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小姐省略了一部分,又润色了一部分,将自己在林中得了钟伯行帮助一事选择性地讲予了秦沐听,末了还补充一句,


    “爹爹总是教导女儿要知恩图报,因此女儿才想着让菘蓝去打听打听钟大人的喜好,方便女儿投其所好地备些薄礼,来答谢钟大人。”


    秦沐微皱起眉,“答谢是应该的,只是钟伯行此人……”


    他顿了顿,“爹爹不限制你做什么,但你最好不要胆大妄为地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钟家那两个兄弟,钟承修心思深重,钟承泽年轻气盛,且同你一样是个急脾气,你若是与他们二人对上了,保不齐会吃亏。”


    秦沐话音刚落,秦皎皎便忙不迭地接过话头,“我脾气才不急。”她对于话中重点的把握偏到没边,“爹爹你别乱说。”


    秦沐笑起来,放下筷子净了口,“爹爹先回去了,总之你需切记,莫要不自量力地替人家乱出头。”


    秦皎皎颇为乖巧地点头应下,“女儿知道了,菘蓝,你去送爹爹。”


    她看着菘蓝跟在秦沐身后出了房门,不多时却又满面愁容地返了回来。


    “小姐——”


    小丫头皱着一张脸同她诉苦,“老爷吩咐了,要管家扣掉奴婢下个月的糖钱。”


    房中的丫鬟顿时齐齐笑出声来,秦皎皎也笑了,“瞧你那点出息。你的那点糖钱,小姐我自掏腰包给你补上。”


    她屏退了房中其余人,“不过你怎的这么快就从韩府回来了?韩家小姐说了什么?”


    菘蓝从袖中掏出张信笺,一面回忆一面叙述道:


    “奴婢将小姐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韩家小姐听,韩家小姐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又提笔写了这张条子,让奴婢带回来给小姐。韩家小姐说了,您想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秦皎皎接过信笺依言展开,只见那信笺之上的空白区域被一条竖线一分为二,右侧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大抵都是些钟伯行的生平补充,左侧关于钟大人的喜好却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钟伯行为人极为内敛沉闷,旁人均不知此人有何兴味,但我可为你支一招,秦大小姐若想探清其偏好,不妨对其施以……】


    菘蓝探过头来,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信件末尾的两个字。


    “色——诱——”


    秦皎皎猛地一把揉皱了信笺。


    “菘蓝!”


    羞愤交加的秦大小姐气急败坏,“你怎么看到什么都要念出声来!”


    小丫头慌忙捂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听错了,奴婢没说话!奴婢也什么都没看见!”


    秦皎皎:“……”


    她冲着小丫头招了招手,自知犯错的小丫头乖乖走过去,被自家小姐捏着圆润面颊好一通揉捏,而后才小小声地问了一句,


    “小姐,那咱们要听从韩家小姐的话,去色……额,去拉拢钟大人吗?”


    秦皎皎将那信笺随手塞在了枕头下,“先等我能走路再说。”


    菘蓝‘哦’了一声,净了手来为秦皎皎换药,她平日里虽是个呆钝性子,伺候秦皎皎时却格外上心,如此这般过了一月有余,秦大小姐终于迎来了能慢悠悠下床走动的日子。


    已到五月,安都城正式进入雨季,往往晨起时还是晴天,不消半日就会变得阴云沉沉。


    今日便是如此,秦大小姐起了床,不过用个早膳的功夫,外间就已经隐隐起了闷雷。


    秦皎皎问菘蓝,“爹爹早起出门时带伞了吗?”


    菘蓝一溜烟地跑出去,不消片刻又跑了回来,“奴婢问过了今日送老爷出门的刘把式,老爷没带伞。”


    “你带上一把,”秦皎皎略一思索,“不,带上两把伞,我们出门一趟。”


    菘蓝道:“小姐是要去给老爷和……”


    小丫头顿了顿,于心中判断了一番自家小姐的第二把伞究竟是要送给钟伯行还是曲天明。她偷偷瞥一眼秦皎皎,回想起近一月以来秦皎皎出入竹院的次数,便大胆地押宝到了前者身上。


    “和钟大人送伞吗?您的脚才刚好些,不如让奴婢去吧。”


    秦皎皎摇头,“无妨,总归着是坐马车,我走不了几步路。”


    主仆二人就此一道出了门,先去见了秦沐,接着便调转马头,一刻不耽误地去往大理寺。


    马车堪堪行至大理寺门前,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秦皎皎坐在车内,看着菘蓝小跑着上前表明来意后,不多时便从大理寺内走出来一位身着湖绿长袍的年轻男子。


    ——是个生面孔,而非她专程冒雨来见的钟伯行。


    秦皎皎压下心中失落,微眯着眼,只能隐隐看清那年轻男子略低下头,也没接伞,只是同菘蓝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地返了回去。


    直到菘蓝收伞上了马车,秦皎皎才知那绿袍男子名为封若时,与钟伯行分别居于左右寺正,是钟大人的同僚。


    小丫头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雨水,小心翼翼道:“封大人方才说了,钟大人今日公务繁忙,不论来者是谁都一概不见。”


    她看秦皎皎面色渐凝,又掩耳盗铃似地宽慰了一句,“小姐,咱们今日来的有些突兀,或许钟大人此时是真的有事走不开呢?”


