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行在距离别苑不过一里的地方将秦皎皎放下来,看着她步入别苑大门后才策马疾驰回了猎场。
秦皎皎进屋时韩容清已经回来了,木香煮了一壶沸水,正一面投茶一面回话道:“那人约摸着是从小道走的,咱们的人没来得及拦住。”
秦皎皎在韩容清身边落座,“木香与菘蓝被人刻意支走的事你知道了?”
韩容清颔首,“回来时便听木香说了,我遣了人去追,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秦皎皎看向木香,“那前来传话的人是如何同你们讲的?竟能叫你也卸下防备,信了她的话。”
木香道:“来传话的小姑娘虽是个生面孔,对您却是极为熟悉。她不但说了让我们直接回别苑,还特地嘱咐了菘蓝,让她记得回来之后,记得提前用苏合香熏一熏您那件白底绣紫云纹的薄披风,您晚上要穿。”
韩容清与秦皎皎对视一眼,“你的行李是谁替你收拾的?”
秦皎皎皱眉,“出行所带的东西是菘蓝领着我房里的几个丫头一起准备的,但并不一定就是她们漏了消息出去。苏合香是我惯用的,旁人知道并不稀奇,那披风我早上也穿过,虽然只草草披了一下,却也足够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她的话不无道理,韩容清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算是查不清了。
水已沸腾,茶也分好,木香将沸水注入壶中,内室便渐渐腾起了缕缕茶香。秦皎皎的视线于屋内绕过一圈,“说了这么久,菘蓝人呢?”
“她半刻前出去替您拿了些解暑的药丸,该是一会儿才能回来。”
秦皎皎‘嗯’了一声,取来帕子净了净手。
正事一谈完,她的心思就止不住地往一旁的韩容清身上转,余光瞥一眼正襟危坐的韩大小姐,秦皎皎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清清,你的衣裳怎么换了?”
韩容清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这就开始问东问西了?我看你的头是不疼了。”
秦皎皎凑上来勾她的手臂,“疼啊,怎么不疼。”她抬手揉了揉韩容清的后肩,“你呢?你的肩膀还疼吗?清清,这次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韩容清抿一口茶,“是吕圣江不做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秦皎皎继续道:“若不是我嫌热不去猎场,我们就不会遇到吕圣江。”
她询问了几句韩容清的情况,清楚她没什么大碍后,便将话题往封若时的身上引。
“说起来,封大人对吕圣江出手可真是吓死我了。清清,你同封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韩容清面不改色,“没什么关系。”
秦皎皎不信,“没什么关系你还让他抱你?”
韩容清伸手扯了扯她身上披风,“我瞧着你也没少让钟伯行抱啊。”
她突然看向秦皎皎,眼波流转间是十足十的揶揄意味,“你同他又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秦大小姐才惊觉自己竟是又将人家的衣服穿回来了。
双颊几乎登时漫上绯色,“我,我不同你说了。”她支支吾吾,几近慌乱地起身要走,“我要进去歇会儿。”
二人外出时习惯共住一间房,此次也不例外。韩容清见状莞尔一笑,也没拦她,自顾自地又蓄了一盏茶水,由着秦大小姐害羞地逃进了内室。
***
秦皎皎原本只是想进内室躲一躲,她还记得与钟伯行的戌时之约,身上却又实在乏困,于是便搭了条薄被,倚在贵妃榻上合眼小憩了片刻。
秦大小姐自觉自己并未睡着,毕竟她虽躺在里间,耳边还能清楚听见菘蓝回来的动静,谁知待她睁开双眼看向窗外,天边却早已染上了浅浅墨色。
外间一片寂静,只掌了一盏小小烛火,韩容清和木香不在房中,不知去往了何处。
秦皎皎猛的坐起,“菘蓝——”
她扬声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菘蓝小跑着进来,“小姐,已经快到戌时了。”她见秦皎皎手慌脚忙地低头找鞋,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小姐要出去吗?您晚膳还没用呢。”
秦皎皎摇头,“我不吃了。”
她终于踩上绣鞋,急忙从榻上下来坐到铜镜前,“你快帮我梳头,将梳妆匣里的新口脂,还有前些日子才做的那件水红色的袄裙也一并拿过来。”
菘蓝依言将东西取来,又替她将头发重新梳过一遍,简单挽了个发髻,别了一支缀满流苏的珠钗。
钟伯行的披风还挂在贵妃榻的翘头之上,秦皎皎探手将其取下,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神色怔怔,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要去见钟大人吗?”菘蓝看清自家小姐手上那眼熟的布料,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个包袱袋,“交给奴婢吧,奴婢拿去叠一叠。”
秦皎皎抿了抿唇,她莫名地有些不想还,犹豫片刻后却还是将披风递了过去,“叠的齐整些,顺便再带上点止血除疤的药膏。”
