

    晚风拂过,脸颊有冰凉的咸液滚过。

    她其实没这么脆弱的。

    真的。

    八千世界,那么多的苦难都没能让她流下一滴眼泪,大约在她心里,她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代替的不过是别人的人生,所以并不曾代入多少真情实感。

    可是这一次事关自己切实的身世,她终究还是失控了。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月光柔和地铺在身上,像给彼此的面容披了一层清冷的纱。

    苏阙仰头看他,而他看着树梢上的白月。

    大约是知道她好面子,不愿被人瞧见这狼狈的模样。

    很莫名地,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如潮水一般远去。

    苏阙渐渐安静下来,双手环过少年的腰,小猫似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们还是什么也没说,但苏阙知道,只要商爻在,她就永远不会失去微笑的勇气。

    他是她的白色月光,无论是在那已经过去的八千个世界,还是在现在,也不论他是否还记得那些过往。

    苏阙贪恋地轻嗅着少年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闭眼聆听着他胸腔里平稳的心跳。

    过了好半天,她才带着轻轻的鼻音说:“我、我好了。”

    商爻低头看她。

    只见她小鼻头红红的,眼神可怜又倔强,像一只奶凶奶凶的猫。

    商爻莞尔:“那你想吃东西吗?”

    苏阙歪头想了想,点头。

    商爻把口袋里包好的茶叶蛋递给她:“喏,你喜欢吃的。”

    “我、我也没有很喜欢吧。”苏阙嘴硬,就是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她喜欢丑黑丑黑的茶叶蛋,感觉怪怪的。

    商爻笑,仔细地帮她把蛋壳剥了,说:“嗯,不喜欢。也不知道是谁吃到只剩最后一个了。来,张嘴。”

    苏阙还想反驳,想了想,还是先张嘴吃蛋。

    商爻温和地看着她笑。

    苏阙一口把蛋全吃了,嘴里塞得满满的,两颊跟仓鼠似地鼓起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愣了愣,也笑起来。

    月光铺在身上,好暖好暖。

    赵冬海没有过来,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曾经他也幻想过和葛梅这样平静地生活,但葛梅不这样想。

    葛梅像一个披着美女皮的黑洞,总是让他捉摸不透。

    那时他年轻,越是捉摸不透,越是被葛梅吸引,直到最终万劫不复,才意识到危险。

    那个女人,直到现在想起来,仍会叫他恨得牙痒,他甚至不止一次幻想过,用子弹把葛梅打得肠穿肚烂的场景。

    但今天,骤然把那些往事说出来,他终于如释重负,脑海里葛梅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

    苏阙走过来,低头问他:“这一行你还要干多久?”

    “什么?”赵冬海猝不及防,被问了个语塞。

    苏阙轻轻道:“葛梅死了。”

    “……”赵冬海定定看着她,慢慢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苏阙道:“听说是肺痨,一个人死在了米国的唐人街。邻居发现的她,那时她的尸体都臭了。”

    赵冬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那个孩子……”

    苏阙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据苏珊珊说,葛梅死前告诉了她身世,她当即拿着苏明远那块“东风牌”手表找上门去,一-夜之间戴上王冠,穿上公主裙,蜕变成一名真正的豪门千金。

    而苏明远也没找过葛梅。苏珊珊告诉他,葛梅已经死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苏珊珊应该埋葬了她的养母。

    而事实上,苏珊珊没有。

    苏珊珊把葛梅丢在了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让葛梅在没有暖气的冬夜里自行腐烂,直至半月后,气温升高,臭味引来邻居破门而入。

    苏阙不告诉赵冬海这些,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赵冬海只要知道葛梅死了就行了。

    数月后,她听说赵冬海自首了,但那已经跟她没有关系,她和赵冬海,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回到车上没多久,大石头就被清除,火车比预计时间提前五小时重启,穿山越岭,很快抵达沪市。

    天刚蒙蒙亮,晨风里夹杂着从江面吹来的厚重水汽。

    几人拿着行李,几乎是被出站的人群推挤出来。

    四十多小时的硬座令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卫小东的脚甚至肿成了大白馒头,连鞋也穿不下。

    他只得把崭新的球鞋脱下来,粗声粗气地问:“接下来咱们去哪?”

    车站门口有不少旅馆和招待所揽客的,大家都想休息一会,于是派商爻去问了几个。

    结果人家看他们男男女女好几人,直接眉梢一挑,傲慢地说:“我们不收女客人。”

    商爻:“……”

    卫小东琢磨好一会才琢磨出个名堂来,忍不住拍着肚皮感叹:“要不怎么说沪市比京城时髦呢,全国商业中心,这可真是什么都有!”

    周边旅馆是别想去了,大家商量着先去附近的面馆吃早餐,等天亮了,再买张地图,直奔静安路的营业点,卖股票。

    第44章

    早餐店刚开门, 还没有客人,老板戴着白袖套,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后忙碌着。

    见苏阙他们进门, 立刻热情地招呼:“随便坐,本店包子馒头馄饨都有,价目表就在墙上,老字号, 好吃不贵的呀。几位来点什么?”

    价目表上写着各类价格, 普遍在几毛至一块之间, 只有一种三鲜馅馄饨比较贵, 要两块。

    大家商量着点了包子馒子和咸菜, 又由于苏阙没吃过馄饨, 给她单独点了一碗。

    “来,您的三鲜馅儿馄饨!”

    热气腾腾的大碗端上桌,咸香四溢。

    只见那汤是泛着金黄的鸡汤, 底下沉着包得精致小巧的馄饨,馄饨皮薄, 一眼便能看见里的食材, 粉粉的是猪肉,白白的是鱼末, 粉中带点金黄的是虾仁, 其间混着切得碎碎的葱末, 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苏阙用筷子把馄饨夹开,海鲜的咸味和鸡汁的鲜美揉和在一块, 勾得卫小东当场咽了口唾沫。

    他不大好意思地说:“小苏阙, 跟你打个商量, 你要是吃不完,能不能留两个给我?”

    “不能。”苏阙把碗往自己面前揽,说,“我吃得完。”

    “嗷。”卫小东嘴里咬着包子,眼睛巴巴地盯着苏阙的碗。

    商爻笑他:“瞧你那点出息,想吃自己也点一碗呗。”

    “那多贵,我才多少身家。”

    “就贵一块钱,等咱把股票卖了,你还愁没钱?”

    卫小东认真想了想,觉得商爻说的对,于是大方地给自己加了一碗馄饨。

    江雨凌见状,也要了一碗。

    正有说有笑地吃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脸很脏,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碗里的馄饨。

    苏阙顿时吃不下去了,抬头问这人:“你有事?”

    女人大声咽了口唾沫,然后一把抱起碗,拔腿就跑。

    “哎,怎么还有抢吃的呢!”

    卫小东离门最近,跳起来挥着筷子就追,结果由于身材管理欠缺,没追上。

    半晌后他灰溜溜地回来,一个劲地埋怨:“这可是开了眼界了,我瞅着沪市经济水平也不差呀,怎么还有大白天抢东西的。”

    “她呀,这一片的老油条了,找不到工作,只能这么过日子的呀。”老板重新给苏阙煮了碗馄饨,往她面前一搁,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商爻问:“你跟她挺熟?”

    “说熟也不熟,反正就是认识。”老板闲下来了,索性拖了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侃侃而谈,“也是个命苦的。早年间带丈夫来沪市治病,没钱交住院费。她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工作,就去跟人那个……”

    “哪个?”卫小东没懂,张口就问。

    老板支吾说:“就是那个,火车站都有的呀,好多招待所不是不要女的嘛,她就是那个女的。”

    苏阙懂了,点头:“就是妓,无法出卖劳动力,就出卖身体。”

    “哎,我就是说这个的呀!”老板如释重负。

    由于她说得实在太坦荡,卫小东反而吓到了,猛地跳起来道:“你、你,你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怎么张口就来呢?”

    “怎么了?”苏阙茫然,“我说错了?”

    “也不是错吧。”卫小东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小声道,“就是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张口闭口鸡不鸡的……”

    苏阙:“?”

    商爻感觉听这俩对话能把自己憋死,忙拉着卫小东道:“观念不一样,别大惊小怪。”

    又扭头跟苏阙解释:“还记得你上次穿比基尼造成的轰动么?我们这儿保守。”

    “我觉得是偏见。”江雨凌插嘴说,“我支持苏阙,这又不是错,凭什么你们男的能说,我们女的不能说?”

    “我也没说我能说呀。”

    卫小东陡然发现被围攻,怎么解释都不对,干脆把脸埋进碗里,心虚地吃起馄饨来。

    商爻继续问老板:“后来呢?”

    “后来她丈夫的病倒是治好了,但是听说她的那些事,又嫌她脏,没多久就跟她离婚了。她又得了病,更没有单位肯用她,只能这么混着呗。”

    老板叹了口气:“她常在这一片找吃的,我也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吧,说不准哪天她就不来了呢。”

    “为啥就不来呢?”卫小东问。

    “她得病了呀,听说还是很脏的那种病,不好治的,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呀。”老板一声唏嘘。

    卫小东终于不再问,变得沉闷起来。

    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想不到也有这样多舛的命运。

    陆续有客人上门,老板又忙碌起来,他们却没再说话,安静吃着自己的食物。

    过了好一会,苏阙才道:“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的事。”

    “是呀,我以为资本主义才有呢。”江雨凌说。

    那个女人的一生绝不只是老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于他们这些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而言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所有人都有些触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吃完饭,在路口的报亭买了一张沪市地图,大家乘车前往股票交易营业点。

    背着行李转了两趟公交,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抵达。

    只见营业点的门楣上写着“XX行XX路分营业点”字样,门面很小,门口却围满了打探行情聊天的人,有些聊对了眼,甚至直接在门口-交易起来。

    苏阙看得叹为观止,小声说这跟京城的地下商场还真没什么差别。

    走进大门,迎面是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忙碌的柜员,他身边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可交易股票的名称和营业点收购价。

    若是门口-交易臼恃洸双方谈好了买卖,也可以直接在柜台这里办手续。

    大家在旁边观察了一会,才发现这里的市场已经初具规模,手续繁杂,规矩也都有讲究,虽无明文规定,但所有人默认遵守,居然没人捣乱。

    卫小东好奇地问了问,才知道以前也不是没人捣乱,只不过明年要成立交易所,市里狠是整顿了一批不法分子,现在风气大好,大家交易都很放心。

    他们趴在高高的柜台后寻找手里那支“飞乐音响”,结果都吓了一跳。

    “我没看错吧!”卫小东当场叫起来,“这股这么值钱?”

    他们手里的股票一万股面值五十元,成交价只有三成,原以为能按原价卖出就不错了,至少也赚好几倍。

    谁知黑板上标注的成交价更离谱,算下来他们能赚十倍左右。

    “我是不是算错了?”卫小东拽着商爻手心写算式,急吼吼地说,“你算数好,你给哥算算。”

    商爻没吭声。

    他刚才看门口有人聊这票的,说过两天成交价应该还能涨。

    可显然他们没时间干等,他正琢磨怎么把价卖更高,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拽了他一下,问:“你们有飞乐音响的股票卖?”

    第45章

    商爻转头看去, 这人一看就是老-江湖,典型的生意人模样。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时髦的条纹西装, 腋下还夹着个黑色公文包。

    商爻没说卖,也没说不卖,想听听这人怎么说。

    这人见状,立刻把他拉到门外, 低声道:“你们刚才说话我都听见了, 我就是收这个的。你要是诚心卖, 价钱好商量。”

    “怎么个商量法?”

    “今天柜台价格是62块3, 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61块5, 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商爻:“?”

    是我卖还是你卖?

    这人笑嘻嘻地道:“你们是第一次卖吧,柜台卖要收手续费,我这不用。”

    商爻问:“那怎么过户?”

    他刚才看了会儿, 知道这儿和京城不一样,交易挺麻烦的。

    这人道:“手续费按笔数收, 一笔五张收这么多, 十张也收这么多,我积少成多, 平均下来能省不少。”

    商爻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这人脑袋还挺灵光。

    旁边有个小矮个一直偷听他们说话, 闻言挤过来:“咦,你不是那个沈德强吗,前两天刚上过杂志。”

    “是呀。”这人得意地说。

    商爻问:“什么杂志?”

    小矮个从衣服里拿出一本B5大小一份本地杂志, 封面刚好就印着这位沈德强的肖像照。

    小矮个指着上面的杂志名说:“瞧见没, 这是财经杂志, 都说沈哥嗅觉灵敏,有发家致富的潜能。”

    “嗨,你听它吹呢。”沈德强笑着指指笔者姓名,“这我侄子,刚分到杂志社没俩月,领导为了锻炼他让他单独写篇稿子,他就来采访我了,没想到居然刊登了!”

    “那他怎么就不采访别人呢,说明老哥自己也是厉害的。”

    商爻跟着小矮个一块吹捧了沈德强几句,谁知道这人话匣子打开了,竟然一人给他们散了一支烟。

    “我其实就是电机厂的一名工人,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这不没事干么,就来这儿转转。你们别看杂志上吹得天花乱坠,其实我这心里也打鼓。说是明年要成立正式的股票交易所,但资本主义的东西,在咱们国家能不能玩下去,还是个大问题。”

    提到股票交易所,附近的人都围拢过来。

    苏阙也走过来,挨着商爻听。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就不能玩下去呢?”

    沈德强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年纪不大,立刻就笑了:“我虽然没学过经济学,但我知道我们国家的经济模式跟外国不一样呀。国外能行的东西在咱们这儿很可能实施不了。首先第一点,华尔街基本是私人产业、大金融公司操纵股市,咱国家全国的经济加起来还没人家一个垄断家族挣得多,谁来操盘,怎么保证经济不倒退,这些都是问题。”

    小矮个等人都应声附和。

    现在的国内大环境是改革,可往哪个方向改,中央也预见不了未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至于河水会不会淹死人,河里有没有流水漩涡,谁心里都没底。

    沈德强说着说着,脸色难看起来:“从大处说,那是国家考虑的问题,往小了说,跟我们的个人生活也息息相关。拿我自己来说,厂里天天喊着改革,可越改效益越不好,我心里也是打鼓,想辞职下海,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是你们有中央支持呀。”苏阙突然说,“华尔街金融危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每个股东都想赚钱,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利益分配不均,最终就会导致雪崩。可是如果能在雪崩来临之前加一道防护,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你们正处在最好的时代,有机遇,有热情,还有国家的支持,哪怕跌倒了,也不过就是回到目前的状态。为什么你们还有这么多的顾虑?”

    是呀,为什么呢?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整个营业点鸦雀无声。

    许多人包括沈德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一直以来都只从国情出发考虑问题,而现在苏阙却用不同的眼光,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连这么小的姑娘都对未来充满信心,他们这些有阅历的成年人又有什么理由裹足不前?

    沈德强看着苏阙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

    他一拍大-腿,对商爻道:“小兄弟,你等等,你别走,我很快回来!”

