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光影渐暗,钟伯行终于停了下来。
秦皎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弓着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个不停。
“钟伯行,你……”
她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本已松了手的钟大人却又转而擒住了她的手腕,动作间一拉一拽,等秦皎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这人抵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之上。
林梢茂密,日光只能星星点点地投下来少许,钟伯行站在这片昏暗里,五官较之寻常愈发显得锐利。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大小姐被他这般目不转睛地瞧着,突然就怂了起来。
“做,做什么?”她虚张声势一般地嚷嚷了一句,“你凶什么?本来,本来就是你爽约在先的。”
这既定的失约事实似乎让她找回了些底气,秦大小姐挺直胸膛,原本低垂的脑袋也高高地扬了起来,“我们明明约好了戌时见面的,你为何不来?”
她越说越气,“更何况你不仅爽约,这几日还故意躲着我!钟伯行,这件事明明就是你做错了,结果现在你还敢凶我!”
钟伯行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耐心地等待着秦大小姐将心中的愤慨与不满一并说个痛快。
直到秦大小姐发泄完毕,他才抬手捏了一把眉心,浅浅叹出一口气。
“驾车疾驰于一条荒芜蜿蜒又从未行过的小道,你知道这举动有多危险吗?”
那双始终沉沉如水的黑眸此刻才终于有了些波动,钟伯行音调依旧,语气较之方才却软了不少。
天知道他远远瞧见山坡之上的秦府马车时,一颗心跳的有多快,惊惧如同闷雷一般重重砸上他的胸口,钟伯行难以想象,倘若秦皎皎今日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以何种反应来接受这个结果。
“秦皎皎,不要胆大妄为到用你自己的安危去赌气。”
他抬手撑上树干,连同着粗|壮树身一起将秦皎皎困于其间,脖颈低垂,难得强硬地同她讨要一个答案。
“今后不许再这么做了,记住了吗?”
秦大小姐撇了撇嘴,略微心虚地偏过头去。
即使钟伯行不说,她也明白自己今日的举动着实不妥,她深知自己性格冲动,平日里尚且还好,一旦怒意上了头,做事便会肆意妄为地不顾后果。
钟伯行躲了她这么多日,眼下又要不声不响地离了猎场,以她前几次的经验来看,钟大人若是就此离开回了安都,指不定还能躲她躲到那里去。
她不知钟伯行何故如此,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生气在意,她只知道当她从程家小姐的口中得知大理寺官员提前离开的消息时,本就不多的理智顷刻之间便跑没了边,哪里还会思虑这拦马的行为会有多大的风险。
“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冲动了。”
秦皎皎垂着脑袋,双手背负在身后,脚尖踢开了地上的碎石子。
清楚自己的坏脾气是一回事,能努力克制认真改正又是另一回事,秦大小姐咬着下唇,半晌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
“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了。”
她乖乖地认了错,复又抬起头,嘴巴撅着,眉眼之间些微露出点委屈。
钟伯行顿时心软下来。
他放下手,余光瞥见秦皎皎红肿的额角,又轻声问了句,“额头怎么了?在马车里磕着了?”
秦皎皎颔首,“不过不要紧,现在已经不疼了。”
她绞了绞自己的衣袖,又踢开一粒石子,“我都已经认过错了,那你呢?你那日为何要爽约?你知不知道我在竹林里等你了多久。”
质问之中并无苛责,反倒具是哀怨,钟伯行的视线默默落在她颦起的眉头之上,嘴边张了张,犹豫片刻后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怎么不回答?”秦皎皎将手中衣袖攥的更紧,她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至少是一个能让她确定钟伯行不讨厌她的答案。
“你说话呀。”她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几句,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京兆府昨日的协查令,“是不是因为那日你突然遇到了什么急事需要处理,所以才会爽约?”
“我……”钟伯行不愿骗她,只能选择避而不答,“总之是我的不对。”
这样的回答落在秦皎皎耳中却等同于默认,秦大小姐于是开心起来,她莞尔一笑,颊边梨涡漾起个小小的凹陷。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不来见我。”
她讲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大度,于是便佯装严肃,努力将那笑意收了回去,“下次如果有事,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只说还不够,秦大小姐又撩起衣袖,如同一个讨巧卖乖的孩童般给钟伯行看自己的小臂,“你看呀,我那日为了等你,被蚊虫咬了好多的包。”
钟伯行替她将袖子放下来,“待回了安都,我拿药给你。”
秦大小姐‘哼’了一声,“怎么,钟大人不躲我了?”
