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秦大小姐发过脾气后便一直蒙在被子里,直到暮色四合,菘蓝带了几个婢女布好晚膳,才又劝又哄地将自家小姐从床榻上请了下来。


    秦皎皎饮过小半碗白粥,面上仍未显出什么好脸色,菘蓝站在一旁为她布菜,见状便小小声地道了一句,“我都许久未见过小姐生这么大的气了,您待曲公子一向和善,今日这是怎么了?”


    秦皎皎放下汤匙,迟疑道:“我今日,是不是很反常?”


    菘蓝摇头又点头,“与旁人相处倒是还好,对待曲公子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止今日,这几日都是如此。”


    秦皎皎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我没直接将他赶出秦府就已经算是厚待他了。”


    菘蓝没听清自家小姐说了什么,她瞧秦皎皎面露忧虑,便以为她是因为伤了曲天明而心生愧疚,赶忙劝慰她:


    “小姐其实也不必担心,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小姐这样的样貌地位,平日里对待曲公子也是过于好了,这份好若是给了旁人,必定会心怀感激地念着小姐的优待,哪像曲公子似的,几年来一直不冷不热的,和咱们端着架子。”


    秦皎皎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愿意待人家好是我的事,人家领不领情是人家的事,不能混为一……”


    她突然顿了顿,想到前世时,曲天明若是一开始便拒绝她的示好,以她的个性,大抵也不会死缠烂打地纠缠不休。


    可事实却是那人与她暧昧不清地纠缠多年,吃尽了她秦家的好处,等她表明心意后,又摆出个不拒绝不主动的态度,从未与她言及过真切情爱。


    秦皎皎那时还以为他是性子内敛,不善说些挚情之语,现在回想起来,只怕曲天明对她该是半点儿女之情也无,从头到尾都将她视为自己向上的踏板罢了……


    她神色微黯,垂首半敛着眉目,缓缓叹出口气,继而又抬起头来,冲着菘蓝招了招手。


    “菘蓝,你过来。”


    看着小丫头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秦大小姐直接伸出二指捏住了那圆润的脸颊。


    “这么大的怨气?你以往既然都将这些看在眼里,这话为何不早说?”


    菘蓝捂着脸颊傻笑一声,“奴婢哪有什么怨气啊,这都是随口瞎说的,小姐只当个热闹,听过就算了。”


    小丫头说着,忽然想起曲天明离去前的那个眼神,赶忙又补了一句,“小姐,您可千万别在曲公子面前说奴婢讲了他的坏话,曲公子今日可真骇人,他看奴婢那一眼,都快把奴婢吓死了!”


    一句话说的秦皎皎神色又滞,秦大小姐拢上粥碗,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温热碗壁。


    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这时的曲天明还不该如此。原州断桥一案发生之前,他一直小心又谨慎地收着自己狰狞的野心,只浅浅地露出些光明正大的努力和上进,不仅骗过了她,还骗过了为官多年的秦沐。尽管那人对她不甚热络,但在她面前,却始终维持着温和有礼的表象。


    可今日的曲天明……


    秦皎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自午后那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手腕处紧挨脉搏的位置却依旧可见淡淡的指痕……


    菘蓝说的对,自她重生之后,不仅是她,连曲天明都有些反常。


    但不论这反常是不是个好兆头,她都该加快动作,尽快笼络到钟伯行才是。


    思及此,秦大小姐抬起头来,“钟大人的袍子洗净了吗?”


    菘蓝点头,“洗净了,晚膳前就已经叠好放了起来。小姐打算何时拿去还给钟大人?”


    她瞧见秦皎皎腕处伤势,“小姐这脚怕是几日都不能走路了,不如奴婢代小姐送过去?”


    秦皎皎摇头,“不急,这袍子我要亲自去还才行。不过我倒是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明日你去韩府一趟,让韩家小姐帮我查查钟伯行。”


    秦大小姐郑重其事,“和她说,上到身世背景,下到消遣喜好,我都要知道,越详细越好。”


    ***


    菘蓝担着传话的重任,第二日辰时不到便悄悄出了门。


    秦皎皎身上有伤,昨日午后又睡了好几个时辰,两相加持之下,夜里便睡的不甚安稳。


    菘蓝早上离开前,特地在门口轻声叮嘱了丫鬟汤药的时辰,只这一点几不可闻的小动静,睡在里间的秦皎皎便醒了过来。


    她听着院里丫头打扫走动的声音,犯懒地躺在床上不愿起。安都天气渐热,菘蓝昨日为她卸下了厚重的棉质帷帐,换上了轻薄又透气的纱帐,那纱是淡绿色的,被晨间熹微的阳光一照,便如同泄下点点光亮的林间翠叶,秦皎皎抬起手,凭空地握了一把那抹淡绿。


    她昨夜做了一整晚的梦,先是梦到自己还被关在牢中,曲天明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要她立刻入他曲家做妾,她自是不同意,曲天明却强硬地钳制住她的臂膀,要将她从牢中带出去。