    说完就往路口的报亭跑,往单位打了个电话,又匆匆跑回来,喘着粗气说:“行了,跟领导打过招呼了,明天我就回厂里办停薪留职。小兄弟,咱们接着说股票的事儿。”

    商爻:“…………”

    这老哥决定下得可真快。

    此时商爻还不知道,这位沈德强在这家小小的营业点起家,是全国最早投身于炒股大军的领先人物,数年后他身家翻倍,是第一批吃到螃蟹的人。

    苏阙这番话是推动他向前迈步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他自己就考虑过无数种可能。正是出于对市场的敏锐,以及天生的果断性格,沈德强未来可是财经杂志的常客,甚至被大众追捧为传奇。

    商爻看着眼前满面红光的男人,只知道一件事:“股票我按柜台价卖给你。”

    沈德强:“……”

    “我手里有五张,今天卖给你。明天你不是要回单位办停薪留职么,估计领导要找你做思想工作,同事要找你谈心,家里亲戚说不定还来打一打秋风。一来二去,你恐怕连续一个星期都不能来这里。不过没关系,下星期带着钱来,我把手上的全部卖给你。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先签个协议。”

    沈德强:“…………”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恍惚中意识到什么,这人竟然在他的生意经上更进一层,做起了短线买卖。

    这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呀!

    他忍不住乐了:“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下星期你恐怕得花更多的钱入股。”

    沈德强看看商爻,又看看苏阙:“你们谁家孩子呀,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怕是家里经商吧?”

    商爻笑道:“这你不用管了,就说愿意不愿意吧。”

    沈德强在心里做了个计算,爽快道:“你先把协议写来我看看。”

    商爻手里一共二十张股票,但今天只卖给沈德强五张。

    由于票价上涨,他手里多出一些现金,于是在附近的招待所要了两个房间,三个男孩子挤一间,两个女孩子一间。

    他打算住一个星期,手里的股票一点点卖出,再一点点收回,到时候再全部卖给沈德强。

    对此,原野很不满意,说他多事,非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白白浪费一个星期时间。

    商爻只是不理他。

    不仅如此,商爻还从公款里拿出两百块,平均分给大家,让他们有钱出去转转。

    卫小东三个都对股市没什么兴趣,于是结伴去各大景点游玩,每天早出晚归,累成憨憨。

    只有苏阙每天跟着商爻去营业点,关注行情,偶尔还给商爻打下手。比起万年不变的风景区,她更喜欢和人打交道。

    在苏阙看来,这个城市和京城截然不同,人们说话的声音更温软,距离却更远,比起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们更热衷于生意买卖、世界格局。

    在她心里,京城是人间的烟火气,而这里,是蓬勃向上的朝气。

    才来几天,她发现她跟那时初到京城一样,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了这里。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商爻按照约定,把股票全部卖给了沈德强。

    除去买股票的成本以及最近的衣食住行,他们净赚一千一百块。

    常来营业点的小矮个都惊呆了,股票每天有涨有跌,但若报上没有刊出重大利好,涨跌一般不大。除非本金多,否则想要在短期内赚一千块还是有难度的。

    谁知这两个年轻人赚钱能力就是这么强。

    小姑娘能说会道,三两句把人心都忽悠起来,少年沉着稳重,能赚一分绝不让五厘。

    短短几天他俩就混成了营业点的名人,但经典绝不能复刻,有人想模仿他们的赚钱模式,最后却落得个笑话。

    临走时,沈德强由衷地道:“赶紧走吧,别再来了,有你俩在的地方,我恐怕都赚不到什么钱。”

    商爻和苏阙相视笑笑。他们本来也没想靠股票为生。

    商爻问:“你知道哪有二手的电影设备出租吗?”

    “出租?没听过。”沈德强摇头,沉吟着道,“借到是听过。你们要是有关系的话,可以去电影学院问问。”

    第46章

    沈德强告诉他们, 电影学院定期有讲座,他们可以去听,不过设备只能借给学校的毕业生, 要是有关系,说不定也能借。

    但这些都是听他那在杂志社的侄子说的,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他也不敢保证。

    商爻和苏阙略一商量, 决定还是去电影学院碰碰运气。毕竟电影学院每年向各大电影厂输送那么多毕业生, 保不齐就有谁跟商维强认识呢。

    苏阙提议:“打电话回去问问商维强。”

    “这事儿我没跟他说。”商爻说。

    见苏阙满脸问号, 他又笑道:“小傻瓜, 咱们要拍的是地下电影, 拍完后要么送去国外电影节参展, 要么想办法找哪个电影厂买名额放映。但你想啊,商维强他们厂每年就那么两三个放映名额,自己单位拍的还不够抢, 能卖给我们?再说,同行竞争, 他那个性格能容得下比自己好的东西?”

    “你就那么自信比他好?”

    “他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没有奶奶传下来的那批珠宝, 他到现在也就是个九流导演。苏阙,你不知道, 那些东西本来是奶奶临终前留给我爸妈的, 但商维强强取豪夺, 开车撞死了他们。当时我也在车上,商维强以为我不记得了,但其实我什么都记得。我不说, 只是因为睡了三年, 证据早就没了。可我不会让商维强好过, 有我在,他就必须身败名裂。”

    苏阙没想到他陡然把这事儿说出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从家属院里的闲言碎语里她早推出了事情的全貌,也隐约猜到商爻知情,只是商爻自己不提,她就不会主动去问。

    说到底这事和她自己的身世是同一种性质,他们两人何其相似,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差不多。

    所以苏阙这时候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安慰他,而是像那夜他陪伴自己一样,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夏天的风穿过泡桐树宽大的枝叶,阳光和蝉鸣从缝隙里倾泻下来。

    老旧的有轨电车在他们不远处的站台来来去去,商爻静立片刻,很快就将那层阴郁的情绪抛诸脑后,问苏阙:“喝汽水吗?”

    苏阙点头:“嗯。”

    他们先去路口的报亭买了两瓶汽水,然后去银行,用商爻的身份证开了户,把钱存进去。

    折腾到下午,才坐上有轨电车,前往电影学院。

    有轨电车这种交通工具在京城已不多见,不过沪市似乎很多,大街小巷都能看见穿行的轨道,以及低矮的电车线。有的车辆自带铃铛,每过一个路口,铃铛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比路边的自行车声大一些,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市井的味道。

    他们随着电车摇摇晃晃,直摇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电影学院门口的公交站。

    校门口有一块公告栏,贴着不少校内活动,他们在花花绿绿的海报中找到一个最近的,下午两点,一位著名导演,也是该校的荣誉教授将有一场讲座,主题是西方戏剧发展史。

    “就这个吧。”商爻说。

    苏阙点头同意。

    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讲座的内容,而是这位教授本身。

    蒋文星,常见于国内上映的电影导演名单,本职是黄花电影厂的一名资深导演,由于成就不俗,近两年被母校聘为荣誉教授,时常给学生做讲座,以培养新的人才。

    他拍摄的电影《五里山》在不久前热映,后来又传出在国际电影节获奖的消息,一时各大报刊杂志都在吹捧这位时代的宠儿,不少人还拿他和好莱坞的威廉姆斯相提并论。

    商爻曾听商维强提过此人,说他德高望重,性格随和,对待晚辈更是如春天般温暖。

    其中有个例子,就是说蒋文星有个小几届的学弟想拍电影,找蒋文星借钱。蒋文星都不认识这人,但看过对方的剧本后,当场投了两万块,并且还无偿借出了自己的拍摄设备。

    商爻想着,他或许可以和这位聊一聊,成与不成的,总归能受点启发。

    他们一路问人,找到开讲座的教室。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中间第四排有两个连着的位置。

    他们没多想,径自走过去坐下了。

    旁边的学生抬着瞥了他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低下了头。

    蒋文星还没来,讲台上几个女生走来走去地擦黑板、调整幻灯机,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理论知识。

    这时就听过道里传来砰的一声。

    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孩儿把厚厚一堆书砸在商爻面前的桌上,趾高气昂地问道:“你谁?”

    商爻:“?”

    男孩儿身后跟着一个鹅蛋脸的漂亮姑娘,拼命拉他,他不理,只对着商爻道:“这我俩的位置,你们凭什么坐?”

    商爻回头看了苏阙一眼,两人皆是茫然。

    苏阙快穿时也听过不少讲座,上过无数次大学,但也只知道自习室占座的规矩,还从没听说过讲座也能占座的。

    他俩愣神的工夫,那男孩儿也上下打量着他们,半晌从鼻子里哼出来:“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旁听的都去外边站着听,这是规矩。”

    商爻本来已经起身准备让他了,听见这句,又乐了。

    “我要是没记错,外边海报写着这是公开讲座吧?既然面向大众,究竟谁才是旁听的呢?”

    眼看他又坐了回去,那男孩儿鼻子扭歪了:“这位置我早让人占了!”

    “谁占了?”

    男孩儿看向旁边那个戴眼镜的,那人立刻把书本举起来,钻到书页里头去。

    男孩儿怒从中来,狠狠一拍桌子:“哪来的小瘪三,跟我抢座位,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谁?”商爻还真不知道,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男孩儿气得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一把甩开身后那女孩儿就要扑上来。

    那眼镜儿吓得不轻,赶忙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别别别,汪哥,这事儿是我不对,您别计较,消消气,坐我的位置吧。”

    他一面说,一面抱起书本开溜,顺带还踢了旁边那人一脚,给姓汪的男孩儿留了两个位置。

    姓汪的还想再说,铃声却恰在此时响起,他只得作罢,气鼓鼓地拉着鹅蛋脸的女孩在商爻旁边坐下了。

    苏阙示意商爻看讲台上的幻灯片。

    一张电影海报被幻灯机白色的灯光打在黑板上,正是前不久热映的《五里山》,正中间印着男主角汪方友的侧脸。

    商爻又瞅了瞅那汪姓男孩儿的侧脸。

    敢情是个明星,难怪跟他吵架底气这么足!

    第47章

    商爻说实话, 他有点脸盲。

    这点跟苏阙差不多,就是大脑会对自己不熟的、不感兴趣的信息自动过滤。

    《五里山》这部影片他只看过商维强不知从哪搞到的剧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他更不知道男主角长什么样,所以又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这哥儿们的侧脸。

    汪方友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嘴角都绷直了,脖子抻长, 好像要三百六十度供商爻瞻仰。

    结果商爻转头就跟苏阙咬耳朵:“还挺像。”

    声音不大, 刚好够汪方友听见, 汪方友登时横了他一眼。

    好在蒋文星拿着讲义进来了, 汪方友这才没有发作。

    蒋文星今年五十五岁, 两鬓花白, 显得有些老气。

    大约为了掩盖这种缺陷,他留着半长的头发,特意烫成时髦小卷, 打眼看去,好像历史教材里的贝多芬。又大约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名导演, 他戴了顶草灰色小瓜皮帽, 身上穿着西装小马甲,嘴里叼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烟斗。

    一进门就受到学生们热烈的欢迎。

    蒋文星态度倒是和蔼可亲, 很是随和地和相熟的学生打招呼。

    然后话题一转, 说起了他刚获奖的这部电影《五里山》。

    这部影片的拍摄地在刚打开国门的深圳, 讲述了一名高中生到外企开办的工厂打暑期工的故事。

    “众所周知,这是一部青春题材的影片。”蒋文星对着话筒,缓缓道来, “这类片子不好拍, 首先选角就很不容易。年轻人, 没有演技,也没有社会经验,表现不出我想传递的深刻思想——但是,诸位,汪方友同学做到了,拍这部片子时他才高一。这片子我们一共拍了一年半,在威尼斯拿奖,现在,他也成功凭借这部影片拿到了本校的录取通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说完,蒋文星第一个鼓起了掌。

    其他同学纷纷向汪方友的方向看来,报以热烈的掌声。

    汪方友脸上的得意之色抑制不住了,站起来,谦虚地说了几句共勉的话。

    苏阙皱了皱眉,拉着商爻小声说:“这片子我看过。”

    “你看过?在哪?什么时候?”

    苏阙斜乜他一眼:“你跟黄娟斗智斗勇那几天,江雨凌让我陪她去电影院看的。”

    “觉得怎么样?”

    苏阙瞥了汪方友一眼,没吭声。

    这哥儿们虽然高傲地坐着,但耳朵一直听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她担心把实话说出来,汪方友能当场暴跳起来。

    诚然,这是一部可圈可点的影片。蒋文星的表现手法十分细腻,全片没有外在的矛盾冲突,但却让人在主角的心理变化中提心吊胆。

    除此以外他还展现了美丽的海滨风光,每一帧背景都是一张地理杂志封面。

    但汪方友的表演却是生涩的。

    不可否认,这正是蒋文星看中他的原因,他纯粹、自然、不做作,由内而外的少年气为这部影片添彩不少。

    可脱离了这部影片呢?

    苏阙在快穿世界阅人无数,几乎可以断言汪方友的未来,再加上他又是这么个性格……

    苏阙没再说什么,转而认真听蒋文星演讲。

    掌声过后,蒋文星转到了正题上,即西方戏剧发展史。

    他从古希腊的冬季祭祀说起,到古罗马的泰伦提乌斯,然后是中世纪……

    都是些老生长谈的内容,但对于鲜少接触西方世界的学生们来说却十分难得。

    苏阙很快发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在认真做笔记。

    而她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地,她就想往商爻肩上靠。

    结果商爻倒得比她还早。

    苏阙:“……”

    坐在商爻另一边的汪方友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咚咚地在桌面上敲:“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教授,明明是来旁听的,竟然打起了瞌睡,成什么体统!”

    苏阙顿时惊醒了。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内容太枯燥,蒋文星说话还文绉绉的,半点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最主要的是,他们天天起早贪黑地挣钱,就没睡过一回午觉。

    苏阙揉揉眼睛,慢吞吞坐起身子。

    刚坐起一半,商爻又把她按了回去:“没事,你接着睡。”

    汪方友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俩这是来打尖儿的还是住店的,把这儿当什么了!”

    “不是我说,这还没旅馆舒服呢。”商爻压低声音,笑嘻嘻地回他。

    汪方友怕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俊俏的脸上花团锦簇,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们旁听什么?”还占他的位置。

    商爻说:“你猜?”

    汪方友不猜。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腮帮子鼓成了河豚。

    商爻指着幻灯片里莎士比亚的头像道:“这儿有一个错误,说他创造了一千七百多个英文单词,开创了现代英语的时代,其实不准确。”

    “那又怎么样?”

    “准确地说,是与Shakespeare同时代的伟大剧作家们创造了新的时代,Shakespeare只是将前人的成果汇总——当然,他本人也创造了一些词汇,个人价值依然是不可否认的。但与他同时代的那些小人物呢?他们的功劳也不少,只是因为名气没那么大就榜上无名。你说这公平吗?”

    “不……不公平。”汪方友下意识说。

    说完发现商爻笑眯眯看着他,这才惊觉上当,将头扭了过去。

    过了会,到底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你这是强词夺理!榜上无名就说明他不重要,不被后世流传那是他活该!”

    “人家创造了历史,怎么就活该了?你现在虽然红,但说话也要凭良心,别欺负古人开不了口,小心人家掀棺材板。”

    汪方友:“……”

    本能地,他感觉商爻这话明显哪里不对,可智商上又说不出来,只好再次扭过头,把自己憋得两颊通红。

    讲台上蒋文星侃侃而谈,屡次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他又觉得商爻诋毁他事小,可把蒋教授牵扯进来,那他又无法忍受。

    他再次向商爻怒目而视:“你这么能说,你亲眼看过啊?”

    “嗯哪。”商爻说。

    汪方友好悬没给他气死:“怕不是你梦里见过!”

    “你怎么知道?”

    汪方友:“…………”

    神经病啊!

    汪方友从小因为家庭条件好,姑姑又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基本没吃过什么亏,现在却怎么说都占不了上风,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你上大学了吗,抬什么杠!”

