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走,脚下步伐毫不停顿,不消片刻便与秦皎皎拉开了距离。
菘蓝始终站在秦皎皎身后,此刻才冒出头来,小小声地问了一句,“小姐,要我上去拦住钟大人吗?”
秦皎皎摇头,搭着菘蓝的肩膀坐回了马车上。
她半敛着眉眼,细细思索着目前的情况。毋庸置疑,若说寻个盟友,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钟伯行。
于公而言,她虽对四年后的原州断桥一案毫无头绪,可但凡有涉及朝廷官员的重大案子,左右都绕不开大理寺这道关卡。而钟伯行日后将是大理寺之首,她若能一早就与这位钟大人结为盟友,往后数年,不论发生何事,靠着这层盟友关系,总能先一步探到些风吹草动。
退一步讲,就算来日她秦家真的遭了那场横殃飞祸,看在他们相处多年的份上,钟大人再不济也会给她个辩白喊冤的机会。
于私来讲,这人前世既愿意帮她,还对她的喜好知道的一清二楚,理应与她秦家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渊源,可就今日钟伯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来看,个中缘由似乎又不若她所猜想……
秦皎皎思绪流转,又想起了不久前茶楼掌柜同她的耳语。
“听说啊,那伙地痞是钟大人的弟弟专门找来的。”
“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大伙儿都司空见惯了。”
“秦小姐,这事说白了算是人家的家事,钟家另外两位大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您啊,还是别搅进去掺合了。”
安都钟家满门重臣,前世时,钟伯行又是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秦皎皎本以为,他的经历该是十分称心顺遂的。
可是……
那张受了难听辱骂却仍面无表情的隐忍面容重又浮现于眼前,秦皎皎无意识地绞紧手中帕子,直到马车驶入秦府大门,眉心间的褶皱都未散开。
她沉着一张脸推开房门,却不期然地与端坐于她房中悠哉饮茶的韩容清撞上了视线。
“你怎么来了?”
秦皎皎讶然出声,面上这才露出些笑意,“我还正想着午膳后去找你。”
韩容清其人,貌如其名,生的娴静淡雅,从头到脚都是一副出尘脱俗的谪仙之姿。二人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外人只叹这清丽兰花与那妍艳牡丹日日相伴,定是要受不少气,却不知秦皎皎生平仅有的几次吃瘪,始作俑者几乎都是眼前的这位韩小姐。
韩容清饮尽盏中清茶,待看清她手中提着的长方墨条时,一双秀气眉头顿时不悦地颦了起来。
“又去给你那青梅竹马买东西了?怎么,堂堂曲大人,没有买宅子的银钱也就算了,现在连买个墨条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秦皎皎失笑,将墨条放在窗边矮桌上,“不是买给曲天明的,是买给我爹爹的。”
她掀了袖子在铜盆中净手,擦干双手后坐到了韩容清身边。
“清清,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她提壶将韩容清手中茶盏蓄满,“大理寺正钟伯行,他家中之事,你知晓多少?”
韩容清诧异:“钟伯行?你怎的突然关心起他了?”
秦皎皎将今日正阳大街一事细细同她讲了,末了感叹一句,“兄弟几个的关系差到如此地步,每日还要共处同一屋檐下,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韩容清摇头,“钟伯行早就不住在钟家大宅了。”
她抿一口茶水,“钟伯行是庶出一脉,他的祖母杜氏原本是钟老夫人家养的陪嫁丫鬟,在老夫人嫁入钟家的第三年,又成为了钟老将军唯一的爱妾。老夫人虽说不忍此举,但她为着体面,三个人的日子倒也平静无波地如常过下去了。”
“又过几年,听闻因为杜氏克死了老夫人的幺女,钟老夫人便将杜氏连同其子媳,以及当时还是孩提的钟伯行一同赶出了钟府。”
“钟伯行的生父母在此不久之后便卒于意外,他小小年纪,只能与祖母相依为命,虽出身钟家,却因为祖辈之间的恩怨没个依靠,即便眼下入了官场,也时常要受钟家那两个嫡系孙的欺压。”
秦皎皎皱眉,“钟家的两个嫡系孙,钟承修和钟承泽?”