    秦皎皎没说话,默默放下了撩着车帘的手。


    看来连菘蓝这单纯的小丫头都瞧出来了,钟伯行压根儿不愿见她。


    毕竟若是因着公差外出,或是着实有事脱不开身,直截了当地言明便好,再不济地也能将伞收了,下次找个时机再还给她。


    可钟伯行人不露面,东西也不收,单单用着‘公务繁忙’这等虚无缥缈的烂借口便草草回绝了她,这事旁人或许还不敏感,她前世可在曲天明那里经历过太多次了。


    秦大小姐是个直性子,往往想做什么便会着手去做,前世向曲天明示好时是如此,重活一世,面对钟伯行时也是如此。


    街上百姓对于她的出格行径偶有议论,只道她一个千金小姐,整日不顾身份地追在曲大人身后,实在是有失体统。


    这话不论前世或是今生,她都听到过不下数次,换个人早就恼了怒了,但秦皎皎却毫不介意。她自诩唯心而活,鲜少在意旁人目光,可对于在钟伯行那里吃到的两次闭门羹,秦大小姐却怎么都无法做到坦然视之。


    思及此,秦皎皎瞥一眼放在矮桌上的食盒,烦躁地绞了绞手中帕子。


    菘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严丝合缝的黑木食盒,食盒里放着的是出门前才蒸好的芸豆糕,秦大小姐特意在顶层盖了绸布用以保温,想来其中糕点现在还该是热的。


    “小姐,”


    菘蓝试探地问了一句:“要不然奴婢再去请一次钟大人?兴许钟大人现在忙完了呢。”


    秦皎皎摇了摇头,“不必了,别让人家为难。”


    她伸出一指,抵住食盒的外壁,万分嫌弃地将那盒子推远了些。


    “走吧。”


    秦大小姐异常平静,


    “回府。”


    把式一扬马鞭,车轮便随之滚动起来,菘蓝心惊胆战地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直到马车行出数里,越想越气的秦大小姐终于爆发,掀开车帘,将那食盒整个丢了出去,菘蓝才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长气。


    ——还好还好,自家小姐恢复了正常就好。


    ***


    长街无人,马车很快驶至秦府。


    下车时雨势更大了些,咂的伞面都啪啪作响,把式勒紧缰绳后便去车后搬鞍凳,秦皎皎却因心中燥郁,趁着菘蓝低头取伞的功夫,直接撩起车帘,抬脚一跃便下了马车。


    雨天湿滑,加之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秦大小姐不过堪堪落地,整个人便倏地踉跄着偏向了左侧,显然就要扑倒在地。


    “小姐!”


    反应不及的菘蓝惊呼一声,急的丢下手中伞柄,抻长了手臂就要去扶秦皎皎……


    只是另一双手却比她的动作还要快,不仅牢牢止住了秦大小姐滑到的趋势,还顺势替她挡住了头顶的落雨。


    是曲天明。


    他不知是何时到秦府大门前的,虽然撑着伞,一身月白长袍经历了方才的变故却也已经湿了大半,面上沾了雨水,惹得额前碎发丝丝缕缕地簇成几团,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双如远山般悠然的眉眼。


    秦皎皎惊魂未定,只听得曲天明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了一句‘失礼’,而后,一只手臂自她背后绕过,略微用力地揽住了她的右臂。


    曲天明一手持伞一手扶人,就这么半抱半提地,在秦大小姐尚未开始挣扎之前,将她带回了正厅。


    一入正厅,曲天明便极为守礼地松开了手臂,他搬来张长椅让秦皎皎坐下,继而才垂首询问道:“有没有扭伤?方才吓到了吧。”


    秦皎皎扬眸看他一眼,轻声应了句‘无妨’。


    这一月以来,秦皎皎的疏远和冷淡似乎已经成为了常态。曲天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笑容之中虽有些勉强,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站在一旁犹自理着衣袖,直到菘蓝进来了,才开口嘱咐小丫头记得给秦皎皎熬上一碗姜糖水,别让秦大小姐染了风寒。


    菘蓝应了一声,在瞧见自家小姐几不可察地颔首授意后,才又补了一句,“公子也快回竹院换下湿衣服吧,奴婢稍后给公子也送一碗姜糖水去。”


    曲天明笑着道了声谢,撑伞离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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