    “没上大学还不能去工地搬砖了?各行各业都是四化建设的劳动者,你拍过电影,拿到了录取通知,是的,你出名了。但你还能出名过春晚相声艺术家去?人家一把年纪可没读过什么书,可论艺术成就,你敢说不比你高?”

    “……”汪方友憋了好久的怒火蹭一声冒烟了。

    他全然忘了这是讲座,一拍桌子猛站了起来:“你嘴那么能说,你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苏阙正迷糊着,冷不丁又给震醒了,揉揉眼睛问商爻:“他干什么?”

    商爻耸耸肩:“可能是多动症,坐不住?”

    汪方友直接一个仰倒:“你才坐不住!”

    谁知话音没落,讲台上传来蒋文星满含期待的声音:“哦,看来汪同学有些看法要发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他上台——”

    汪方友:“…………”

    第48章

    汪方友能有什么看法, 他根本没听讲!

    但他不能辜负蒋文星的期待,尤其是这样的环境,所有同学眼含羡慕和憧憬地望着他。

    他狠狠瞪了商爻一眼。

    然后说:“我认为时代的进步不能归功于任何一个单一个体, 莎士比亚固然有名,但那些与他同时代的小人物也有不可磨灭的功绩。是他们创造了现代英语和戏剧的雏形,不能因为他们的作品没有流传下来就否定他们的功劳。”

    “啊……嗯。”蒋文星怔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这人抬什么杠, 但转念一想, 他又感到欣慰, “汪同学的想法很新颖。不错, 艺术正需要你们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年轻人, 要用你们充满朝气的热情去探索更多新的领域。好了, 汪同学,你坐下吧。”

    汪方友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坐下了。

    眼角余光瞥见商爻促狭地看着自己,他臊得耳根子都红起来。

    “怎么, 这话你能说,我说不得?”他梗着脖子, 强作镇定。

    商爻答非所问:“跟你商量个事。”

    汪方友立刻警惕:“不商量, 没得商量……你、你要干什么?”

    “一会讲座结束,你帮忙跟蒋教授引荐下我们呗?”

    “你们?”汪方友目光在苏阙和商爻脸上来回移动, 嘴角有些抽搐, “长得是还不错啦, 但演戏嘛,我看没戏。蒋导最近没有拍新戏的打算。”

    “不是拍戏。”

    商爻压低声音,把来意说了一下。

    “你想借设备?”汪方友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眉头又皱起来, “那不归蒋导管, 他在学校只是挂名,没有支配设备的权利。”

    他狐疑地打量商爻:“你想自己拍地下电影?胆子可真大。”

    商爻:“别人能拍,为什么我不能拍?”

    “我不是那意思。”

    汪方友咂摸了下嘴,其实他挺羡慕那些拍地下电影的。虽然条件不好,起码自由,导演和演员都能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思想。

    不像他拍的《五里山》,一会拍摄地点拿不到批准,一会领导要求修改剧本,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年,若不是抱着拿奖的决心,估计就连蒋文星也没那个耐性。

    汪方友压低声音:“我知道有个人能帮你们搞来设备,不过是二手,他自己组装的,你要不要?”

    商爻当即点头:“要。”

    汪方友拿起纸笔,写了一个地址。

    写完,蒋文星的讲座也结束了。

    汪方友站起来就要走,被苏阙叫住。

    苏阙被他那激动的一掌拍醒了就再没睡着,闲来无事用铅笔画了张素描。

    她递给汪方友,说:“谢谢啊。”

    “这什么?”汪方友接过素描一看,脸都绿了。

    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竟然画他的肖像画。

    那只是一个侧脸,但神态拿捏得相当好,还特别写实,连他耳朵泛起的红晕都没放过,一看就是他刚坐下,内心正不好意思时画的。

    小姑娘家家的,搞这么促狭的事干什么!

    他脸皮一下绷得死紧,飞快地把素描对折,生怕被人看到。

    “你女朋友画画还挺不错的。”他梗着脖子跟商爻说。

    商爻看了苏阙一眼,笑起来:“谁说这是我女朋友?这我妹,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像、像个鬼!”汪方友噘了下嘴,抬腿要走,想了想,又停住,认真地问,“你们真要拍地下电影?”

    “嗯哪,不是说了么,认真的。”商爻目光围着他打转,“怎么,你要加入?”

    “我、我才不干呢,你哪只耳朵听我说要加入!”汪方友骇得跳起来,“你们这样的草头班子我见得多了,人家在电影厂干一辈子退休了单干也没成功的!你们?连正经设备都买不起,估计没两年就做不下去了。”

    商爻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汪方友又说:“我将来可是要当大明星的,才不跟你们混!”

    “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商爻问。

    “赌什么?”

    “十年。十年之后,看看我俩谁的成就更高。”

    汪方友转了转眼珠:“不用十年。五年,五年我就能走出亚洲,冲向世界!”

    就他这么眼高于顶的模样还走出亚洲呢,商爻愣是被他逗笑了。

    “行吧,你说了算。”

    汪方友这才觉得满意了,用手一抹秀发,转身走了。

    跟着他来的那姑娘赶忙跟上,结果他把人家一推,义正辞严地道:“分手吧,你影响了我的事业线。”

    那姑娘:“…………”-

    “三国城是个什么地方?”

    苏阙问这话时,已经坐在离沪的大巴上。

    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正费力地对着阳光寻找着标识。

    中途有提着鸡鸭的乘客上车,禽毛满天飞,她又往开着的窗户边挤了挤。

    卫小东坐在她后排,闻言支起上身,也跟着在地图上找了半天,说:“爻爻,你这地址哪来的,地图上都找不着,那个汪方友是不是骗你的?”

    江雨凌道:“那个汪方友,电影里看着还不错,没想到是这种人。果然演技和人品不能相提并论。”

    原野插嘴:“我爸说,他们做生意最怕和演电影的打交道。”

    江雨凌问:“为什么?”

    原野笑道:“这年头拍电影有几个赚钱的,那些明星啊导演啊什么的都是大忽悠,变着法儿骗人投资。”

    大家纷纷嗤之以鼻。

    商爻笑道:“我又没给钱,他骗我什么?”

    他拿出汪方友手写的纸条:“电话我打过了,是真的。反正咱们坐车过去,到站会有人来接的,你们少操心。”

    “能不操心嘛,四个小时呢!”卫小东满腹牢骚地说,“这两天又下雨,路烂得跟什么似的,我屁-股都颠肿了。要是找不着人白跑一趟,又得颠四个小时回来,我这玉臀还要不要了?”

    他一面埋怨,一面抓住商爻的手,说:“不信你摸摸,肿得都跟馒头似的了。”

    “去你的,谁稀罕你的臭屁-股!”商爻笑着骂他,顺便捏了把他的肥腰肉。

    卫小东“嗷”一声扑楞起来。

    坐他斜后方的小孩流着口水直乐,指着他肥嘟嘟的玉臀一个劲地嚷嚷:“馒头,馒头!”

    大巴车哐哐当当穿行在泥泞的道路上,仿佛每颠一下都要把人抛上云霄。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不时路过一两个青砖碧瓦的小镇,或者是成片成片的竹林。

    远山和近处的电线杆子都笼罩在水汽氤氲中,苏阙感到些许凉意,打开行李加了件外套。

    这时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南方和北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但又由于人们都说着差不多的语言而形成一个整体。

    她过去对万里河山的想象似乎都不太准确,所以现在她好像总也看不够外面的风景。

    车子被迫在半途停了两次,一次是一排大鹅成群结队地从公路上穿过,一次是一辆私家车和一辆牛车引发了交通事故。

    车里乘客怨声载道,却只有苏阙看得津津有味。

    等到车子摇摇晃晃开进终点站,他们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此时天已擦黑,出站口稀稀拉拉几个路人。

    一个穿“三国城欢迎您”文化衫的胖子举着写有商爻名字的木牌,在出口处迎接他们。

    第49章

    胖子自我介绍姓庄, 让大家叫他老庄。

    出了车站,他招手叫了两辆出租,帮着大家把行李搬上后备箱。

    卫小东问:“现在就去吗?”

    “今天去不了。”老庄回答, “从这儿过去还有几十公里,天都黑了,我先带你们去招待所,明天再包辆车过去。”

    老庄一路笑呵呵的, 看起来很随和, 并且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让人很放心。

    卫小东几个都很满意, 只有苏阙和商爻眉头紧皱。

    苏阙纯粹是看人眼光很独特, 觉得这人从穿衣风格到言谈举止都滑不溜湫的, 不像正经人。

    商爻想得更多一些,毕竟这人跟汪方友不算熟,而他们跟汪方友也没什么交情,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车子在雨中穿街走巷,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抵达老庄预订的招待所。

    “谢谢惠顾, 一共两百。”司机说。

    “什么,要两百!你这不是抢钱吗!”卫小东连行李也顾不得, 当场跳起来。

    沪市那么大打的也没这么贵, 这才多大地方, 地图上看着也就那么点。

    商爻瞥了老庄一眼,没说话。

    司机脾气倒好,指着老庄笑着解释:“是这位说你们第一次来, 对很多景点都感兴趣, 我这才带你们全城绕了一圈。现在油价多贵, 只收两百已经很便宜了。”

    “是我们叫你绕的吗,油价贵管我们啥事!”卫小东挥着拳头想打架,原野和江雨凌拦了他好一会才把他拦下。

    老庄掏了支烟,拉着司机到路边商量。

    半晌回来,对他们比了个数:“几位,实在抱歉,这事赖我,我请大家吃顿好的。可毕竟车子走了这么远,司机愿意让步,一百八,都别吵了吧。”

    “那也还是贵!”卫小东撸着袖子嘟囔。

    商爻全程没说话。

    他们还想要老庄办事,太早撕破脸不好。

    他朝着老庄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付了钱,对司机说:“滚吧。”

    司机一脚油门,很快消失在雨中。

    老庄带他们去招待所办入住。

    为表歉意,他安排大家在招待所楼下的餐厅吃饭。

    “来来来,都别客气,这个酱排骨肉质酥烂,咸中带甜,是我们这的老字号了,特别好吃!”

    他这身材一看就是美食爱好者,吃得满嘴流油。

    卫小东戒备地问:“这顿不会也要我们自掏腰包吧?那我还是去隔壁吃面好了。”

    老庄说:“哪能呀,本来就是我给诸位赔罪,出租车是我没安排好。别客气,吃吃吃!”

    卫小东这才放了点心,拿起碗筷吃起来。

    苏阙迟疑着没动。

    她实在是见不得老庄喷着唾沫星子边说话边挥筷的模样。

    商爻见了,让老板拿了两个塑料饭盒过来,把她喜欢的几个菜打包起来,让她先回招待所去。

    苏阙也不客气,抓着江雨凌就走了。

    老庄眼睛围着她俩背影滴溜溜转,问:“这你们谁女朋友呀,盘亮条顺的,可跟这届港姐一较高下!”

    原野吃着酱排骨,下意识问了句:“你说哪个?”

    话音没落,被商爻横了一眼。

    他立刻反应过来说错话,不吭声了。

    商爻岔开话题:“你跟汪方友怎么认识的?”

    “嗨,你们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摄影师。蒋文星那剧就是我主摄,不过我跟他不太熟。他跟小赵更熟点。”老庄说。

    “小赵是谁?”

    “哦,我手底下的一个助理,前两天让我给开了。”

    卫小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庄赶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不景气,找我拍片的人太少,养不起团队。哎,你们别光顾着说呀,吃吃吃,来喝点酒。”

    他挨个儿给他们倒酒,半点不计前嫌的模样,看起来热络得很。

    商爻又问:“三国城到底在哪?”

    “地图上找不到吧?”老庄嘿嘿直笑,“是新规划的一片影视基地。影视基地你们知道不,跟邵氏的清水湾差不多,是专门供剧组拍电影的地方。不过现在国内还没有,这是第一个,两年前就开始建了,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不过还没对外开放。前阵子听说中央决定拍四大名著系列的电视剧,《三国》导演组已经成立,就是在这儿拍,最近就要有人来视察。”

    “还在保密阶段?”

    “那可不,知道的人少,不然怎么说地图上找不到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

    老庄得意地一笑,指了指屋顶:“我上面有人。”

    “……”

    老庄喝了口酒:“我工作室就在三国城边上,平时搞点设备啊什么的,你们要的东西也在那,明天天气好的话,还能带你们四处转转。”

    “还是算了吧。”卫小东生怕他又搞幺蛾子,嘟囔着问,“你直接说吧,设备要多少,太贵我们就不去了。”

    “别不去呀,这东西要你们看过了才好定价。”老庄转了转眼珠,拍着他肩膀说,“放心吧,你们是熟人介绍来的,肯定不会宰你们的。来来来,喝酒,吃肉,这个好吃!”

    他拼命给大家夹菜,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

    卫小东和原野都有些醉,又累得不行,商爻打发他俩先去睡。

    他自己放心不下两个姑娘,犹豫半晌还是敲了房门。

    江雨凌刚洗完头,正在卫生间用电风吹吹头发。

    苏阙给他开的门,看见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问问你们吃饱了没?没吃饱我再去买点水果。”

    “不用,太晚了,我们准备休息了。”苏阙说。

    商爻点点头,打算离开,忍不住看了苏阙一眼。

    她穿着她那套五分袖的睡衣,正面一只大大的小毛熊,把她年龄又往下拉低了两岁。

    她仰着脸,脸盘映在光里,看起来又小又软,呆萌得可爱。

    商爻忽然就不想走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江雨凌吹风机的声音呼啦啦地响。

    苏阙双手按着门把,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关门。

    半晌,只得没话找话地问:“你剧本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吧。”

    商爻眼睛看着她。

    小姑娘还不到他耳朵高,他一伸手,不费力气就能摸到她头顶。

    大约是酒精作用,他没来由地想起火车上那个夜晚,她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不出声地哭。

    他喉结滚动,忽然问:“你要看吗?”

    苏阙一怔:“我现在可以看吗?”

    “可以。”商爻说。

    小姑娘怔愣的双眼瞬间有光芒闪烁。

    “那你等等,我穿件外套,我们去外面看。”

    江雨凌今天太累了,苏阙不想打扰她,回房间披了外套,和商爻到楼梯间借着灯光看剧本。

    剧本是商爻每天抽时间写的。

    那天在车站外的馄饨店看见的抢食女人给了他灵感。

    他把外套脱下来,铺在台阶上:“别站着,坐下看。”

    他拉着苏阙坐下。

    苏阙慢慢翻看着剧本。

    四下里静得出奇,蚊虫在电灯管上不停地冲撞。

    商爻摸不准苏阙喜不喜欢这个故事,估摸着苏阙该看完了,有些忐忑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苏阙轻浅的呼吸。

    他扭头一看,小姑娘大约今天累坏了,捏着剧本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好像要掉到台阶下去。

    商爻:“……”

    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故事太无聊了。

    半晌,还是只能自己认栽,把苏阙脑袋轻轻挪到了自己肩膀上。

    第50章

    苏阙醒来的时候, 江雨凌正坐在床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这么早起来了?”她还有点懵,揉了揉脑袋才想起来, 她昨晚,似乎读着商爻的剧本睡着了。

    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她环顾四周,有些诧异:“我怎么回来的?”

    江雨凌眯起眼睛, 慢慢爬到她的床上来, 抢过被子抱在怀里, 一脸怀疑:“你说呢?”