菘蓝应了一声,将东西一具备好,主仆两个这才匆匆出了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白日里的葱郁竹林裹上一层幽幽夜色,此刻便隐约透出些莫测骇人的味道来。
菘蓝胆子小,即使手中提着个灯笼也不敢大步前行,秦皎皎心下焦急,索性自己拿过灯笼,空着的一手握住菘蓝的手腕,拉着小丫头疾步行于这寂寥无人的竹林间。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的林间才终于隐隐现出个黑影,虽然瞧不清楚面容,单看身形轮廓却与钟伯行极为相似。
秦皎皎顿时露出个笑容,脚下步伐也随之快了许多。
她近乎小跑地奔向了人影的方向,一句满含雀跃的‘钟伯行’已然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这句招呼却在看清那道人影的面容时生生地止住了。
“曲天明?”秦皎皎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天明自阴影中走出来:“我本想从这林间抄个近路,去别苑瞧瞧你,不曾想却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凑巧。”
他没问秦皎皎这个时辰带着菘蓝来这隐蔽林间要做什么,而是直接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托在掌心递给秦皎皎。
“这是昨日出发前我特地买给你的梅子糖,皎皎,我知你受不了暑气,难受时吃点酸甜的梅子糖,约摸着会感觉好些。”
秦皎皎下意识便想回绝,可又怕拒绝之后,这人纠缠着不肯走,于是偏过头去,给了菘蓝一个眼色。
站在身后的菘蓝即刻会意,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将那油纸包接了过去。
曲天明的神色因着这显而易见的规避姿态稍稍凝滞,他微微垂下眼眸,只一瞬间却又抬起头来。
“皎皎。”
清朗的语调较之方才依旧,甚至愈加柔和了些。
“夜间山路难行,我送你回去吧。”
秦皎皎并不领情,“不必了。”她几乎要开口赶人,“多谢你的糖,想必你今日也累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秦大小姐说罢便要走,只是面前的曲天明却没动。
他在秦皎皎与自己错身的间隙里,一把握住了秦大小姐的手腕……
秦皎皎皱眉,“你做什么?”
曲天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皎皎,原来你还是这样关心我。”
探看的视线扫过菘蓝手中那用绸布仔细包裹过的物件,只一眼便又快速收了回来。
“我还记得一年前我头一次外出办差归来,那时你也是这般心疼我。”他刻意曲解着秦皎皎的意思,“你说我舟车劳顿了几日,定然十分疲累,不让我陪你用膳,而是催我回去休息。”
秦皎皎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提起了往事,却也没那个耐心与他多言。她动了动手臂,“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你先松手。”
不远处的竹林之间似是有了些动静,曲天明几不可察地勾唇一笑,依言松开了手。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皎皎,你自己当心些。”
他退开几步,意味不明地看了秦皎皎一眼,而后才提步转身,走向了来时的方向。
他离开的很快,转瞬便已不见了踪影,菘蓝这时才小声疑惑道:“小姐,我总觉得曲公子有些奇怪。”
秦皎皎双唇紧抿,也觉得曲天明方才的行为着实蹊跷。她提着灯笼环顾四周一圈,自己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不放心地问了菘蓝一句,“适才除了曲天明,你还在此处看到有旁人吗?”
菘蓝摇头,“除了曲公子之外就没瞧见别人了。可是这里黑黢黢的,奴婢都快成半个睁眼瞎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漏什么。”
这倒是句实话,秦皎皎垂眸看向地面,她距离灯笼是最近的,可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她连自己绣鞋上的花纹都瞧不清,更枉论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菘蓝。
“罢了,不想了。”秦大小姐叹一口气,寻了块平坦的大石头,拉着菘蓝一起坐了下来。
安都已经入夏,前段日子又连着降雨,蚊虫早就多了起来,秦大小姐坐了小半个时辰,脖颈手臂上露出的地方就已经被叮咬了几个红肿的大包,她一时愈加烦躁,拧着眉头问菘蓝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约摸着快到亥时了。”菘蓝抬手为秦皎皎赶了赶身边飞虫,“小姐,都这个时候了,钟大人怕是突发急事来不了了,咱们要不先回去吧?”
……确实,都这个时候了,钟伯行若是还记得他们二人的约定,早就该来了。
秦皎皎没说话,半晌之后才轻声道:
“还没过戌时呢,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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