受了嘲讽的钟大人叹息一声,没有答话。
他们在此地耽搁了不少时间,当下将委屈说开,二人便顺着来时的方向一同往回走。
秦皎皎走在钟伯行身侧,她心情转好,眼下便如同林中雀鸟一般,欢欣雀跃地絮语个不停。
她同钟伯行说着程家小姐这几日以来透露出的小道消息,桩桩件件都绘声绘色地讲了个明白,只是讲着讲着却发现这人没什么大的回应,于是转而又反省起自己是否过于聒噪。
毕竟前世时曲天明总是嫌她不够端庄恬静,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度,秦皎皎放低声音,“钟伯行,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
钟伯行没有半点迟疑地摇了摇头。
秦皎皎不信,“那你为何不答话?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在说,倒是显得我烦人了。”
钟伯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况且这既是程家小姐说予你的秘密,你还是不要随意讲给旁人才好。”
他顿了顿,又极为严肃地补了一句,“而且你也不烦人。”
秦皎皎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人软软地戳了一下。
她重又笑起来,两步跑到钟伯行眼前,俏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知道啦。”
秦大小姐眉眼弯弯,“我也没有随意说予旁人,只说予你听。”
***
另一边,小顺口中嚼着根草芯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等着他们回来。
秦皎皎的笑声远远地传过来,小顺匆忙起身,直到他们走近了,才哭丧着一张脸指了指一旁的马车。
“小姐,咱们的马车坏掉了。”
马车是真的坏掉了,四个车轮只有左侧的两个还留在车体上,剩下的两个一个断了轮轴,另一个更为凄凉,直接断成了三段,拼都拼不起来。
秦皎皎‘啊’了一声,“怎么突然会坏?”
小顺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块,“这车轮应当在方才停车的时候就已经被石头磕裂了,只是咱们没挪动马车,所以轮子才没掉下来。您方才与钟大人去了别处,奴才便想着解了马匹让它吃些草,结果才松了架杠,右侧的轮子就一具坏掉了。”
他挠挠头,“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马车虽不能坐了,但马还可以。要不您骑在马上,奴才牵着马走回去?”
“路程太远了。”钟伯行摇了摇头,“以你们的脚程,从此处走回去至少要三四个时辰,猎场剩余的人员明日一早便会启程,且不论你们是否能在此之前赶回去,倘若恰巧在半路遇上了,那才是真的失了妥当。”
他问小顺,“你会骑马吗?”
小顺点头,“奴才自小在马厩里长大的,骑个马不成问题。”
“那便好。”钟伯行嘱咐道:“你骑着马回去,”他转向秦皎皎,“你同我走,我先带你回安都。”
秦皎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反倒是小顺低声嘟囔了一句,“钟大人既能骑马带着小姐回安都,那奴才也能骑马载着小姐回猎场呀。”
“小顺,”秦大小姐横他一眼,“宅子不想买了是吧?”
小顺瞬间站直身体,“小姐您说笑了,奴才这就走。”他躬身对着钟伯行与秦皎皎行了个礼,而后便骑上马去,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我们也走。”钟伯行翻身上马,对着秦皎皎伸出一只手,“上来。”
待秦皎皎坐上马背,钟伯行便松了披风,兜头将秦皎皎裹在了其中,“为免多生事端,还是遮着些好。”
独属于钟伯行的气息顿时铺天盖地的涌过来,秦大小姐乖乖地躲进披风里,还扯着前襟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她抬眸仰视着钟伯行,心中莫名生出些隐秘的欢喜。
小黑打了个鼻响,踢踏着四蹄跑动起来,秦皎皎坐在钟伯行身前,看着眼前执着缰绳的一双手,十根手指具是匀称修长,如白玉雕琢一般赏心悦目。
待回去之后,送钟伯行一个玉扳指吧。
秦大小姐想,
这人戴着一定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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