    苏阙茫然:“我想不起来了。”

    “真的?”

    苏阙点头。

    她表情实在太真实, 江雨凌又打量了她许久。

    江雨凌:“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我俩每天一个房睡着, 都算得上坦诚相见了,你竟然不告诉我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阙:“?”

    她想了想,觉得江雨凌可能听说了商爻给自己看剧本的事, 赶忙双手合十,老实认错:“就是昨天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真的?”江雨凌还是不信。

    苏阙点头如捣蒜:“我发誓不骗你, 骗你就去马路上学狗叫。”

    “这还差不多。”江雨凌顺气了,往她肩上靠, “我就搞不懂了, 你喜欢他什么?”

    苏阙认真思考:“看似平淡但细品却很有深度, 将来一定会受欢迎的。”

    “有深度?受欢迎?”江雨凌差点没笑破肚皮。

    全世界也只有苏阙这心思单纯的傻丫头才会觉得初中都没毕业的商爻有深度,估计还是被脸骗了吧,商爻那脸确实挺受欢迎的, 他不说话时候, 比电影明星还要风度翩翩呢。

    江雨凌忍不住敲苏阙小脑袋:“你呀你, 眼光这么差,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眼光……很差吗?”苏阙有点怀疑人生。

    那剧本明明很好的,她若是有钱,必定会投资。

    江雨凌看她认真茫然的模样,笑着推了推她:“算了算了,你喜欢就好。他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姐姐我帮你打得他满脸开花!”

    “打?”苏阙更懵了。

    打剧本,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正想仔细问问,门外响起敲门声,卫小东来问她们起床没。

    今天一大早要出发去三国城,据老庄说,联系的车子快到了,他们得抓紧时间收拾了。

    两个女孩赶忙下床洗漱,连早餐也没正经吃。好在商爻先去了餐厅,给她俩一人拿了两个茶叶蛋。

    江雨凌接蛋时怪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就像个100W的大电灯泡。

    她瞧了商爻一眼,又觉得这猪可真会拱白菜呀,拱的还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白菜。

    她越想越心情复杂,最终朝商爻恶狠狠地哼了一句,撒腿跑去跟卫小东他们咬耳朵去了。

    商爻:“?”

    老庄的车还没到,大家站在昨夜雨后的积水边等待。

    江雨凌把卫小东和原野赶得远远的,三人有说有笑,好像要和他俩划清界限。

    商爻一头雾水:“我惹她了?”

    苏阙小口小口吃着茶叶蛋,摇摇头:“不知道,她早上起床就怪怪的,还说要打剧本,你知道什么是打剧本吗?”

    商爻摇头。

    江雨凌怕不是水土不服疯了吧!瞧这乍乍呼呼的样儿,哪有苏阙半点可爱。

    他低头去瞧苏阙,脑海里却浮现出她枕着他肩膀熟睡的模样。

    裹挟着雨水的空气从窗户缝里扑进来,四下里静得出奇,只有小姑娘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那感觉太过宁静,以至于商爻有些恍惚,好像同样的场景就埋葬在记忆的某个地方,无数次循环往复。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瞥见苏阙唇边的蛋黄渣,忍不住伸手帮她揩掉了。

    苏阙抬头望他:“对了,我跟江雨凌说,你写的剧本是极好的,将来肯定受欢迎,她不信。”

    商爻轻笑了下:“别理她,她信不信有什么关系。”

    苏阙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特别真诚地说:“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想怎样去表达自己。你的故事很好,我支持你。”

    “嗯。”

    商爻微微勾起唇角,想起她为了支持他,偷偷跑去剧组当替身的事。

    别人说什么他自然是不信的,唯有苏阙的话,他总是莫名地相信。

    他低头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给苏阙喝新打的豆浆。

    苏阙喝了一口,嘴唇上沾着白沫,仍旧看着商爻,眼里映着早晨初升的阳光。

    “商爻,你是最好的。”

    “……”商爻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说话时,因为不及商爻高,一下下地踮着脚尖,手里的豆浆晃啊晃,好像随时要荡出来。

    商爻忍不住伸手探向她头顶,把她按在原地。

    路边自行车的铃当叮铃铃地响,秋天的风在积水里吹起涟漪。

    商爻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还要再努力一些,加倍地努力,那样才能不辜负这个美好的早晨。

    在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中,老庄坐着一辆小巴姗姗来迟。

    他胖乎乎的脸蛋从沾满灰尘的窗边探出来,招呼他们:“上车!”

    车子开往郊区,在泥泞的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城墙边。

    “就这儿。”老庄跳下车,指了指距离城墙不远的一间小店铺,店门上挂着一个木头牌子,写着“老庄摄影工作室”。

    “平时没什么事,我也给人拍拍照什么的,器材就在里面,你们是先去城里逛,还是先看器材?”

    城墙里面就是尚未开放的三国城,隐约能看见苍穹底下飞翘的古代屋檐和庙宇。

    据老庄说,里面很大,要逛不少时间,如果他们想逛,他还可以介绍熟人带路,能省去不少麻烦。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江雨凌三个去逛,商爻和苏阙先去看器材。

    老庄在工作室打了个电话,那带路的熟人很快就来了,寒暄几句后领着江雨凌他们去了三国城。

    苏阙和商爻则跟着老庄进入后院,来到他堆放器材的房间。

    “就是这。”老庄把木架上的镜头拿下来给他们看,“我这人比较实在,你们要买的话,两万块打包,全部拿走。”

    “两万?”商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研究镜头参数。

    老庄道:“这些基本都是新的,刚从整机上拆下来的,你看看这打光板,这录音机,我说的是全套!”

    商爻眯着一只眼睛从镜头里望出去,漫不经心地说:“你这用的是16mm的胶片吧,我要32的。”

    “32的国外用得多,国内一般都用16。”

    “对啊,不然我用16的干什么?”

    老庄撇撇嘴。

    他瞧着商爻和汪方友差不多年纪,以为也是个家里条件不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楞头青,没想到商爻懂得还不少,看来这买卖不好忽悠了。

    他正搜肠刮肚想着对策,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愤怒的声音叫嚷道:“姓庄的,给老子滚出来,你把老子设备弄哪儿去了!”

    第51章

    商爻忙把苏阙拉到身后, 两人迅速退到角落。

    说话间,几个手持长棍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抓住老庄, 二话不说就开揍。

    老庄抱着脑袋哇哇大叫,没头没脑地逃蹿。

    为首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目光四下一转,果断揪住他衣领,拉到大门外一顿胖揍。

    老庄满地打滚, 惨叫痛不欲生。

    商爻和苏阙两个看得目瞪口呆。

    商爻拉着其中一个打人的问:“这怎么回事?”

    那人横眉竖目地瞪他一眼:“少特么多管闲事!”

    “不是管闲事, 就随口问问, 我们打算买他的设备来着。”商爻说。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 这回和善多了:“那算你倒霉, 这老小子的货不干净, 劝你别买。”

    “怎么?”

    那人哼道:“这个庄大华,圈子里谁不知道。早年是黄花电影厂的摄制,后来内退出来单干, 大家冲着他原单位给几分薄面,高价请他来拍电影。看见咱们那位戴眼镜的没有, 王伍仁导演, 在国际上那可是响当当的,人家好心请他, 结果他一嫌工资低, 二嫌住宿不报销, 一来二去,还特么把设备扛走了!他那屋子里的设备都是拆了的吧?不拆怎么卖?个狗东西!”

    老庄躺在地上嗷嗷叫:“以前在厂里,住宿哪个不能报销, 烟酒水果, 那都是管够的, 谁叫你们小气!”

    话音没落,腹部又挨了几脚。

    那人食指隔空点着他,十分不屑地道:“瞧见没,就是这种蛀虫,怪不得如今电影厂不景气呢,都是特么这帮人不节制闹的!”

    商爻看老庄被打得实在太惨,忍不住说:“那这……打得是不是有点重啊?”

    设备不是还没卖么,把设备找回去不也就是了?

    主要那老庄被四五个人拿长棍围攻,鼻血门牙落了一地,他真把苏阙吓着了,只得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

    可老庄叫得也惨,商爻又不能捂苏阙耳朵,真怕她晚上回去做噩梦。

    那人倒没他这么多心思,不屑道:“那是他活该,电影还没拍完,他就把设备运走了,这可不耽误大事了?今天不打死他算好的!”

    “……”

    同是拍电影,商爻又觉得挺理解这帮人的。

    老庄确实不厚道,既然拿了工资干活,就应该把电影拍完。可他拍到一半却把设备偷走,对于剧组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也不好劝人下手轻点了,回头跟苏阙使了个眼色,牵着她走了。

    苏阙问:“这设备是买不到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再想别的办法吧。”

    商爻倒不怎么在意,那汪方友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被老庄忽悠实属正常。这条路行不通,总还有别的路可走。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别的。

    “你吓到没有?”他问苏阙。

    苏阙怔了怔,茫然地摇头。

    这算什么,按她的脾气,若事情发生自己身上,非把老庄骨头拆了不可。

    可看着商爻担忧的眼神,她又有些犹豫,抿了抿嘴说:“有点。”

    商爻立刻急得不行:“那怎么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压压惊?”

    苏阙憋住笑:“嗯,我想吃馄饨。”

    “行。”

    此时已快到中午了,两人商量一番,进了不远处一家馄饨铺。

    谁知刚坐下,门边就探出江雨凌笑嘻嘻的脑袋:“我就说是你俩吧,设备买好了吗?”

    “没呢。”商爻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说了,拉开苏阙旁边的凳子喊他们进来坐。

    江雨凌朝身后招招手,说:“看我们遇见谁了?望叔,你们也没吃吧,一起呗。”

    商爻和苏阙皆是一怔,江雨凌几个居然把阚望带来了。

    阚望身边还有几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一下把小店挤满了。

    老板给他们拼了两张大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

    苏阙好奇地看看江雨凌,又看看阚望,问:“你们怎么碰上的,望叔你不是在京城?”

    阚望还是老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中央准备拍一部《三国》,导演组都成立了,拍摄地不出意外就在这儿。”

    “你进导演组了?你不是电影局的人吗?”

    阚望道:“我是电影局的呀。不过这片儿是大制作,各单位都很重视,导演组特别邀请电影局一块来视察。刚巧我籍贯在这儿,领导就让我来了。给你们介绍下,这几位都是我同事。”

    随行同事共有五位,看得出确实是大阵仗了。

    大家打过招呼,阚望道:“我们今天早上刚到,还没和导演组见过,你们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

    “可以吗?那我们……”卫小东立刻跃跃欲试。中央下来的导演组诶,他还没见过呢。

    商爻却摆摆手,婉拒了:“这种事我们就不掺和了吧,我们还有别的事。”

    “我听江雨凌说了,你们想买设备。”阚望扶了扶眼镜,“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帮点忙。我有个朋友,是搞设备出租的。他手里有一批闲置设备想出租,不过这块市场不好,他还没做成过一笔生意。要是你们信得过,我等会就给他打电话。”

    几人一听,都面露欣喜。

    江雨凌欢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别不是像老庄一样,忽悠我们的吧。”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签协议呀,我做担保,这还是苏阙教我的法子呢。”阚望拍着胸-脯说。

    有他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准备下午就拟个协议出来。

    这时馄饨也端上来了,大家拿了筷子开吃。

    阚望难得他乡遇故知,说了许多话,商爻干脆把剧本拿给他看。

    阚望赶忙擦擦嘴,双手接过翻阅起来。

    他看得很快,看完后,把剧本一合,冲商爻摇了摇头:“你这故事不行,肯定上映不了。”

    商爻问:“怎么说?”

    “主人公太惨了,从小就不受家里待见,还为了一头牛被卖给现在的丈夫,结果又被丈夫抛弃,这不符合人民安居乐业、干劲十足创造美好生活的时代特征。”

    “为什么不符合?”苏阙不太明白,好奇地问。

    阚望看了她一眼,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她为了给丈夫治病,居然跑去做鸡,这怎么行呢,这是人性的堕-落。”

    “可是我们在车站遇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呀。”苏阙不理解。

    “文化是传递信仰的东西,她没钱,你得让邻里乡亲都来帮她,让她感受到生活的阳光。”阚望的一个同事敲了敲桌沿,一脸严肃地说道,“还有这个结局,主人公失去一切,孤单行走在夜色里——这太压抑了,让人看不到希望。没有领导会喜欢这样的影片。”

    听到这里,商爻和苏阙相视笑起来:“又不是拍给领导看,凭什么要领导喜欢?”

    “你……”那同事噎住了。

    阚望拍了拍他肩膀,话题一转:“说的对!我们的文化要繁荣,需要的不止是内参片儿。你们这是,想拿去国外-参展?”

    商爻点点头。

    阚望一脸羡慕:“要是年轻十岁,我也想跟你们一块干!”

    几名同事震惊地看着他,他赶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们陆续收到不少电影爱好者的信件,希望国内的电影能向国际靠拢,我们也正在琢磨这个事,你们如果想在国内上映,将来肯定有机会。”

    “你们也在准备改革?”商爻问。

    阚望笑道:“这是自然。如今改革春风吹满地,全世界都在向新世纪看齐,我们电影界也要有大变动。第一次讨论会议已经提上日程,相信不久的将来,许多优秀的电影导演都愿意回国创作,那样我们人才才不会流失。”

    第52章

    大家相互看看, 眼神都激动起来。

    正是阚望和他同事刚才说的那些原因,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和创作欲,近年来流向海外的电影作品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在国际上斩获数项大奖的优秀作品。

    可是身为中国人,谁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在国内绽放?

    电影拍摄的本就是这片土地,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

    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不得不流落海外。得不到国人的赏识, 却反而在国外开花。

    再传回国内, 往往也入不了影院, 只能以盗版的形式偷偷播放, 画面模糊不清, 配字还是英文,再来个不堪入目的海报,直接打上禁-片的标签。

    观众奔着艳俗去看, 却发现文不对题,于是谩骂一片, 连带着剧组也被打上烂片印记。

    商爻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拍摄过电影, 但看的片子却不少,也能预见到这种辛酸。

    如果真如阚望所说, 以后国内的电影也能像国外那样百花齐放, 那确实是件振奋人心的事。

    商爻问:“那你们这个改革, 什么时候能实施?”

    这下阚望不吭声了,捧碗默默喝他的馄饨汤。

    同事道:“第一次讨论会议都没开,从讨论到实施, 怎么也得三年五载吧。”

    阚望喝完汤, 抬起头来擦擦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改革不是一蹴而就,三年五载可能只是第一步。就好比四化建设,那是需要几十年、数代人共同努力的呢。”

    “这么久,那还搞个屁!”卫小东拍着桌子嘟囔。

    “话也不能这么说,能改变,也是为后代谋福祉。”原野难得发表看法。

    话音没落,遭到江雨凌一记白眼:“后人是舒坦了,关我们什么事?还是管好自己吧。”

    阚望同事笑着道:“小同学,你这个思想不对,你们现在的努力一定会有收获。我建议你们先从修改剧本做起,你看很多国家允许播放的优秀影片在国外也是可以拿奖的,你们做两手准备,等名气起来后,说不定国内也能上映了。”

    “那还是我的故事吗?”商爻把剧本一收,傲然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家国大义比不了我个人的思想自由,我注定从不了政,电影局的事也插不上手。但我想要一个自由的人生,想要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如果这个国度不允许,那我就换个地方,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角落,能让我的灵魂自由。”

    阚望同事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笑道:“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渴望自由绝不是危险,危险的是我们的声音太过微弱,其他人听不到。”

    他直视着那人眼睛,勾起唇角十分张扬地笑了一下:“但如果我们在国外足够出名,也会让你们感到危机吧?毕竟人才流失也是国家的损失。到那时候,你们所谓的改革也能加快进程吧?”