韩容清颔首,“钟承修在兵部,年纪稍长又是个稳重的性子,平日里甚少与钟伯行打交道,明面上倒是没怎么给钟伯行下过绊子。钟承泽可就不一样了,他任职于都察院,大小事宜,只要他想,便都能掺上一脚,加之他年龄比钟伯行还要小上一岁,为人又张扬不羁。今日这事不就是钟承泽的杰作吗?”
她瞧一眼秦皎皎始终不虞的面色,口中一顿,半晌之后,又似是猜到什么一般语调一转,话带揶揄道:“怎么,你瞧上钟伯行了?”
她拍拍秦皎皎的肩膀,眉眼间毫不掩饰地显出些欣慰之色。
“钟伯行这人不错,论起身姿样貌,算是数一数二,论起才能,也不输于你那青梅竹马。曲天明出身没落氏族,钟伯行又是备受欺压的高门庶子,秦大小姐若是一日不助人便闲的难受,倒不如舍了曲天明,直接去助钟伯行吧。”
“……”
秦皎皎无奈看她一眼,“什么瞧上不瞧上的,你这话说的我好像个借着地位强抢民女的无良狗官。”
韩容清被她话中形容逗的轻笑出声来,“总之我先同你讲好,你若非要在钟伯行和曲天明之间强抢一个,我建议你抢钟伯行。”
秦皎皎推着她站起身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二人走出里间,菘蓝已经带着几个丫鬟布好了午膳,秦皎皎兴致冲冲,要菘蓝再拿一小壶甜酒来,韩容清却摆了摆手,说自己午后还有事,此刻便要回家去。
秦皎皎撇嘴,“今日既是有事,你又何必匆忙赶来?”
韩容清道,“我昨夜……”她欲言又止,“也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瞧着你平安无事我便安心了。”
她言毕便要离开,秦皎皎也起身揽住她的臂弯,要将她送至大门前。
眼见着韩容清踏上马车,秦大小姐突然一个机灵,她撩起那堪堪落下的车帘,“一月前吕圣江便递了拜帖,约了后日的少华山踏青,你要去吗?我出发时绕到你家接你,我们一同上山去?”
吕圣江是工部尚书吕大人的独子,还是曲天明在国子监时的同窗,秦皎皎对此人颇为厌烦,本不打算赴约,可她经历了前世之事,便想着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从吕圣江口中打听出什么线索。
韩大小姐柔柔一笑,“我不去,奉劝你也不要去。同吕圣江那傻子一起玩,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的。”
“……”
***
看着韩容清的马车驶离秦府,秦皎皎才又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款步走过回廊,脑中不断思索着韩大小姐的那句‘直接去助钟伯行’,恍然发现,其实也不是不行。
当还他前世披袍之情也好,当今生想与他交好刻意为之也罢,钟伯行眼下既是不顺,那她便尽可能地助力于他。
思及此,秦皎皎顿时心情大好。她回了房间,挑出几包才买的点心,连饭都顾不得吃,便急匆匆地叫了家丁进来,将这几包点心送去钟伯行的住处。
眼下非年非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她若贸贸然地给钟伯行送去些贵重礼物,以钟大人那连一辆马车都不愿与她同乘的避嫌风格,这礼物他必然不会收。
但点心就不一样了,虽不值几个钱,却能极好地表达她的亲近之意,钟伯行能心无芥蒂地收下,两个人的关系还能因此拉近些。
秦皎皎美滋滋地提箸用着午膳,心里已经想好几日之后要再给钟伯行买些什么送过去。
家丁领了命,麻利地提着东西出了秦府,不等秦皎皎用完午膳,又麻利地提着东西返了回来。
“小姐,钟大人说……钟大人说他不需要,让您自己留着吃。”
将那包裹完好的四方小纸包放在桌上,家丁瞧一眼秦大小姐脸上气急败坏的神色,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菘蓝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给秦皎皎布膳,“小姐,咱们……”
“……罢了。”
秦皎皎深吸一口气,举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顿半晌,终于愤愤地‘啪’一声拍在桌上。
“爱要不要,我自己留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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