    混乱间有人闯了进来,那人虽瞧不清面容,却是来阻止曲天明的。秦皎皎瞪大双眼,在拉扯间试图看清那人眉目,不料一个恍惚,场景变换,自己又回到了少华山的偏僻山林。


    钟伯行居然也在,却没像昨日那般直接帮她,而是紧皱眉头,一脸不悦地同她说道:“你为何要给我送梅花糕?我最讨厌豆沙了,很甜。”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秦大小姐突然笑了起来,她半掩着嘴,只觉得自己这梦实在是荒唐。


    且不论曲天明对自己绝不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单说钟伯行那句堪比撒娇的抱怨,秦大小姐就觉得自己有生之年都该听不到。


    日头渐高,有丫鬟进了内室,瞧见秦皎皎醒了便问了一句,“小姐,大夫昨日开的药已经熬好了,这药要饭后喝,奴婢现在给您布早膳吧?”


    秦皎皎嗯了一声,那丫头便转身出了房间,接着又进来两人,轻手轻脚地将秦皎皎从床榻上扶起来。


    昨日那脚踝扭伤处还肿至两倍大,才过了一晚,今日便消肿了不少。秦皎皎尝试着用右脚踩了踩地面,登时疼的‘嘶’了一声,只得乖乖收了力气,一口一口用着面前的乳酪。


    有脚步声自门外响起,秦皎皎闻声抬头,却是意外瞧见了多日不曾归家的秦沐。


    “爹爹!”


    她顿时惊喜,再顾不得脚上伤势,只用单腿撑着一跳一跳,飞快地要往秦沐那处去。


    秦沐笑着扶住女儿,无奈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你让爹爹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人了,出去玩还会受伤。”


    秦皎皎不言语,只偏着头,将秦沐的一只胳膊搂在怀中,几不可察地揉了一把泛红的眼眶。


    前世直到气息断绝,她都没能见上秦沐最后一面,秦皎皎喉头哽咽,轻声道了一句,


    “爹爹,女儿想你了。”


    秦沐只当她在卖乖,他抚了扶秦皎皎的头顶,“同为父撒娇也没用,伤好之前,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秦皎皎笑了起来,“谁撒娇了,女儿是真的想您。”她搭着秦沐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回桌前,夹起一个芝麻酥饼放在盘中,“爹爹吃过早膳了吗?咱们一起用些吧。”


    一旁伺候的丫头送上一副碗筷,秦皎皎主动接过小碗为秦沐盛粥,“爹爹怎的知道我是出去玩才受的伤?”


    秦沐道:“天明昨日特意来找我,已经同我说过这事了。”


    秦大小姐盛粥的手一顿,“想不到他的嘴还挺长。”


    她将小碗放在秦沐手边,半真半假地要求道:“爹爹以后若是忙,就不必特意见他了。”


    说罢又仰头露出个讨好的笑,“有与他说些有的没的闲话的功夫,爹爹还不如多来陪陪我。”


    半月之前,秦大小姐还不依不饶地让秦沐在官场上多多帮衬曲天明,省的那人还要费着心思讨好上头那位统管他的吕尚书吕大人。


    秦沐抬眸看她一眼,“同天明拌嘴了?”


    秦皎皎扯了扯袖子,“我就是看他烦。”


    秦沐轻叹一声,“天明自年幼便在府中借宿,我秦家虽不曾亏待于他,可在外人看来,这到底还是一出有志少年寄人篱下的戏码。你既对他有意,便收着些自己的脾气,若待他太过苛刻,传出去了,反倒有碍你的名声。皎皎,人言可畏。”


    秦皎皎没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天光渐明,父女二人一团和气地用着早膳,秦大小姐时不时地提筷为秦沐夹些清爽小菜,夹过之后又撑着下巴,笑的眉眼弯弯,看着秦沐吃下去。


    秦沐被自家女儿的殷勤举动惹的心里发毛,尽管他们父女的关系一向融洽,但秦大小姐却从未这般,对他如此的真挚热切,更何况自从这丫头心里有了曲天明,给予老父亲的关心简直是肉眼可见地下降。


    可今日这情况,秦沐毫不怀疑,此刻他若开口说想喝些酒水,秦大小姐也能立马毫不犹豫地撑着她那双残腿,跳着去窖里给他取回来。


    见惯了大场面的秦尚书试探着问道:“皎皎,你同爹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惹了什么祸?还是瞒了爹爹什么事?”


    秦皎皎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我能惹什么祸?女儿可是全安都城最乖巧的人了。”


    她话音堪落,菘蓝已经边跑边喊着进了门。


    “小姐,您让我偷偷去打听的事,我都……”


    她蓦地止住话头,心虚地福身行了个大礼,“老爷,您回来了。”


    秦皎皎:“……”


    秦沐看向菘蓝,菘蓝慌张地低下了头。


    他又看向秦皎皎,秦大小姐讪讪地挤出个尴尬的笑。


    室内一时寂静,半晌之后,秦大小姐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是什么大事,真的,爹爹你信我。”


    她收敛表情,极为严肃地一字一顿,


    “我全同你讲,绝对半点不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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