    这是变相要挟他们吗?

    阚望同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愣住了。

    卫小东认同地拍了拍商爻后背,附和道:“这叫曲线救国,哪儿就危险了?那么多导演送片去国外-参赛,不就想要个表达自由么。”

    “对,千金难买我自由!”江雨凌敲着筷子冲苏阙笑了笑。

    苏阙回了她一个微笑。

    在八千多个快穿世界,她经历过无比黑暗的中世纪,见识过一切的禁锢屈辱,那里的人们渴望自由的表情和商爻他们一模一样。

    现在已经很好了。她想,只要再努力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未来一定会有所改变。

    阚望突然道:“你们可以经常给电影局写信,把你们的想法说一说,这对我们改革也有帮助,说不定能加快前进的步伐。”

    双方一拍即合,商爻当场手写了几点想法给他。

    一顿馄饨吃了两三个小时,临别了,阚望把苏阙拉到角落,问她:“你是不是有日子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苏阙一怔,才想起刚到沪市时她每天都会给方家打电话报平安,这几天太忙,竟然忘了。

    辞别阚望一行,她赶紧到附近的小卖部打公用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一曼。

    听见苏阙的声音,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问苏阙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苏阙一一做答,又讲了许多趣事,把他们这一路的见闻都说了说,包括遇见阚望以及商爻剧本的事,末了留下招待所的电话和地址,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为了方便和阚望联系,他们在三国城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两天。

    阚望给他们介绍了那位出租设备的朋友,双方都很满意,很快签下合同。

    这样一来,电影拍摄的前期准备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是选拍摄场地。

    因为剧本里不少戏份需要在农村拍摄,工程量大,如果事先不做一次勘景,正式开拍就会很麻烦。

    但他们现在经费不足,无法实地考察,只能从地理杂志的画页里挑。

    “这能看出什么?”

    挑了两天,大家都头晕眼花,江雨凌啪啪拍着书页埋怨,“都是照片,文字描述千篇一律,反正怎么风光秀丽怎么来。连怎么去不说明白!”

    说着,她又翻开一本,上面记载的是武陵源。

    她愤愤道:“一看这名字就是最近新起的。人陶渊明说了,真正的武陵源与世隔绝,一般人找不到!再说,就算找到了,适不适合拍咱们这部片儿还不好说。”

    卫小东看得两眼昏花,正趴在桌上做眼保健操,闻言插嘴道:“原来以为勘景就是看看哪儿美就行,现在才知道是个技术活儿。我说爻爻,咱们人手是不是有点不够?暑假那片儿我有经验,我能当录像,你是导演,原野能扛话筒帮着收音,其他呢,光靠苏阙和江雨凌儿两个演员可不行。”

    “主演我们几个就行,其他的群演去当地找吧。”商爻看着杂志,头也不抬地说。

    “我们主演?”原野惊了,“年龄不合适吧,你这主角三十岁的身子六十岁的模样,让我们怎么演?”

    苏阙笑眯眯道:“我会化妆。你们把角色揣摩明白就行。”

    原野:“怎么揣摩?我们可没学过表演。”

    “我有经验,我教你们。”

    “对对,她家里就是开电影公司的。”卫小东点头,随即又犯了难,“人员是安排好了,可还是觉得人手不够啊,打球还有替补呢,要是谁出个个人状况,岂不是没法拍?”

    “实在不行咱们招人吧。”原野提议,“一天二十块工资,食宿全包,就干点打杂的小事,应该有人来吧?”

    “二十块会不会有点少?”

    “我们也没多少钱。”

    越说越愁,愁得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

    不过几天,所有人都瘦了一圈。

    正在这个时候,招待所前台有人上来敲门:“苏阙在吗,楼下有人找。”

    第53章

    苏阙莫名其妙。

    他们在招待所只是临时暂住, 人生地不熟的,谁会跑这儿来找她。

    商爻也觉得奇怪,扔下杂志站起来:“走, 我陪你去看看。”

    两人一块来到前台,只见沙发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男青年。

    其中一个身材精瘦的,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是苏阙吧,你好你好, 我叫张三, 是家里叫来给你们当助理的。”

    “家里?”她扭头看商爻, 商爻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我的名片。”这人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

    上面写着“朝阳影视公司”字样, 背面是他的名字, 一个艺术字体的“张三”。

    另外那个也赶忙递上名片, 和张三同一家公司,叫李四。

    李四和苏阙寒暄后,目光转向商爻:“你就是商爻商导吧, 以后请您多多关照了。”

    商爻一切还没开始呢,就被人叫商导, 感觉怪不习惯的, 皱了下眉问:“你们怎么找来的?”

    李四笑道:“这不就是经人介绍么。我哥俩以前在北方电影厂上班,跟商厂长陆演员那都是熟人, 对于你们拍电影这个事儿, 家里是举双手赞成, 这不,生怕你们人手不够,联系我们给你们当助理。”

    商维强和陆惠铃怎么知道他拍电影?这事儿商爻可一句没说过。

    苏阙见他表情, 偷偷拉了他一下:“可能是我说的。”

    她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 有时是沈一曼接的, 有时是方大明接,保不齐就是方大明和商晓明吵架说漏嘴了呢。

    商爻知道这事不能怪苏阙,并不生气,只是在沙发里坐下,跷着二郎腿打量面前这两人。

    “你俩都会些什么?”他还真摆起导演的谱,开始面试人了。

    张三道:“剧组打杂什么的都会,联系单位、车、食宿、人员沟通这些,还会帮忙架设备,录音我也会。”

    “我会打光,校正机器。”李四也抢着说,“哦,我们来之前还帮你们联系了拍摄场地,实地我哥俩已经踩过了,当地村民也好说话,你们放心,完全符合剧本内容。”

    “是么?”商爻眉头皱起来。

    家里那俩老头吵架,为什么连剧本都要拿出来说?

    张三道:“这年头私人拍电影不容易,尤其是出外景,一定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人家不让拍。”

    “可不,”李四接嘴说,“前两年那个蒋文星还是个不知名的楞头青,跑到一个村子拍电影,没有介绍信,当场叫人打出来。”

    苏阙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没有介绍信,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万一是国外势力派来刺探情报的呢?万一是破坏人民安全的呢?”

    “可大家不都是一个国家的吗?”

    “那谁说得准!”

    苏阙心里咯噔一下。

    她拿的可是国外护照,这样的话,是不是不能去农村了?

    打架她是不怕的,可如此一来,就会影响剧本拍摄。

    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神情也复杂起来。

    陆惠铃和商维强这棋走得实在高妙,知道她身份特殊,就把介绍信开好,知道他们人手不足,就派来两名助理。

    这下可怎么拒绝?

    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有了这两个“老-江湖”,事情就顺利起来。

    李四当天下午就联系了车辆,第二天大家就出发了。

    广兰村坐落于武夷山脉的深山里,从李四和张三拍回来的照片里能看出,是个风景秀丽的的地方。

    山坡上梯田环绕,种满茶树,山下有条大河盘亘而过,山谷里有溪流,植被丰富。

    按张三的说法,他们剧本里刚好有段水下戏,可以直接在河谷水流不急的地方拍摄。

    商爻看过后觉得还不错,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第二天一早,大家倒饬行装,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还在车里睡了一晚,到第二天早上,才抵达广兰村所归属的玟县。

    张三这人特别会来事,见大家累得东倒西歪,主动张罗搬行李的事,又叫李四去买吃的。大家在一家还算干净体面的早餐店吃了东西,精神这才恢复过来。

    吃完早餐,张三抹抹嘴说:“走吧,还得坐几个小时拖拉机。”

    “坐啥?”卫小东登时跳起来,他没听错?是他想的那种交通工具吗?

    李四笑眯眯地指着路边的拖拉机:“坐它。”

    “……”除了苏阙,所有人脸都黑了。

    玟县已经是很偏僻的小县城了,远离大都市,在武夷山脉脚下。面积不大,只有纵横交错的三两条街道。

    他们站在街头,一眼能望见尽头处连绵不绝的绿色山脉。

    再要往前走的话,那可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了。

    “这也太偏了吧。”江雨凌拧着眉头说。

    这一路长途坐到玟县,她晕了两回车,吃晕车药都不管用,现在一听“车”字就腿软,半边身子都挂在了苏阙身上。

    卫小东粗声粗气地道:“就是,来的时候你们可没说。要是早说了,咱们怎么也不会选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器材呢,颠坏了算谁的。”

    张三好脾气地说:“颠不坏,器材我们已经打包好了,都加了防震袋的,放心吧。”

    卫小东撇了下嘴,其实他想说,器材颠了是小事,别把他的大白玉臀颠成西瓜啊。

    苏阙倒是对拖拉机没什么抗拒,她小时候住在农场,这玩意儿见得多了。就是这里经济落后,拖拉机的型号相对老旧,是她没见过的类型。

    她还上手去摸,跟开拖拉机的老头打听这车能干什么,乐得老头旱烟一包接一包地抽。

    “得,小苏阙这性格,真是到哪儿都能被忽悠。”卫小东和江雨凌顿时又没脾气了。

    按卫小东的说法,一个纯洁的队伍里,但凡有个叛变的,其他人多半也坚持不住。

    很不幸,他们这帮人里,每回苏阙都是那第一个叛变的。

    还能怎么办呢?

    宠着呗。

    帮着张三李四把器材搬上一辆拖拉机,他们爬上了另外一辆。

    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还算软和,大家一上去就东倒西歪,拖拉机轰轰地上路了。

    从县城的主干道出来,沿着村民集资修建的土路一直向山里走,两旁是青黄交接的竹林,有风吹过时,竹林弯腰压在他们头上,落下几片初秋的黄叶。

    “好热。”

    拖拉机没有遮挡,秋老虎烈日炎炎,为了节约水,也不能喝太多,江雨凌和苏阙只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顶,跟落难的山顶洞人似的。

    卫小东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直接把T恤撩到肚脐眼,撅着屁-股往干草跺里钻。

    商爻和原野见了,总忍不住揪他裤衩,弄得他像条大毛毛虫,在干草跺里嗷嗷大叫。

    过了一会,拖拉机开始爬山。

    商爻觉察到什么,忽然问:“不会还有牛车要坐吧?”

    闻言,大家都警觉起来,眼巴巴地望向张三。

    张三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不是牛车,是骒车。”

    “…………”

    第54章

    拖拉机把他们扔在一个叫石邑坨的地方, 卸下装备,扬长而去。

    地名叫坨,其实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岔道路口。

    村民集资修建的土路拐着弯向西而去, 另一条不足两米宽的泥巴土路延伸到更深更黑的山林里去。

    土路边上有一户人家,主人家正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瞧见人来了,立刻殷情地迎上来。

    “是张三吧?午饭已经安顿好了, 快请进。”

    主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 把他们迎进门, 安顿在吃饭的八仙桌后就进厨房去端菜。

    商爻打量着张三问:“你认识?”

    “就前几天我哥俩来这儿勘景, 拍照片, 当时觉得路太远了, 中午肯定要有个落脚地儿,于是这户人家商量好了,我们一人给两块钱, 在他们这吃顿饭。”张三笑着说。

    李四道:“山里人没见过世面,每人给两块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少了。商导你可别嫌我们自作主张啊。”

    商爻摇摇头。

    不一会, 菜就端上桌了。

    都是山里常见的东西, 竹笋、地瓜、红苕叶之类,荤菜只有一个炖鸡, 味道很一般, 但对于颠了两天浑身骨头散架的人来说, 已经很不错了。

    卫小东吃得嘴角冒油,拍了拍张三后背说:“没想到你俩还挺能干的,刚开始听说是陆惠铃介绍来的, 我们都不太放心。”

    “就是, ”江雨凌接嘴说, “陆惠铃那是能干好事的吗?她不惹祸就不错了。”

    张三笑道:“陆演员也是关心你们。其实她也就这么一说,实际联系我们的是商厂长。以前我们在电影厂的时候,商厂长对我们不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哥俩怎么也得把事情办好不是。”

    “你俩人真不错。”原野由衷地说。

    这一路走来,张三李四办事妥帖,什么都提前替他们操办好了,完全不用他们担心。

    大家终于体会到有助理的好处,暗地里都有了一种真的在筹拍电影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大家融洽不少。

    吃过饭,张三安排的两辆骡车也到了。

    跟之前一样,器材放一辆车,人坐另一辆。

    骡子脖子上挂着铃当,叮叮当当继续向深山前进。

    下了骡车,又步行两个多小时,天刚刚擦黑时,终于抵达广兰村。

    村子不大,围着山坡有四五间房子,每座宅院里住着两到三户人家,据说房子是当年打土豪分的。有些人家嫌分的屋子小,便又在屋后单独盖了土屋。

    张三先领大家去找村长。

    村长姓王,是个五六十岁的干瘦小老头,正坐在自家门口的水井边抽旱烟。

    张三走过去,说明来意,又给他看了电影厂的介绍信。

    村长滴溜溜的小眼睛围着众人直转,又偏头看了看满地的器材,撇撇嘴:“哎呀,你们这些拍电影的,说来就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这儿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行,不行,这阵儿正是打玉米的时候,没工夫招待你们。”

    一听就是婉拒的意思,大家脸色都不太好了。

    只有苏阙不太明白,问:“您这山里种的都是茶叶,怎么还要打玉米?”

    卫小东没忍住,噗一声笑起来,拉了拉她衣角道:“看破不说破,你好歹给人留点面子。”

    苏阙还是没懂,一脸认真地看着村长。

    村长黝黑的脸庞黑得更彻底了一些:“你一个小娃娃,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说什么用得着你教?”

    苏阙更奇怪了:“你跟我非亲非故,第一次见面,算哪门子长辈?”

    村长:“……”

    他怒气冲冲地看了张三一眼,甩着手里的介绍信说:“没空没空!前些年也是有剧组的来拍戏,结果还把俺们村的女娃娃拐走了,说是要去大城市拍电影,现在还没回来哩!”

    他把介绍信往张三手里一甩,作势就要走。

    张三急了,忙道:“王村长,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王村长瞥了眼器材,道:“我没想到你们人这么多啊,还带这么多东西。”

    “哪个剧组东西不多。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的,要不,我让你们领导再给你说说?”

    老头一听要找领导,又不大乐意,揣着手原地沉思片刻,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要不这样,你们按人头每人交三十块钱。吃住呢,我们包了,你们拍戏呢,就去没人的地方拍,不要影响到大家。”

    商爻听明白了,这是坐地抬价呢。

    原先张三谈好的价钱是二十,老头嘴一张,翻了一半。

    张三有些犹豫,问他:“导演,现在怎么办?如果不答应,咱们就得原路回去,这路上折腾,也是钱。”

    言下之意,还不如答应老头,先把戏拍完。

    商爻没听他的,低头沉吟片刻,让卫小东把行李里的一条白装红梅香烟拿了出来,往地上一放。

    “二十。行的话,这烟归你,不行我们就走了。”

    老头眼睛滴溜溜转,小声嘀咕道:“这才多少钱。”

    商爻听见了,二话不说把烟捡起来就走。

    王村长本来还想讨价还价,谁知小伙子竟是说一不二,半点余地不给他留。

    他顿时急了,拉着商爻道:“行吧,算我倒霉!人家隔壁村给烟给酒,少说也值二百块钱呢!”

    “隔壁村也有剧组拍戏?”商爻问。

    王村长以为有戏,添油加醋地说:“是啊,北方电影厂下来的呢。好家伙,那阵仗,又是烟酒又是塞钱的,光装器材的车子都有两辆!”

    “那你凭什么嫌我们人多东西多?”商爻瞪了他一眼。

    王村长讨好地笑道:“你看这能不能……?”

    他食指和拇指一搓,做了个讨钱的姿势。

    商爻理都没理,径自跟小伙伴们说:“走。”

    卫小东和原野立刻作势去搬行李。

    王村长这才罢休,拍着大-腿喊:“别呀,你看这都谈好了,你咋还这么见外呢。”

    他着急忙慌地去解别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推着商爻往前走,生怕他反悔。

    住处就安排在屋后,是一处存放茶叶的仓库。

    推开门入鼻是经年积攒下的茶味,里面很大,已经收拾出来了,晒茶的架子稀稀拉拉地堆放在角落,正中间放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边上堆着几架行军床。

    “我们这里种红茶多,都是春茶,春天采摘,秋天摘得不多,仓库留给你们住,电灯在这。”王村长讨好地笑着,伸手拉了下门边的电灯线。

    仓库里亮堂起来。

    他又嘱咐几句,和张三李四一块出去张罗晚饭了。

    商爻让原野和卫小东把器材搬进来,用闲置的布条隔了两个隔间出来,一个用来办公,另一个是女孩子们的卧室。

    卫小东边干活边嘀咕:“这村长一看就不厚道,瞧着别的剧组给烟给酒,眼睛就红了。”

    商爻就在他旁边,闻言没接话,眉头有些皱。

    他又问:“你怎么了?”

    “想事情。”商爻说。

    “想什么?”

    “这地儿这么偏僻,怎么就一下有两个剧组来拍戏?”

    第55章

    商爻这话一出口, 忙着铺床的苏阙和江雨凌都停了下来。

    大家把门关了,围在八仙桌边说话。

    “你的意思是,张三和李四搞事情?”江雨凌压低声音问。

    “不至于吧, 他们不是你家里找的人么?”原野说。

    “你懂什么!”江雨凌横了他一眼,“别忘了他俩跟陆惠铃老熟人了,陆惠铃可不就是个不省心的。”

    “那也不至于……”原野吐了吐舌头,还想再说, 结果瞥见江雨凌一记眼刀, 立刻不说话了。

    卫小东问:“那现在是怎么着?这哥俩不也是咱们剧组的人吗。”

    “让村长单独给他俩一个屋住。”江雨凌出主意。

    原野道:“那肯定又得加钱, 咱们总共才多少钱, 花不了多久的。”

    “不是, 这哥俩不是还没干出什么坏事吗, 咱们就这样防着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卫小东问。

    苏阙点点头,压低声音:“确实, 他们也没犯错,咱们这样师出无名, 让陆惠铃知道了又有得闹了。”

    “哟, 你又新学了一成语!”卫小东夸她。

    “不管怎么说,盯紧点总是没错。”商爻拍了拍苏阙, 说, “再教你一语俗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阙想了半晌,问:“什么意思?”

    商爻笑道:“回头让江雨凌儿教你。咱们的首要任务, 是盯着张三李四这哥俩, 可别让他们顺走咱们什么东西。老庄的事虽然跟咱们无关, 总归是个反面教材。这样,晚上咱们都别睡踏实了,每天轮流守夜。”

    “轮流守夜?”原野一听,瞅了疲惫的江雨凌一眼,“这都累成这样了,还守夜?别了吧,两个姑娘受不住。”

    卫小东也道:“就是,张三李四哥俩估计也累得够呛,要不守夜从明天开始?”

    商爻看了看精神还算好的苏阙,有些为难,沉吟片刻,道:“这样,晚上苏阙和江雨凌休息,我们三个守。”

    原野立刻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正要开口,谁知卫小东抢在他前面道:“行,我反正睡得晚,守第一轮,你俩看着办。”

    原野抿了下唇,只好道:“那我守最后一班,先睡会。”

    “那会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你确定?”商爻问他。

    原野又有点想反悔,但话都说出去了,只好挥挥手说:“没事,就这么定吧。”

    刚商量好,张三李四来叫他们吃饭了。

    村长叫了村支书作陪,在院子里露天摆了一桌饭席。

    六菜一汤,算不得丰富,不过据村长说,这已经是一年到头顶好的吃食了,他还割了自家灶台上两斤火腿肉。

    ——就是肉在哪没看见,据村长说是在汤里煮化了。

    卫小东当时就傻了,这菜量还不够他一个人塞牙缝,总不能让他不吃菜,抱着米饭填肚皮吧。

    他刚想要埋怨,结果王村长一个劲地说,这都是看在他们送的那一条香烟的份上,村支书在边上煽风点火,搞得卫小东一时竟不知道该怨自己食量大,还是同情这村子太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想到未来几个月都是这种菜色——说不定比今天这顿还不如——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美丽。

    吃完饭,卫小东还是觉得饿,把包里提前准备的馒头拿出来吃,结果才咬了一口,就发现已经馊了,又气得跳脚。

    “呸呸呸,这姓王的摆明了欺负人,这什么年代了,谁家吃饭碗里还没二两肉?”

    “你可别这样说。”原野边往床上躺边说,“我看报纸上写的,贫困地区连水都喝不上,能不饿死就万幸了。”

    “啊呸!”卫小东晦气地啐了口,“你瞧着这像贫困地区?地方偏是偏,但后有大山前有大河,他没肉不能去河里抓两条鱼?”

    “你瞧那姓王的是能给你抓鱼的?”商爻嘲讽了他一句,拿着从家里带的傻瓜相机准备出门,“我去踩点,你们谁跟我去?”

    大家都累得不行,卫小东不耐烦地挥挥小胖手,“就你多动症,闲不住,没见你狗爷又累又饿,喘不上气么。”

    “就你娇气。”商爻拿枕头砸他,自己出门去了。

    苏阙随手丢了一颗糖给卫小东,追着商爻出去,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累?”商爻问她。

    苏阙摇头,脸上神采奕奕。

    她还没来过这么偏僻的山村呢,想到处看看。

    两人打着手电筒,沿着小路慢慢向山坳里走。

    远山和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呈现出深深浅浅全然不一的暗。

    山里的月光分外皎洁,几乎不用开手电筒,就能看清脚下的路。

    商爻想提前踩点,定好明天拍摄的地方。

    明天是拍摄的第一天,万事开头难,但好在有苏阙陪着,他又觉得心里高兴。

    “明天拍哪一场?”苏阙问。

    “第一场,女主的少女时代,就一个简单的镜头,她和朋友沿着田梗慢慢走来。”商爻回答。

    说完,扭头看了眼苏阙,后者正眼睛晶晶亮地仰视他,他忽然又觉得可以说更多,于是有些手舞足蹈起来:“我想要的是那种充满活力,蓬勃向上的风景,通过画面,让观众看见女主内心的朝气……”

    苏阙安静地听着他说。

    月光下,商爻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穿过田梗,他的身体在发光,犹如一颗充满魔力的种子,在悄悄发芽成长。

    苏阙忽然有些恍惚,一阵阵莫名的情绪冲击着心房,让她总也控制不住向商爻靠拢。

    离开洛城之前,她对华夏的生活并不抱有期待。

    她只想追寻苏珊珊的过往,找到苏珊珊的弱点,以此来保住方雪桐留给自己的遗产。

    或者也想过和商爻在快穿世界以外见面的场景。

    但也只是想想,她知道商爻不会记得自己,所以没有更多的奢望。

    她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分不清现实与快穿。

    生活总是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惊喜。

    她以为华夏的生活也大抵会如此,平淡又枯燥。

    而事实是,她再次遇见了商爻。

    和过去的每一个世界一样,商爻不记得她,但却总能点燃她内心深处对于生命的渴望。

    苏阙觉得他就像一只会魔法的精灵,总在意想不到之处给予她惊喜,让她不自觉地对生活充满期待。

    哪怕荆棘泥泞,只要商爻在身边,她就感到其乐无穷。

    好半晌,商爻才说完了自己的构想,然后脚尖一转,对她说:“这里不合适,走,我们去别的地方。”

    他弯腰往树林里钻。

    苏阙紧紧跟上,想了想,又伸手食指,去勾商爻的手。

    勾一下,松开,然后又勾一下。

    商爻回头看她,一把将她小手握住,说:“别闹,小心看路,前面有条水渠。”

    水渠不宽,苏阙一步就跨过去了,跨完后踮踮脚尖,得意地冲商爻笑。

    商爻说:“哟,小姑娘长大了,这么宽的小水渠都能自己过了。”

    苏阙昂了昂头:“我会的还挺多的。”

    “是挺多的。”商爻笑,忽然拽了她的手,说,“跑你会不会,走!”

    夜风穿过山林,沙沙地响。

    商爻牵着苏阙快速奔跑在田梗上,身影不时被两旁的茶树湮没。

    脚下蛙声虫鸣,身上披着月光,夜晚的风从身侧流走,像把他们托上云霄去。

    第56章

    两人体力都不差, 很快跑过一个山头。

    快回村时,商爻陡然刹住脚步。

    苏阙不备,斜冲出去, 商爻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拽回来。

    “怎么了?”苏阙问。

    商爻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

    村口的石板台阶上,江雨凌和原野并肩坐着, 两人似乎在说什么, 双手紧紧交握着。

    看见他们, 江雨凌一下急跳起来, 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 跺着脚凶苏阙:“你、你跑哪去了, 害我到处找你,担心死了!”

    “不是说了我们去踩点吗?”苏阙满脑门雾水。

    “踩点踩点,我看你俩就是不正经!”江雨凌恼怒地白了苏阙一眼, 扭身跑了。

    苏阙还是莫名其妙,只好问原野:“她怎么了?”

    原野也怪不好意思的, 眼睛看着别处低咳了一声, 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苏阙还想再问, 被商爻拽了一把, 只好作罢。

    三人低头往村里走。

    谁知没走几步, 又出事了。

    一声惊天动的嗷叫惊醒了所有人。

    紧接着鸡飞狗叫,一只大黄狗嗷嗷叫着从眼前掠过。

    “这不是村长家的阿黄吗?”苏阙认出来。

    意识到骚乱在村长家里,大家加快脚步, 几下赶上前面的江雨凌。

    “什么事?”苏阙拉着正往人群里挤的江雨凌。

    江雨凌一路走来, 已经听了不少情报, 见苏阙赶来,忙拖着她往中心地带钻。

    “快点快点,狗爷和村长闹起来了!”

    苏阙:“?”

    穿过人群,只见卫小东手里拎着一只毛奄奄一息的鸡,正气势汹汹地和村长对骂。

    “你收了我们的钱,晚饭就拿几个素菜招呼我们,呸!还二斤火腿肉?肉呢!肉呢?!”

    村长挥着一根草耙,赤急白脸地叫唤:“那不是煮汤去了么?一早就跟你们说了,一个月二十块钱,就这待遇!”

    “煮汤?老子连片肥沫儿都没瞧见!你倒好,等我们吃完了自己关起门来吃独食!抓你一只鸡怎么了,我毛都拔一半了,你有种咬我啊,呸呸呸!”

    一面说,一面还揪着鸡头,作势要往村长脸上啄。

    王村长哪受过这种气,气急败坏地喊:“老子会下蛋的芦花鸡——!!”

    他媳妇儿搂着女儿站在人群里,怯怯地不敢上前,几个村民抢着替他们出头,一个个怒目圆睁,骂得十分难听。

    卫小东饿得两眼发绿,拎着鸡脖子当武器抡。

    每回有人试图从他手里夺鸡,他反手就是一个鸡屁-股,一来二去,竟是没被人占过便宜。

    瞧见商爻他们来了,他赶紧大喊:“哥们快来!这老小子自己藏起来吃肉,穷个屁!我们每个月交二十块钱,他就给我们吃地里的野菜,油盐酱醋花了两分钱没有!”

    其实对于商爻和原野来说,吃不吃肉没关系,主要是面子。

    从进村开始姓王的就各种幺蛾子,这才第一天。

    他们在这儿拍戏怎么也得两三个月,要是每天如此,日子还过不过了?

    两人互看一眼,当场撸起袖子来帮卫小东的忙。

    这下可好,三个年轻力壮的大男孩加一只秃毛的鸡,愣是让王村长那帮人讨不到半点好。亏得王村长手里还拿着草耙,一耙子下去,还没捞到鸡毛,就被商爻一脚踩断了。

    王村长一急,把手里的半截竹竿往地上狠狠一砸:“都愣着干什么,拿绳子把人都给我捆了,明天送县派出所去!”

    他媳妇儿生怕他竹竿戳到自己,怯怯地说:“算了吧,一只鸡而已,给他们就是了。”

    再说这事本来就是老王做得不对,他收了钱,不给人家吃肉,这也就罢了。还端着肉回去吃,背地里嚼舌根骂外乡人好糊弄。

    偏偏卫小东闻着香气摸了过去,听见这话,当场就急了。

    老王见藏不住肉,索性连碗带肉摔碎在卫小东面前,说拿去喂猪都不给他吃。

    言下之意,卫小东那么大个人,还不如一头猪。

    卫小东气不过,撸起袖子摸去鸡棚偷了一只鸡。

    王村长也是气昏了头,面红耳赤地叫嚣道:“什么叫一只鸡而已!偷生产队粮食,早两年抓住了你看有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捆啊!捆不了男的捆女的,一个也别想跑!”

    “我看谁敢!”卫小东鼻孔冒烟,狠狠把鸡屁-股朝王村长脸上一怼,就跳过去挡在江雨凌和苏阙面前。

    谁知道那鸡受了这么大惊吓也还没死透,“叭唧”一下,糊了王村长一脸鸡屎。

    世界安静了一秒。

    王村长不管不顾地叫唤起来:“我的会下蛋的芦花鸡——!!”

    他用袖子揩了揩脸,眼里绿光直冒,大有要拿刀砍人的架势。

    眼看事态不好收拾,张三李四哥俩匆匆赶来了。

    他俩之前来踩点就跟村长认识,说话还算有份量,赶紧代表剧组向村长赔罪。

    王村长梗着脖子不松口,非要拉着卫小东他们去派出所。

    张三忙给商爻使眼色,叫他花点钱,把事情摆平。

    苏阙在一旁听见了,忍不住问:“凭什么?我们每人交二十块钱伙食费,不少了。”

    京城包子也才几毛钱呢,这里物价不高,二十块吃肉绰绰有余。再说,他们也不是非得要吃肉,能吃饱就行,就算吃不饱,也别埋汰人,拿他们当冤大头忽悠。

    张三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少问两句吧,二十块钱可没让你们偷鸡呀!”

    他跟着剧组这几天,知道苏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语气还算温和。

    但是商爻不同意:“你既然跟村长谈好了二十块钱六菜一汤里两个荤菜,那就不能赖账。”

    “啥,两个荤菜?我可没这么说!”王村长眼睛瞪得滚圆,头摇得像波浪鼓,“你随便去哪打听,二十块钱肯定吃不到这个标准。要么你给三十,要么就吃素!”

    “你这不是说话不算话么?”

    “什么瞎话!你们这位张师傅在场的,你问他,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三一听把自己也卷了进去,赶忙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还是商量眼下怎么办吧。依我看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剧组这边赔点钱,村长你们也不要再追究了。”

    “呸!凭啥给他赔钱!我不同意!”卫小东嚷嚷。

    “赔二十!不赔就去派出所!”王村长也不肯让步。

    双方吵吵嚷嚷,又过了好一会,终于在张三和李四的极力促成下达成协议,剧组给五块钱,把芦花鸡买下来。

    还是气不过,商爻多给了两块钱,借村长家的灶台用。

    借就借呗,村长想着他厨房里也没啥东西,无非是些不值钱的油盐酱醋,欣然同意,还觉得占到了便宜。

    可谁知才过了没多久,一股浓郁醇厚的香味弥漫院子,他年仅两岁的小儿子从睡梦中惊醒,嘶声大哭并且对他拳打脚踢,吵着要吃鸡。

    第57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鸡时, 那鸡估计是吃瓜吃撑了,两腿一蹬归了西天,留下一身肥肉, 舍己为人。

    卫小东三两下就把鸡毛拔了,正准备往灶台里丢,江雨凌问:“怎么生火?”

    好家伙,这问题愣是把大伙儿整不会了。

    这灶是农村的土灶, 用泥巴砌的, 上面一口大锅, 锅上方垂着一个挂腊肉的长钩。王村长生怕他们言而无信, 又把腊肉偷了, 早早把肉藏了起来。

    整个灶台被长年的油烟熏得黑漆漆、油腻腻的, 可不比家里的灶台好操作。

    如今城市里大多用蜂窝煤,点火烧炭都很方便,京城里更是引入了天然气, 灶台干净整洁,一按开关, 火自然就升了起来。

    这农村的土灶, 首先生火就是个麻烦。

    卫小东挠着头四下看看,出主意说:“你们谁去把外边屋檐下的柴禾搬进来, 我来点火, 不就烧饭么, 小爷没做过也在电视里看过!”

    他撸起袖子就要干,商爻说:“人家生火也是有技巧的,你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卫小东梗着脖子不服输。

    随后就见苏阙叹了口气, 把他推开, 对商爻说:“你生火, 我来做。”

    “你俩?”卫小东露出嫌弃的表情,“得了吧,爻爻连自家炉灶长啥样儿都没见过,你呢,算了,我也不指望了,你俩照顾好自己吧。”

    他顺手把篮子里的黄瓜洗了,掰成两半,一人给了他们一根,用社会主义老大哥的口吻说:“拿着去外面玩吧,小孩子就别给大人捣乱了。”

    “去,你才捣乱呢!”商爻没理他,径自去外面把柴禾搬进来,正要往灶台里丢,又抬头看了苏阙一眼,说:“你去外面玩,我来就行。”

    “两个人快一点。”苏阙说着,已经利落地把篮子里的胡萝卜和土豆挑出来了,交给江雨凌洗臼恃洸干净,手起刀落,眨眼便切成了块。

    卫小东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小苏阙,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上哪学的这一手刀工。”

    他把一个切好的胡萝卜块拿起来,对着灯光反复看:“这平整度,这切口,国宴的大厨也就差不多这水平了吧!”

    说完,他又觉得语言平淡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景仰之情,拿着胡萝卜块给众人展示了一圈,“瞧见没,我们小苏阙可真是个宝藏,任何时候都有惊喜。”

    苏阙笑着睨了他一眼,也不谦虚,翘着鼻子说:“这不明摆着么。”

    她在快穿世界什么没学过,切个菜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

    江雨凌看她快速把鸡肉切块,下锅煮,好奇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猎人炖鸡。”苏阙说,“听过没有?”

    江雨凌摇头。

    苏阙:“这是欧洲猎人发明的一种很简单的做法,据说以前的猎人在森林里打猎时,常常因为烹煮不得当而生病。后来有人发明了这种方法,把打到的野鸡和胡萝卜土豆一起放进锅里炖煮,加入盐和胡椒,就非常美味了。有条件的还可以加一点油露提味,不过我们没有油露……”

    她目光在厨房里一转,瞥见墙角架子上放着的茶罐,拍手道:“我们试试用茶叶吧!那王村长说,这时节采摘的都是秋茶,香而不涩。”

    她踮起脚尖把茶罐拿下来,轻轻嗅了嗅:“好茶,好香。”

    “茶叶提味?”卫小东不太敢尝试,鼻子皱起来,“我宁愿不要提味,有盐就行。”

    苏阙不理他,对江雨凌说:“刚才我们碰面的那里,石阶边长着两株辣椒,你去摘两颗来。”

    “好。”江雨凌转身就要走。

    原野突然说:“我去吧。黑灯瞎火的,女孩子不方便。”

    江雨凌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商爻笑着说:“你俩一起去吧,快去快回,别让我们等太久就行。”

    “你胡说什么呢!”江雨凌涨红脸凶他。

    卫小东听得一头雾水,扯着江雨凌问:“你俩怎么了?”

    “要你管!”江雨凌一脚踩他胖乎乎的脚丫子上,扭身就跑。

    原野赶忙追出去。

    剩下卫小东莫名奇妙,抱着脚丫子单腿直跳。

    苏阙把茶叶和鸡肉一块下锅煮,商爻把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香气就溢出来,鸡肉的肥美和茶叶的清幽纠缠在一起,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卫小东边吃着黄瓜边翘了翘鼻子,眼睛一下瞪得滚圆:“别说嘿,这味儿居然还挺好闻!”

    “我也饿了。”商爻说。

    卫小东立刻体贴地把半根黄瓜塞他嘴里。

    不一会鸡肉就软了,苏阙先把鸡肉舀出来,放一边备用,大锅里依然沸煮着浓浓的茶汤。

    她算着时间,不停用锅勺搅拌,茶汤浓而不腻,呈现出犹如翡翠似的奶绿色。

    很快江雨凌和原野带回了几棵通红的小辣椒,还是新鲜的,闻一下,直打喷嚏。

    苏阙把辣椒洗干净,切成碎末,然后另起一锅,放入菜籽油、辣椒、盐等调味,和鸡肉、胡萝卜、土豆一块翻炒,炒出香味后起锅,加入茶汤用大火炖煮。

    很快汤汁就把锅盖顶起来,浓郁醇厚的味道藏也藏不住,奔腾着泻向屋子的每个角落。

    说来也奇怪,明明除了茶叶,都是普通调味料,但那味儿就是异常诱人,鲜辣里夹着秋茶的幽香,直勾得人食指大动。

    卫小东顿时觉得手里的黄瓜不香了,期期艾艾地靠拢过来,试图直接用手去捞。

    苏阙一勺拍开他,说:“再等等。”

    “还等?我觉得这可以吃了吧,都熟了。”话音没落,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叽一声。

    江雨凌正忍不住想笑他,结果自己的肚子也是一样,叫得比谁都欢实。

    苏阙笑笑,继续往锅里加入调料,搅拌,直到汤汁浓稠,才用碗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卫小东急吼吼地在大肚腩上擦手,眼睛盯着锅里说:“我我我一个粗人,就不用碗了,你们先盛,剩下都是我的!”

    “瞧你那出息。”商爻嘴上笑话他,手却不停,一个接一个地往碗里夹鸡腿,堆成一座油亮鲜嫩的小山。

    卫小东立刻气得跳脚:“商爻爻,你给我住手——!!”

    两人谁也不让谁,你来我往地抢起了鸡腿。

    江雨凌抢到一只鸡翅,吃得满嘴油光,幸福感爆棚:“好吃!我的天,真不是我崇洋媚-外,苏阙这欧洲鸡比王府井的大厨还要厉害!”

    卫小东听了,百忙之中接嘴道:“那是,我们小苏阙可是在逃白雪公主,猎人不杀她是有原因的!”

    “有苏阙在,不在村长家吃饭我们也饿不死。”原野笑着说。

    这话提醒了商爻,手里的动作一顿,被卫小东抢去一块肉。

    “这里前有大河,背靠大山,我们自己垒个土灶,一样可以做饭,不一定非得在村长家吃啊!”

    卫小东手里不得空,举双脚赞成:“就是,米面这些可以跟村民买,我们自己开灶。明天就去找村长说——”

    话音没落,手肘被江雨凌撞了一下。

    江雨凌示意大家看门外。

    王村长拉扒着门框,正讨好地冲着他们笑。

    第58章

    卫小东立刻站起来, 想把门关上。

    王村长伸进一只脚来,讨好地说:“别别别,小兄弟, 能不能商量个事?”

    “不能。”卫小东直接翻白眼。

    王村长笑得满面愁容,削尖了脑袋想往厨房里挤:“别,别呀,大家有些误会, 解开就好了嘛。我来看看你们吃好了没有……”

    “您放心, 锅碗瓢盆我们肯定给您洗干净, 油盐酱醋没用多少, 铁定不值两块钱!”卫小东跟大佛似地堵在门口, 就是不让他进。

    王村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只好将脑袋探到他胳膊底下,朝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苏阙看,“小姑娘, 能不能匀我一块鸡肉,我儿子才两岁, 让你们这香味儿给馋醒了, 饿得一直哭……”

    “村长,你这就奇怪了。你儿子饿哭了, 你自己给他做去呀。我们这鸡可是花钱买的, 凭什么给你?”江雨凌毫不客气地道。

    王村长笑得十分尴尬:“误会, 都是误会!你们这不也吃完了么,要不我少收一点钱,你们匀我一点?”

    “呸!”江雨凌说, “谁稀罕你那点钱, 我们还商量不在你这儿吃了呢, 你把钱还来,我们去别家住。”

    “别!别别别!”一听这话,王村长更急了,“好姑娘,是我老糊涂了。你看你们这都住下了,收拾起来多麻烦。”

    江雨凌懒得和他多说,重重哼了一声。

    王村长拧着一张苦瓜脸,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帮年轻人真是不干人事,大晚上的炖鸡,还搞得香气满院!偏他儿子是个混世魔王,饿醒了,不给吃的就打人,这谁受得了!

    他实在没办法,只得重重一跺脚,拉下老脸给了自己两巴掌:“诸位!诸位!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收你们的钱,我这就把钱还给你们!”

    卫小东冷冷道:“谁稀罕那点钱!气的是你不讲信用,说好了两个荤菜结果就一个白沫肉汤?那汤怕不是你摸了把灶台上的腊肉,在水里洗个手就了事了吧!”

    “天地良心!”王村长拍着大-腿直喊冤枉,“你们去把张师傅叫来,咱们当面对质,这话是不是我说的?我当时就说,你们人多,每天两个荤菜肯定不行,他哥俩也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反倒又不认了呢!”

    “那你去把人叫来啊,空口无凭嚎这些谁信!”卫小东怒上心头。

    王村长又气又急,转身就要去叫人。

    商爻忽然道:“行了,大晚上的把人吵醒也不好。王村长,当时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没签协议,现在是双方各执一词,说不清了。这样,我们还剩了几块鸡肉,分给你。”

    王村长赶忙道谢。

    商爻又说:“以后,就按你说的,每人每月三十块钱伙食费,必须两个荤菜。”

    “什么,还给他钱?”卫小东一听,立刻跳起来。

    商爻抬手打断他,继续盯着王村长眼睛说道:“但是,这事不能让张三李四知道,你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把他哥俩安排去别的地方住。标准还按二十的来,不准给肉,不准让他俩吃饱。”

    王村长老人精了,一听,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明早就去说,我大儿子在城里准备回来住两天,房间不够,你们得匀两人去别家住。到时你们配合我说两句,安排他们去村头老牛头家住。那可是个抠门的货,保管不出两天折腾得他们头晕眼花!”

    商爻看他上道,当场给了钱,又说:“我们在这少说待两三个月,有的是麻烦乡亲们的地方,到时还要麻烦村长多多协调,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自然。有我在,你们尽管放心!”王村长捧着香气袭人的美味炖鸡,馋得直咽口水,说完就直奔自己屋里去了。

    没一会,小孩震天的哭声总算消停,而天已经开始亮了。

    卫小东摊手道:“得,这下谁都别睡了,还倒贴钱白便宜了这姓王的。”

    他们一共五人,每月每人给王村长三十,相当于王村长添几双筷子白赚城市工薪家庭一个月的工资。

    商爻道:“钱是小事,只是我们在人家的地盘,别弄出什么大事才好。”

    “能出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江雨凌叉腰骂道。

    原野笑道:“我看王村长还是讲理的,主要是张三李四那哥俩。说他俩靠谱吧,又总是在小事上磨洋工,不知道还给咱们挖了什么坑呢。”

    商爻出门看了看天色,说:“不早了,今天拍第一场戏,咱们也算正儿八经的电影人了,都准备起来吧。”

    这么一说,所有的怨气愤懑又都烟消云散了。

    一路走来,每件小事都像是劫难,曾经无数次想放弃,好在身边朋友作伴,志同道合,互相鼓励着走到了这一步。

    现在,他们站在电影人的门槛前。那曾经仰望的圣殿不再遥远,只要再迈进一步,他们也是真正的圈里人了。

    雾茫茫的大山里朝阳正在升起,金光映红每个人的脸庞。

    江雨凌张开双臂,闭眼深深地吸进一大口空气:“说实话,一开始我只是想要离开家里,从未想过该去哪里,要做什么,如果不是爻爻说想拍电影,我可能自己在天桥下饿两天也就打道回府了。可是吧,这一路走来,我又觉得我可能真的就是……应该干电影的。哪怕将来有无数种选择,我想,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和你们一起。”

    “嗨,谁说不是呢。”卫小东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江雨凌眼睛亮闪闪地,转头问苏阙:“你呢?”

    苏阙看向商爻,微微一笑:“我也是。”

    她的想法比江雨凌更深刻一点。

    对苏阙来说,这里是和快穿世界不一样的现实,哪怕过去拍过无数场电影,唯有这次,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认真地对待了,没有虚度时光。

    江雨凌又用胳膊去撞原野,问他:“你呢?”

    原野笑笑,刚要说话,整理着器材的商爻插嘴笑道:“他最大的收获就在身边,还用问?”

    江雨凌一听,立刻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去捶他。

    原野和苏阙笑成一团来拉架。

    只有卫小东满脑袋雾水,挠着头问:“我咋听不懂,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还瞒着我们偷鸡吃呢。”江雨凌百忙之中奚落他。

    这下好了,狗爷圆润的身材加入战局,大家又笑又叫地滚成一团。

    张三李四过来,瞧见这情形,也是乐得不行。

    “我跟了这么多剧组,还没哪个剧组像你们这样和谐的。”张三说。

    李四附和道:“就是,能在这样的剧组是我们的福气,商导可要一视同仁啊。”

    瞧见他们来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商爻清了清喉咙,开始说正事。

    由于一晚上没睡,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他估摸着原定的主角少女时代的戏份不太合适,临时决定改成主角结婚后的戏份。

    为了节省时间,他自己带着张三李四哥俩去昨晚踩地的场地架设机器,嘱咐苏阙给大家化妆,同一时间,原野组织大家熟悉剧本,读台词。

    一个小时后,所有人在盘桓山坡的田梗集-合,设备已经架好,灯光、打板、话筒也已就位。

    商爻看着化好妆,穿上村民衣服的几人,几乎要认不出来。

    “第三十二场,第一镜,开始!”

    第59章

    《天伦》这部电影以车站偶然遇见的抢食女人为原型, 讲述了农村姑娘春花的一生。

    春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妹妹, 一个弟弟,父母辛苦劳作,对孩子们的关心不多。春花不得不承担起长姐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

    十六岁那年, 父亲打伤了邻居家的牛, 作为赔罪, 将春花嫁给了对方的大儿子, 大军。

    大军是个勤劳老实的青年, 婚后对春花百依百顺。为了让春花过上好日子, 大军成了村里第一批响应号召的先进份子,向亲戚借钱承包了一片茶园。

    眼看着小俩口日子越来越好,春花的娘家和大军的亲戚开始隔三差五来打秋风, 小俩口人好,总是毫无怨言地帮衬着, 因此在村里获得了良好的口碑。

    谁知好景不长, 某日,大军在茶园干活时, 失足跌下梯田。因救助不及时, 送往医院没多久就被医生告知要截肢。

    面对巨额医药费, 春花手足无措。

    承包茶园的借款尚未还清,她就又一次跪倒在亲戚家门前。

    谁知往日笑脸迎人的亲戚们骤然变了脸,不是避而不见, 就是找各种理由推托。自己娘家更是过分, 直言大军没指望了, 要和她断绝往来。

    春花走投无路,一次次在医院门口徘徊,这天,她遇见一个叫若梅的拉皮条女人。

    在对方的极力游说下,春花走上一条堕-落的道路。

    很快,大军的医药费凑齐,手术成功,而风言风语却甚嚣尘上。

    面对丈夫一次次的质问,春花不忍隐瞒,道出了实情。

    原以为丈夫可以谅解,谁知男人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终于在亲戚的怂恿下,把春花赶出家门。

    父母弟妹也嫌她丢人,不愿见她。

    独自走在城市冷清的街道上,春花看着挂在树枝上的烂风筝,终于崩溃大哭。

    她的人生好比风筝,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需要的时候拉回来,不需要了,就折断棉线,任其飘零。

    可是,风筝有树枝可以落脚,而她呢?

    故事的最后,春花终于不再忍耐,在猪肉摊抢了一把杀猪刀回到老家。

    欢声笑语从大军的院子里传出,亲戚给他说了一门新的亲事。姑娘天生听力低下,但年轻貌美,家庭富裕,并不指望大军下地干活,只要能生儿子,延续香火就行。

    亲朋好友都来吃席,春花的爹笑眯眯拍着大军的肩膀说吉祥话。

    这一幕落在春花眼里,五味杂陈。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尖叫嘶吼着向众人捅去。

    现场乱成一团,所有人都来推她,最后的最后,她依然融不进这个“家”。

    鲜血溅进眼睛,春花终于露出全片唯一的笑容,像个天使-

    今天拍摄的这场戏,是春花和大军刚刚承包茶园,在田间劳作的情景。

    为了不破坏村民的茶树,商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把摄影机架在角度刁钻的地方,只拍田梗上的戏份。

    他大致给饰演春花的苏阙和饰演大军的原野说了下走位,两人很快入戏,开始了第一场拍摄。

    苏阙事先已经研究过剧本,对于这场戏也提前和原野演练过了。

    原野的演技尚需磨练,但应对这场戏已经足够,苏阙又在妆容上下了很大工夫,从镜头里看去,两人皆是素面朝天,又穿着特意从村民手里买来的旧衣服,活脱脱一副农村人的打扮。

    商爻作为导演,并不像电影厂那些大牌一样,喜欢坐在摄影机后从小镜头里观看。他把如何拍摄的想法说给卫小东听,并且十分相信卫小东的实力,自己跑到田梗边上,叉着腰纵观全局。

    这一刻,早前的嬉笑打闹在所有人脸上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热情。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演员情绪饱满的声音一丝丝地流进收音话筒。

    “累了吧,喝点水。”

    这是原野的声音。

    他一边说,一边提着裤腿蹲下来,把保温瓶里的水倒进茶缸,递给苏阙喝。

    苏阙接过来,笑了笑,仰头喝水。

    没有一句台词。

    但她眉梢眼角都含着笑,属于新婚妻子的青涩的幸福在空气里化开。

    身后是青翠欲滴的茶树,秋蝉的鸣叫从树叶宽大的缝隙里倾泻下来。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场景。

    按理不会拍摄多久,但很莫名地,商爻没有喊停。

    所有人都入了戏,无论是演戏的苏阙和原野,还是作为导演的商爻,抑或是担任摄像的卫小东和负责打光的江雨凌。

    约摸两分钟后,商爻才喊了停。

    卫小东立刻跳起来,正想发表下心潮澎湃的感想,谁知斜刺里突然有人冲上来,动手就掀他的机器。

    他吓一跳,忙飞扑抱住镜头。

    笨重的摄影机整个儿压在他身上,饶是他膘肥体壮也差点喘不上气。

    张三李四离得近,忙丢了话筒来帮忙。

    不消片刻,手持锄头草耙的村民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充当道具的保温瓶和搪瓷茶缸被砸了个稀碎,村民相互推搡着,凶神恶煞地质问:“谁准你们在这儿拍的!这是我们罗村的地盘!”

    “什么你们的地盘?”

    商爻看他们锄头草耙的胡乱挥着,生怕把人砸到,一把将苏阙拉到身后,张开双臂护着大家。

    打头的村民一棍子敲在他肩上,脸红脖子粗地吼:“谁允许你们私自-拍摄的!胶卷交出来,听见没有!”

    商爻试图解释,谁知这些村民根本不理,只是一味地打砸,冲向他们的设备。

    卫小东死死抱着摄影机镜头,这可是租来的,弄坏了得赔不少钱。

    可那些村民硬是要来抢胶卷,往他背上跩了好几脚。

    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好,纵使被护着,江雨凌也被一个粗鲁的女人抓散了头发,脸上出现几道血口子。

    苏阙和最近的男人推拉起来,但也不敢把人伤着了,只是把人掀到了地上。

    那人滚下田梗,压倒几株茶树,顿时恼羞成怒,抓着泥土嘶喊起来:“破坏我们的茶园,跟你们没完!”

    这下商爻也怒了,揪住抓胶卷那人就是一下,那人连摄影机的边都没摸到,连滚几级台阶滚到下一层梯田。

    其他村民一见,皆是一怔,半晌态度愈发恶劣,挥着工具就朝商爻打来。

    商爻半点不手软,接连踹翻几个人。

    村民意识到打不过,这才慢慢消停。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拿了介绍信的!”商爻火冒三丈地说。

    村民们互相看看,一个中年女人嘟囔着道:“哪有什么介绍信,这是我们罗村的地盘!你们不打招呼就跑来拍戏,还弄坏我们的茶园,出了事谁担着?”

    “罗村广兰村,不都一个生产队的吗,我们有介绍信,怎么就不行了?”提到介绍信,负责的张三从人群里挤出来,好脾气地问。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见他年纪是剧组最大的,语气不由软和几分:“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没有生产队了。你们给广兰村的介绍信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这不让拍,走走走!”

    张三忙掏出烟,挨个儿给男人们递过去:“诸位,你们看我们也是不清楚这个事,不知者无罪嘛。我们机器都架好了,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天我们开了介绍信再来?”

    一个中年男人见他态度还好,拉着脸把烟接了,夹在手里说道:“你们开了介绍信再来。下午这里有人用。”

    “是住你们那的剧组吗?”

    “对,人家是北方电影厂下来的,吃公家饭,比你们正规多了。”

    张三顾忌着商爻,仍想坚持一下:“要不,我们就用上午,我保证到中午就结束!”

    他频频给商爻使眼色,想花点钱摆平此事,谁知商爻不为所动,只是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忽然就点了头,说:“收工。”

    第60章

    “商导, 怎么就收工了?这还不到九点,中午前咱们这场戏肯定能拍完,你看苏阙演技那么好, 大家也辛苦这么半天了……”

    回去的路上,张三还在试图说服商爻。

    商爻肩上扛着器材,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往前走, 很快就把张三李四哥俩甩在身后。

    哥俩落后队伍一大截。李四咂摸着嘴说:“三哥, 这姓商的油盐不进, 一点钱都不愿意花, 这可咋整?”

    “不怕。”张三安慰他, “住在这儿也是成本, 一天天的,耗也得耗死,到时候他就是想花钱疏通, 恐怕也没机会了。”

    李四想了想,深觉得有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这才赶上大部队。

    大部队里, 卫小东也在埋怨:“这么早收工,敢情早上白忙活了。我还想演个小角色, 让苏阙给我化化妆呢。”

    “就你这模样, 再化妆就成山猪了。”江雨凌取笑他, 说,“反正时间早,回去睡个回笼觉呗。”

    卫小东一听, 又乐了:“妹妹, 还是你替哥想得周到!”

    几人有说有笑的, 看起来一点没为拍摄的事担心。

    张三李四哥俩在后边直摇头,就这副公子小姐的作派,电影能不能拍起来还真不好说。到底不是底层劳动阶级出来的,怕苦怕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能成什么事!

    结果刚回到王村长家的仓库,商爻把器材往屋里一放,叉着腰就说:“行,收工的理由来了。”

    话音刚落,一滴雨落了下来。

    “…………”

    卫小东眼睛瞪得滚圆:“爻爻,你这也太神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咋料到下雨的?”

    “山里天气多变,雾都飘过来了,能不下雨吗。”商爻说着,指挥他们把剩下的器材搬回屋。

    将将收拾完毕,稀疏的雨点连成一片,倾盆而下。

    地面很快积满了水,高温也降下不少,大家关起门来,美美地睡了一觉。

    下午起来,雨还在下,王村长媳妇准备好了晚餐,按之前约定的,两荤四素加一个汤,满满地在仓库里摆了一桌。

    王村长媳妇带着孩子,在屋里单独吃,王村长端着一个搪瓷海碗,厚着脸皮过来蹭饭。

    “小姑娘,你那茶叶鸡到底怎么做的?”他拉扒着小板凳挤到苏阙身边,觍着脸说,“我也不瞒你,白天让我媳妇照着做了,结果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哎哟,急得我儿子哟,要不是下雨就上房揭瓦了!”

    “怎么,你还想偷师啊?”江雨凌不高兴地挤兑他,“俗话说教会徒弟,就得饿死师傅,你先前还那样对我们呢,苏阙凭什么教你。”

    “那不都是误会一场么。”王村长缩着脖子说。

    苏阙说:“教你也不是不行,这菜不难,主要是火候和加料的顺序。但有几个事,我们想请你帮忙。”

    “什么忙?你说你说。”

    苏阙看了商爻一眼,商爻道:“这山雨怕是一两天停不了,要你帮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几天帮我们物色几个村民当群演,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年纪在十岁左右。工钱嘛,一天十块。”

    “这没问题!”王村长当场拍大-腿。

    “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商爻倾身过来,“那个罗村怎么回事?”

    他三言两语把早上的事说了,大家神情都严肃起来,放下筷子听村长解释。

    王村长道:“罗村么,以前跟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那时候生产队按人头划分,咱们这一片加上山那头,也就是罗村的范围都属于一个生产队,后来不兴生产队了,改为自然村,以山头为界,就分成了两个村。这些张师傅是知道的呀,当时说要开介绍信,我还提醒过他也开一个给罗村哩!”

    “干,又是这哥俩!”卫小东狠狠一拍桌子,拍得桌上汤碗菜盘齐跳。

    苏阙和江雨凌赶忙抱着各自的碗躲开。

    原野皱眉道:“这两人平时工作也算负责,怎么老在这种小事上掉链子。”

    “谁说不是呢。”商爻咧了咧嘴角,目光有些冷。

    原野:“你的意思是……”

    江雨凌道:“没听罗村说么,他们村住的是北方电影厂的剧组。”

    “我就说这哥俩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原来是有熟人介绍。肯定是那边剧组里有人,跟他们说了这个地儿,他们一看,正好,我们也用得上,顺手就拿来用了。只是那边走的罗村的路子,我们走的广兰村,两边手续章程都不一样,他俩这就掉链子了。”卫小东气鼓鼓地说。

    原野沉吟道:“虽然不是什么大错,但小事也挺折磨人,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我们经费花光了也拍不了几场戏。”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起来。

    苏阙悄悄拉了商爻的衣角:“这两人不能留了。”

    团队里,能力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不能出现害群之马,再加上这两人又是陆惠铃和商维强派来的,安的什么心,只怕大家都清楚。

    江雨凌眉头皱起来:“可是,咱们本来人手就不足呀,加上这哥俩才勉勉强强,要是一下子把他俩开掉,我担心……”

    “说得对。”原野插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俩经验丰富,又比我们熟悉这里,万一闹起事来……”

    “不如就闹起来?”苏阙突然说,“我有办法。”-

    秋雨朦胧,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依旧是个雨天。

    张三李四过来问商爻今天拍不拍戏,得到否定回答后,再次感叹少年不知钱滋味,然后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商爻和卫小东在村长的协助下开始招募群演。

    雨天不用下地干活,前来应征的村民不少,排成了长队。

    苏阙、江雨凌和原野则雇了一辆骡车,前往县城。

    穿着斗笠蓑衣,三人在雨水中颠簸了五六个小时,终于抵达县城。

    江雨凌和原野去采买生活必需品,苏阙找到一家小卖部打电话。

    本来想直接打去洛城,结果县城小地方没有开通国际线路,她只得打去京城。

    接电话的是沈一曼,听说她去了乡村,十分挂念。

    沈一曼问了她许多生活上的事,她一一回答,好半天才找到说话的机会,问沈一曼能不能帮她打个电话回洛城。

    “哦,前天收到一封信,是苏希寄来的,我这就找出来,念给你听。”沈一曼说。

    电话里悉悉索索一阵,苏阙想象着她戴上老花镜的样子,微微一笑。

    自打她离开京城,沈一曼就好像变成了她和洛城联系的接线员,总是给她读苏希的来信,也帮她给那边打电话。

    一来二去,沈一曼学会了不少洛城小学生流行的俚语,有时还跟苏阙炫耀,说自己现在是全大院最时髦的老太太。

    在苏希寄来的上一封信里,苏阙知道苏珊珊干大事去了,暂时无法在对付苏希和索菲亚的事情上分心,这让苏希和索菲亚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前天的这封信里,苏希语气明显开朗了,对苏珊珊的咒骂也减少许多,她甚至觉得苏阙派去保护她的红九豹头两人碍眼了,想给他俩指派点别的活干。

    可索菲亚觉得这兄弟俩毕竟领的是苏阙的工资,她们不好贸然安排。

    苏希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写信来问苏阙。

    话里话外,还是希望苏阙能从遥远的东方给她寄一份本地风情的礼物,毕竟她也算帮苏阙反向照顾了红九豹头哥俩一段时间……

    信读到最后,沈一曼自己都笑起来。

    “礼物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外婆一并帮你写好。”

    “谢谢外婆。”苏阙忍不住撒娇。

    在细密的雨声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听着苏希信里的话语,听着沈一曼温柔的声音,连日里被劳累搓磨的心脏又燃起了斗志。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请沈一曼代她去办。

    沈一曼乐得高兴,又絮絮嘱咐她许多。

    过了一会,见江雨凌和原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准备挂断电话。

    谁知电话里却传出一阵开门声,接着就是方大明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是松松么!怎么每次打电话都挑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等着啊,外公这就来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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